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妮拉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锦云谣【VIP正文完结+9番外】 作者:镜中影 内容简介   当“美少年”遇上千年狐,当巫界恶霸遇上傲娇狐王,水火不容的表皮下,是暗潮汹涌。一个不愿被束缚,一个不喜被框囿,如此两个绑在一起,岂非千年绝配天生一对?   动辄以“巫界第一美少年”“本大爷”自称的秋观云,在承袭了其父的智商、其母的美貌之后,隆重降生在这个世界,遇上了冷脸冷面且傲娇的狐王百鹞,乍看是火与冰的碰撞,实际呢……猜,或者,且观本文。 小说标签:贵公子,狐狸精,幻情 正文 楔子   西元时空。冥界。   冥王墨斯第一百八十次走到了彼岸镜前,望着里面那个随意遨游的灵魂,愁眉不展。   助手哈斯走了过来,说:“冥王大人,您是在担心您收留这个灵魂的消息一旦走漏出去,会得罪那位大人么?”   墨斯长叹一声:“当然有这层原因。虽然现在冥界与神域早已经分离开来,但万一被那人知道,一定会惹来一场风波。我当然不会出卖自己的好朋友,却也不得为你们考虑。不过,我现在更多得是为朋友伤心,她曾是那般令众生仰望的存在,如今却只能在彼岸镜内飘浮。”   哈斯抓了抓脸,凑近到这位上司的跟前,悄悄说:“其实属下有一个主意,应该能为冥王大人解除烦恼,可就怕您觉得属下对彼岸镜里的这位大人不敬。”   墨斯嗤了声:“你敬还是不敬,我自有判断,说来听听。”   “既然这位大人在这里也并不是万无一失,还不如送到一个那位大人也找不到的世界里去。属下想,这位大人宁成为一个灵魂也不愿被锁在一个违背了自由意志的牢笼内,想必并不在乎自己在另一个世界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活着。”   “另一个世界?”墨斯皱眉。   “准确说,是另一个时空。”这个主意,哈斯早已经是烂熟于胸,“由您和娥依诺大人联手,应该不难打开一条通往异世空的通道,把这位大人送往那边,才是真正的自由。惟一需要担心得是,输送的时候势必产生一些波动,万一惊动了那位大人,可就不好了。”   墨斯摸着下巴,思量了好一会子,点头:“你去请娥依诺大人来,这件事必须与她商量才行。”   随着得力下属的脚步声远去,墨斯再次将目光投向彼岸镜内,喃喃说:“优昙罗啊告诉我,怎么做才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彼岸镜里,那个将自由视为第一要旨的灵魂随心游走,没有作答。 上卷 孤鹞观云话百年   一、云闲鹞飞两不识   世界,很精彩,也很乏味。   精彩之处,来自人情易冷,人心多变,这一易一冷,便可衍生出纷繁不一的变化,变化各异的结局。至于乏味,仍然因为人类。人类这种生物,无论进化了多少年,依然逃不掉本性中应有的善和不应有的劣,而情形往往是善处少有闪现,劣处俯拾皆是……   此番深刻到近乎无聊的感慨,来自于某位双手垫脑、一腿高翘仰躺于屋顶的少年。至于原因,则是因为此刻身下的屋顶内正在上演的那出人间长演不衰的剧目——   “给少爷我打,给少爷我砸!打死了人白死,砸坏了东西白砸,本少爷的爹是知府,在这块地面上,谁也不能拿本少爷咋样!”   听听,就连这台词,千百年来换汤不换药,新意缺乏,别致不足,却还将浩浩荡荡的流行个千秋百代。   “王少爷,小的小本经营,求您高抬贵手,手下留情啊……”   看吧,连这唱苦情戏的对白也大同小异如出一辙。某少年百无聊赖地抚了抚耳朵,翻了个身。   “王少爷,不是小的斗胆驳您的面子,实在是这家面店是小的祖上传下来的,是小的一家四口赖以维生的吃饭家伙,小的不敢卖也卖不得呀……”   “呸,你这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贱民,本少爷看上你这家破烂店面是你祖上的福气,你还敢和本少爷讨价还价,真是不知死活!”   “王少……”   觉是没法睡了,白白浪费了此下大好的阳光。某少年翻身而起,满身的起床气急欲找个地方一燃为快,抬脚直跺屋顶,随着一阵“唏哩哗啦”的伴响,他一跃而下。   “我说你这只王八,人家都死乞白赖地求你了,就算你智力残弱不懂良心是什么东西,但至少披个人皮长个人形,难道说不能稍学着说点人话,做恶霸也是需要格调的好吗?”   说完恶霸,转向苦主:“我说你怎么这么不开窍?难道你不知道不管你怎么个求爷爷告奶奶,结果都不会改变么?与其如此,为什么不省下力气,看是点他的房子还是烧他的车子,好生谋划一下呢?”   房内的人,不管恶霸还是苦主,皆被这从天而降的状况弄给吓傻了几秒。然后,当然是立场更为强大的一方率行发难——   “你是哪里来的无知狂徒,敢在本少爷面前充愣头青?是活腻歪了嫌命太长不成?”   “啊呀呸!”对方跳脚,少年跳得更高,气焰也更加嚣张,“你少在本大爷面前装大头蒜,一整个关公面前耍大刀,活得不耐烦!”   对方是一整个的不好了,真真气得七窍扭曲,五官移位,招呼身后随从:“你们几个快把这个不知打哪儿钻出来的臭小子给本少爷扔到那边河里!”   “哪边河里?”少年打窗口向外一瞟,门外不远处有一道石桥耸立,桥下果然有河水流淌,“你喜欢那条河?”   恶霸少爷自是不会与他闲话好恶。说时迟,那时快,这位少爷随从中的两名大汉已然势在必得的扑上前来,然后……   卟嗵!   卟嗵!   接连两声,两条被送出窗外的身影在当空先后划出两道优美的弧线后,前后坠落,激起了两波壮怀激烈的浪花。   恶霸少爷尚未从这急剧的变化反应过来,他身后的数名随从已纷纷穿窗破空,被少年的一脚前赴后继地送进了河流的怀抱。   “你……”好大的胆子!敢如此冒犯本少爷,可知道本少爷高端大气的身份么?恶霸少爷是想如此恫吓来着,可惜这番话还没来得及吐露,那只脚再度到来,直抵在他胸口。   少年呲牙怪笑:“你喜欢那条河,本大爷就把那条河给你当澡盆如何?地界总比这家店来得阔绰得多了,是不是?”   恶霸少爷嘴唇抖了半天,挤出一句:“你……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   少爷嗤之以鼻:“你这句话的目的并不是想告诉本大爷你是谁,而是想说你爹是谁吧?”   对方一怔:“你怎么知道?”   “也不看本大爷是谁!”他扬首挑眉,恁一副趾高气扬,“不管你老爹是谁,也大不过本大爷的爹,明白吗?”   “你……”爹是何方神圣?   “了解形势了吧?拼拳头,你不是本大爷的对手;拼爹,本大爷更是把你甩一万条街……”   “观云闹够了没有?”一道高阔身影负手站在店门前,“你要不要每次踏进飞狐城就闹出一番动静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大驾光临?”   恶霸少爷瞅见来者,心惊肉跳之余兼恍然大悟:“原来你爹是城主大人……啊——”   少年两眸恶眯,腿脚瞬间高挑,令得对方越过窗口,直落水中央。而后,他大骂:“你这不济事的蠢货废物,没长脑子也长了眼睛,看不出本大爷傲世无双的华采天姿?你们的城主大人在人间算是个一流货色,在本大爷面前,只有昂首瞻望的份儿知不知道?”   门前的紫袍青年挑起险峭的眉峰,淡道:“这下玩够了?”   “怎么可能?”少年抖了抖雪锦袍衫,抚了抚翠墨鬓角,打袖内抽出一把玉骨折扇佯充斯文,“本大爷做事向来贯彻始终,那厮之父是是这方的知府,我这时走了,他势必回来难为这家店主。更何况那厮把人家店面破坏得房顶有洞,地上有坑,可说是满目疮痍,我总须亲眼看着他给人家赔偿了才得安心。”   那一直瑟缩在墙角的店主当然不敢说房顶的洞、地上的坑全是拜您所赐,壮着胆子挪上前来:“小老儿谢公子拔刀相助……小老儿今后还要在这地面上讨营生,不敢要王公子的赔偿,只盼着……”   对这副委曲求全的可怜貌,少年毫不买账,提鼻嗤道:“你傻不傻?就算不认得你们的城主大人,方才也该听见那个蠢货的话了吧?这时候还不去抱着你们城主大人的大腿求他为你做主,更待何时?”   “……是!”店主刹那间如梦初醒,扑跪在门前的紫衣青年身前,嚎道,“草民求城主大人为草民做主!”   对紫衣青年的险恶面色视若无睹,少年跳上房顶,放声高呼:“所有人听着,你们的城主大人大驾光临,你们有冤的快来诉冤,有仇的快来报仇,过时不候,童叟无欺呐——”   “城主来了?”   “城主大人在哪里?”   “城主大人——”   他语声清亮高亢,足以贯穿整条长街,听闻者无不欢欣鼓舞,纵是那些个无冤无仇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的,也想一睹城主大人风采,是而不多时人头攒动,争相此方涌来。   少年对于自己造成这此幕景象颇为满意,眼角余光瞅见水中那几个货正爬上岸来欲溜之大吉,身形几个起纵,霎时落到恶霸少爷面前:“本爷郑重警告:今后严禁你自称恶霸,否则本大爷……”   “不敢了,不敢了!”秋时的河水冷凉浸骨,上得岸后风儿稍吹,已是抖似筛糠,哪还禁得起这位后台比自己更硬的主儿的恐吓?当即服软告饶,“在下……今后……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重新做……”   少年没有聆听对方忏悔的耐心,挥手道:“你洗不洗心痛不痛改重不重新,本大爷没兴趣,本大爷只要你知道本大爷才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第一恶霸,这‘恶霸’两个字由不得你这等蠢货玷污,明白?”   “……明白。”其实是不明白,一肚子的凉水加不明白。   少年用扇柄敲在对方脑门:“明白就把你身上的钱全部赔给那家店主,好歹在城主大人面前给你那个知府老爹讨回点颜面,这教子无方的过错,总比纵子行凶的罪过来得轻松,不然他丢了乌纱,你就丢了做大官的爹,从此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你还有什么活路?”   恶霸少爷如受了催眠般,当真急不可待地向那家面店跑去,忙不迭地倾囊赔偿。   少年又向困在人群中的紫衣青年瞥去一眼,恁是满意,摇扇踱去。   后者气极:“观云,你不得走——”   他回首撇撇嘴儿,一径疾行,嘴中自言自语:“你以为我不晓得你是奉了我家老娘之命来将我留住的吗?老爹这样,大哥这样,连你这个本大爷以为最投缘的堂兄也这样,一个个都对我家老娘惟命是从,本大爷才不和你们同流合污,总得有一人让她明白,她的美色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本大爷就是这般定力如山,凛然不屈,哼哼……”   “谁的美色无效?谁的定力如山?”不知何时,一双纤纤细步出现在他左侧,亦步亦趋,须臾不离,声线娇软柔美,如春风撩面,似弱柳拂波。   少年周身汗毛陡立,勉力笑道:“不是无效,而是无敌,我家娘亲大人的美貌天上地下绝世无敌,迷得我家老爹这一辈子也不敢去沾别的女人一根头发,年纪一大把了还老不正经地生下我这个天下地下独一份的美少年……唔,痛呐!”   寒月堂兄那个叛徒肯定是在发现自己形踪的那刻便知会娘亲大人了吧?他捂着被狠拍了一记的翘实小臀,好是懊恼的抗议:“人家左右也已经长大成人,娘你纵然要罚,可不可以换个方式,别动不动打人家的屁股?”   他家老娘隐在面纱下的笑靥温婉迷人:“当然……不可以,只有打你的屁股,老娘我才有乐趣。走呗,这就到个僻静地方让老娘打个过瘾。”   “不,不要,不要啊,救……”在少年未竟的哀嚎中,两人的身形步进树丛,隐去了形迹。   巫界的术力讲究得是入乡随俗,与自然之力相辅相成,不现痕迹。那两人的隐去,外人无从察觉,自然引不起任何惊骇呼叫。不过,亦有例外。   桥头之上,一位玉面白衣的看客本是在远望飞狐山方向,甄别山峰上方的气流吉凶,不经意将那两个不属于凡尘的身影扫入眼际,虽不无讶异,却无意深究:茫茫翰宇,造化各异,界域有别,各安其道,何须多事?   当然,不久之后,看客即非看客,少年即非少年,此时的擦肩而过,不过是为后时的情萌意动积累有无福缘。时未到,缘未启,莫叹,莫急。 二、此物不应凡间有   “小嫂子,亲亲小嫂子,美美小嫂子,给我香一下~~”   人间三月,风和日丽,飞狐城城主府后园的赏花亭内,发如墨染、肤如雪凝的少年郎,拖着一身丝锦华服,牛皮糖般粘在娇小的人儿身上,不遗余力地浪费着自己那张绮容玉貌。   从前厅赶来的一家之主目睹此状,蹙眉轻叱:“你左右也是金枝玉叶,可知你眼下是副什么模样?”   秋观云歪嘴嗤声:“别人说这话,本大爷兴许还能听得进去两三分,由阁下来说,可没有一点一滴的说服力。”而后,话声一转,笑颜灿烂,“是不是,小嫂子?”   “嘻,漂亮哥哥好好玩~~”百灵儿掀着嫣红的小嘴嘻笑,她喜欢极了这个眉眼好看无比的玩伴。   “呜~~”她将脑袋埋在这个秀色可餐的小嫂子颈间,一气的厮磨辗转,“天道不公啊,这么可爱纯真的小嫂子怎么就陷进寒月堂兄那个风流情种的魔掌中了啊?告诉你哦小嫂子,寒月堂兄当年那可是战绩赫赫,长城内外,多少红粉……”   “秋、观、云。”某城主大人面色不善地切齿警告。   后者非但毫无惧意,还蒸不熟煮不烂的咧嘴大笑:“小嫂子看到了吧?我家堂兄也曾经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自打娶了小嫂子,就变得畏首畏尾,也顺便稍稍可爱了那么一点,小嫂子你喜欢吧?”   “嗯!”百灵儿小脑瓜猛点,“喜欢,灵儿喜欢哥哥,喜欢漂亮哥哥,喜欢大哥哥!”   秋观云不以为然地咋舌:“小嫂子是寒月堂兄的小娇妻,你喜欢他勉强算得上天经地义。本人是巫界第一美少年,小嫂子喜欢更是顺理成章。惟独那只活了上千年的老狐狸,小嫂子喜欢他作甚?还不如把那一份转移到本美少年头上,早日把寒月堂兄甩了,随我到巫界过神仙眷属般的日子去,你说好不好?”   听闻此话,秋寒月立时变得气定神闲,陪坐一畔悠然品茶。试想自家妻兄那等且高且冷的存在,也惟有观云敢对之尽情削寡,关于这两位水火不容的未来,他充满期待。   “大哥哥很好啊。”百灵儿苦思不得解,竭力为自家的长兄辩解,“漂亮哥哥不喜欢大哥哥呀?你喜欢灵儿,也喜欢大哥哥嘛。”   “嗤。”秋观云大声哂笑,“小嫂子甜得像蜜糖,我当然喜欢,还喜欢得恨不能化在肚子里。那只老狐狸乏味得像冰块,我是该喜欢他面部肌肉坏死还是笑容机能缺乏?”   “没人请你喜欢。”有人淡淡道。   “当然没人敢……”嗯?她回头,乜见站在亭外的白衣身影,凉凉回话,“闲来无事,老狐狸又到这边来打扰人家恩爱夫妻,做棒打鸳鸯的恶人了吗?”   后者冷哼一声,没待回话,那边的灵儿已然一声欢呼扑了过去:“大哥哥,灵儿好想你!”   百鹞张臂把幼妹牢牢接住,淡瞥从旁的妹婿,道:“我有话和你说。”   秋寒月眉梢挑了挑,岿然未动。   百鹞眯眸,轻拍幼妹背心,掌心渡入沉眠决致其入睡,而后一双长眸冷冷掀起:“你以为我为何容忍你?”话音刚落,一记掌风隔空挥向这个抢了全家心头肉的无耻男子。   “卑鄙老狐狸!”秋观云一手扯着堂兄飘移出丈外,一手接下那掌,“欺负一个没有任何法力的凡人很有成就吗?”   百鹞淡嗤:“既然是凡人,就该量力而为,不要挑战自己永远战胜不了的对手。”   秋寒月冷哼:“有几成法力者,也莫以为自己就成天上地下所向无敌的大罗神仙。”   “嘘,嘘,嘘。”秋观云一径地示意止声,压着嗓儿道,“寒月堂兄还是少说一句,如果这厮下次来的时候本大爷不在,苦恼得可是你自己。”   后者挑眉:“我当然知道,所以才趁你在的时候多逞几句口舌之利,以平衡素日的忍气吞声。”   “……”这寒月堂兄自黑的功力越来越令自己刮目相看了呐。   百鹞那边等得不耐,道:“二位在此说你们的家中私话,我不妨带灵儿回娘家回避。”   “不行!”秋氏两人异口同声。   秋观云移身换形,先堂兄一步挡到此人面前,掀盱着一双亮丽大眸,气势惊人:“百氏老狐狸是欺着我秋家无人不成?小嫂子已经和我家堂兄拜了花堂入了洞房,十成十是我秋家的人,说不定此时肚子里还有了一只小狐狸,你说带走便带走呀?还要问本大爷答不答应!”   百鹞觑着这位“大爷”,打看见此人第一眼开始,他便奇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生物存在?长得一副玉雕冰砌般的精致模样,却有一副粗疏豪放的举止作派;明明有着凡俗世界所认定的最显赫的出身,却爱以泼皮无赖状示人,甚至把他的冷颜相向当成乐趣逗弄不疲。不得不说,这就是他最不擅长应对的人型。如果可以,他愿敬而远之。   这两人犹在对峙,秋寒月噙着一丝微笑,和颜悦色地上前:“既然大哥有话和寒月说,就让丫头们侍奉灵儿去午憩,您随月到花厅用茶如何?”   大哥?百鹞、秋寒月的唇角皆一阵抽 搐。   城主大人适时变节,巫界第一美少年另有打算,高举手臂主动请缨:“两位都是主管一方的大人物,想必有事关苍生的大事件待谈,把小嫂子交给我这个闲人照顾如何?”   “不行。”这一次也是异口同声。   秋观云拧眉瞠目:“你们要不要这么同声同气?”   “你将灵儿偷偷带走怎么办?”秋寒月问。   百鹞虽没有言语,但眼神充分表达了相去无几的质疑。   寒月堂兄这是过河拆桥的趋势吗?秋观云气结:“也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本大爷走就是。”她说走就走,才想飞身而去,手臂却被人一把握住。   “你不能走。”某人道。   “凭什么?”她问。   “你还有用。”某人道。   她眉峰挑了几挑,额头跳了几跳,一口白牙恶森森闪了几闪:“我、还、有、用?”   “对。”某人自然非百氏狐王莫属,他仍然淡着那张俊美的颜容,“事关灵儿,你留不留?”   “你……”她两丸晶莹剔透的大眼珠在小嫂子那张可爱到无以复加的小脸上溜了一遭,转而瞪向对方,红唇狠狠发声,“卑鄙,卑鄙是你这只狐狸的代名词。”   百鹞眉梢稍动,对此恭维却之不恭。   秋观云冷眼旁观,深感这两人间的微妙气氛着实纳罕,不得不再度出声:“既然观云已然答应留下,大哥还不准备放手吗?”   百鹞一怔,继而放开五指,将另只臂弯内的幼妹送到垂立待命的丫鬟怀内,甩身就步,路过秋观云时,若有若无地送去一声冷嗤。   后者正当莫名其妙,秋观云擦身而过,一记大大的 “哼”声毫不吝啬的奉来。   “这……”于是,隐隐约约,城主大人感觉自己似乎成了多余的那个。 三、山高水远有相逢   百鹞此遭出现,自然仍是为了从虎视在侧的天岳山诸道人手中保护幼妹。留下秋观云,也是为多一个强大的助手,集合各方之力保幼妹无虞。   对此,秋观云却不以为然。照她的思路,完全不必这番严防慎堵的大费周章,直接打上天岳山,把那群食古不化的牛鼻子老道打发干净岂不省事?   可是,狐王还须顾忌狐族诸生,各界平衡;城主还须遵循人间律法,人道人言。在此世界,无论是神是人,都不可随心所欲,她心中纵百般不愿,也惟有替小嫂子身上多布几道符咒,力求防患于未然而已。   然后,她作别这对你侬你侬的新婚夫妇,离开飞狐城,继续自己的漫游之旅。   像这般的自由行走,三年前还只是奢望。三年前,如果不是寒月堂兄向母亲力陈堵与疏之道,只怕到今日也只能扮演偷偷离家的叛逆少年。虽然,至今也没有从母亲大人嘴里打听出来那时为何一直禁止自己擅离巫界,但既然大人已经恩泽广施,她也不敢深究就是。也因此,对于秋寒月这个血缘上并非至亲的堂兄,她总是比对别人来得亲近,不过……倘若他能答应自己将小嫂子带回巫界玩上几日,应当更加得她欢心,可惜了呀。   “这位爷,您只要一壶茶啊?咱们这店里有道‘脆皮鸭’的招牌菜,酥脆鲜嫩,一进嘴里就像化了一般,管保您吃了还想再吃。给您来一份咋样?”   “……”   “不然,咱们这里还有年数最久的老花雕,伴着老醋花生、拌肚丝、白切鸡这些小菜最有味最够劲,您不尝尝?”   “……”   “不然,小的给您添两碟点心如何?像千层玫瑰糕、油炸蛋黄卷,都是咱们店里最受客官们喜爱的。”   “……”   她特地错开饭点,挑了这家酒楼的二楼饮酒用膳讨个清静,后方那位小伙计热情如火,可听来听去全是一个人的自说自话,听得她聒噪且单调,忍不住回过头去。而后,真个是不看则已,一看惊人。   “老狐狸?”她放下递到唇边的女儿红,摇着手中折扇,悠悠然转到了背对自己的食客面前,“我还说哪家客官这般内敛含蓄,原来是阁下。”   看见她,百鹞亦稍稍一怔,继而眉梢浅掀:“你跟踪我?”   她呆了呆,嫣色的薄唇翕了翕,挤出一串字符:“ㄆㄊㄍㄔㄧㄨㄒㄎㄈ!”   后者略作思忖:“梵文?”   “梵你个狐族十八寨!”秋寒云登时气冲霄汉,“本大爷本想用脏话骂醒你这只老狐狸不可救药的自恋,却不想为你破坏了本美少年优雅斯文的表达!方才那番话,本大爷不反对你自行理解成梵文中的脏话来问候你全族上下!”   一会“本大爷”,一会儿“本美少年”,还真忙呢。百鹞轻嗤:“我竟不知你的意识里还有优雅斯文这几个字。”   她却丕地失笑:“你不知道有什么稀奇?如你这种心理阴暗行为扭曲的人,如何理解得了本大爷的阳光明媚?同样是狭路相逢,本大爷回头看见你这朵奇葩时,便不会自作多情地把你当成本大爷的跟踪狂,这就是阳光美少年与扭曲怪大叔的天差地别,你说对不对,伙计?”   候在一边的伙计等得就是见缝插针的机会,闻言精神一振,道:“这位公子,您既然和这位爷认识,就劝劝他吧。这位爷今儿个救了咱家的掌柜,掌柜拿金子银子谢恩,这位爷都不要,掌柜就嘱咐咱们好酒好菜的招待,可这位爷只点一壶茶,其它只是摇头,再这样下去,小的要被掌柜骂了呐。”   原来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内情?她煞是振奋:“伙计你先去把本大爷那桌上的吃食拿到这边来,再把你们酒楼里的好酒好菜尽给端上,本大爷和这位仁兄一起领了你们的谢礼。”   伙计大喜:“小的这就去,二位且稍等。”话罢,他招手唤来两个同伴,三下五除二挪了酒菜,一溜烟向后厨报信。   没多时,酒菜络绎呈上,山珍海味,珍馐美馔,占满整张桌案。   秋观云看得心花怒放,精神抖擞地挽袖提箸,尽兴大啖。   百鹞径自揽杯呷茶,冷眼旁观。   尽管与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隔桌对座,巫界第一美少年的胃口丝毫未受影响,藏在薄辱内的贝齿奋力咀嚼,不亦乐乎。   “你……”百鹞皱眉,欲言又止。   “怎样?”她仰首一盅老花雕入腹,酒意下,双颊欲晕,目漾秋波。   他目光下移,落在满桌的菜肴上:“巫界的天分当真是与生俱来,不需要任何修行吗?”   她微微沉吟,问:“你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你对不必饮朝露食清风修心养口却法力无边的本大爷羡慕嫉妒恨吧?”   “…迎…”当他没说。   鉴于自幼受自家老爹“寝不言、食不语”的教诲熏陶,她也无意在享用美食的时候与人争辩,只待酒足饭饱,用茶漱过口齿后,方道:“这家脆皮鸭委实好吃,小嫂子虽然是鸡腿党,一定也喜欢这个滋味,老狐狸带一份给小嫂子吧?”   他摇首:“她不宜食过多荤食。”   她黛眉微颦:“敢情你还没有放弃将小嫂子引回修行之路的打算?我还以为你这只不屑与上界那些自命不凡的神仙为伍的老狐狸有多么超凡脱俗,到末了不还是迂腐老头一枚?”   他淡淡乜去一眼。   “难道不是?”她理直气壮,“小嫂子过往食风饮露清心净体又如何?依旧被打入凡间不是?既然走一遭凡尘,这个花花世界里的可取之处不外就是美食美人?你已经准她与美人相伴,索性准她与美食为伍嘛。”   ……美人相伴?他唇角微勾:这说得可是秋寒月那厮?   “两位爷!”伙计兴冲冲上了楼来,“咱们掌柜腿脚还不方便,托我问两位爷用得还好吗?可有不入口的地方?”   秋观云笑颜可掬:“很好,很好,贵酒楼的厨间师傅有好手艺,贵镇百姓有好口福呢。”   “公子过奖,公子过奖。”这位公子长得实在好看,尤其这喝过酒后,更、更是……好看呐。   百鹞提步就走。   “喂,老狐狸你去哪里?”秋观云追了两步,又驻身回头,“伙计我问你,你家掌柜是准备拿这一餐抵过救命之恩吗?”   伙计紧着摇头:“公子爷这是哪里话?这救命之恩哪是一顿饭能谢得了的?咱家掌柜说了,从今儿开始,那位爷的饭咱们酒楼就包了,哈时吃啥时有。”   她眼前一亮:“你们这里离飞狐城也不算远吧?”   “是不远,估摸着也就三十几里。公子您问这个……”作甚?娘喂,这位公子怎么有这么一双眼睛?   “那你去跟你们掌柜说,方才那位爷最亲的妹子嫁给飞狐城城主做夫人,那位夫人最爱美食,能不能请你们的大厨一个月内至少一次到秋城主的府里为她做一回脆皮鸭?不是白做,本公子押一锭金子放在这里。”   ……   走出这家酒楼,她左顾右盼,终归在人群中捕捉到了那抹白影,提足追了上去,绕其一圈,笑容可掬;“老狐狸在等本大爷呀?”   “你想太多。”后者目视前方,从容踱步,浅声淡嗤。   “没在等吗?”她嘻开红唇,“不然以你的脚力,早该走到八千里路之外……罢了,罢了,阁下就保持着山一般的骄傲活着呗,本公子厚道,不拆穿。”   其实,她想点破的不止这一桩。方才自己自作主张同桌用膳,这位无意收受回报的狐王大人大可一走了之,她也以为他必定如此,谁知他用一壶清茶全程陪坐,直至她尽兴作罢。这么看来,狐王大人神圣不可侵犯的面具之后,尚有一颗乐意与人为善的柔软心灵嘛,她领情好了。   “那家酒楼的掌柜许诺每月会派大厨到寒月堂兄的府内为小嫂子烹一次脆皮鸭,且坚决不收本公子的押金,我也因此瞅见了那位掌柜的模样……”她瞟左右无人,低压着声儿,“你在他身上以及这个酒楼的几个方位皆布了符咒吧?以那掌柜的平凡模样,是开罪了哪家的妖魔鬼怪,以至于被吸食精髓?若不是遇上了你,他此时应该已经走在黄泉路上了。”   百鹞面色稍沉:“你既然看出他被吸食精髓,可看出了他所中何方邪术?”   “这……”她攒起眉儿详加回想,倏尔一惊,“难道是修罗界的术法?”   百鹞颔首:“我也怀疑。”   “修罗界分两派,所谓食肉与食草是也。食肉的喜欢吸食至阴时分出生的凡人精髓以此促进法力,可是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到凡界掠夺生人,许多是趁着那人阳寿将尽时做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看那掌柜顶头白光笼罩,应当还有一大段的寿命,这是哪一只修罗这么肆无忌惮?”   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却被“食肉”与“食草”瞬间破功,他问:“不是餍修者与禅修者吗?”   她大摇折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身为狐王何必计较那些个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他唇角微抿:“我正在搜寻对方行迹。”   顿时,她右臂高举:“算我一个。”   “你?”   她美眸眯起:“不欢迎?还是怕我抢了你除魔卫道的功勋?”   “……随你便。”百鹞脚下提速。   “哈,老狐狸你明明很欢迎本大爷,还硬装无谓,傲娇也要有个度嘛,从今日开始,你我可就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了呀,快乐一点不是更好?”她追在后边,不住地跳脚欢呼。   狐王大人一径充耳不闻。 四、异曲同工且为友   这座镇名为白阳镇,虽然名字里有个“白阳”两字,可稍有修行者,即不难感测得出这个镇子地处方位的特异。此镇南有高山,北有河流,山北为阴,水南亦为阴,虽称不上至阴之所,也属阴升阳消之地,最易成为魑魅魍魉之流联结凡尘的通道出入口界。最初的建镇始祖显然晓得这点,不但为镇子取名“白阳”,且将镇中房舍布局按九宫八卦排布,即使置添房舍,也须依从旧房规格精细排列,数百年来倒也平安无事。只是,接连多载的太平盛世过去,镇中人口增长,有一些个年轻气盛的后辈不想遵循什么祖宗遗训,随心所欲开辟新居,令得既有的九宫格局始遭破坏,使这处成为了阴祟喜聚场所。长年累月下来,镇民们自然有所觉察,日阳落山后即关门落户,不敢轻易出门一步。纵使如此,最近两年内,镇上已先后有多名正当壮年的男女因不知名的怪病死去。   以上种种,是秋观云坐在位于镇子东端的偏僻客栈内,听自己以巫庙前的松枝叶搭成的人偶巫役一一细禀得来。巫役不过三寸长短,注入咒语后飞游四方向土地树木搜集信息,完成主人吩咐后即枝倒叶散,在主子袖囊内安眠,直至下一次再被主人注入法力。   与此同时,百鹞放出去的十只纸鹤也陆续传回资讯,显示那位到此捕捉饵食的猎食者已然到临。   “酒楼掌柜是至阴时分出生的人,如今有你的符咒镇慑,那些个食肉动物再难近他的身,这会儿想必正在寻找下一个食材……”秋观云以扇柄支颌,沉吟道,“不过,也有可能因为晚餐泡汤而气急败坏,此刻正在寻找你这个坏人好事的罪魁祸首。”   百鹞颔首:“掌柜体内如今有上昙老祖的元阳丹,足可保他寿终正寝。前来吸食者若是下层魔物,自然识不破个中玄机,会将注意力转向新的目标。如果是修罗界的中上之流,当不难窥破端倪,届时根据我刻意隐没在符咒上的气息,应该会自己找上门来。”   “那依你之见,这来者是不入流的下层君,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中上君?”   “……”他很纳闷她的言辞能量是如何组成产生的,何以任何话语到了她的口中,立刻就须有另一种方式的表达。   “答不出来?”顿时,秋观云眼中充满同情,“抱歉,我不该问的。”   “……”   她的同情心越发泛滥,友好地拍了拍对方肩膀,道:“好了,兄台,不必这么难过,有我巫界第一法师帮你,大千世界无难事。”   他冷眸斜乜,正欲反唇相讥,倏地停住。   秋观云亦是目色一紧。   “看来是高等魔物。”她唇儿微翕,以密语传声。   “显然是。”百鹞眸光幽若寒锋,也启用只有彼此可闻的腹声,“从气息来看,并非一人前来。”   她闭眸,仔细过滤来者信息,点头:“三个上等,一个高等。”   他点头:“高等者修为应该不在你我之下。”   “幸好你把落脚点选在这家荒废的庠序内,还在周遭设下眠餍结界,等下动起手来,果然很难顾及得到周遭。”调侃归调侃,越来越觉得这只老狐狸颇有几分统领全局的聪明才干,不枉他狐王之名。   百鹞略做沉默:“修罗界擅长以阵法困锁对手,等下你要小心。”   “咦?”她双睑倏地掀开,一对晶如黑玉的瞳仁滴转,薄唇畔似笑非笑,“为我担心呀,老狐狸?”   轮到他阖目,面上一片淡漠:“显然是你的幻觉。”   她薄薄的唇瓣揶揄弯起:“当然是我的幻觉,不然堂堂狐王大人此刻怎么会正在俯首帖耳地侍奉本大爷洗脚呢?乖,再端一盆水过来。”   狐王大人容色安然未改,稳如老僧入定。   “好定力……”她才想发自肺腑地夸奖两句,周遭气流猝然生变。   百鹞右掌掌心迸出一股白芒,透过身侧窗牖,抵达外方。   窗外,传来连声叫骂。   “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牛鼻子老道,快出来送死!”   “下贱东西敢坏咱们修罗王的修为大计,真是不知死活,出来让爷把你捻死喂狗!”   “尔等凡物居然敢从吾王口中夺食,今晚便使尔明白何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秋观云“噗哧”失笑:中间居然还存在着一位喜爱咬文嚼字的学者派呢。   外间有人听到了这记笑声,吼骂道:“不管你是打哪里钻出来的蠢货,识相的话就立刻消失,爷爷不屑与蠢货一般见识!”   “咄——”秋观云拍案而起,“本大爷不过自称本大爷,这厮竟敢擅自高本大爷一头?孙子莫急,爷爷来也!”   她骤然而起,自行瞬移到门外。   百鹞蹙眉,紧随其后。   “方才是哪只孙子叫唤?”她手摇折扇貌似斯文行径,口中大喊却响彻天地,“看爷爷把你修理得溜光水滑粉面桃腮!”   夜色中突然出现了这么两个明眸皓齿的人物,四位来者皆是一怔。须知修罗界诸生也是以相貌端正闻名各界,修罗界男子眉目硬朗五官深邃,别具一番风骨,越是血统高贵,越是出类拔萃。但,这两位无疑太过耀眼,令得对方瞬间晓得他们绝非寻常人类。   “老狐狸,看到中间那坨了没有?”秋观云密语传音问。她天性喜欢四方徙走遨游各界,自是有所见识,一眼窥出被三人成半月形围烘中央披金色披风、生一双蓝眸者,来自修罗王族。联想对方适才的语意,难道还真的是修罗王不成?   只是,如果这一届的修罗王宝座被一位食肉者当值,凡界诸生势必要过得辛苦了。也不知那些个天岳山道士是做什么吃的,小嫂子天真无邪,他们怒颜恶目金刚化身般追着不放,这边魔祟横行生灵遭难,却不见半个人影出现,怪哉。   百鹞颔首。他明白她言外之意,倘来者是修罗王,今晚势必有一场恶战。   “就是你们在我们修罗王阁下的修行材料里加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一身系绿色披风者扬过声来,声线厉噪刺耳。   秋观云轻摇折扇,将那一片来意不善的声波拂个干净,晃首道:“绿衣兄好幽默,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修行材料?”   “阁下。”身着蓝色披风者抱拳,“纵观各界,惟人界诸生最为软弱无能。就如他们对低于他们的牛、羊、猪、狗等牲畜任意烹食入腹一般,吾等既然高于他们,自也可视他们为食。有何不可?”   敢情这就是那位“学者派”?她忍不住笑脸迎人:“学者兄的这番论调并不新鲜,可惜,万物修行,若不能成仙为神,至少成人,恰恰表明人类的确不同于其它生命。”   ……方才那席话,是从她嘴里讲出来的没错吧?百鹞仰首望天,期盼一场红雨降下。   蓝衣者哂笑:“阁下无非在为你们人类的贪婪好杀找足借口而已。”   “呃……”她以扇柄支颊,“友情提醒,本大爷应该算不得标准的人类。”   对方目透审视:“阁下是……”   “你是巫界来者?”金色披风者开口。   “然也。”她笑意璀璨,“不愧是修罗王,轻易就识破了本大爷隐藏起的气息。”   蓝衣者脑中灵光一闪,道:“修罗界与巫界向无瓜葛,阁下难道想挑起两界战争?”   “非也。”她笑色依旧,“提前声明,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人类的贪婪无度,碰到那些个混账不通的毒货废物,也很乐意施以教训。可是,正是人类创造出了这么一个有趣好玩的凡尘世界,有人想毁掉这世界,本大爷惟有替天行道。没有办法,本大爷就是这么善良可爱,连自己也无可奈何。”   这废话有够多。百鹞嗤之以鼻,发声道:“多说无益,既然双方皆无意退让,不如及早步入正题。”   金色披风者眯眸:“狐王百鹞。”   此话方落,惊起四声呼叫。除却对方阵营内的三位,另一位自是秋观云无疑。她不满,很不满,凭什么这厮的知名度嚣张至斯,抢了自己“巫界第一美少年”的风头?   “那么,阁下便是修罗王查察了?”百鹞问。   “什么‘茶茶’,我看是‘茶渣’!咱们梁子结定了,茶渣金衣怪!”她气得跳脚,“本大爷今天就教你明白谁才是真正需要你知道姓甚名谁的大神!”话声尚未落下,她已奋起抡拳击向对方面门。   “布阵……唔!”蓝衣者话在喉内,被一圈打中鼻梁,顿时血花四溅。他掩鼻瞋目,“你……怎么……”打得是我?   秋观云咧嘴:“再吃我一拳!”   百鹞锁眉,腹中传声:“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边打得密不透风,边喊得诸人皆知:“哈,别人是擒贼先擒王,本大爷擒修罗先打军师,威风吧?”   该说她大智若愚,还是装疯卖傻?狐王大人啼笑皆非,不过,眼前容不得他分散太多精力,正气凝神,面对另外三人。   绿衣者、黄衣者闪身立在主子身前,四掌平推,方待出招,听得打斗中的某人又发长喊——   “绿衣兄,你那件披风是连帽的吧?本大爷刚刚就想告诉你了,在这个凡界,男子高戴绿帽等于告诉所有人他家妻子与别人偷情,请问你家的夫人给你戴了几顶这样的绿帽咧?” 五、孰为修罗孰为伥   没错,这位秋家“大爷”就是在挑衅。   果然,绿衣者当即勃然大怒,跳出那方战圈向秋观云飞身扑来,骂道:“大胆蠢货,看爷爷把你打得哭爹叫娘!”   如此,她与百鹞便皆是以一抵二。   修罗阵法至少三人方可成形。尽管她很想单挑修罗王打个过瘾,但百鹞既知其名,对其底细想必也有所了解,知己知彼,当比自己多了一分胜算。   面对强敌,尤其结果难以预料时,且忌盲目恋战,应利用所有因素扩大己方的取胜机率。这是父亲教她的克敌之道,她是最听爹娘话的好孩子,当然要遵从不是?   “哈,戴绿帽子的绿衣怪和穿蓝衣服的斯文败类,快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可别让本大爷睡着了!”要紧得是,千万别想起来三人成阵,徒生麻烦。   绿衣者瞋目切齿,向天一声咆吼,声若兽哮,绵延不绝。   蓝衣者双掌炽起蓝色光焰,向她头顶挥落。   她右手挥扇护首,左手五指张开探向虚空,默诵:“沉默之夜,行走之风,灌溉良田之清溪,滋润枝木之林露,吾以诸汝之主名,命诸汝灭去当下不休之浮躁,湮没肤浅之招摇,起——”   她巫力上的天赋资质,远远超过其兄其姐,甚至连其母不甚精晓的古巫语也可无师自通,须知古巫语施咒,术力成倍增持,不必最后一个“起”字下结,每吐一字,夜风与之俱增,山林同声作响,及待“起”字发出,风袭绿衣,水袭蓝衣,反观施咒者,折扇惬意慢摇,锦衣光洁如昔,不沾点滴。   “呀,不妙。”她讶呼,“不小心玩得大了,玷污了二位英俊的容貌。二位不如见好就收,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行不行?”   所谓“玷污”,指得是绿、蓝二人一位满头灰土,一位周身水渍。这么一来,她提议的“见好就收”, 听到对方耳里无疑是个讽刺。   “你这个狂妄无知愚不可及的巫界小儿,可知道你这等恶行会为你巫界招去多少灾祸?你姓甚名谁,可敢报上名来?”   秋观云难得地用大脑思考了了少许时分,道:“学者兄提醒得是,不如你打赢本大爷,然后严刑拷打,本大爷从小就胆小怕死,届时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行是不行?”   “呸,胆小如鼠的鼠辈!”绿衣者借着这声,吐出口舌内许多泥土,“爷爷就知道不你不敢暴露身份,可你不说,以为爷爷就不知道你的来历?爷爷没见过你这无名小辈,却见过你那个风骚老娘,你长得就和她如同一张脸,一看就知道是谁的种!”   ……风骚老娘?她稍加回忆了一下自家老娘的言行品德,道:“放眼六界,我家母亲大人的风采的确称得上独领风骚没错,没想到你这只戴着绿帽子的乌龟长得不济,审美倒没有偏差。”   绿衣者恶意满满的一笑:“你家老娘的风骚爷爷我当然知道,不止爷爷我,这六界中应该有不少男子是你家那个绿帽子老爹的连襟,他们可都领略过你家老娘的风……”   他的污言秽语戛然而止,不是因为突发厚道之心,而是对面少年眸色的突变。那一双绿芒森森的眼睛,使之看起来像极了一头栖伏在黑暗中的怪兽,仿佛只消在下一刻,即张开血口,撕碎这世间万物。   “老狐狸,我生气了。”她幽幽的万分冷静的发声,“我要大开杀戒。”   打斗中的百鹞闻言一怔:“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不过是眼前恰巧出现了很欠杀的东西。”她绿色的瞳仁定定直视着那只绿色的修罗,冷不丁挑起唇角,释放了个轻浅细柔的笑,“修罗死后,去得不是地狱,而是炼狱吧?在炼狱里,没有轮回,没有转生,存在的只是无休止的猎食与被猎食,希望你去了以后为杀你的本大爷争点气,不要轻易就做了其他魔物的粪便。”   ~   既须应对修罗王这个强敌,又须牵制住其手下无法增援另一战场成就合阵,百鹞遂以幻身术应对两方,本尊专心应对查察,幻影支应黄衣者。   当然,对方也非吴下阿蒙,自是识得出本尊与幻影的区别,感觉遭遇了轻视的黄衣者恼羞成怒,施出杀手锏,召来黄沙掩没那道幻影对手,赶来与主子联手对抗狂妄狐王。   诸多修有大成者,皆是分 身有术,所分裂出的支身有血有肉可言可行,与本尊一般无二,当遭受创伤,本尊亦感同身受;倘若殒亡,本尊亦将气息湮灭,形同死去。至于恢复时长,端看各自修为深浅。   不过,百鹞独创的幻身术与其它分身术不同之处就在于那道幻影可真可幻,真时与真体一般无二,幻时瞬间影化涣散,任何情形下,本体皆不必遭受任何挫折。于是,黄衣者自以为破了狐王术法从背后袭去之时,又一道幻影自形脱出,格回所有攻击。   百鹞本尊依旧与修罗王从容过招。依他本意,击败修罗王,使其不敢再越界行凶,此事也就罢了。可他忘记,他如今的伙伴是秋观云,这世上最难以预料的生物。   “老狐狸小心暗招,向后倒飞三丈!”   这一声提醒过来的时候,出于对于伙伴的信任,他身形即时向后飘移,方出三丈之外, 突然察觉有异——   三丈之内, 已然形成一个透明结界?!   “你想做什么?”百鹞问并肩在侧的秋观云。随即,不必后者作答,他已然晓得结果。   ~   “不过区区黄毛小儿,还敢夸此海口,不怕将你巫族人的脸丢到六界皆知吗?”   “毛没长齐的愚蠢小子,还是回到你那个风骚老娘的肚子里重新投胎来过,闹个不好下次生出来该向爷爷我叫爹,哈哈哈……”   因她眸色的变换,对方的确怔了须臾,但修罗界从来不缺少恐怖生物,这二位活了也有百余年,久经沙场不说,个个也是杀人如麻的煞神,短暂的震骇过去,听到她发出的那些警告,蓝衣者大加嗤笑,绿衣者更形谩毁。   然而,这一次她没有逞任何口舌之利,绿色的瞳光兀自闪烁,右掌内的折扇划出一道隔墙暂且抵挡对方攻击,左指画符,红唇平颂:“无边之夜,无涯之水,远方之山,近处之林,惟吾之命,为吾所用,以吾双足为点三丈成圆,淬毁灭之火,现吞噬之浪……”而后,她转首大喊,“老狐狸小心暗招,向后倒飞三丈!”   与此同时,她左手五指落下最后一笔,飞身入空:“起——”   烈火汹汹,滚浪涛涛,原本不能有片刻相容的水火,在一个方圆三丈的界畴内,宛似春日竞艳吐芳的百花般不肯比对方逊色半分,火焰愈烈,涛浪愈高,拍打着奇异的涡漩,裹挟着死亡的呼啸,在古老咒语的驱动下,应其主的召唤如期而至。   结界内,修罗王连带三名手下各出奇能拼力反击,然而,在那个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抵挡皆如一拳打进棉絮内毫无回响,反而是他们体内的力量源源不断地被汲取,被吸纳。   百鹞凝颜,肃声道:“这么做,你当真不怕为自己的族人招祸?杀了修罗王,你惹上的可是整个修罗界。”   秋观云面色淡然:“不然以你本意,是想打几下屁股就放他们回家不成?”   他反诘:“不然你从一开始就想把他们杀了?”   她冷嗤:“撇开有幸被你救了的那个掌柜不算,打两年前开始,这镇上共有三十六个壮年男女成为他们的饵食,杀人偿命,官府没办法使他们伏法,本大爷为何不能?”   “所以,你从来没有考虑到杀掉修罗王的后果?”   “莫非倘若来者不是修罗王,便可除恶务尽,但因为是修罗王,就须顾全大局了?”   百鹞一怔。   她莞尔:“原来无惧天雷无视天神之位的狐王,不过尔尔。”   此话落罢,她猝然将手中折扇展开抛向当空,身形随之而上,立于扇上居高临下,诵道:“烈烈吾焰,汹汹吾涛,四物修罗,灰飞烟灭!” 六、长路共行意气扬   昨夜战罢,秋观云回到客栈倒头即睡,直至翌日午后。   醒来后,阳光正从向西的窗子里打个满屋,她拥被呆坐了半晌,才向门外招呼伙计送水洗漱,而后束髻更衣,一身清爽地下到一楼的饭庄,准备大快朵颐。然后,她发现偌大的大厅内只有一位食客,正不疾不徐的持一杯清茗浅啜慢饮。   “你……”她将眼睛使力眨了几眨,确定不是自己睡得太多看出的幻影,“你为什么在这里?”   对方淡扬双睑,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也对。”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她看好临窗的一张桌子,走过去坐定,高声招呼,“伙计,将你们家的好酒好肉尽给端上来,本大爷饿了!”   应声而来的,除了伙计,还有那道雪色白影。   她以充满对这个未知世界的好奇的纯真目光注视对方的不请自坐,再耐心端详了半晌,不得不暂时挥退伙计,细声慢气地问:“请问阁下在做什么?”   “喝茶。”对方移座时,还一并捎来了那壶清茗。   “……”她声语愈发温柔如水,“眼下正是饭庄清闲的时候,恁多空位,狐王大人为何一定要出现在本大爷面前?”   百鹞浅呷一口,道:“坐得太远,便无法好好聊天了不是?”   她美眸大瞠:“聊天?谁和谁?”   “我和你。”   “敢问阁下是在说什么惊天动地的笑话吗?”   他扬眸,语声一如既往地无平无仄:“我欠你一个道歉。”   “……诶?”这次第,她是真真被惊悚到了:这这这……是即将六界大乱、日月崩析的节奏呗?   百鹞保持着故有的淡定姿态,道:“我仔细想过你昨夜问过我的话,倘若行凶者不是修罗王而是寻常魔物,我当如何处置?”   她右眉闲闲高挑:“结果呢?”   “没有得出结论。”   “……”她双手托颐,耐心等待下文。倘若没有下文,今日应该是她品食红烧狐狸肉的良辰佳期。   好在,百鹞尚在娓娓而谈:“一个本该答案明确的问题得不出最后结论,因为我无法确定,也意味着我心中或许当真有两套标准,至少不似你那般坚定明朗。尤其,自己做不到,还去阻拦做得到的人,如此狭隘肤浅,着实令人汗颜。”   “……”她几乎热泪盈眶:眼前这位坦白、率真到几乎出现光环的孩子,当真是那位傲娇得令人抓狂的狐王大人吗?   “综上所述,我欠你一个道歉。”   她攒起两道黛眉,苦思多时,道:“你特意留下,就是为了对我说这句话?”   “正是。”   她困扰地叹息一声:“那么,为了表示对敢做敢当敢直面自己错处的狐王大人致敬,我也坦白一件事。我呢,其实昨夜原本也没有预备赶尽杀绝,原来只想废了他们的功力,失去再来人间作恶的能力也就罢了。后来不惜用耗了我不少气力的术法取那四条性命,其实最大的原因是……他们胆敢辱骂我家老娘,才真正把本大爷惹火了。”   他微愣。   “其实,他们该庆幸听到那些话的是我,不是我家老爹,我家老爹术力虽然不及我,但论及阴谋诡计,他认第二,世上没有人敢认第一,我家老娘恁大的法力,也曾数次栽在我家老爹手里……啊,抱歉,一不小心话题跑远,言归正传就是,明明为一己之私,还佯装大义凛然,我的心胸也远不够光明磊落,欠你一个道歉。”   他默了片刻:“如此,便是打平?”   “不,仍然是我欠你。昨夜我动用了那场术力,耗去近七成的功力,你特意留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道歉,还是为我护法吧?”她抱拳,“多谢,多谢也。”   百鹞垂眸摇首:“你想太多,我……”   “呀,打住啊打住。”她高声叫停,“方才你好不容易坦率了那么下下,本大爷尚在感动中,别恁快恢复原状好不好?比起傲娇,本大爷更擅长与人坦诚相待啊。你想想,你我不管怎么说也算并肩作战了一场,有什么理由不成为快快乐乐的小伙伴,对不对?”   “……”风水轮流转,轮到百鹞无言以对。   她嘻唇一笑:“别害羞嘛,狐王大人,点点头,抓抓手,从此便是好朋友……”言间,她拉起对方的手摇了几摇,单方达成协议,随即兴致高昂,“太好了,为了庆祝我们成为朋友,本大爷恩准你请我吃饭,我们今日不醉不归!小二,上菜!”   ~   既然成为朋友,下面的路当然要结伴同行,彼此照应,才不枉江湖义气一场。   这也是巫界第一美少年的强烈见解。   对此,百鹞不予置辞。   于是,离开白阳镇的山路上,出现了两道并肩偕行的身影。一路上,一位或者高声欢歌,或者盎然陈辞,一位从始至终脸上只有一号表情,发出的声响近乎于无。纵使如此,一位毫无尴尬,一位毫无厌烦,竟也和谐同行了大段路程。   这一日,天近黄昏时,他们抵达一座小城。   “今儿是什么节令不成?”秋观云诧异四顾,“这个时候大街上还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是在庆祝什么?”   百鹞左右扫了一眼,行向一家名为“仙客居”的客栈。   “看两位公子仪表堂堂,当是到此来游玩的吧?您二位在这个时候来咱们嵊秀城算是来对了,咱们城里最有钱的李老爷招上门女婿,三天前从一百多号人时选出了新姑爷,就等着小姐病好后成亲呢。李老爷高兴,给咱们全城张灯结彩,还大摆十天的流水席,二位明儿得空,就去城东吃酒去吧。说到这儿,两位公子爷都这么俊,早来几天的话,说不准那天大的好事就会落到您二位中的哪位头上……”   不必多问一句,店中头前带路的伙计已经滔滔不绝,将她的困惑尽数瓦解。   “两位,这就是天字一号房,是咱们这里最好的,有左厢房、右厢房和一间会客的厅堂。左右厢房除了位置不同,里面的布置摆设全是一样,中间的厅堂可用来会客吃饭,还满意吗?”伙计虽然热衷于向远方而来的贵客宣传本地之宝,却也没有耽搁本职,依据着两位的穿衣品味,领到了本店最好的房间。   百鹞颔首:“退下吧。”   “慢着。”秋观云岂肯轻易放人,“你刚刚说到那位李老爷是你们城里最有钱的主儿,是不是?”   “可不是?”伙计两眼放光,“嵊秀城里有六十多家商铺,中间有四十多间是李老爷家的,更别提周围乡下的千顷良田。可惜,家大业大却命中无子,娶了六房姨娘,眼跟前还是只有大夫人生下的那位大小姐。没办法,为了有人继承家业,只好招个上门女婿。”   秋观云大眼珠转了几转,问:“这位入赘的姑爷是三天前选出来的?”   “是呐,两百多号人,中间连中过举的进士都有,那位姑爷硬是被选出来做了李家女婿,可见是个有福分的人呐。”伙计一脸的艳羡,啧叹不已。   “这位姑爷是哪里人士,能够这般了得,从恁多高手中脱颖而出?”   独座厅中一隅闭目养神的百鹞突然乜来一眼。着实因为她这段话的吐词造字过于文雅,与其素来风格悖离得远了一些。而他深有领教,她一旦反常,绝无好事。虽然,她“正常”的时候也从没有什么好事。   “小的听外边的人说,新姑爷家里人以前好像是做大官的,后来得罪了朝中权贵,家道中落,但人家打小学来的诗词文章还在,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李老爷一眼就相中了呢。”   她微颦秀眉:“你们李老爷既然是位一方首富,挑选姑爷看得不应该是文韬武略,而是经商之道吧?不然,如何继承他偌大的家业?纵算继承下来,不怕自己的万贯家财被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败落殆尽吗?”   “这……”伙计嘿嘿傻乐,“小的也只是听旁人说,哪理得清这多门道?二位先歇着,小的这就去为二位打洗脸水泡好茶去。”   待伙计走远,百鹞方睁了双眸,问:“你想做什么?”   秋观云忖了忖,问:“你记得三天前的夜里在野外看到的那道异样红光吧?”   百鹞点头:“我也记得你说过那并非妖邪之光。”   “是,那红光没有杀气与血腥,应该不属于妖邪之光。可是我特意朝着红光出现的方向赶路,越往前走,心中越感异样。在迈进秀嵊城后,那道红光的气息越发强烈,直觉告诉我,它与这城中的喜事必定有所关联。既然赶上了,何不查个究竟?”   他眉梢微动:“这是你突然改变谈吐风格冒充文人雅士的起因?”   “当然。”她昂首踱到窗前,恁是一个壮怀激烈,“想本公子才貌双全,文兼武备,家中也算薄有积蓄,为何不能娶一位温柔多金的娘子锦上添花?那个不知何方来历的姑爷岂是本公子对手?明日我便拜访李老爷效仿毛遂自荐,哈哈哈……”   一片短暂的沉默过后,他道:“不管你做什么,请勿牵连到百某。”   她一笑:“百先生但放宽心,本公子不敢劳烦。”   ……不知为何,连她自己对此话也保持怀疑。 七、大意险被雁啄眼   李府。   今儿的李老爷真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那位百里挑一的佳婿不仅仪表出众,出口成章,令他在诸家亲戚朋友面前赚尽面子,而且对病中的女儿更软语温柔,关怀备至,给足了他里子,怎由得他不喜上眉梢?如今只待女儿身子大好,便可喜结良缘,一年后生下金孙,李家后继有人,便是功德圆满,心想事成。   所以,如此情形下,当门房捎话来说有一位素衣道士求见,自称能治小姐之病时,他未及多想便将人请进中厅细问究竟。但当人打外面迈进,他一再向其身后扫睨,问带路的家丁:“怎么只有小道长进来?”   来者轻甩手中拂尘,莞尔道:“这位施主,来的只有贫道一人。”   “你?”李老爷将信将疑,“小道长这个年纪,便修成治病救人的法力了?”   来者单掌抵胸行礼,道:“不瞒施主,贫道不才,不但可以治病救人,还可除妖降魔,施主切不可以貌取人呐。”   李老爷皱着眉头沉思半晌,方道:“小道长贵姓?”   “贫道道号见云。”   不肖多说,这位“见云小师傅”自非那位“巫界第一美少年”莫属。今日早膳过后,她脱下最爱的锦衣华服,换上这袭打二手成衣店淘换来的半旧道袍,再说服店主卖一送一搭了把鸡毛掸子,便直奔李府而来。当然,在她踏进李府门阶前,没有忘记把鸡毛掸子化作此刻正摇在自己手中的那把拂尘。   “见云道长师从何门何派?令师是哪位得道的高士?”李老爷问。   但见小道长充满充机地一笑:“李老爷与其关心贫道的师门与师尊,何不先听贫道说一说令爱的病情?”   李老爷大奇:“小师傅尚未见过小女,如何说她的病情?”   小道长面上越发高深莫测:“贫道路经贵府门前,偶有所感,抬首见着本是祥云笼罩的贵府当空,中间却夹杂些许黑色雾霾,暗算有异,掐指一算,得悉贵府千金染疾半载,起先是出外游玩迷路受了惊吓,后惊悸多思,使得病况反复,至今也不曾痊愈。对是不对?”   “倒也没有出入。”李老爷拈须沉吟,“老夫虽不置疑小道长的本事,但小女得病,在这附近也不是什么秘事,道长不必动用修行,也不难获知。”   呃……   难怪创得下今日这番家业,果然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呐。秋观云眯眸浅笑:“李老爷不信贫道,贫道也不好勉强,不过出家人慈悲为怀,贫道还须据实相告。令爱所患绝对寻常病症,其额心那枚朱砂痣大小的新生物倘任由下去,待其蔓延至整个眉心,后果绝非李老爷乐见。贫道告退。”她起身微揖,启步便走。   “……小道长留步!”未及十步,身后传来追喊。   李老爷急匆匆追了过来,引袖向内,压声道:“小道长,请里边坐。”转头对门外家丁沉下脸去,“还不快为道长上好茶,去把刚到的新鲜普洱沏一盅来!”   茶一开始便已经呈在桌上,改上好茶,一则是因被这位道长说中了症结,心生敬畏;二是想暂时支开家中下人,便于秘话。   “道长,小女额心那粒突然冒出的朱砂痣只有她的贴身丫鬟和老夫晓得,每逢就医,医者皆是悬丝诊脉,外人从未见过。”   她煞有介事地蹙眉:“这是为何?”   “唉,只因它出现得太过蹊跷,而且随时日有增长之势,老夫深恐这等不寻常的异象传出去,招来外间无端的揣测,污了小女的清白闺誉。道长今日将它点了出来,当真是神机妙算。”   切,这等小事也需要动用巫界大法师的浩瀚法力?只须一锭银子,那位出门替她家小姐采买物什的贴身丫鬟便全盘招出,省事方便得紧。她摇首淡哂:“恕贫道直言,这就是李老爷思虑欠周了。医者望闻问切,面色、瞳色、唇色及至口气最能直接体现病症,您不准大夫当面诊视,如何断得精准?”   “这……”年纪轻轻的小道长是在教训自己这个老头子不成?   “不过。”她话音一转,“当然,李老爷的思虑也不无道理,那的确不是普通的朱砂痣,若是被一些庸治不得法,反而会势得其反,加重小姐的病情。”   李老爷顿时大喜:“道长有法子为小姐根治?”   她竖起食指:“有个条件。”   李老爷豪气干云:“只要治得好小女,无论是金银财宝,还是房舍良田,道长尽管开口。”   “非也。”她食指摇摇,“贫道乃化外之人,那等身外之物于贫道乃是累赘,要之无用。贫道惟一的要求,是在为小姐医治的时候,贵府的新姑爷务须全程在场。”   ~   “小生李穆见过道长。”   不必这位到达自己眼前,在听到脚步声的刹那,秋观云已经断定来者绝非普通人类。显然,这位成为普通人类的时日尚短,尚不习惯于长时间的平地行走。   当然,一旦直面相对,更加确信无疑。   李穆身量或与百鹞当不相上下,只是向横处宽阔了许多,身形壮硕,五官偏生得清秀,气质也略显腼腆,举止温和有礼。如果不是对自己的感知有着充分的自信,她或许便断定眼前人仅是一位普通书生罢了。   她单掌作礼:“真真是有缘呢,原来李老爷的姑爷恰巧也姓李,五百年前是一家,同宗同源再入一门,妙哉。”   此话正中李老爷下怀,笑道:“道长所言极是,我这姑爷也是姓李,将来生下的孙儿,不管是从父姓从母姓,都是我一脉传承的李家香火,可喜可贺。”   李家香火或许,一脉传承未必。她面上徐徐有笑,一径以欣赏的目光打量着那位新科姑爷,却纳罕着自己居然看不破对方来历。   “道长。”李老爷闪身上前,“我家贤婿已然来了,还请速速前去为小女医治。   秋观云点头之际,眼角余光没有错过李穆闻听此言后的那丝错愕。   “李老爷请带路。”她特意退了两步,与新科姑爷齐身并肩,笑道,“李公子与贫道同行如何?”   “……是,道长请。”李穆满面谦逊,小心举步。   通往后方闺楼的路可谓曲径通幽,两方皆植翠竹,由层次有致到渐蔽天日,周遭的空气,亦由晴暖渐形阴凉。一路上,走在前方的李老爷笑声不断,话声不断,恁是一个意气盎然。秋观云或有或无的配合应答,眼尾捕捉着身侧书生,暗费疑猜——   这位到底是什……   “穆儿动手!”   猝然间,一记寒厉声嗓划过秋观云的耳廓,一股戾气袭攫心脏。她遽怔中不及多思,右手拂尘向那股戾气来源地掷抛而出。   “穆儿还愣着作甚?快些出手!”如此咆哮着的,不是那位李老爷还能有谁?只不过,为了抵挡那只拂尘的力击,眉目间的良善淳厚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赤发青瞳的实体本相。   她赫然明白:李穆明显修行未足,自己何以识其不透,原来中间竟有如此一只庞然大物为其护法隐藏。   好吧,用父母双亲的话说,自己还是太嫩了呀。   变了面相的李老爷青色的瞳光幽若鬼火:“你这乳臭未干的小道儿竟敢将闲事管到本尊头上,本尊今日便让你知道什么叫有来无回。穆儿,你如果在为师的结界结束前仍不动手,你应该明白为师会做什么吧?”   李穆面色一白,双掌倏然合击淬出一道剑形红芒,刺向秋观云后背。   与此同时,李老爷两只泛着乌青色泽的掌心,向她面门拍落。   对方先发制人,四遭结界坚实,这般前后夹击之下,自己若想拿下眼前的这只巨头,不得不吃点背后的皮肉之苦。她如是忖着,兀自伫身不动,口中低念咒决,双掌平举,直迎对面之击。   突地,一声穿云裂帛般的清响,结界应声而裂,一道雪色光影冲入其内,扯住困锁其中的人,直冲天际。   老狐狸,您说您老人家为何总是面冷心热,言行高度不一呢?被揪住后衣领的秋观云暗自嘘唏。 八、小心可驶万年船   “狐王大人救命之恩,小生没齿难忘。”   郊外水边,秋观云一躬到底。   那方,立于水前者却懒予回首,只抛过一声浅到近于无的鼻音。   她不高兴了,抽出折扇摇了几摇,语声闲凉:“狐王大人,纵使阁下是小生的救命恩人,在小生如此足金足赤的诚意下,您至少表现得稍稍热情一点吧?”   百鹞淡然回眸:“今日之事,因你多事。今日之危,因你自恃。”   “当然。”她满口赞成。   他微愣:照她无法无天的思考模式,此时不是应该暴跳如雷气冲霄汉的吗?   “我家老爹说过,有时你的敌人就是隐藏在一张或者良善或者愚蠢的面具后面,如何分辨,五分凭借得是运气,五分靠得是与生俱来的直觉,倘若无知无觉,意味着你命数将尽。方才,我直觉蒙蔽,轻敌托大,直到走进陷阱前皆是毫无察觉,倘若对方更强一点,我怕是早已尸骨不存。小心虽然未必驶得万年船,但大意一定得不偿失,我领教了。”   难得她面色郑重,逻辑清晰,他突然很难应答。   “不过,小生赢就赢在洪福齐天,随时有贵人相助,结果就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哈哈哈……”   “……”他庆幸刚刚没有说话。   似乎体会到了狐王大人的纠结,她突然间收声敛气兼和颜悦色,向前凑了凑身,道:“阁下既然暗中跟随了过去,莫非早已察觉到了小生不曾察觉的蛛丝马迹?”   他蹙眉:“什么蛛丝马迹?”   “比如,比如……”她秀眉紧拢苦思冥想,“那只老怪物排泄出的便便的味道?”   他窒了良久:“这样的言语,从你这样一张面孔的口中说出,彻底教‘人’明白什么是明珠蒙尘。”   “这有什么打紧?”她浑未经意,“反正你也不是‘人’。”   他盯她看了数秒的工夫,而后掉头即去。   “诶?”她好是困惑,一跃追上,“老狐狸你这是准备去哪里?”   他紧抿的双唇好不容易挤出两字:“离开。”   “喔,如此狐王大人慢走。”她驻足,双手作揖,“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就此别过。阁下救命之恩,小生择期再谢。”   他应声止步,回首:“你想去哪里?”   “李府。”   “你才吃了亏,还要回去?”   “那是自然。”她挺直修长皓颈,“小生做事有始有终,怎可半途而废?李府那两只东西还不知是什么来历,也不知在此有何居心,怎能坐视不理?”   他淡嗤:“你不觉得自己像极了那些天岳山的道士?”   她美眸丕地大睁:“休拿本美少年和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杂碎相提并论!那只老怪物一看便非善类,留在李府不知做何勾当,如若他混迹于凡人间,练得也是修罗王那样吸食人类精元的功法,为祸一方,你准备袖手旁观不成?”   他眉梢轻扬:“你连对方的真身也识别不出,有取胜的把握?”   “小生是何等样人?我家老爹的智慧,我家老娘的美貌,尽集小生一身,小生总有法子……”   他终于忍无可忍:“你还是自称‘本大爷”好一些。”   “噗~~”她忍俊不禁,以扇掩口。   他唇线紧抿,唇角却不可抑制地上扬出去。   尽管他偏开颜面意图隐藏,还是被对面的人逮到,她如同第一次发现自家老爹的真实年岁时不可思议,呆怔了片刻后,才讷讷道:“老狐狸,要笑就痛快的笑,本大爷不会告诉别人,咱们是兄弟,兄弟有肉一起吃,有笑一起笑,无肉无欢乐,不笑不热闹呀。”   ……为何她总能轻而易举地便破坏掉别人好不易积攒出来的感动?百鹞再次旋踵举步。   “恭送狐王大人。”她原地挥手作别。   他边安然行走,边淡然扬声:“你不想知道自己为何没有察觉出那两只的本相吗?”   “……所以?”她挑起两条春山含翠的秀眉。   “想的话,就跟上来。”   她瞬间跟上,且跟得没有一点空隙:“然后?”   “随我来。”   “得令!”   “……”   ~   当听从狐王大人指示,以隐身术浮上半空府瞰李家宅院时,秋观云豁然开朗。   整个李家的布局,恰是一道佛家的“卍”字符,且隐隐弥漫出惟有高僧加持才可泛现的罡烈之气。无怪她进门后感知便蒙蔽迟钝,倘是在几年前,只须踏了进去,即会寸步难行。   感谢母亲大人,若非您老人家参透了巫神的顶级关口,使孩儿深萌其益,这会儿咱们母子只怕要唱阴阳相隔的悲情大戏了呐。她双手合十,向巫界的母亲递送敬意。   但……   “不对呗?”身落密林之内,现出身形,她突然讶呼,“你这只狐王已然在天池内脱去了妖身也就罢了,下面那两只有一只摆明是成人不久,另一只就算有点能耐,也绝没有使本大爷束手就擒的本事。他们两个能安然无恙地活在里面,而且还布得出结界施得出术力,是有什么倚仗不成?”   百鹞颔首:“那两人先是侵占凡人身躯隐敛妖气,而后身上佩戴有他们那位前辈的贴身之物,是而可以在那座宅院内行走自如。”   “前辈?”她嘴儿撇撇,“是他们修得大成坐化飞升的同类吧?做成了神仙尚且护短,难怪你对那个虚伪的天界毫无兴致。”   他唇弧微扬,道:“对方五千年的道行,加之飞升之后元神蜕变,所持之物便有了仙气,如果不是你具有得天独厚的洞察之力,只怕很难发现他们的行迹。”   虽然这声来得有点匆忙的赞扬令她不无受用,但无法忽略的问题依然无法忽略,颦眉问:“那么你又是如何得知个中渊源的?难道你也同我家老娘一般,可以纵观天地经纬,横看前后古今?”   “令堂乃巫界之首,掌握一方生老病死,脱出六界之外,不在轮回之内,自然可以看得到经纬世界的不同演变,若令堂想,还可自由穿行于不同时空。我自谓没有令堂的神通,不过是今晨经过一家土地庙时,进去多问了几句。”   她垂首忖思了须臾,抬起一双闪闪发光的瞳眸,问:“小生有事请教。”   “……说。”尽管不抱任何希望。   “阁下如此不吝溢美之辞地夸奖我家老娘,是有什么好处拿吗?”   他沉吸一口气:“你如此不遗余力别出心裁的闹腾,是有什么好处?”   她认真思考后,道:“我不闹腾会死。“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问,“你到底是什么物什幻化而成的?”   她愣了愣:“我难道不是我家爹娘生出来的吗?莫非……”她两只眸儿熠熠生光,“你听说过什么巫界秘辛?”   他觑了觑自己蠢蠢欲动的双手,暗地忖思如果就这么把这只生物灭在这里,自己可会一丝一毫的愧疚之心?   她却突地笑得天真烂漫:“狐王大人与其关心小生,不如告诉小生李府里那两只是什么东西幻化的呗,小生也好掂对克敌之法不是?”   “你愿意听我指挥?”   “这……既然小心驶得万年船,小生不敢夸此海口,免得到时令狐王大人伤心失望。”   “……”灭了她,会不会换来三界众生额手称庆? 九、除恶务尽不思量   李府。   李穆伏首跪着,半晌未动。   李老爷不紧不慢地喝尽盅内茶汤,方俯乜脚下弟子,道:“你还不赶紧施法了事,咱们师徒也好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是想等着那道士召集来同门过来将为师和你诛灭吗?”   “师父。”李穆声嗓内透出哭声,“您答应过徒儿饶李小姐不死的……您说过不取她性命……”   “住口!”李老爷拧眉大怒,“彼一时,此一时,如今已经有不知哪里冒出的道士闻风上门,如果留下那个活口,泄露了咱们师徒的行踪,不怕为咱们招来灭顶之灾?”   李穆一径地摇头,道:“徒儿敢拿命担保,她没有一点察觉……”   李老爷忒是不耐,抬脚把他踢翻在地,厉声骂道:“你这只色迷心窍的畜生,没有为师,你不过还是那只任人宰割的腌臜野猫罢了,还有今天在这里肖想人类女人的一日!也不想想,以你愚鲁不堪的资质修炼多少年才能成人?你如今为了那个女人是想背弃为师不成?”   李穆骇得变色:“师父息怒,徒儿不敢……”   李老爷冷哼:“不敢就去执行为师命令,去将那颗内丹吸取出来,为师这边稍作准备,半个时辰后便随为师离开此地,不得拖延。”   “……是,徒儿遵命。”李穆爬起身来,蹒跚向外。   “哼,谅你这只畜生也不敢违背本尊法旨。”李老爷对着那道仓惶而去的背影抱以狞笑,然后扬袖一挥,背后悬着一幅山水大轴的墙面上,现出一道门形廓影。他左右扫了一眼,推门迈进。   隐身中的秋观云看到这里,真个是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原因无它:有本恶霸在此,哪有路人甲张牙舞爪暴戾恣睢的份儿?   “本大爷去料理这只老怪,狐王大人自便。”她密语传音给隐在身畔的百鹞,也推开那道门,尾随而入。   百鹞眉梢稍动,转身即去。   ~   果然聪明至极呢。百鹞想。   方才,她前去会晤李老爷,是想让自己跟随那个明显去取人性命的弟子吧?一句“自便”,避免了任何命令口吻的产生。明明是强势的性子,却不使人感觉专横,显然,她继承得不只有其母的美貌与术力,当真还有那位曾是这个凡界之主的其父的凡世智慧,颇晓得与人相处交际之道。   一念至斯,他瞑目凝神,释出幻影,分头行事。   ~   这只变态老怪物,合该千刀万剐的老畜生!秋观云切齿。   原来,密室之内,居然藏着两个妙龄女子。   两人脚踝上各有一根锁链连向墙角的石桩,衣不蔽体地躺卧在一张草席之上,满身上下伤痕累累,见得那老怪物出现,立时滚爬蜷缩,发出惊恐哭喊。   “再敢哭上一声,本尊割了你们的舌头!”老怪物恫吓。   两女子惶怖战栗,抱首吞声。   老怪物对自己的威吓效果甚是满意,着手解衣宽带:“如果不是不想败坏兴致,本尊何须每日听你们这愚蠢哭嚎?直接哑了你们了事。不过,过去今日,你们也就完成使命,可以去你们该去的地方了。区区两个低等凡人,来此阳世一遭,能助本尊修行一回,是你们的福……”随着说话者的身形猝然离地,“砰”声重重撞上石壁,“气”字化作一道渺渺气音,弥散于空气中。   现出身形的秋观云放下右足,眸光戾若剑锋:“你这只变态下贱的老怪物,今天本大爷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拿你的骨头去喂狗!”   对方毕竟有法力在身,虽然不及防备下中了一记暗算,瞬间即完成修复,立地后阴森森一笑:“你这小道人还敢来送死?”   她回之一笑:“你行迹暴露,没有急于逃命隐退,看来是料定我这个小道人无足轻重,奈何不了你呗?”   对方面现嘲讽:“莫说是你这等三脚猫的货色,纵使把你的师父师兄们召集过来,也不能奈本尊如何。本尊有仙光护体,已修成不死之身,你们这等专爱坏人好事的杂毛老道在本尊眼里不过蝼蚁一群,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她受教颔首:“原来还是位有仙光护体的高士,贫道今生有幸一见,不枉此生。”   对方居然信以为真,得意笑道:“既然明白,就趁着本尊没有大开杀戒前赶紧逃命要紧,不然……”   “不然怎样?”她黛眉高掀,“你这只不过活了八百多年的蛇怪,能拿本大爷怎样?”   “你……”对方面色骤变,“本尊的事你从何得知?”   她咭咭怪笑:“想知道你这只‘本尊’的事, 还需要费什么力气吗?本大爷第一次来时就一眼识出了你的本来面目……”这话当然是用来吹牛,“那会儿和你打了半天太极,不外是想看看你现身此地的目的,没想到你胆大包天到居然敢暗算本大爷,暴露你凶残本性,如今本大爷亲眼见你如此丑陋下作,更加确信不能留你。”   对方突发一气狂笑,道:“黄毛小儿口气倒大得紧,方才若不是你同门相救,你早已死在本尊手下,此刻竟还敢在本尊面前大放厥词?既然自己来找死,本尊也不介意成全你!”话落,身势飞起,并举双掌,携青黑之芒向她头顶拍落。   “本大爷也不介意把你这只老蛇怪送到炼狱喂修罗!”秋观云左手画符,右手折扇划出一道剑形弧度,气息烈烈,直迎而上。   两相抵触,她岿然未动,对方身躯剧震,倒飞落地后接连颠踬十数步方才稳住。   蛇怪面悬愕然:“你是何人?”   她睨挑眼尾:“你可以把本大爷当成无名姓的黄毛小儿。”   “你……”对方将她上下仔细打量了数遍,“你方才所用绝对不是寻常玄术,你出自何门何派?难道是天岳山?”   “呸,你才是天岳山,你全家都是天岳山!”可恨啊可恼,居然敢这般污辱本大爷,本大爷与你不共戴天!无与伦比的怒恚中,她瞳内绿芒涌动,右手折扇陡然化作一把三尺长剑,裹挟着无所遁形的杀机,戾啸而发。   对方这一刻方顿悟来者不善,迅即无心恋战,边向外撤身飞避,边将手探向腰囊,取出一物迎空虚晃,霎时,一团金光拂罩其身。   她驻身,眯眸笑道:“你家前辈修得大成,坐化飞升时留下肉体凡胎,你将那具尸化奉到正位供奉至化为腐骨,然后把牙齿串连贴身收放,无意间发现它竟有护佑你不受咒符压制的效用,且还可助你功力大增,提升神速。于是你便再也无所顾忌,有它相傍,无论是得道的高僧,还是半仙之身的天师,皆不足为惧,是吧?但是,本大爷一不是高僧,二不是天师,而是知道你来历就有法子把你拿下的克星,颤抖吧, 老蛇怪!”   金光内的蛇怪惊疑不定,问:“你究竟是什么来历?是谁派你来谋害本尊?”   她一嗤:“你真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成?像你这等胆敢视人命如草芥、以采阴邪术修炼的妖物,永远只配活在生物界的最底层,在畜生道轮环往复,本大爷来料理你,已经算你没有白来这阳世走上一遭,哪里还需要什么幕后黑手?”   此话正中对方痛却,蛇怪恨怒交加:“本尊今日要将你这只狂妄小儿的皮剥了!”   “被剥皮的是你!”   两道身形遽然交逢。秋观云右手长剑斜挑对方掌中之物,两物相触,金色的光芒遽然跃升,宛若一庞然大物向她欺逼过来。   蛇怪得意冷笑。   避在暗处的百鹞幻影眉尖微紧,扬掌欲起。   “滞!”她倏地一声冷喝,那道金光当即应声不前。   百鹞微怔。   她左手张开,幽声道:“金体仙光,荡涤邪秽清洗寰宇之存在。汝无省无识,闭目塞听,藏污纳垢,助孽纵凶,枉负天地神奇,辜负造化之名,吾命汝销声匿迹,遁形敛踪!”   起初,那道金光不退不进,在空中凝滞了片刻,恍若一场思考,而后,一个漩涡般的急旋,无声无息地湮灭去了。   失去护持的蛇怪暴露在秋观云的符咒之内,当即暴出一声惨呼,仰头向天呼喝:“天尊救我!”   秋观云瞳心内绿光冷若刃锋,幽幽道:“在你杀死真正的李老爷时,他不曾出现;在你摧残两个弱女子时,他不曾出现;在你行凶逞恶极尽残忍之事时,他全不曾出现。他若在这时现身,无疑是公开包庇你这妖孽,自绝于天界,你认为他会来吗?”   蛇怪身受咒符加身之苦,面孔扭曲,恨声道:“天尊乃养我长大的叔叔,你杀了本尊,天尊定不饶你!”   “嗤~~”她翘唇冷笑,“他最好别饶过我,也好给本大爷见识一下那个成了神仙却纵容他家侄儿为祸人间的天尊是个什么模样!”   “天尊,叔叔,救我……”蛇怪自知求救无门,改弦易辙,“道长,你我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赶尽杀绝?”   她瞥向地上的两个女子。   后者二人正以恨绝的目光盯紧蛇怪,双拳紧握,齿根切磨,若可以,只怕要扑上去撕咬下他一块血肉。   “她们在受你折磨时,想必也曾向她们的亲人呼救,向你告饶,你可曾动过一丝放过她们的念头?”她说话间,双掌交叠,手心相贴,瞳内绿芒大盛,“净澈之灵谓之白光,听吾号令形之于瓶,消除污秽净化殆尽,清肃妖祟回归澄明,起——”   一团白光当空形成瓶状,倏然将蛇怪吸纳其内,瞬即消失无痕。   百鹞看得震诧,心浮疑思:她这份力量已然不仅是承袭了其母天分的等级了吧?运用如此浩大术力,只怕连巫界首领也难有这份面不改色的余裕从容,难道……除却巫界公主这个身份,真如她自己所说有什么秘辛不成? 十、因爱生痴意彷徨   击败区区李穆,百鹞当然不会费上太多力气。   实则这位书生模样的猫怪步行拖沓,在前往后院的路上一再踟蹰,显然对此行的目的心存抗拒,一经百鹞出现,慌忙应对中,不过五六招即呈现败势,被生擒活捉。   那方,秋观云悠然向这方行来,看见百鹞端坐亭内,李穆双臂缚于背后颓坐在地,大喜道:“不愧是狐王大人,好利落 ,好省事。”   他掀起细长的眼尾,道:“他连身上护持之物也不曾启用,没有恋战之心,自然省事。”   她唇弧弯挑:“这么谦虚的狐王,是在给本大爷留面子呗?”   “你故意挑了个费事的,我该感谢你给我留面子。”   “好说,兄弟之间不必客气。”   “……”他多想告诉她,他从来没有兄弟,今后也不准备有。但,为了耳根清静,姑且由她。   秋观云不是狐王大人肚里的虫,当然不晓得对方的纠结,轻裘缓带地走进亭内,弯下腰身扫了地上人一眼,问:“那只蛇怪是你的师父?”   李穆左右未见师父踪影,大抵明白了情势,重重点头:“请问师父他……”   她施施然坐下:“他已经被我灭了。”   后者倏地扬脸,两唇张张合合,未能挤出一字。   “有道是蛇鼠一窝,你们这一蛇一猫竟也联手来为祸人间,为得是什么?”   “……”   “不说话?”她莞尔,“本大爷该让你知道本大爷不是仁人志士,也不是磊落君子,不怕你沉默抗议吗?”   李穆再度垂首:“请道长取了在下的性命。”   “哦?”她挑眉,“这么乖?既然你一心求死,本大爷成全你也无妨……”   “道长手下留情!”一声娇喊,来自于跌跌撞撞向此间奔跑来的女子身影。   她一眼望去,只觉来者纤纤风柳,弱不胜衣,忒是讶异,扬眸盱向百鹞:“是阁下的红颜知己来了吗?”   后者连表情亦懒得出现,双目阖拢,未予理睬。   “李小姐?”却是地上的李穆发出惊呼,“你来此做什么?”   “李小姐?”她这才发现扶住这位小姐的丫鬟,正是自己花银子套取过李门秘辛的那位。   “道长!”那李小姐跪倒在地,花容苍白,泪盈双眸,“请您饶过李大哥,他是被逼无奈,所有事皆不是出自本意啊……”   她掀眉:“你知不知道他是……”   “我知道!”李小姐重颔螓首,泣道,“我知道啊,我知道李大哥他……但那些不重要,李大哥对我很好,若没有他多方护着,我早已不在人世,道长网开一面,饶过李大哥……”   李穆连连摇头,痛声道:“你这是何苦?我罪恶深重,死有余辜,你何必为了我这样一个人拖着病弱的身子前来求情?你真是傻……”   李小姐猝地泪如泉涌:“我当然傻!我若不傻,为何会明知你是什么来历,还要爱上你?你死了,我又如何独活?”   敢情还是一场郎情妾意的感情大戏?秋观云挠了挠头皮,兴致寥寥道:“好吧,纵使迫于无奈,为了侵占凡人躯壳,你的父亲和一个无辜之人还是死在了他们师徒手下。你为他求情,不怕你的父亲死不瞑目?”   “我……”李小姐珠泪滚滚,掩面泣不成声,悲苦不已,“是我不孝……愧对……阿爹……阿爹……女儿不孝……呜……”   “道长莫为难李小姐了。”李穆容色一凛,“是我行恶在前,愿意以命抵命,请道长发落。”   秋观云定定凝视对方稍久,道:“听得出你这番话出自肺腑,倘若只是虚张声势,此刻早被本大爷打得魂飞魄散。”   李小姐一栗:“请道长饶过李大哥,我愿替他一死!”   她无视这位痴情女子的悲情面容,兀自打量李穆:“这么看来,你成人时间虽然不久,却不乏身为男人的担当,竟把这天上、人间的许多活了几十几百几千年的男子给比了下去。”   百鹞眉峰微扬,问::“适才令师命你诛杀此女,如若我没有出面拦你,你待如何?”   李穆沉默少许,摇首:“我……不知道。”   秋观云莞尔:“为何不知道?她对你情深意重,难道你忍心杀她?”   李穆艰涩道:“自是不忍心,可若是师父威逼,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挺得过去……事情没到眼前,我不晓得。”   “倒是实诚。”她淡哂,“不如你来告诉我,你们为何选择李府?你那个恶师又为何命你非杀李小姐不可?”   “我来说。”李小姐拭净眼泪,探出一手握住身边男子的臂腕,“一个月前,我为了给阿爹贺寿,进山想为他寻找只有我们本土才有的紫须人参,误碰了一株毒草,喉咙肿胀,吐息艰难,正是自己命悬一线之际,恰逢李大哥经过发现,把他贴身存放的一粒丹药喂我吃下,救下我这条性命。”   “那不是普通的丹药,是一只修炼了千年的蛇精的内丹。”李穆接述,“师父与那蛇精表面是交好了几百年的挚友,暗中设下陷阱,在其满千年修行的那日致其猝死。蛇精死时,师父正在修炼,命我前去把内丹取来,回来路上遇上李小姐……起初我百般遮掩,但师父用他成仙前辈的宝物施法,查到了内丹去处,然后……”   “然后害了李老爷和一个路人,进来李府?”秋观云也掺上一脚,“如果是普通人家,他自是可以直接杀人取丹,但因为这整座李府请过高僧颂经加持,对你们来说是禁域,李小姐又是闺中女儿,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难给你们下手的机会,惟有藉由凡人的躯壳进到这里……那我又不明白了,他既然进来了,何必还大张旗鼓地选什么乘龙快婿?为什么不尽快杀了李小姐取出内丹一走了之?”   “师父他……”李穆苦笑,“恋上了李府的富贵生活,动了在此长久安家的念头。加上李小姐幼时曾在佛池长年浸泡,御抵诸多邪秽,除非她本人开口邀请,否则很难近其身侧,纵算用前辈的宝物强行欺近,也很难确保内丹不毁。”   她摸颌沉吟:“于是他拿你祭出美男计,诱使李小姐坠入情网,促使你们成为夫妻便于取丹?”   李小姐含羞垂首。   “但是,他仍然想要李小姐一死吧?”她问。   李穆颔首:“师父本答应我以避毒珠代替内丹延续她的性命,可他一径催我每日接近李小姐暗中施法使内丹上浮,避毒珠却迟迟不见。我问了几次,皆被他骂开。就算我百般拖延,还是瞒不了他。只得趁他修炼时走出李府,摘下仙物,施放妖气弥漫于秀嵊城顶,希望有玄门高人前来诛妖,救下李小姐。”   “你呢?”她乜向李家小姐,“你是何时知道你阿爹不是你阿爹,这位李大哥是那位救下你的猫大哥的?”   后者略现窘迫,讷讷道:“我曾一天夜中亲眼见那只蛇怪显出原形,是李大哥将我拉走,从而晓得原委。”   李穆补充:“师父每次修炼完毕,都有片刻气息不稳,显出原形,那次恰好被李小姐看见。我想,师父正是顾虑到这个可能,才非杀她不可。”   “修炼吗?”她眯眸:“你可知他是如何修炼?“   “师父平日修炼,多是向仙物膜拜,而后吸取日月精华……”   她大嗤:“你有没有想过你家师父如果当真是个这么清心寡欲遵循修炼之道的,又怎么会为了一颗内丹不惜残害朋友性命?”   “这……”   “大厅的暗室内,有两个被他拿锁链拷锁其内供他以采阴之术助长邪力的少女。”   “什……什么?”李穆如遭雷殛。   “那两女子告诉我,为了使她们不至于过早殒命,每日被他逼迫吃一些腥臭之物,据他有一回自鸣得意地告知她们,那是千年蛇肉。看来,你家师父的那个朋友不但为他贡献了内丹,还献出了肉体。”   “我不知道师父做那样的事……他……”李穆垂首,“我从来不知道……”   “那两个女子是这府中的丫鬟。”秋观云道。   “啊?”李小姐一震,“是谁?她们在哪里?”   “她们神智涣散,精神不稳,我给她们服了药,暂且安置起来。”她表情、语声皆是一湖平静,“李小姐,这李穆也算良知未泯,对你有数次的救命之恩,你求我饶他一命也无不可。但,有一件事我很是好奇,你当真可以与自己的杀父仇人心无芥蒂地长相厮守吗?” 十一、东边日出西边雨   走之。   秋观云收整行囊,敲开隔壁“兄弟”的房门,问:“走不走?”   后者言简意赅:“走。”   “那就走。”她掉头。   两人结清账目,偕肩走出客栈,径直而去。直至走出嵊秀城城门,她方停下脚步,放声一叹。   他淡嗤:“心有不甘?”   她眸角睨去:“我为什么要心有不甘?”   “问你自己。”   “哼,你这只老狐狸少得瑟……”   “见云道长。”路旁一间专为过路人提供茶水与歇脚椅凳的凉棚内,走出一位素衣裹身的妙龄佳人,“小女子有几句话想和道长说。”   她轻挑黛眉,道:“李小姐请讲。”   对方微低螓首:“请借一步。”   看呗,人家不待见你,招人讨厌了呀,老狐狸。她以眼神向百鹞传递出这个信息后,抬脚向来者行去。   李小姐飘然一个万福:“见云道长请坐。”   她实在纳罕自己和这位李小姐还有什么问题需要这般珍而重之地当面对话,但对美人总是要有几分怜香惜玉,遂单脚挑来一把竹椅置于自己身下,安然听之。   “昨日匆匆作别,小女子甚至没来来得及感谢道长为阿爹报仇雪恨与救下李家满门的恩德。若没有道长,小女子和诸多家人此时只怕已经追随阿爹去了,虽然大恩不言谢,但小女子还是要说一声谢谢。”李小姐道。   她颔首。这是实情,她坦然领受。   “小女子还要感谢您对李大哥的不杀之恩……”   “这一点你昨日已然跪在地上千恩万谢过了。”她提醒。   李小姐微窒,嚅嚅道:“小女子明知阿爹的死与李大哥难脱干系,仍执意与他相守,道长对此颇有微词吧?”   她哑然失笑:“我不过是一个过路人,无权置喙。”   李小姐摇首:“您是李家的救命恩人,当然有权指责,否则小女子也不必特意在此等待。”   “那么,你特意在此等待又想说些什么呢?”   “小女子知道,您很难理解我为何会那么轻易原谅李大哥,可是……”李小姐雾泪双瞳,“一旦爱上,便是这般无可奈何的呀,我相信阿爹在九泉之下,也希望我能够有人疼爱,获得幸福。”   她呆了呆:“爱上了,所有的事都可以原谅?”   李小姐取帕拭泪,道:“道长,不,或者我该称您一声‘姑娘’,我听翠玉、翠竹说了,您为了安抚照料她们,告诉她们您是女儿之身。”   那又如何?她美目含疑,未予置辞。   对方苦笑:“请问姑娘可曾爱过什么人吗?“   “很多。”   李小姐一愣:“很多?”   她掰动手指:“老娘,老爹,哥哥,姐姐……”   “不。”李小姐微摇螓首,“我指得是男女之情。”   她颦眉。   “就如……”李小姐视线不经意投向对面的男子,阳光下,那是一道足以令人瞬间屏息的风景,纵使自己心有所属,也难抑芳心怦撞,“姑娘对那位公子,是怎么看的?我看得出来,那位公子对姑娘极为关心,而姑娘也充分信赖着那位公子……”   “停。”话题严重跑偏,她出声阻止,“我与那人之间并非李小姐所想象,还请不要臆测太多。”   李小姐却似心领神会:“姑娘如此在意,显然已经起心动念。小女子衷心希望两位早日倾心相交,到那时您便可以体会到小女子今日的心情。”   自己对李小姐来说是个外人,她对自己来说亦然,交浅不宜言深矣。秋观云站起身来,道:“你为了心上之人放弃仇恨的胸襟的确难能可贵,我充其量是个外人,不需要为了博得我的认同费此周章,也不必执意将你伟大包容的爱情观套用到别人头上。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她冁然而笑,“如果有人敢杀我家老爹,不管这人是我的情人,甚或丈夫,我都会将他碎尸万段。”   “可……”   “没有可是。”她面色一冷,“我不知令尊对你如何,但我老爹爱我如珠如宝,有人敢伤他一毫,就算那个人是那边那个你认为关心着我而我信赖着的人,我也定然教他生不如死。”   李小姐面色微变。   “就此别过。”她揖礼,旋踵启步。   ~   一直到达下一个落脚点前,两人皆是沉默赶路,不曾交谈只言片语。   秋观云不说话,是因为心头积压得那一股子莫名的不快,使得口舌乏力。   百鹞不说话,当然是因为……   天生不爱说话。   当午时来临,两人在山间泉边歇息,她卸靴进溪捉了两尾鱼来,这边尚在剥鳞去腑,那边百鹞已堆柴起火,打理干净正好上架炙烤。   “老狐狸。”她两排小牙陷进鱼肉内,闷声唤。   “嗯?”他淡应一声,将另一只烤好的鱼放在旁边青石之上。   “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他眉心稍紧:“你这又是哪方的神来之语?”   “既然是朋友,偶而也有想闲话家常的时候嘛。”她大口大力咬下一块鱼肉。   他后倚到树干之上,闭目养神,道:“我不认为你我适合说这样的闲话。”   “小气。”她好大不服,“本大爷这么亲切友好,你竟然不给面子?”   “对,阁下亲切友好,百某不识时务,可以吧?”他声音平直,摆明虚应公事。   她顿时火大,将手中烤鱼吃干抹净后,两只浸泡在溪水里的小脚奋力一击,一排水花尽数洒向溪边树下,树下之人自然在劫难逃。   他张开双睑,茶色瞳光中透出薄薄愠意。   “哈哈哈……”狐王大人发上、面上、身上水意淋漓,难得一见的狼狈模样,颇得巫界美少年欢心,放声笑道,“气候越来越热,苦了你我赶路人,本大爷赐你琼浆玉露,神清气爽了吧?”   她瓠犀半露,嫣唇上挑,笑得恁是开怀。他且气且恼,却一时找不到施发之道。   “老狐狸你如此渴望地看着本大爷,是意犹未尽吗?本大爷慷慨大方,继续赐你就是,接招!”她说到做到,两只晶莹透白的雪足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激起大片水花再度向狐王头顶落来。   “你——”得寸进尺!他咬牙,闪身避了开去。   她忒是不喜:“岂有此理?老狐狸你浪费了本大爷一番心意,本大爷偏要赏你怎样?”   言讫,她双足接二连三的踢入水中,越发玩得不亦乐乎。   他忍无可忍,飞身上得树头,由上空找准了空隙,俯冲而下,予以反击。   许是当真被这顽劣女子给气得失了明晰的判断,或是英明神武的狐王大人的思考回路原本就是那般异于常人,他找准的那个可供反击的空隙,居然是……   居然是……   把她那双正在恣意逞凶的小脚牢牢握在手中。 十二、道是无情却有情   无疑,这个变故对两人来说皆是意外。   秋观云自幼因为对父亲的崇拜,对男装有着异乎寻常的偏爱,又恰巧碰到了一对采取放养姿态的双亲,养就了大而化之自成一格的性子,且巫界从没有男女大防,虽然她至今不曾与家人以外的男子有过近身接触,但并不排斥有一日碰到了合乎眼缘和心意的人时进行一场你情我愿的鱼水之欢的可能。与百鹞同行,起初她一半是存心招惹,在在因为这厮居然敢与自己抢夺小嫂子;一半是想看看这位不苟言笑的狐王大人加妹控在私下时是个什么模样。如今,她自认为两人已经是朋友,可以把酒言欢(虽然这只狐狸只爱喝那些寡淡无味的茶汤),可以畅谈心事(虽然这只狐狸最长记录两个时辰不发一声一字),至于其他……   从未想过。   她当然晓得那位李小姐的拉郎配是为了给其心中对亡父的那点愧疚寻找一点额外的支持。是而,纵使对方将她与百鹞牵扯到一起,她亦不曾有丝毫动摇。   但,此刻的情形,委实诡异了。   因为双足被握,她半仰于溪畔;因为握她双足,他立足于溪内,置身于她双腿之间。倘若有外人围观,他们定然是一对天雷勾动地火急欲以天为幕以地为床进行一场野合的热情“男男”无疑。   她双臂后撑,稳住身躯,瞟一眼自己沦陷的双足,再睢盱头顶男子,胸中酝酿良久,问:“阁下还好吗?”   百鹞未言未动。   实则,此时此刻狐王大人那张俊美的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却正是窘迫万分。他不明白事情如何发展到这一步。明明有诸多法子可以将问题解决,他怎就选择了如此一种将自己推进难堪境地的方式?是不是所有事情碰上她,就须有超乎寻常的异变?   没有得到回应,她不得不主动提议:“狐王大人,如果阁下还没有思量出如何化解眼前窘境的良方,不如先放手如何?”   百鹞锁眉不语。   “你——”她美眸倏地大瞠,“松开你的手,放开本大爷的脚!听懂了吧?”   百鹞想,自己若是正常,这时不外就是松开双手,整衣上岸,起身就步,踏上征程,全当一切不曾发生。他也相信,依她的本性,一天甚至一个时辰后,便可将这个意外抛诸到天外仙境,不必担心两人日后相见有相对无言的尴尬情境。   所以,他认为自己是真的不正常了。   “是它咎由自取。”他突然道。   “诶?”她一愣,“谁?”   “你的脚?”   “……然后呢?”   “道歉。”   “……是我道歉,还是它道歉?”   他眯了眯眸:“当然是你替它道歉。”   “好呗。”尽管她此时处于深度的震惊中,仍然富有协作精神,“我替它道歉,诚挚万分的道歉,抱歉本大爷教足不严,让它惊扰了狐王大人。”   “……”   无奈,她抬起五指在其眼前左右摇晃,道:“醒醒啊,狐王大人,感受到本大爷的歉意了吧?”   “你总是这样吗?”   “……您老人家所指何事?”这位不爱聊天的主儿突然心血来潮想聊天她是不反对,但,能否换个姿势,换个场景咧?   “把人惹火后,再迅速向人低头?”令他一腔怒意生生憋在胸臆,不抒不快。   她眨眼:“不然我该誓不低头吗?”   他冷哼不语。   这……   这是什么状况呐?莫非这只老狐狸刚刚偷吃过一只瘟鸡,感染了什么了不得的头症?   “我说……”她突然呲牙咧嘴,“你这左右找话来说,迟迟不肯松手,别不是因为本大爷的这双玉足手感太好,你舍不得呗?”   他扬眉。   “……”她等待着他的反唇相讥,并提升他冷不丁掉头而去的可能的防备。   ……   又过片刻,她再度堆起变本加厉的怪笑:“看情形,狐王大人对本大爷的这双脚当真是恋恋不舍。莫非你有什么奇怪的癖好?本大爷准你亲吻它怎样?”   他猝然眯眸。   诶?她小心求证:“老狐狸,你该不会看上本大爷了吧?”   “你想太多。”   谢天谢地,终于说话了。她笑靥盛绽:“真是可惜,适才有那么一瞬,本大爷貌似有点看上你了呢。”   他眉峰傲掀:“那又如何?”   “你再不松手,本大爷便要对你采取措施了哟。”   他仍然是那号清淡表情,瞳光内写着也仍然是那么几个字:那又如何?   小看本大爷?她唇角忽尔挑出危险弧度,支撑住躯体的双手骤然举起,缠绕住近在咫尺的那段脖颈,而后将脸儿迎上,两排贝齿狠狠咬上了那个冷傲下巴。   他自然是全无预料。随着颌下的痛感传来,他伸手去推,未料那两排贝齿转移战场,咬住了他的双唇。   “你……”他蓦地把人推离,细长的眼尾内怒意昭然。   她双足夺得自由,在溪水里一气扑腾,红口白牙笑得煞是得意:“怎么样?狐王大人对本大爷的措施可还满意?”   他切齿:“巫界是如何教导你的?”   她双瞳骤生火光,嗤道:“明明是一只老狐狸,此刻是想化身老夫子?在天池内洗去妖身,连天性也消失啊?不打紧,本大爷教你拿回来!”   说时迟,那时快,她几乎是奋不顾身的一跃,两条修长结实的腿儿交缠,两只柔若无骨的手臂盘绕,整个悬在了对方身上,嫣唇找到那张令她火冒三丈的口齿,一气狂风暴雨地蹂躏……   这个混世小魔头,天底下还有没有她不敢做的事?百鹞气到极点,两臂握其肩膀才欲发力,丕地一僵,停滞不前——   她细巧的舌尖寻到一丝缝隙,迅即登堂入室,恣意遨游,不可避免地与其内的“房主”狭路相逢,依然一往无前直迎而上,“友好攀谈”,“和洽交流”。   瞬间,耳边所有声音尽皆退却,脑中空白如纸,历经过千年修行的狐王,任由采撷。   ……   “老狐狸,这下明白本大爷的厉害了吧?”她尽兴作罢,双颊娇艳欲晕,薄唇嫣艳胜火,得意问。   他一径注视着眼前人。   她松开手臂,跳回溪内,兀自结案陈词:“你摸了我的脚,我吃了你的嘴,算是打平……呀?”   猝然间,他一臂将她箝回自己胸前,双唇覆下,声势浩大地展开回敬之礼。   ……不会吧?莫不是本大爷玩得太大,开启了老狐狸的特异开关?初时,她伺机还击之际,尚有余裕不无懊恼地如是作想。   但,很快,她便无暇分心,服从于当下心情驱使,投情于这场云尤雨殢。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谁赋予所有生命亲契融合的权力?谁给予天下苍生取悦自己的本能?   这一对男女,对情生意动颟顸懵懂,对爱起缘生迟钝闭塞,所幸,他们尚有这份权力,尚具这份本能,一朝缱绻,缠绕终生。 十三、神女生涯非为梦   云沧海身着冰丝长褛,斜偎在触之生凉的白玉椅内,单手支颐,端详着面前的女儿,已有半个时辰过去,而且仍然没有开口说话的迹象,似乎就这么继续半个时辰也无甚要紧。   反观秋观云,一整个如坐针毡,不时拿眼角去偷瞄母上大人的脸色,想主动开口又怕自招麻烦,想静观其变无奈定力不足,着实煎熬。   外室中,百鹞面对的则是当今凡俗世界的至高王者。自然,他们身处之地,也是凡俗世界的权力最高点——   皇宫大内。   今日一早,秋观云在客栈内的榻上醒来,睁眼对上的是自家母亲的一双巫山天潭水般的妙目,口中还没吐一字,后颈的衣襟即遭提起,道:“走了。”   去哪里?她腹中发问。不是不想宣之于口,而是全身穴道被封制,发不出半点言语。   至于百鹞,云沧海提着小猫般乖顺的女儿路过其门口时,撇下一句:“想跟的话,就跟上来。不想,我便晓得百先生已与我家女儿绝交,从此各安其道。”   然后,不必长途奔波,缩地成寸,下一站即是此处。   “百先生,上次一别,没想到还有再度见面的机会,真是难得。”秋观海道。   今儿本是朝中公休之日,没有了当班大臣的定时叫起,本以为可义无返顾地睡到自然醒,然而母亲大人突然造访,令希望化成泡影,原因竟是借自己的寝宫料理自家小妹的桃色事件,怎不由得天子大人啼笑皆非?   于是,他面对这位居然有胆量犯惹小妹的的男子,胸中澎湃着无与伦比的好奇:“家母没有会错意吗?百先生与朕的小妹当真‘过从甚密’?”   百鹞颔首:“可以这么说。”   可钦可赞呐。秋观海万分感佩,道:“百先生可想过后果?”   他眉心生褶:“百某并没有准备始乱终弃。”   “不,不,不。”秋观海摇头,“百先生完全误会了,朕担心得不是你对观云始乱终弃,而是担心她对你。”   “……”   ~   内室,母女两人仍然四目相看。   “啊呀——”终究敌不过母上大人,秋观云破功大叫,“您如果是我的亲娘没错,要杀要剐就请给个痛快!”   云沧海安之若素:“我也不想承认是你的亲娘,可没有办法,谁让你不巧长了这么一张脸。”   “有这张脸很了不起吗?不……”蓦地意识到自己吐槽错了地方,一跳老高,“娘为什么不想承认是我的亲娘?我让首领大人您很丢脸吗?”   “你说呢?”   “当然没有,本大……本美少年四德兼备,才貌双全……”   “四德兼备?是五毒俱全吧?”云沧海凉声道。   “抗议!”她手臂高举。   “抗议无效。”   “……”她嘟唇,“娘~~”   云沧海闲挑黛眉:“撒娇吗?”   “娘~~”秋观云突然起跃,直扑进母亲怀内,好一阵磨蹭粘腻,“亲娘,娘亲,母亲大人,母上大人,别对云儿这么凶嘛,云儿怕怕哦……”   云沧海朝天翻个白眼,抬手在怀中人儿的结实小臀上拍了一记,道:“你还怕怕?天下可有你怕的事吗?你这次出来,先杀统领修罗界的修罗王,再灭金龙天尊的尘世胞弟,这无法无天轰轰烈烈的动静,连你那个自命不凡的老爹也自愧不如吧?”   “真的?”她大喜,“老爹向云儿认输了吗?”   巫界首领危凛眯眸:“嗯?”   秋观云垮下脸,弱弱声道:“云儿知错。”   “这两桩事,虽然你稍嫌任性妄为了点,但因对方有错在先,且其罪当诛,倒也罢了。”   她一怔:“可云儿这次出来总共只做了这两件事,既然可以罢了,娘为什么还这么生气?”   巫界首领目光微闪:“你确定只做了这两件事?”   她颦眉苦思,晌久后恍然大悟,道:“难道您是因为云儿睡了那只老狐狸……哎哟,痛呀,娘轻点!”   这是谁家不省心的孩子?云沧海对准那只小臀连拍三下犹不解气,怒咻咻道:“你平日里无法无天,却也有个界限,为娘还道你有所为有所不为,没想到你居然肆无忌惮到那般程度,看来是我这个做人娘亲的对你太过娇纵了!”   秋观云恁急,起身正颜,五指向天:“云儿发誓,我既没有巧言令色地引他上钩,也没有花言巧语地诱他上当,那日的事完全是他情我愿,不存在逼良为娼,不存在强人所难!”   “……”云沧海一时陷入迷惑:是自己生了一个奇怪的孩子,还是自家那只狐狸教出来一个怪胎?   秋观云赔起笑脸,谄媚道:“话说,亲爱的母亲,您对云儿在外面的种种也太过了解了呗?云儿就这么不教您放心吗?”   云沧海睇去一眼:“你似乎忘记了当初为娘答应你可以在外面自由行走时,这‘自由’前面便加了诸多条件,还是你认为为娘该取消你的自由?”   她大摇其头:“不不不,云儿不敢置疑母亲大人的权威和英明,云儿坚决拥护您的决定。”   云沧海轻嗤:“少给为娘打岔,你以为话题是这么轻易转移得开的?”   “……”好呗,被发现了。她蔫蔫垂下脑瓜。   “你与你的哥哥、姐姐不同,你在巫界出生,巫界长大,从没有受过这个外间规条戒律的教化,行事率性,天性奔放,本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是,你去招惹一位狐族之王做什么?”云沧海说得气处,揪了揪女儿的耳朵,“你到底给为娘惹多少麻烦才肯罢休?”   她抿抿薄唇,迟疑问:“娘是担心狐族会因为我睡了他们的王,与巫界刀兵相见吗?”   云沧海气得咆哮:“我是担心你因此对云雨之事生出乐趣,乐此不疲。一个狐族之王被你始乱终弃后,还有他界之王被你见异思迁,届时巫界将永无安宁之日,可以吧?”   ~   “观云从小便有取之不尽的好奇心,任何事都想试上一试。她天资极为聪明,从天文地理,到术力玄学, 甚至建房盖屋,弹琴作画,皆是一点即通,一通则精。可是,她悟得快,厌得也快。无论之前投诸了多少努力,多少心思,只须兴趣全失,便再无回顾。恕我直言,百先生,无论你们之间的发展是情是欲,如果说你们早晚有一日相看两厌,她的厌倦一定比你的来得要快。奉劝阁下,为了不受伤,还是早点抽身为妙。”   秋观海谆谆善诱,剖心置腹,大有帮理不帮亲的公正无私之态。   百鹞沉吟片刻,勾起茶盏浅呷一口,道:“我知道。”   对方微讶:“你知道?”   他淡淡道:“一路同行,她热情买下的东西,与她随手赠人的东西一样多。她没有理由的喜欢,与不知所谓的厌倦,来得一样快。” 十四、小姑居处不容郎   御花园内,秋观云双膝垫膝,双手捧颊,双目远眺,好忧伤。   远远的,良皇后姗姗行来,不经意仰眸看见了高坐假山顶的她,顿时忍俊不禁:“观云,你坐在那个地方不热吗?”   “皇后嫂嫂……”她低下头,苦起脸,哭着声,“观云不热,观云的心寒凉得很,须拿阳光好好晒晒才行。”   良皇后莞尔一笑,招手道:“下来吧,陪嫂嫂说说话。”   她撇了撇嘴儿:“嫂嫂爱观云吗?”   良皇后郑重颔首:“爱,爱得不得了,所以你快点下来,便于咱们姑嫂好好的相亲相爱。”   “呜呜,嫂嫂最好了!”秋观云飘身而下,抱住这位长嫂,端的是委屈万分,“嫂嫂,观云的心受伤了,快来安慰观云,呜呜……”   “乖,别哭。”良皇后拍了拍她的头顶,左右扫了一眼,“到那边的凉轩内吧,再这么下去,你受得了,你肉体凡胎的皇后嫂嫂一定会变人干。”   两刻钟后,听罢小姑支零破碎的控诉,良皇后也喝完一盅清心去燥的百合莲子汤,驱走了方才的热气,道:“那么,观云是在不满什么呢?”   “皇后嫂嫂没听出来吗?”秋观云双眸大瞠,“难道你不同情观云吗?别人家的女儿若是和男人睡……”她扫了一眼长嫂身后的两个稚气宫女,“春风一度,作为兄长,纵算不将那男人碎尸万段,也会有百般刁难吧?可你听听,娘和大哥都说了些什么?他们怎么忍心伤害这么可爱的观云?”   良皇后浅笑:“你当真受到伤害了吗?”   她重重点头:“当然啊,观云固然有着傲视众生的美貌,卓尔不群的武功,也有一颗多愁善感的心灵啊。何况愈是坚强的人,愈有着不为人知的脆弱啊。你们不能因为观云坚强,就认为观云不会受伤,这不公平啊。”   她接连三个“啊”字作结,伴着哀怨不已的表情,惹得两个宫女掩嘴窃笑。   良皇后竭力正颜,道:“既然如此,我就去对你大哥诉说你的委屈。我们家观云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无容置疑的金枝玉叶,自然不容轻慢。百鹞的身份或许不同寻常,咱们家也不遑多让不是?或者说高他一筹也无不可。干脆我向你大哥求一道赐婚诏书,将你下嫁给他如何?”   “……诶?”这是什么发展?   良皇后笑靥如花:“不说也就罢了,如此一说,居然觉得是势在必行,你且等着,我这就去找你的皇兄…… ”   “慢着呀,皇后嫂嫂!”她一个冷颤,一把将长嫂抓住,“您不会玩真的吧?”   “这是什么话?”良皇后娇嗔,“嫂嫂我虽然不敢妄称金口玉言,也须一言九鼎吧?再者说你是我最最心爱的小姑,你欺被人负,受了委屈,身为长嫂,焉可拿此玩笑?”   “谁敢欺负我?哪来的委屈?”她暗叫不妙,忙不迭堆出一脸的灿烂明媚,“嫂嫂您想多了,观云岂是……”   “不行呐,观云。”良皇后叹息摇首,“你可不能学那些强装笑颜吞泪装欢的闺中妇人,莫要为了粉饰太平佯作天下无事,还去维护那个令你遍体鳞伤的负心郎。”   “我错了!”秋观云终于宣告投降,抱头哀鸣,“嫂嫂饶命,观云错了。您说得那些观云从来没有也不准备有的伟大美德,观云单是听一听就已经全身上下各种不适,请您饶过观云吧。”   这才乖。良皇后莞尔失笑:“既然如此,你方才是在自怨自艾什么呢?”   她嘟起嘴儿:“不平嘛,娘和大哥连姿态也不做,他们不爱观云了。”   “他们当然爱你,不然何必去将百鹞拘到这里?”   “拘?”   “你与百鹞固然是你情我愿,不存在谁占谁的便宜之说,但娘在那个时候去找你,不外是为了试探百鹞对你的心思。倘若只是一场露水姻缘,娘把你提走,他也掉头而去,自然是从此烟消云散。他是生是死,与我们没有干系。但他跟了过来,这便是有了另一层意味。”   她突感惊恐:“什么另一层意味?”还有那个“是生是死”从哪里说起?   “至少他不想就那般与你断了瓜葛。”   “所以呢?”   “娘或许是在想办法在公公大人晓得有人冒犯了他老人家宠爱的小女儿之前,将伤害减至最低。”   “……”天呐,她怎么忘了自家的那尊老爹?姐姐出嫁已经有二十余年,儿子已然生了两个,老爹每见姐夫,仍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险恶面孔,且想方设法的刻薄刁难。他老人家若晓得……啊啊啊,女儿错了,父亲大人。   她垂首,嚅嚅道:“百鹞没有冒犯我,是我先冒犯他……”   良皇后表情复杂:“你认为我家的公公、你家的老爹在乎这一点吗?”   “……不在乎。”在老爹的逻辑里,他的女儿是天底下最乖巧最温顺最纯洁最可爱的生物。   “你那姐夫当年为娶幻儿被公公大人多方为难,但他受到的只是为难。倘若他胆敢在惹了幻儿的情思后掉头离去,他这一辈子都会处在公公大人的追杀中。但现在,你和百鹞是已经变得这么‘熟’,你觉得他老人家会如何‘问候’他?”   “……”不敢想。做了多年姑爷的姐夫在他眼中尚且还是有着夺女之恨的无耻之徒,更莫说是这种情形……不堪设想,真真不堪设想。   良皇后接连摇首,“唉,观云,你呀,显然是将百先生推到了水深火热中呢。”   “呀呜呜~~”她始知为什么圣人教导诸生“再,斯可矣”,纵算三思而后行也不为过嘛,冲动是魔鬼,惹来麻烦无穷尽。   良皇后同情地抚了抚小姑的嫩滑香腮,叹道:“百鹞在听了你家大哥的那席话仍然稳如泰山,足见是个有担当的男子,你还是尽快为他想出保命之道吧。”   她努力笑得爽朗:“先尽量瞒着,老爹不知道自然没有发飙。若有一日事发,百鹞已经远在狐族,老爹抓他不着也是无可奈何,久了也便不了了之。怎样?”   良皇后不以为然:“我们就当公公大人抓他不着好了,可你是不是忘了寒月和灵儿那一对苦命鸳鸯?公公大人寻不到罪魁祸首,恼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来根本无从预料,你可控制得住?”   她嗤声:“天底下除了娘,谁控制得住他?”   “正是。难道你希望到时因为你的一时妄为给爹和娘这对恩爱得令人汗颜的夫妻之间平添诸多烦恼吗?”   这……   她苦颦秀眉:“依皇后嫂嫂之见,观云该怎么办呢?”   良皇后略加沉吟:“既然是你自己也说是你主动,百鹞被你所累,惟今之计,只有你负起责任。”   “什么……责任?”她突地惊骇莫名。   “娶了他?”   她默了须臾,道:“不如我自己去向爹投案,说我狂性大发,强 暴了十几个良家夫男,而且辣手摧花先奸后杀,请他大义灭亲为民除害如何?” 十五、为人父者且猖狂   “不需要烦恼。”   当从母亲、兄长、嫂嫂那边获取不到需要的能量时,秋观云只得去向百鹞坦陈利害,希望这位共犯多少提供一点可供参考的资讯,也好给自己受了伤害的幼小心灵一个弱弱的缓冲,然后,她听到了狐王大人轻描淡写的安慰。   她眼前一亮:“你有办法瞒过我家老爹?”   “为何要瞒?”他问。   她咧嘴:“不然还要鸣锣开道地去告知我家老爹一声吗?还是你觉得本大爷的主意甚是可行?”   他蹙眉:“既然你并不想令尊晓得,就没必要告知。且不告知,也不代表着刻意隐瞒,顺其自然不好吗?”   “哪里好?”她不满迅速升级,“我家老爹现在是一个投奔到自己女人家吃软饭的没用老头子没错,可先前好歹也做过这个世界的主人几十年,听我娘说,老爹当年是打败了一个又一个的强敌才坐上那张龙椅,你认为他当真是吃闲饭的主儿吗?依我看,他自从把这方天下让给儿子后,他的天下便是我家老娘占以及我和姐姐,有得是时间和精神来对付他想象中的任何敌人,否则我家姐夫也不会二十几年如一日地水深火热。论法力,我家老爹自然对你望尘莫及,但论心机,他才是名副其实的‘老狐狸’。何况,倘若你敢用法力打我老爹,本大爷不答应,我家老娘也不会答应。总之,你哪方面也占不了便宜就是。如果想不出办法把这事瞒天过海,还是莫在本大爷面前装淡定扮从容。”   百鹞抬眸,定定看着她。若说之前,听她自称“本大爷”会觉得与其本性极为相得益彰,经过那日之后,此时再听,竟多了几分不伦不类。   “狐狸头儿在看什么?被本美少年的惊天美貌给惊呆了吗?”她一双明亮眸直剌剌迎视过来,问。   这就是她。面对不久前才与她翻云覆雨的男子,希冀她表现出些许娇羞的可能性固然微乎其微,但也不必是这等一如往常的粗放吧?   “老狐狸,因为事情是本大爷引起,本大爷才来示警。你可以不信,也可以不怕,本大爷仁至义尽……”   百鹞一笑。   她大气:“你笑什么?”   “我可以理解令尊的心情。”   “……哪方面?”   “各方面。”   “为什么?”因为都是心理扭曲的不正常者?   “为人父者的心情。”   她抽息:“你有女儿?”   他神色平淡:“灵儿生下当日,父亲死于族中内乱,母亲因伤病闭关休养,是我亲手将灵儿养大。她于我,比及妹妹,更像女儿。即使在用心幻之术试探秋寒月之前,我已然晓得他深爱灵儿,可还是忍不住想尽各样办法为难。原因无非是我捧在手心养大的无价之宝,凭什么从此就属于那么一个原本不相干的男人?对我来说,秋寒月是我一生的敌人,惟一可以保他不死的法子,便是他一生不改对灵儿的钟爱。令尊敌视你的姐夫,定然也是这份心情。至于当下,既然百某的确做了足以激怒一位父亲的事,无论令尊对我做什么,我皆当领受。”   “好……伟大。”她能说自己在方才的一瞬间几乎看到了这位以扭曲见长、阴暗为主色调的狐王大人身后华光璀璨吗?如此通情达理,绝对不合常理。   她尚在半信半疑,听对方又道:“综上,你不必有任何担心,顺其自然吧。”   嗤,本大爷岂能示弱?她拍案而起,道:“老狐狸你讲义气,本大爷也不是软弱之辈,如果我家老爹到时做得太过分,本大爷姑且站你这边就是!”   他摇首:“不必。”   “不必?”巫界美少年惊诧莫名,“你这是嫌弃本大爷吗?还是说,你不想因为自己造成我们父女失和?”   ……不会吧?如果老狐狸继通情达理后,又猝不及防地具备了这等高贵情操,很令人惊悚呐。   他淡哂:“你帮我,只会更加激怒令尊。”   她一怔:“这也是你的切身体会?”   “当然。”   她沉默片刻,忽然一个躬礼:“对不起,老狐狸。”   “……为了什么?”   “你欺负寒月堂兄的时候,我不该一味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你,毕竟你是因为珍爱小嫂子,毕竟寒月堂兄在遇见小嫂子之前的确是个欠扁的风流胚子。”   他唇弧浅掀,点头:“我收下你的歉意。”   她笑靥盛绽:“既然话说开了,咱们便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好朋友。有一日我家老爹对你发飙,我仍然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为了不伤害老爹的心灵,大不了转明为暗,向你通风报信呗……”   “我听到了。”有人轻飘飘地道。   ~   来者排闼踏入的那刻,百鹞即猜出了对方是何许人也。且不说那张与当今天子有六七成想像的面孔,仅是那双隐隐可见绿芒的眼睛,便够了。   “老爹,你怎么来了?”五分心虚作祟,秋观云的笑脸诚意寥寥。   “我的小妞还好吗?”来者唇角噙笑,一只大掌压在女儿头顶一气揉搓。   无论怎么躲,始终躲不开父亲五指山的秋观云又气又恼:“老爹你又在破坏本美少年的美貌,我知道您一直嫉妒观云……呜,老爹住手——”   来者表达过了对女儿的疼爱,道:“你出去,我和这位百先生有话要说。”   她边整理被摧毁的发型,边谄媚笑道:“您和百先生说话,观云不能旁听吗?”   “不能。”   “老爹……”   “你出来。”透过双门的间隙伸进来一只纤纤玉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秋观云后领,一把揪出门外。   门内,只余昔日的九王之尊,与今日的狐界之王面面相对。   ~   “娘~~”为博得母上大人的三分笑颜,秋观云想象着小嫂子的模样,两眸闪闪,两手捧腮,倾尽平生之力扮演可爱。   云沧海好整以暇地揽茶自啜,淡淡道:“趁老娘发火前,你应该赶紧释疑。”   她脸儿一板:“老爹为什么会来?”   “因为他教女无方,不得不来为自己的女儿善后。”   “我又不止是老爹一个人的女儿……”   “你说了什么吗?”云沧海轻声诘问。   她握拳:“我说娘的魅力真是无远弗届,才离开巫界区区数日,老爹便难忍相思之苦巴巴赶来相会。”   云沧海冷哼。   她转而眯眸:“爹怎么会恁快得到消息?难道是娘你向他告密?”   “你爹是我的夫君,女子以夫为天,我知道的事情他也知道,有什么问题?”   她万分困惑:您确定您是在说自己,母亲大人?   “你那老爹的脾气你多少也了解几分吧?”云沧海招手把女儿唤到近前,按她坐在地毯上,着手整理她凌乱的发髻,“这件事瞒他越久,到时只会越发不可收拾,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尽早知道,尽早有个了断,省得你从此在他面前提心吊胆。”   是这样吗?她眉尖稍拢:“爹单独和老狐狸说话,应该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无非是阴阳怪气地贬损两句,相信以百先生的涵养雅量,承受得住。”   当真如此?娘对爹的这份信心,有什么凭据吗? 为何自己莫名地就坐立难安?   迅即,她便明白,母亲大人的信心,来自于爱情的盲目;自己的怀疑,来自于一个女儿对父亲的知悉。   她的发髻才才结好,她家父亲大人从外面归来,拂开宝蓝色长袍的袍摆,施施然落座,含笑道:“小妞,快到爹爹怀里来,让爹爹好好看看你。”   “……”从父亲大人惬意上扬的唇角内,她油然领受到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忐忑启齿,“老爹,您把百鹞怎么了?”   但见她家父亲冁然绽笑:“父女久别重逢,说那些扫兴的事情作甚?”   “……所以,您把他怎么了?”   “没什么。”她家父亲笑色温柔,“不过是暂时用捆仙绳绑住,丢进地窖里而已。”   她亦笑:“娘,您听到您的夫君说了什么吗?”   云沧海惑然望着丈夫,问:“你哪来的捆仙绳?”   后者愣了愣:“我没有告诉你吗?”   巫界首领扬眉:“没有。”   后者颔首:“三年前,你勘破巫庙内的顶级关口,巫神造临,我赢了他一盘棋,捆仙绳便是那时的战利品。”   “你一直瞒着我?”   “……需要我道歉吗?”后者微笑。   “不需要。”云沧海笑靥如花,“我突然想起来好久没去蓬莱游玩,最近正好得空,准备去上上一年半载。”   后者面色一紧:“蓬莱所属仙境,其间一日,人间一载,你确定?”   “非常确定。”   “带我去。”   “我不确定。”   “……我错了。”   “啊啊啊——”秋观云抱头狂叫,“你们这一对为老不尊的夫妻,就算想在自己的孩儿面前秀恩爱也请看看时间!老爹你快告诉我,你想把那只老狐狸怎样?”   “不怎样。”她家老爹一别高冷模样,“扔在里面自生自灭罢了。” 十六、为人女者莫迷惘   一场父女做到今日,也已有十八年光景。十八年的经验告诉秋观云,自家老爹从来不会危言耸听。他说把百鹞扔到这皇宫内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地窖内自生自灭,那么,百鹞就是正在那里自生自灭。   应对自家老爹,倘是以硬碰硬,无疑极为不智;由着老爹折腾,显然极为不仁。   百鹞无端惹上这桩横祸,全因自己一时兴起,见死不救有违巫界第一美少年的人生美学,也不符合“本大爷”的侠肝义胆。   但……   该如何着手?   秋观云苦思冥想,毫无良计。   第一,最能攻克老爹的当然是老娘,但被爱情蒙蔽的母亲大人一径相信老爹只是气极而发,待这波怒气过去,自会放狐王离开,。   第二,最容易寻到关押之地的当然是长兄。可是这位现任的皇宫主人会安慰她少安毋躁,无意与父亲的意志背道而驰。   第三,最想救出老狐狸的人……当然是自己。于是,求人不如求己。   “你最好莫到公公大人面前去为百先生求情。”良皇后道。   她不解:“不能去?”   “你这时去求情,正处在气头上的公公认定百鹞将你迷惑,岂不是火上浇油?”   她跺脚,气道:“老爹好歹也曾经是位君临天下的霸主,心眼怎就恁小?”   良皇后一叹:“面对天下,公公大人当然是位胸怀万里的霸主;面对自己的儿女,公公大人仅是一位斤斤计较的父亲而已。”   “谁有时间理会那个扭曲老头子的内心世界?”她撇嘴,“纵算爹当真会如娘所说过了气头就放人,我也不能由着他胡闹。百鹞平白无故地受我连累,本大爷义薄云天,不能坐视不管。”   良皇后美目一闪:“你准备如何管?”   “不能力敌,只能智取,观云告辞。”   良皇后立在窗前眺着小姑扬长而去的背影多时,回首道:“皇上,已然安全了。”   秋观海打屏风后步出,来到妻子身侧,并肩遥望,道:“夹在父亲和小妹中间,朕还真是左右为难呢。”   良皇后不以为然:“臣妾看到的是皇上对公公和娘配合得不亦乐乎,倒没觉出有哪里为难的迹象。”   秋观海似笑百笑:“皇后有拆穿朕的工夫,方才为何不向观云告密?”   良皇后微作思忖,道:“许是臣妾也想看到观云这只野马套上缰绳后的模样?”   夫妻相视一笑。   ~   秋观云的“智取”计划尚未来得及推进,即被长兄叫进御书房。   “为了父皇,朕虽然不能帮你救出百鹞,但也感念百先生对寒月有恩,替你去看了他一眼。”   哼,皇帝老爷最虚伪,本大爷懒得看你红白双脸轮番唱戏。她瘫坐在圈椅内,意兴阑珊:“还活着呗?”   这只势利小狐狸,因为朕帮不上忙,就懒得应付了是不是?秋观海暗自切齿,笑道:“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秋观云鼓腮将鬓畔的一绺发丝吹来吹去,懒懒道:“那就好。”   秋观海咬了咬牙跟,叹道:“不过,苦头吃得不少,但愿父皇能早日消气,不然真真对不起寒月夫妻……”   “什么苦头?”她直起腰身,“爹不是说只用捆仙绳将他捆了丢进地窖吗?难道那个老头子撒谎骗人?”   ……重女轻男的结果便是被自己惯养出来的女儿嫌弃吗?恭喜父皇。秋观海顿时觉得神清气爽,道:“父皇德高望重,怎会诓你?是你不晓得那捆仙绳的厉害。那物什不单单是可将神仙捆住,还在捆缚中缓慢吸取中缚者的法力,并致其产生幻觉,诱发心魔。如百先生那等法力高强无所畏惧的强者,越容易被缚仙绳所困,我看他精神恍惚,面色仓惶,还不知被引到了什么样的幻境,但愿能够吉人天相,平安度过。”   “……大哥说真的?”她黛眉紧蹙。   秋观海眉头蹙得更紧:“大哥平白无故骗你作甚?因为见得百先生神色有异,朕回来查了一些古书,方知捆仙绳端倪。朕想,朕这边既然查得到,父皇亦应不难知悉,看来他当真恨极了百先生。”   “我去告诉娘!”她拔脚欲去。   “且慢。”秋观海出声阻拦,“你去告诉娘,娘必定生气,闹得不好和父皇起了纷争,你希望如此吗?”   “哼,反正那对夫妻也恩爱得够久了,偶尔小吵怡情小打怡兴也没什么不好。”   “……”父皇果然是教女有方呢,“父皇倘若从娘那边领了气受,你认为他会撒到谁的头上?这一回救下百先生,总不是为了给他今后招去甚于今日数倍乃至十倍百倍的报复吧?”   秋观云若有所思,稍顷后,道:“大哥索性把江山让回老爹,免得他穷极无聊到处挖掘敌人如何?”   秋观海向这个混世小魔王送出和煦地微笑,道:“远水解不了近渴,你不如先着眼当下,想想怎样救出百先生为妙。”   “嗯……”秋观云沉吟,“如果娘不帮忙,我痛扁老爹一通绝对不是问题。”   “朕去将娘引开”差一点便脱口而出,秋观海好生遗憾,闷声道:“还是寻个更切合常理的办法吧。”   她轻嗤:“大哥就不能违背父皇一回,把百鹞的藏身处告诉观云?”   后者回嗤:“告诉你后,纵使你救得出来,又如何解除他身上的捆仙绳?”   她怒吼:“这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难道我们风华正茂的兄弟两人就斗不过那个老头子?”   如果不是母亲嘱托在前,这一刻的天子大人说不定就临阵倒戈,站到幼妹这边。他努力压制住心头的愉悦,道:“父皇生气,无非是认为百先生占了自己掌上明珠的便宜,你须使父皇明白百先生并非孟浪轻薄之流。”   “百先生不是孟浪轻薄之流,我是。”她语意凉凉,“可是,我如果告诉父皇是我先对人家出手,估计他更加不会高兴。”   “他当然不高兴,不管你如何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男儿,却仍然是个待字闺中、云英未嫁的妙龄女儿,突然发生那等事,父皇舍不得重惩于你,总须找一个替死鬼。当年幻儿出嫁,正值西北边疆那几个一直不肯安分的异国部落又去骚扰边民,他一怒之下领兵出征,从此西北安宁无事。”这么想来,父皇也算英明神武,替自己省下许多麻烦呢。   秋观云大感不平:“那时他找上的是西北部落,也不是姐夫啊。”   “当然因为那人成了你的‘姐夫’,三聘六礼,明媒正娶,父皇纵是气恼,也须适可而止,但你与百鹞……”他贵为天子,眼前是幼妹,不好说“无媒苟合”之类,自己体会呗。   秋观云颦眉思虑晌久,迟迟讷讷道:“照大哥这么说,若想老爹对百鹞从轻发落,只须将他变成我的丈夫?”   呼,绕了这大半圈,终于咬钩了啊。秋观海凝重颔首:“不过,观云你心性旷远,应该不愿成为人妻吧?唉,百鹞也不算全无过错,吃点苦头亦无不可。”   “大可休要小看本美少年的义气!”她昂首挺胸,“我这就去对爹说,我和百鹞已经定下终身,请他放过他未来的女婿!” 十七、也有倾国无双色   文华别苑。   这座被皇帝用来每年与皇后隐世几日的私人别苑,一改往日与世无争的幽雅宁静,堂前红缎明妍,廊下琅玕璀璨,有歌姬扬袂睢舞,有乐师琴笙交鸣,恁是热闹。   至于原因……   今日,它有幸成为狐族之王与巫界公主文定之喜的典礼之所。   是而,此时的东华阁内也正有热闹的一幕上演。   “我不换。”   “公主……”   “总之我不换,几位姐姐不要再浪费时间。”   “今儿是您的大好日子,您总不能穿着这一身吧?您就听奴婢们的……”   “为什么不能穿这一身?”秋观云仰躺在屏榻之下,抖了抖两袖,“本大爷天生丽质,不管穿什么都是英姿飒爽,何况这身衣服一直是本大爷最喜欢的,哪里不行了?”   “公主……”奉皇后之命前来为准新娘更换衣衫的几名贴身宫女愁肠百结,头前的大宫女举着一件软丝石榴裙苦口婆心,“您当然是穿什么都好看,但那是男装不是?您总不能以男儿面貌出席自己的文定之喜吧?”   “为什么不能?”   “这……”   良皇后施施然步入,道:“你们先下去,本宫来劝公主。”   诸宫女如蒙大赦般迅捷离场。   良皇后瞄向榻上人:“你不是个喜欢为难下面人的刁钻主子,都这会儿了,脑子里还在打什么主意?”   秋观云干笑三声:“不敢,不敢,我的爹娘与兄嫂联手同气,苦心孤诣地要把我嫁出去,观云敢打什么主意?”   “……敢情是在这个时候想明白了?”   她似笑非笑:“太晚了吗?”   “不是早与晚的问题。”是不早不晚而已,“你这脾气,莫说是区区订婚,纵使是成婚之后,想走的时候谁又拦得了你?”   “这样?”她咧开嘴儿,“就是说如果观云此时一走了之,大家皆可理解是呗?”   良皇后无奈转身:“好吧,准新娘逃婚,本宫这就去向今日的百家来人致歉。”   她薄薄的唇角上勾,道:“嫂嫂如此笃定观云一定逃婚不可?”   “咦?”前者讶异回首。   她右手支颊侧过身来,悠然问:“嫂嫂可知道爹和娘为何迫不及待地想观云出嫁?”   良皇后摇头一叹:“倘若当真迫不及待,今日便当为大婚之礼,而不仅是文定之喜了吧?爹和娘皆舍不得你,只是,他们认为百鹞与你颇为适宜,至于原因,娘不想说,我们也不好追问。”   “娘有好多秘密呢。”当年百般限制她远离巫界,至今原因不明。如今想方设法使她赖上百鹞,谁知个中乾坤?“爹和娘的戏路可谓粗糙,你和大哥的合演更称不上惟妙惟肖,却依然骗得我乖乖入彀,想来不奇怪吗?我稍加反省,发现自己或许中了一个‘关心则乱’的俗套。换句话说,我对那只老狐狸动了几分心思,才为你们的拙劣演技所骗。”   “然后……”良皇后充满期待,“你打算做些什么呢?”   她滴漆般的眼珠一转:“在这起事件中,百鹞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良皇后冁然,“顺水推舟?”   她翻身而起,几步坐到菱花镜前:“本大爷从来都是忠实于自己的欲望,既然想要,自然就去拿来归为己有。”   “做得好。”良皇后喜上眉梢,“本宫来侍奉公主更衣盘发如何?”   ~   狐王订亲,百母藏玳携百鹊儿、百雀儿、百凤儿、百凰儿四女,连百灵儿也在秋寒月的陪同下到场,百家一门尽数到齐,共同参与这桩家族盛事。   望着百家那几位纡青佩紫风姿绰约的女儿,太子秋明昊忍不住摇首啧叹:“此刻想来,商纣王为了妲己亡国不是没有道理,试问天下有几个男人抵得住这等绝世风光的侵袭?”   站在他身边的秋寒月凉凉道:“作为储君,太子殿下这么说话没有问题吗?”   “不用担心,就算他想做商纣王第二,人家对面那些美人也没有意愿做他的苏妲己,他也只有在此望洋兴叹流流口水猥琐到底。”陪同秋寒月夫妻一并到来的魏怡芳道。   秋明昊皱眉:“话说这是我秋家和百家的喜事,你这个外人来做什么?”   “本姑娘是‘秋’观云和‘百’灵儿的好朋友,为什么不能来?”实则是,百家女儿接到兄长传去的信息,到飞狐城前去迎接幺妹,正逢她在城主府做客,听闻狐族与巫界联姻,新娘还是那个平日里“本大爷”“小爷我”从不离口的秋观云,怎能不来凑这个热闹?“狐族女子妍丽明媚,蚀骨销魂,美得毋庸置疑。惟一能与她们抗衡的,恐怕只有巫界女子了吧?今日的那位准新娘就算总是一副无赖痞子状,依旧盖不住那张完美无暇亦妖亦仙的貌色。只是,不是没在想过她会成婚,一直以为她做得应该是新郎才对。”   她这话,在在说到了两位男子的心里。初闻秋观云做新娘的消息时,与其说是震撼,不若说是惊悚。   “她做新娘,当真没有问题吗?”秋明昊问。   “嗯……”秋寒月沉吟,不敢确定答复。   魏怡芳瞪了这两人一眼,偏头睨向厅门方向,幸灾乐祸道:“稍后我会将二位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达给你们的秋家观云,但愿她是个心胸开阔不计前……”嫌?她呆若木鸡地望着门外,自动没了声息。   两个男子听不见她的毒舌攻讦,各自别过头来准备揶揄三言两语,却不约而同地在她视线内发现了走进门来的人影,不约而同地消气吞声。   来者……秋家观云?   一件柔紫颜色的纱质衣裙,裹得胸际挺秀,腰线精致;一只镶着润白珍珠的垂鬓步摇,衬得花钿璨耀,美目溢辉。即使不改意气飞扬,不见步态婀娜,依然挡不住粉黛浅施下的眉眼流魅,唇角生春。   “我家的‘小叔叔’果然绝色呐。”秋明昊喃道。   “嗯!”秋寒月万分赞成。   嗤,男人!魏怡芳不屑之余,想到方才准新娘进门之际,不意捕捉到了立在堂央的准新郎眼中那点瞬间闪现的光芒,不由了然笑道:“原来这还是一桩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的美满姻缘,可喜可贺呢。”   “吉时到——”负责今日司仪大任的正是太子殿下,他高声唱颂,暗自希冀从此名“草”有主的“小叔叔”身心愉快,不再找他麻烦。   坐在男方正位上的藏玳将粘在自己怀内的灵儿暂且扶开,抚髻正衣,准备接受长子与未来儿媳的大礼。   那方,秋氏夫妻也规置停当,等待幼女与未来女婿的叩拜。   “新人向双方长者行礼,交换庚帖——”   “不行!”门外,忽起一阵噪动,一道娇细哀怨却坚定的女声传递进堂中,“百郎你不能娶别的女子为妻!” 十八、岂见婉约儿女情   “百郎,你明明已经修成仙身,为何迟迟不来找我?我一直在天上等你,却等来你即将迎娶新人的消息。你是忘了我,还是忘了我们曾经的岁月?”   那位扰人姻缘的不速之客生得雾鬟云鬓,秀逸出尘,因为大厅内有巫界首领的强大气场,显然顾忌颇多,未急于上前逼近,但也没有丝毫惧色,立于院央,语声不疾不徐,神色矜持且傲然。   云沧海仅看了一眼,即识出对方来处,撇首望向几步之隔的百鹞:“这位是狐王的朋友?”   后者容色平静,淡然望着来人,微微点头。   来人瞳中生泪:“百郎……”   “我似乎认得你。”二女百鹊儿突然道,“你就是那位由百合花成人进而成仙的百合仙子吧?”   三女百雀儿精神一振:“是那位百合仙子吗?”   二女百鹊儿点头:“应该就是那位百合仙子。”   四女百凤儿瞳仁倏亮:“是那位百合仙子?”   五女百凰儿颔首:“看来就是那位百合仙子。”   藏玳蹙眉瞟了四个女儿一眼:“你们四个安静点。”   “是~~”四个女儿爱娇应声,人如其名似一群鸟儿般“呼啦”飞到了母亲身后,一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乖巧,二是为了避开大哥眼角余光的威慑。   “鹞儿,你这朋友既然来了,为何不先招呼她进来坐下,待你的订婚大礼完成后再好生见面说话?”藏玳道。   “伯母。”百合仙子飘然一福,“百合与百郎有千年之约,方有今日的不请自来,请您体谅百合,也莫为难百郎。”   “没有人觉得为难。”当事者终于开口,“我记得自己认识你。”   百合仙子面透喜色:“百郎……”   他眉心微锁:“但,百某不记什么千年之约,这声‘百郎’令百某百般不适。”   有人“噗哧”笑出声来。   众目所归处,居然是今儿的另位当事者。不仅如此,她还是此刻惟一坐着的那个,一手反托香腮,一手把玩腰间的金丝络子,姿态好整以暇:“老狐狸,你不妨把傲娇路线一走到底呗,这突如其来的坦白定然会伤到美人的玻璃心呢。”   百合仙子的眸线也徐徐落到了她的身上。   如此细节,男儿性情的秋观云自是不谙个中的微妙心绪,其他女子却是一目了然。身为“前任”,没有第一时找准今日的准新娘发难,不外是在向“情敌”传递一个讯息:我来,只是想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并未将你当成对手。   可惜,仙子心事如尘,偏偏遭遇不解风情。秋观云站起身,犹自向对方抱拳揖礼:“请问美人仙子,你们这千年之约始于何时何地,可有第三方证人?否则这只老狐狸死不认账,你岂不吃亏?”   秋明昊无语望天:果然啊,秋家出品,绝非凡类。   百合仙子端量着她,评估着她的目光神情,忖度着她的语气口风,半晌后,轻摇螓首:“两情相悦时,世界只有彼此,焉能存在第三方?至于何时何地,你不妨诘问百郎。”   秋观云面起困惑:“眼下不就是因为他说自己不记得,才需要你来力证?你执意问他,难道是想听他再否认你一回?难道……”她抽息,“你有自虐症?”   这一次的吃吃笑声,来自百家四姝。她们原本只觉这位极可能成为自家长嫂的女子宜男宜女,很是赏心悦目,如今看来,竟还是位别出一格的,真真合她们心意。   百合仙子处之泰然,莞尔笑道:“百郎怎可能当真忘掉我们的盟约?他那般说辞,无非是为了顾忌你的颜面。”   “……你说这只老狐狸顾忌我的颜面?”秋观云先是两眸瞪大,继而感动莫名,“美人仙子,还是仙子美人,你真是个好人,愿意替这只没血没泪的老狐狸虚构那等永无不可能具备的美德。”   “你……”百合仙子颜容稍僵,对方所有反应皆不在自己预料之内,委实不好招架,“你怎如此说百郎?”   秋观云一怔:“说不得吗?”   百合仙子妙目含情,凝注在百鹞面上,幽幽道:“我与百郎相识于数千年前,从此相携相扶,共休仙术。三千五百年前,我先他一步登临仙界,临别时互诺天界相会,永不相负。无论此时的他是确真记不得我,还是另有其他,他在我心中永远如一座屹立不摇的高山。既然他不来找我,我便来找他,我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些漫长岁月,永远没有他人介入的空间。”   诸人拿好奇的眼神扫向百鹞,想象不出真如百合仙子所云的你侬我侬时,这张脸应有的变化。   狐王大人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一定哦。”秋观云摸颌,认真道。   百合仙子神色微凛:“姑娘想介入我们之间?”   “哪里轮得到本大爷?”她嘻笑,向一个粉琢玉砌的粉人儿招手,“过来下,小嫂子。”   最是乖巧听话的百灵儿当即跑了过来,仰着美丽脑瓜:“漂亮哥哥叫灵儿呀?”   她捏了捏那张吹弹可破的小脸,笑道:“美人仙子看到了没?在仙子刚才那席动情表白全部属实的前提下,倘若说百鹞在脱妖藉成仙身后迟迟没有去践美人仙子之约一定存在什么原因的话,定然是因为被这位千娇百媚的小美人绊住了脚步。灵儿,告诉漂亮哥哥,百鹞那只老狐狸最疼爱的是谁?”   百灵儿脸上桃花盛开,娇声道:“灵儿,是灵儿,大哥哥最疼灵儿!”   她一眉高挑,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真的!灵儿是好孩子,不说谎……大哥哥!”百灵儿好是着急,粉蝶儿般扑向长兄,“大哥哥,灵儿没有说谎,你最疼灵儿对不对?”   百鹞将这娇小幼妹揽在臂弯,眼角溢笑,柔声道:“当然对。”   百合仙子面色一白。   秋观云掀了掀眉,拍手道:“看呗,不管美人仙子是不是遇上了一只千年贱男,有没有被老狐狸始乱终弃,都不干本大爷的事。两位索性找个没人的僻静地方把各自的记忆好生校对一遍,看是哪里出了偏差,本大爷这个路人甲退场去也……”   “哪里走?”墙头之上突地冒出一颗头颅,伴着雷声咆哮,“你这个杀我兄长的巫界杀手,快点纳上命来!” 十九、未妨潇洒是清狂   修罗王之弟查获,奉修罗界王族之命前来向杀死前任修罗王兼兄长的凶手索命。   秋观云面对这位追杀者,端的是兴奋得不是一点两点,当下即振臂高呼:“想打想杀,本大爷奉陪到底,你这无名小辈随本大爷来就是!”   言间,她飞身即起。   “本大爷才不是无名小辈,本大爷这就给你好看!”查获随后紧追。   云沧海不是没有机会出手阻拦,但按当下的情形,亏得自己有一个永远不在点上的奇怪孩子,不然还指不定是如何一副难以收场的局面……这么走了也好。   至于秋长风,原本就对天下所有觊觎自己宝贝女儿的无耻男子怀有不可动摇的敌意,此时是新仇旧恨集结一体,依照往昔脾气,必定大开杀戒。好在家有好女,说话做事恁是不落俗套,深得其伟大英明的父亲的真传,姑且成为他龙心大悦放人一马的理由。   “你今后最好离我的女儿远一点。”他对百鹞道。比及口头警告,他更喜欢直接行动。这一次的破例,是因为那日独谈时,一度以为此子堪做女儿的良配。   百鹞向这两位欠身微礼。   作为理亏的一方,百母藏玳率四女,向秋氏夫妻及凡界的帝后一一赔情。   一场订婚宴,就此作散。   ~   十日后。   秋观云多了一项烦恼。   前来寻仇的查获,实力比其兄长差一大截,却有一项最了不得的本事——   挨揍。   不管昨日是如何个鼻青脸肿的狼狈逃蹿,翌日必是神气活现的前来骂阵,且状态似乎越挫越勇,战斗欲望日赛一日。   秋观云开始也曾打得过瘾,但十日下来,这枚着实没有丝毫挑战的胜利果实愈来愈不爽口,甚而难以下咽。   于是,当今日她坐在树下盘腿养憩,查获再度满血复活落到她面前叫阵时,她话不多说,直接抬脚踢飞。   “你这卑鄙小人,本大爷还没有准备好你就出招,暗算人的全是卑鄙小人!”查获捂着火辣辣的屁股去而复返,急赤白脸地控诉。   她双臂交叉,歪脸打量着这朵奇葩,道:“本大爷以为自己已经是这宇宙里最奇怪的存在,你又是怎么一个道理?还是你有意竞争本大爷的神圣地位?你不想替你的兄长报仇?”   查获横眉冷对:“谁说本大爷不想?不然本大爷这些日子的辛苦是白捱的吗?”   “你是食草动物吧?就算你的法力和武功不及你那个靠吸食人类精元修炼的食肉派兄长,也不至于被我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你不出杀招,害得本大爷也不好意思痛下杀手,这么耗时间很有趣吗?”   “食草?食肉?”查获一脸茫然,“那是什么?”   她叹为观止:“你居然比本大爷还找不到重点……你在修罗界是不是特不招人特见?”   “……你怎么知道?”   “……”霎时,她内心充盈起丰沛的同情,“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修罗王族的人生下来就会吐息续命之法,自然可以存活。”查获答得忒是认真。   “……”她结舌。   “你还没有告诉你说的食草和食肉是什么?难道我的兄长因为偷了凡界的肉吃才招来杀身之祸?他是修罗界的王,什么好东西拿不到,还要来偷?难道凡界的肉格外好吃?”查获端的是不依不饶。   她无语了半晌,道:“你连你的兄长为何送命都不晓得,便来为他报仇雪恨了吗?”   “长老们只说他被巫人杀害,并将你的信息提供给我,就把我送出结界,我来不及问。”   “只怕你问了,人家也不会告诉你呗?”   “你怎么知道?”   “……”她长叹一声,突地扬掌。   查获吓得双手抱头。   她只得退而求其次,拍了拍下面那张唇红齿白的俊俏脸庞:“可惜啊,长得这么顺眼的一孩子,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天然呆。”   “……那是什么?”   “小孩子不需要问太多。”她指指自己身侧的位置,“坐下。”   查获瞄了眼那个位置,戒慎戒惧:“你不会突然打我吧?”   她嗤声:“我想打你,不管是突然发难还是事前告知,你都只有挨着的份儿,不是吗?”   查获不服,欲反驳也无从着口,忿忿道:“反正打不死我。”   她眯眸:“坐下。”   “坐就坐!”查获挺直脖子,抬高胸脯,坐得傲骨嶙峋。   她倚着树干,乜斜着眼睛,正好当成一道奇怪的风景观摩,问:“死的那个修罗王可是你的血亲兄长?”圣人观云有曰:所谓天下八卦定律,有王族处,必有风光背后的辛酸秘史;有历史处,必有隐藏其背后的真实,样样值得探究矣。   “当然是。”可惜是个乏善可陈的回答,“我们共同的母亲便是上一任修罗王。”   “你们的母亲是王?”原来修罗界也不介意女子当家,值得表扬,“你家只有你们兄弟两个?”   “母亲生下了十个儿女,死去的兄长是第三位兄长,因为他的父亲是修罗界的贵族,所以继承了母亲的王位。”   呃……   果然秘史还是存在吗?“你与他不是一个父亲?”   “当然不是,我们十个兄弟姐妹的父亲都不相同。”   “诶?”这这……回头一定要告诉母上大人啊。同样是一方的女王,人家过得那般风流快活,堂堂巫界首领却只守着一个心理扭曲的老头子到天荒地老,是怎地一个天差地别?   “修罗王兄长的父亲是贵族,其他兄长和姐姐的父亲也都是修罗界的上等修罗,只有我的父亲是个凡界男子。”   “哈!”她击掌,“果然有辛酸史在里面吧?你身为修罗与凡人的后代,在修罗界成为低他们一等的生物,处处遭遇冷漠、排挤、歧视、欺压,内心中必定充满了强大的怨恨吧?”   查获笑得天真无邪:“兄长和姐姐还有长老们是不喜欢我,可母亲很喜欢,有一次母亲在教我术法的时候看见了我身上的瘀青,就把防蠹珠给我吃下,其后兄长和姐姐们再背着她打我的时候,我不但能够冲破他们布下的结界长了翅膀般逃离,即使不小心受伤也能很快痊愈。母亲说,只有要防蠹珠在,我就可以永远活着。”   她不以为然:“这一次不是你的母亲把你扔出来的吗?”   “长老们命我出来给兄长报仇,母亲也派她的侍卫给我传话,要我永远不得再回到修罗界。我明白她的心思,我已经长大,不再需要母亲的照顾,可她既舍不得亲眼看我离开,又不想我在修罗界在她看不到的时候被践踏,只好用那样的办法。”   “唉,好端端一个饱受欺凌的灵魂在日复一日的沉默抗争中纠结成长为愤世嫉俗的阴暗男的故事被毁了,你居然是个温暖如春善解人意的孩子,可惜啊。”她摇头,不无失望。   查获盯着她精雕细刻的侧脸,问:“你为什么杀我的兄长?”   她兴致已然寥寥,怏怏答:“他杀了三十六个凡人。”   “啊?”   “嘴巴张太大了,草食少年。”她终于有机会一掌拍在此厮头顶,“你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杀本大爷为他报仇,难道不是来到凡界后听说了什么?”   查获摇头:“本大爷不是没有想过杀你,但是本大爷看不见你想杀本大爷的意图,想找个机会问明原因。本大爷来到凡界,是被长老们的术法直接抛到那个地方,没时间去打听兄长的作为。他们给本大爷看过你的画像,本大爷一眼认了出来……”   “少学本大爷说话!”她屈指弹上对方脑门,“本大爷和本大爷的娘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你为什么认定是本大爷?”   “那一位高洁得如同生在最高山顶的雪莲,你……”好在,天然呆的查获还懂得察看两分颜色,适时取消了下文。   “好了,故事听完,到时候说‘再见’了。”她跳起身,掸了掸衣上尘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既然得到了自由,快去寻找你的明媚春天呗,告辞……”   查获急形于色:“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去哪里?”   “……”她缓缓转身,对着那张俊俏面孔笑得近乎“慈祥”,“本大爷很羡慕你的母亲,想去风流快活一下,你要跟着吗?”   “本大爷要跟!”   她唇角上扬,忽尔旋身一脚,正中对方臀部,目送一道曼妙弧线直入云间,道:“本大爷不带你玩!”   那边,查获由云间落向地面,翻身一滚,恰恰撞在一位移形换影至此的某狐王脚面上。   “是你?”四目相对,两方异口同声。   “她在哪里?”狐王大人俯眸问。   “她说去风流快活,还不带我玩。”查获仰脸,委屈不胜。 二十、不慕神仙羡鸳鸯   虽然费了点气力,百鹞还是找到了秋观云。   繁星笼罩之下,翡翠湖畔的千层塔塔顶之上,后者两足悬空临风而坐,正在举壶高饮。   “你的风流快活只是如此?”他也坐下去,问。   秋观云天恩浩荡地睐了他一眼,道:“如果你想参与,本大爷倒有愿意有不同的玩法,想试试?”   百鹞一顿,道:“你喝醉了。”   她撇嘴:“切,已经被本大爷睡过了,还在装一尘不染的白莲花吗?”   百鹞眉心收紧:“那日的事……”   “啊呀!”她一声惊呼,“难道你这是准备开始传说中的‘解释’?”   “解释?”   她一脸正肃:“通常情形下,当一个人经营不善,使得新欢旧爱不小心出现在同一场面时,不是要先后追着两方‘解释’清楚吗?”   “那么,以你的‘经验’,我该如何向你解释?”一起混了这么久,这点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是培养出的。   她稍作沉吟,道:“比如你对我说‘我和那个不知哪里冒出的女子没有一点干系’,或者‘我和她在认识你之前早就断了联系’,或者‘她喜欢我只是她自己的事,我从来没有给过她任何许诺,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足以引起她误会的事’……等等等等。”   百鹞再度困惑:“你这些都是从哪里听到的?”   她好生得意:“本大爷天资聪颖、无师自通不行吗?”   行。他没有把时间浪费在与她争辩上,道:“我认识百合仙子,所以不是没有一点干系,在认识你之前,我的确有很长一段岁月没有与她联系。她喜不喜欢我,我有没有给过她承诺,有没有做过令她的误会的事,尚待确定。”   她举到嘴边的酒壶戛然停住:“你真的是在‘解释’?”   他点头:“就算是,不管你需不需要。”   她咧嘴坏笑:“你这是当真把我当成了你的准未婚妻?还是突然之间发现爱上本大爷了?”   “都不是。”百鹞不动如山,“不过是认为应该对你把话讲明。”   “好呗。”她有点扫兴,“老狐狸真是无趣得紧。”继续仰首饮酒看风景是也。   百鹞眸光闪了闪,问:“你没事吗?”   “有事,本大爷受伤了。”她掩面,干哭之声大作,“本大爷的玻璃心比你家的百合仙子还要脆弱,你那无情言语每字每句皆如一把利刃刺向妾身,呜呜呜,你这个负心薄幸郎,枉妾身对你一往情深……”   他极力忍耐:“我是问修罗界向你寻仇之事。”   “喔。”她撤下手掌,“那只草食动物很有趣。”   “有趣?”他皱眉。   她瞳心熠熠:“本大爷有预感自己未来一段日子不会无聊了呐。你这只老狐狸只管专心打理你的情债,把那只草食动物小白白交给本大爷一个人玩耍呗。”   他默忖片刻,问:“你准备如何对待他?”   她郑重其事:“本大爷有分寸,以玩坏为底线,自由发挥。”   “你给我一些时间。”   “诶?”她大愕,眉间戒备丛生,“你也想玩?”   “我指得是百合仙子。”他自诩自己的耐心从此更上层楼。   “关她何事?”什么时候老狐狸也学会跳跃话题了?   “我明明认得她,却想不起如何与她认识。”   “有这事?”秋观云顿时来了兴致,“你的记忆被动过手脚不成?”   百鹞未肯未否:“或许如此。”   她倒吸口气:“谁这么神通广大?连我家巫界首领也做不到呗……莫非是天帝?上昙老祖?蓬莱……”   “我自己。”   “你脑子坏掉了。”她面上涌起哀痛。   他径自补充:“我每看到百合仙子,心头即感一股莫名地不快,故而作法追溯因由,察觉极有可能是我自己封锁了一段不太愉快不想触及的过往。”   “我明白了。”她沉重颔首,“想必是你们中的有一方背着另一方偷吃,又不够聪明的被发现,进而爱恨纠葛,生死两难,为了忘记痛苦,你不惜自封记忆……”说到此处, 她将壶中剩酒徐徐倒向遥远的地面,用袖角拭弄不见一滴泪迹的眼角,“可怜的老狐狸,你受苦了。”   他平声静气:“承蒙同情。”   她哽声道:“兄弟一场,应该的。”   他额头微跳:“我需要时间去查清渊源,你给我时间。”   她茫然:“这个时间到底是什么时间?”   “莫太快转移兴致的时间。”   “嗯?”她呆了呆,大眼珠盯在那张表情寡淡的俊美颜容上,“老狐狸,你可知你这话透露出什么讯息吗?”   他挑眉:“你可以自由解读。”   “你爱上本大爷了?”   “随便。”   “你爱本大爷爱得要死要活?”   “随便。”   “你为了爱本大爷愿意上天入地翻江倒海丢小命没法力?”   百鹞立起身形。   “要走?”她眯眸警告,“本大爷会当你是在默认哦?”   “随便。”他身形消失。   她弯起薄唇,冷不丁冲天大喊:“睡过一次就爱上本大爷,好纯情的老狐狸啊——”   尚未走远的狐王大人听得真真,好悬没从云头栽下。   “可是……”她放下酒壶,收起双腿,双臂环膝而坐,嗓中咕哝有语,“本大爷的兴致已经在转移了,怎么办?”   其后,在第九次打跑那只草食动物后,秋观云决定回巫界暂避,以躲开这帖登峰造极的狗皮膏药。   她说走即走,趁着夜半无人上路,缩地成寸,回到了小别半载的家园。   而身为巫界恶霸,回家头等大事便是冲上巫山之顶,把那只坏脾气的恚从睡梦中吵醒,当成一只猫儿般逗弄了半日,直到巫界首领被自己神兽的恼怒咆声引来。   “你是成心讨打吗?”云沧海将她按在自己膝头,在臀上结结实实打了三掌,“一回来便搅得巫界不得安宁,你回来作甚?”   她顺势抱住母亲的纤腰,幽幽道:“在外面奔波的孩子,只有在受伤的时候,才想起家是自己永远的港湾,才记得这世上最温暖的地方永远是母亲的怀抱。”   “恶。”云沧海打个寒战,“你是想用这种方式弑母吗?”   她叹息:“母亲大人,难得人家想多愁善感,您就不能稍稍配合一下?”   “用恶心自己的代价配合别人,本首领恕难从命。”   她佯哭:“娘,观云确定您不爱我了。”   “悉听尊便。”   “怎么都是这个口气?”她道。   “什么?”   她气昂昂扬首:“娘不爱我,我还有爹,请问观云的父亲大人在哪里?观云要去撒娇!”   云沧海面色微沉:“巫神洞内。”   “咦?”她神情一紧,“难道爹……”   “没有,这次我在他身上护得颇是周全。”云沧海眉间隐浮翳影,“可是,他毕竟是肉体凡胎,为防不测,还是到巫神洞内吸养一些时日。”   她沉默良久,闷闷道:“你们明明知道爹每一次离开巫界踏足凡界便有可能惹来阴界鬼差的纠缠,为什么还非离开不可?”   云沧海抚着女儿的秀发,笑道:“为了你。”   她憋唇:“我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   “儿女的事在父母的眼中是永远的大事,何况,你是你家老爹的心肝宝贝,他怎可能不出面为你做主?不管你需不需要,身为父亲,他不会无动于衷。”   “娘……”她钻到母亲胸前,倾听着那个茫茫天地最能赐予她全副安全的心跳,“观云想问娘一件事呢。”   “嗯。”云沧海轻轻摇晃着女儿,宛如她尚在襁褓。   “娘这么爱爹,但爹毕竟是凡人之躯,如果有一日,他终须先一步离开您,您……”   云沧海扬唇,柔声道:“他到哪里,我便随到哪里。”   她一惊,急道:“可是……”   “反之亦然,如果我先一步离开……”   “老爹一定活不下去,我知道。”她道。   云沧海嫣然泛笑:“是呢。”   “你们为何要如此相爱呢?”她紧蹙黛眉,“少爱一点,不好吗?爹没有娘会死,娘没有爹也会死,这样的爱,不会太极端吗?为什么不能少爱一点,在一起时快乐相守,离开时快乐思念,不是更好?”   “说得是。”云沧海伸指抹平了女儿眉间的褶纹,“世上应该也有你说的那种爱情吧?很超脱,很升华,但你的爹娘做不到。”   她扁起嘴儿:“这样不会辛苦吗?不会随时害怕失去吗?”   云沧海缓缓摇首:“比及凡间的许多夫妻,我与你的父亲的相守时间已然超过他们许多。无论你的父亲能否取得长生,我们还可相守多久,此生亦无一丝遗憾。我们在一起时快乐相伴,离开时欣然携手,不辛苦,也没有害怕。所以,你也不用害怕。”   她一愣:“我……害怕?”   “百合仙子的出现,使你感知到自己投放到百鹞身上的心意比想象的要多要重,你害怕了吧?”   “娘、娘怎么知道?”她微微结舌。   云沧海冁然:“你是我的女儿,哪有为娘的看不透女儿的心思?别人发现自己的心意,是想方设法紧紧抓住,你却是苦思冥想如何逃离,我的观云在其他事上无不是坚定果敢,惟独面对自己的情事,便这般踧踖不前呢。”   “娘~~”她紧紧粘在母亲胸前。   云沧海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心肝宝贝,道:“娘相信自己的女儿,无论是进是退,皆由你自己做主,娘不会干涉。而这个巫界,还有娘的怀抱,无时无刻不为你敞开。”   她翻眼探舌,做了个丑丑的鬼脸:“哈哟,同样是煽情,观云做起来连自己都恶心到,娘却是柔情万种,观云最爱娘了!”   “你哟……”   一缕香烟飘入母女两个的嗅觉之间,她们齐齐一怔:“是寒月(堂兄)的求援?” 二一、此去蓬山无多路   秋寒月求援,不外是为了他的小娇妻。因为极喜欢百灵儿,秋观云想也不想,当即动身。   “小嫂子,等着我哦,我来拯救美丽的你,照这形式,小嫂子还是嫁给我呗……”她嘴里念念有词自得其乐,如往常每一次径自穿越结界。   对她来说,穿越这层巫界与凡界的隔阂,平常得如吃饭喝水,闭眼也不费吹灰之力。可今日……   “这是什么东西?”她感觉有异,定睛看去,一团漩涡般的气流突兀出现,央心张开一张幽深大口,释放出异乎寻常的吸纳力量,“怎么回事?有什么东西向本大爷示威?怕你何来?”   她双足立定,右手食中二指并拢直抵眉心,口中念道:“来处来,去处去,安且宁,莫生事!去——”   那团漩涡似乎有须臾的停顿,蓦地更呈剧烈之势,幽邃大口变作无底巨口,俶尔向她逼近。   “咒语不对?”她微愕,定下心神再念,“风之形,雾之影,来之捷,去之猛,逝——”   漩涡陡然膨胀为一团几丈高远的气浪,向她全身罩下。   “这……”她有点无措,也有点窝火,“不管你是什么怪物,敢在本大爷面前张狂,本大爷……”双足离地,突然向反方向起跃,“打不过跑就是!”   她边跑,边未忘回眸查看动静,不看则已,看后惊叫:“娘哟~~”   那股气浪居然如生了腿一般,在她身后追索而来。   而这声惊叫,也提醒她自己是站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两足狂奔不止,扬嗓高喊:“娘,救命呐,快来救你的心肝,你再不来,你的心肝就要被怪物吞掉了呀,娘——”   情真意切的呼救中,惟恐自己的不良记录请不动母亲大人,灵机一动:“娘,我这回不是放羊的孩子,狼真的来了,快来救命啊——”   “你又在做什么怪?是屁股痒了不……”瞬间移身至此的云沧海举目望见了那团向女儿极速逼近的奇异气浪,面色丕变,左手划符甩了过去,姑且阻住其来势汹汹的‘脚步’,“观云到我身后!”   秋观云迟疑:“可这东西……”   云沧海容色沉凝:“这东西是为你而来,到我身后助我行功,快!”   “是!”她飞落过去,双掌抵住母亲后心。   “我最后一字落下时,把功力输送过来。”云沧海嘱咐完毕,定声念道,“时空之道,纵横经纬,各有界域,不悖不违,吾巫界之主,藉以此念,闭阖此门,阖——”   母女合力,使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气流奔涌向前,与那股诡异气浪正面冲撞,鸣声澎湃,徘徊激荡,两相对峙,各不相让。   一刻钟后,云沧海切齿:“观云施出十分力!”   “是!”虽不明白,听娘的就对了。   母女倾力而出。   又过一刻钟,那股气浪终于势微,巨口渐渐合拢,直至弥失影迹。   云沧海吁出一口气来,软身委地。   “娘?”秋观云亦是精疲力竭,蹲下身扶住母亲,“您受伤了吗?”   云沧海摇首:“有点累罢了。”   “观云也好累。”她为母亲和自己拭净额头汗迹,“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时空之门。”   她一呆:“这时什么空什么门,我记得自己没有招惹过它吧?”   巫界首领美眸明灭:“你许是在方才穿越结界的时候不慎误触了某个结点。”   “这样也行?”她苦恼抓头,“观云故意去惹的麻烦已经一大堆多得数不过来,‘不慎’惹上的东西还打上门来,观云不会太能干吗?”   “……敢情你也晓得自己是个惯爱惹事生非的大麻烦吗?”云沧海没好气地白了女儿一眼,“不过,以我们当下的情形,势必闭关调息些时日,没办法出界支援寒月。发信给你的大哥,请他从旁照看吧。”   “只有如此。”她垮脸道。纵使心有不甘,不想被那只老狐狸出尽风头,但以自己当下的状况,过去了也只有给那些天岳山道士除魔卫道的份儿,惟有安分呗。何况母上大人这般情形,自是也根本不能离去。   呜,小嫂子,你切莫忘记漂亮哥哥的各种美德,不要一心念那只老狐狸的好呀……但愿如此。   ~   及至复原出关,已是二十几日后。   秋观云一身轻松地踏出巫界,回想那日情形,怀疑那只是自己因为睡相不好蹬掉被子做下的一个不太美妙的梦境。   不管怎样,小嫂子,我来了!   她怀着万分的雀跃情怀到达京师,按秋明昊提供的信息赶往秋寒月的藏身处。   秋寒月惹上官司,躲在京都巨贾欧阳府。她看了看左右的人影,向左边的一条僻静胡同行去,准备避开人眼念咒施法,直接到达目的地。   世语有云“无巧不成书”,也有一种说法“无冲突不戏剧”,她脚才踏了进去,即发现有人捷足先登。   “两位,多日不见,还好吗?”她抱拳见礼。   两位,一位是百鹞,一位是百合仙子。百鹞端着那惯有的没有表情的表情,负手伫立,其面前的百合仙子纤纤玉指紧扣住他胸前衣襟,泪水涟涟,楚楚可怜。   “请问……”她探询真理之心油然而生,“我听巫神说,位列仙班意味着已然脱去七情六欲,与凡间的饮食男女彻底区分开来。仙子既已成仙,这泪水应该和凡界女子的有所不同吧?是甜的还是酸的?老狐狸你尝过没有?”   百鹞从她走进来便是双眉深蹙,听她此话,胸中愠意无以言表,索性不予理睬。   百合仙子揩泪,淡淡问:“秋姑娘是在暗讽我吗?”   她大力摇头:“不是,当然不是!”   “方才你那话分明……”   “我是在明讽你,具体说来是‘明着嘲讽你’。”她道。   百合仙子容颜微僵,冷道:“你那日以路人自称退场,装罢潇洒,方发觉自己深爱百郎,再来寻我麻烦吗?恁一个口是心非,虚伪做作,令本仙不齿。”   她虚情假意的一笑:“你不齿便不齿你的,说得好像本大爷有多乎一般。本大爷喜不喜欢这只老狐狸是我自家的事,你是我家的谁啊?本大爷需要给你面子?”   “你——”对方今日的反应,与那日又是大不相同,想来是改变了战术吧?但,纵使她有千条妙计,自己有一定之规,以不变应万变,“无妨的,你毕竟是凡人,因为深爱百郎,给我难堪也算人之常情,本仙不怪你……”   “啊呀呸!”七拐八绕的明嘲暗讽非巫界美少年风格,短兵相接才是本色,“本大爷给你两分颜色,你真当自己是块大花布了?本大爷若是凡人,你就是标准的庸花俗草一根,论相貌,你连给我娘提鞋都不配,装什么高贵冷艳超凡脱俗?论地位,你充其量配给飞狐仙子兼碧圣娘娘端端洗脚水,或许人家还嫌你脑子进水欠消费!”   “……”百合仙子几近失语。   百鹞眉心锁得更深,伸臂一手握住秋观云手腕:“跟我来!”   “做什么?”她先怔后笑,“难道一别多日想念本大爷的体温,想对本大爷献身?别急嘛~~”   百鹞一径扯她疾走。   百合仙子含泪:“百郎……”   前者淡道:“你在此等着。”   “好,我等你。”百合仙子当即笑若百合初绽。   秋观云眉梢高掀,拿眼白斜睐一眼此厮,及至转过这条胡同,是另一条与之交错的窄巷,她先自立住脚步,挥拳道:“本来,如果方才你这只没血没泪的老狐狸为给你的百合花出头在她面前对本大爷大呼小叫,本大爷这会儿应该已经和你绝交,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倒也省心不少。但你那一声是怎么回事,对本大爷高声大气,对那只百合就含情脉脉?本大爷听着不爽,要与你大打一场!”   百鹞缓缓松开五指,直视着这张生机盎然的面孔:“你不需要如此。”   她挑起一边眉毛:“不需要什么?打你?还是没有绝交你很遗憾?”   “你不需要和百合仙子恶言相向。”他耐心注解。   她咧嘴坏笑:“心疼了?”   “这是我的问题,我去解决,你只须给我时间,不必令自己裹缠其中。”   嗯?她稍加沉吟:“你这话外的意思,难道是在心疼本大爷?”   “……随便。”   随便?她胸口无名火起,吼道:“你是姓随名便的变态吗?除了这两个字,你可以更坦白一点吗?”   他安之如旧:“放心去做你的事吧。”   “你说去就去啊?本大爷为何听你安排?”有傲无娇忒不可爱,本大爷不伺候了!“你说的那个时间,本大爷不给,你就拿你大把的时间去陪你的百合腊梅海棠花去,告辞!”走没两步,她回头补充,“忘了告诉你,你是百鹞,她是百合仙子,你们两人可以组成‘二百五’组合!”   这一回,她迅即遁去。   百鹞立身未动,目光停在她方才站立的方位,不禁轻轻摇首,唇角浅浅扬起。 二二、青鸟殷勤为探看   支开秋观云,是想避免掉全无必要的冲突。但灵儿失踪,百鹞自是无法按照她分派的那般将大把的时间留给百合仙子,简语辞行后,不顾佳人的泪眸凝噎,也迅即赶往欧阳府与各方人马会合。   然后,他真正领教到了这位“大爷”的大爷脾气。   秋寒月吐血,泰半喷洒到了在旁行法的秋观云身上,乍一眼望去,谁都会以为伤者是她。正巧,她出门,百鹞进门,被那氤氲一片的红意所震愕,他疾步过去急欲盘问,却遭她一通劈头盖脸的奚落。若非巫界首领与飞狐仙子适时到来,他与她只怕化身两只斗得眼红的斗鸡,不将对方咬得头破血流难以落幕。此后,长辈在场,她把他当成空气处理,视若无睹;四下无人时,丕然变脸,不是恶言相向,便是冷嘲热讽。   总之,她这通脾气发得真真不遗余力。   “呃,虽然这么说有点强盗逻辑,对你不太公平,但我家‘小叔叔’对阁下的怒火越是蓬勃热烈,越是说明你在她心里占有的分量之重。”恰逢一次,前来探望秋寒月的太子爷目睹秋观云向狐王大放狠话的模样,基于一个多年来深受欺压的“苦主”立场,上前安慰。   后者木然反诘:“我该高兴?”   秋明昊纯真眨眸:“不高兴最好,我至今仍然坚持‘小叔叔’应该做的是新郎而非新娘。不瞒阁下,‘小叔叔’和阁下配在一起的画面不是不美,而是美得像两位有共同癖好的志同道合者,阁下懂的吧?”   ……此人虽不是另一个“本大爷”,却似半个秋观云,把天下交给这么一位,真的没有问题吗?目送未来的天下之主噙着一抹愉快笑意走远,百鹞忖道。   不过,不管巫界美少年如何发狐王大人的脾气,该做的事情还是会做。   “如今已经找到了小嫂子的所在地,藉由寒月哥哥和小嫂子的牵绊形成一条通路,我们应该能够到达彼地。但,当下惟一的难题是,寒月哥哥的心力耗损极大,需要一位高手随时为他护法,娘和飞狐仙子的法力皆属阴柔之力,不宜……”   “我来吧。”百鹞道。   秋观云眯眸瞥来:“你?”   百鹞淡道:“还有比我更合适的吗?”   她抿了抿唇角,虽然不情愿,但事实的确如此没错。   云沧海左右瞟了两位一眼,道:“的确没有人比百先生更适宜,就这么决定呗。”   百鹞颔首:“那么,诸位按九宫阵法排列,百某为妹婿护法,云首领与飞狐仙子护佑其他诸位,你来开路。”最后的“你”,指得当然是秋观云。   本大爷才不是开路先锋,是元帅大人好不好?轮得到你排兵布阵装主心骨?再不济,本大爷也是那神话传说中的“青鸟”,为关闭禁地的小嫂子送去情郎的讯息,成全这对天各一方的痴情爱侣,多美丽旖旎的意境……她超想反唇回击,无奈母亲大人威严在场,只得咬牙忍耐,甚而她怀疑这厮明知如此,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嚣张。所以说,天下属狐狸的,没有好人!注:老爹除外。   “狐王大人最好看紧寒月哥哥,我们这条路惟一的指仗是他与小嫂子的心灵相通,他支撑不住的时候,通路即时关闭,届时大家必将被困锁在不知名的界域内。”不能呛声,总能敬告,注意,是“敬告”,不是“警告”,她多么富有教养讲礼貌。   百鹞眉梢略动,颔首:“这是自然。”   听听听听,这个狂妄到虚妄、无聊到无谓的口气,如果一拳挥将出去,打扁那张万年不变的面孔,踩在脚底碾上三圈,再扔进十八层地狱喂饿死鬼,定然是普天同庆!   她握拳低头,兀自腹谤不止,百鹞却将头偏往别处,在诸人发觉不到的角度里,隐隐勾笑。   ~   “老狐狸,前面有一处阻碍,扶好寒月哥哥!”   施法开始,秋观云这位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先锋官,为了一抒胸中压制的郁结,不时客串主帅之责,专对狐王大人发号施令。   百鹞一掌抵住秋寒月后背,不经意向她所处方位抬眸一览,遽然一怔。他转而望向巫界首领,后者双目亦紧紧盯住那处,神色略显怔忡,显然有所顾忌。   那个形状诡异的波纹,与打破结界时的阻碍完全不同,宛如一张虚网以待的网,在伺机捕捉吞噬着什么,而这“什么”,极有可能是距它最近的……   一念至斯,他心随念劫,施出幻身之术分离过去,两掌握住秋观云肩头。   正闭眸施法的秋观云惑然瞠眸:“你……”   “嘘。”他指了指前方。   她视线扫了过去,大吸一口气:“难道这里也有……时空之门?娘?”   云沧海叹息,轻声道:“十八岁果然是一个关口吗?”   “诶?”什么意思?   “好在这只是一道力量薄弱的旁门,不足为惧。百先生,莫与其直接冲撞,助云儿避其行之。”云沧海道。   百鹞虽不明究里,仍扳握秋观云双肩,默念避字决,在与那道波纹几乎触抵的刹那,堪堪擦身而过。   “我的娘唷~~”有惊无险,秋观云余悸犹存,“难道以后它就这么不离不弃地跟着我了不成?”   “说不定就是呢。”云沧海语意凉凉。   她苦脸:“那……怎么办?云儿一个人打它不过呀。”   “从今天开始做个老实安分的好孩子。”   “嘿,嘿,嘿。”她毫无抑扬顿挫地干笑三声。   你也会害怕时候?百鹞心语如是,不禁扬唇。   “咦?”她恰好仰睑,“你在笑呀,老狐狸?”   他挑眉:“不行吗?”   她呲牙咧嘴不亦乐乎:“行,非常行,你一笑倾城,二笑倾国,多笑给本大爷看看嘛,来,再给本大爷笑一个~~”   他抬掌轻拍在她后脑,道:“专心施法。”   “喔。”几乎忘了还有这档子事,小嫂子,莫怪漂亮哥哥这只为你快递情郎的青鸟见色忘义,要怪就怪你这个大哥哥太妖孽,若不是处在这种非常时候,好想扑上去直接推倒咬一口……   一笑泯恩仇,巫界美少年的无名怒火在狐王大人的倾国一笑里烟消云散。 二三、山重水复疑无路   救出百灵儿,助一对有情人冲破阻难花好月圆,看人家你侬我侬忒煞情多,秋观云顿觉人生圆满,致使从那个被天帝隔离出尘世的幻界回到现实已有数日,她仍未从那份欢天喜地中的情绪解脱出来。   “老狐狸,老狐狸,快起来,我们去喝酒!”   经历过那场以风起雷动开始、细雨无声结束的事件后,每一个身临其境者皆如参与一场大战般,身心疲惫者有之,如飞狐仙子;难以置信有之,如百鹞;庆幸感叹者有之,如远道而来的良氏夫妇;余悸犹存者有之,如秋寒月。惟有这位巫界美少年,全然不觉差一点与那位三界之主成为敌人是何等惊心动魄,情绪高涨到连其母也不忍直视,撇下她返归巫界去了。秋寒月尚有官司缠身,飞狐仙子专心陪伴爱女,良氏夫妇踅返家园,故而,百鹞成了她惟一的受难者。   “你是一只修炼了几千年的老狐狸,连狐狸皮都没有了,怎么还学人家凡人大众睡觉的本事?这样一点也不高级!”秋观云站在狐王大人的榻前,高声喝叱。   百鹞本就是闭目养神,淡问:“你不闹腾当真会死?”   “会,绝对会!”秋观云万分认真。   沉默了片刻,百鹞从容下榻:“你想去哪里?”   她振臂高呼:“去喝酒,去唱歌,去做所有令人愉快的事!”   他皱眉:“这是什么答案?”   她眯眸:“诗圣有诗道: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寒月堂兄和小嫂子经历过重重阻难终于雨过天晴,难道不值为他们痛饮一杯放歌一曲吗?”   他掀步即走:“走吧。”   “……去哪里?”对方如此爽快,反使美少年一呆。   “去能够放歌纵酒的地方。”   “好!”她雀跃而起,“老狐狸,你太上道了!”   他摇了摇头:“看来令堂的在与不在,决定着你的说话风格。”   “怎么说?”   “自己体会。”巫界首领在时,她遣字造词力求文雅,与此刻的痞赖之气判若两人,当真没有人告诉过她吗?   “故弄玄虚是为了躲避酒钱吗?”她咧唇,“没用的,今天老狐狸就乖乖从了本大爷吧,哈哈……”   “……”   ~   何谓乐极生悲?   秋观云想,看一眼当下情形即可一目了然。   月明星稀的苍穹下,她与百鹞一人执酒,一人端茶,坐在京师新增的至高点揽月楼的楼顶,边沐风对饮,边放声高歌(虽然全程只有她的声音震惊天地),正当快意时候,一位妙姿仙姝从天降下,且是名副其实的天上来客,对着她身旁的男子含娇带怯叫一声“百郎”。瞬间,所有的好心情长了翅膀,哗啦啦飞向九宵云外。   那日见着那位天帝大老爷的时候,为何没想到问询对方一声:请管好你家的花花草草,别有事没事总把枝枝叶叶伸进别人家的花园怎样?她不无懊恼地忖。   不过,那时没说不意味着现在不做,未待对方与百鹞有更多互动,她拉着他直接跳下那栋足足有十层的高楼,且蹬云为步,将目瞪口呆的百合仙子远远抛在身后。   百鹞覆下的瞳心内漾浮起一波绮丽光圈,听之任之。   只是,这位百合仙子毕竟是位仙子,术力、身法或许远不及秋观云,寻人踪迹的本事却不弱,每每百、秋独处,仙子便会一次一次循环往复地散发哀怨与迷茫,飘然而至。   好在,秋家“大爷”在短暂的懊恼过后迷上了这种新的玩法,对方来寻,她去躲;对方来追,她去跑。左右不管她如何扯拽,百鹞皆是全程配合,甚得她意。   但,今日的情形有点不太好玩——   她才与百鹞坐定在一处山顶,突兀现身眼前的,不止是百合仙子,还有查获少年。虽然这二位是凑到一处还是赶到一起有待商榷,但如此一前一后的夹击,不利于她的追跑游戏,也少了许多乐趣。   经过一番缜密的审时度势,她作出决断:“老狐狸,玩了这么多日也该换个玩法,你今儿姑且从了你的百合妹妹,令‘二百五’组合重出江湖,本大爷去也!”言讫,她撇下狐王,身轻如燕地纵入云端。   “……”此情此景,百鹞可以说什么?   “你去哪里?带我玩——”查获飞身直追。   百合仙子深颦柳眉,各种不解:“百郎,你喜欢这个女子哪里?她……”   “不重要。”百鹞直觑对方,“我有话对你说。”   ~   那边,某座不知山峦间,查获被秋观云第六百七十二次踢飞。   眺着那抹遥远的影子,听着那振聋发聩的呼喊,她心中突然一动:老狐狸和那个百合的过去,到底是是如这一抹痕迹浅淡寂寥,还是如那一声惨叫深刻久远?   值得探究,不是吗?   说做就做,她稍加计算,瞬移到某处等待。过不多时,随着一声惨叫的坠落,一个物体也落在了她脚下。   “查查,把身上的土抖落干净,过来帮我。”她道。   “查查是什么?”查获一个翻滚站起身,边拍打身上灰尘,边问。   “查查是你。”这天然呆是永远找不到重点是吧?“随我来。”   “喔。”查获乖乖跟从。   她埋头走了一段长路,转入前方山谷,左右勘测,上下校对,确定出一个有利地位盘坐其上,道:“你为我护法,若有异动,用石子投进我周围三尺之地即可。”   “喔。”查获找了平整的青石坐下,双眸如电,严密关注四遭动静。   她阖眸,右指抵胸,左指画符,默念咒词:“照耀过千秋万代的阳光,吹拂了亘古至今的清风,将汝等之力,暂寄吾身,追溯狐界之王百鹞、天界之仙百合之源,还吾真相……呀!”   查获蓦地站起:“怎么?”   “无碍。”被一股柔韧却不容置疑的力量反弹回来罢了,本大爷偏不信邪!她咬牙,“见证过兴盛荣衰的山峦,冲洗过沧海桑田的河流,告诉我你们看到听到的真相,关于狐界百鹞……唔!”   “有虫子正在咬你吗?”查获煞是关怀。   她悻悻道:“有一条笨虫正在打扰本大爷!”   接连两度被反弹,她已然明白那是一道封字决,而施决者,非百鹞莫属。   你那讳莫如深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老狐狸又一次引起了本大爷的兴趣呢。她冁然:“查查,想不想去为难一下那只华丽的老狐狸?”   对方忖度了片刻,道:“查查不好听。”   “……不好听也听着!”这厮天然呆的等级到何时是个上限?   “喔。”查获点头,“想。”   她气极反笑:“想什么?想找打?”   对方忙不迭摇头:“想为难一下那只华丽的老狐狸。”   “为什么?”   “他太华丽,我嫉妒。”   “……”秋观云无言良久,“是个很诚恳也经得起推敲的理由,我们走!” 二四、柳暗花明不是村   “多日来,你一直出现在百某周围,百某一方面挂心幼妹之事,一方面也为了厘清某些事,始终不曾给你明确了断。昨夜,百某为了找回那段自封的记忆,以梦中离魂之术探询真相,果然得到了答案。”   百鹞选择在飞狐山开始这场面谈。对于他们来说,天大地大不过是咫尺之间,既然要说话,自然要选一个令自己感觉最为舒适自在的地方。   “什么答案?”百合仙子显然也晓得此处是狐王的故居,从立定脚步的那时始,笑容便不曾从脸上退去,此时际坐在狐王洞府前的长溪之畔,颊浮绯红,眉蕴娇柔,两瞳内已然闪烁起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百鹞平视对方,道:“你不是百某的梦中人。”   百合仙子一惊:“什、什么?”   “你记得的那个过去,与百某看到的截然不同,百某不是……”   “你看到的?”百合仙子倏地声泪俱下,“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何封闭记忆,辜负鸳盟,可你没有了记忆,凭什么说看到?法术吗?纵算你有搬山移海的本事,又如何比得过真实发生的一切?比得上这几千年我在天界苦苦期盼的煎熬?”   百鹞稍稍思吟,道:“你如此说也没有什么错,比及只能依靠法术晓得的过去,真实的感受的确更为重要。百某执意追溯,也并非仅仅为了校验你话中的真伪,而是证实百某自己的感觉。”   百合仙子以袖拭泪,掀起盈盈泪眸:“那么,你证实到了什么?”   “准确说,是百某对你的感觉。”   “什么感觉?难道你看到了足以令你讨厌百合的东西?”   “没有感觉。”   “……什、什么?”   “我对你的感觉,是没有感觉。”   “没有感觉”这四个字,远比前面所有话更具杀伤力,不过是须臾之间,百合仙子即被面前男子那一股无所遮掩的无情与淡漠击得连哭泣也无以为继。   “你……你好……百……”   “百鹞——”百合仙子几难成语,一位不速之客以恢宏之声替她完成,“你杀我修罗之王,今日是你的死期!”   ~   凭实讲,查获着实很想去招惹一番那位总是找不到表情的狐王,也确从秋观云那边得到了妥当的指示,怀揣着一万个期待,前往飞狐山,准备大显身手。   可他压根不想看到这种情形。   “喂,难道修罗界还派出两拨追杀的?”他大叫,“不是说我是惟一被寄予厚望担当这个重任的吗?”   正与百鹞交战中的两黑衣修罗其一转过头来,回喊:“十一王子有这说话的工夫,还不上来助阵,诛杀这个害了我们修罗王和三位护法修罗的罪魁祸首?”   “可是……”查获苦恼抓头,“我听说修罗王是因为吃了三十六个凡人惹上杀身之祸的啊?三位护法修罗明知实情,也没有去向母亲禀报,还帮着修罗王做那种坏事,都有点死有余辜呐。”   黑衣修罗怒不可遏:“十一王子说这种话,不怕再也回不到修罗界吗?”   因为对方是在打斗中边打边说,为了回应的得体,查获也连蹦带跳配合着与对方交流的角度,道:“不用为我担心,我有一半的凡人血统,在凡界应该能活得下去!”   隐身在高处的某美少年狂笑之余,深深好奇起这两位黑衣客此时的心情,不,不对呗?   同样是寻仇,凭什么派到本大爷跟前的就是一个天然呆货,派给老狐狸的就是一对棘手货?是欺负我巫界美少年的名号不够响亮不成?   她胸口不平之气渐盛的当儿,下方黑衣修罗中一人给同伴施个眼色,张口喷出一团火球,去处不是百鹞,却是百家的洞府。   百鹞自是不可能不救,幻身迅即分离实体前往拦截。   另一黑衣修罗等待得便是这个时机,趁他实、幻分离的瞬间,双掌内的两把黑钩一取其颈喉,一横拦其腰际。   ……这两只毒货,看本大爷了结你们!秋观云在上方俯瞰得清清楚楚,正欲跳下去大打一架,眼角忽然蹩得角落里冲出一道身影,带着某种她所理解不能的决绝,扑向那两道勾魂钩。   “哇呀——”查获大惊失色:“小心,那东西有毒,就算神仙碰上也要去半条命!”这位天然兄边如此大喊,边飞身去救。   纵如此,前方那位的身体仍然抵到了钩锋,查获能做的,只是扯住对方一只手臂向后移身,不使钩锋深入。   百鹞回身,一掌击中黑衣客前心,令其飞跌出丈许。另一黑衣客急急赶去,一手扛起昏厥同伴,一手丢下一道符纸,隐身而遁。   “百狐王,你家女人中毒了。”查获把百合仙子平放在一方青石之上,道。   百鹞蹙眉:“谁的女人?”   “不是女人?”查获微惑,旋即了然,“对,她不是凡人,不该称女人,那就是……女仙?你家女仙?”   这厮是与秋观云呆得太久了吗?百鹞冷忖,望向百合仙子那张已然泛起青黑之色的脸孔,问:“她中了何毒?”   “那两个是修罗界的索魂使,钩上全浸过修罗界最毒的修罗花汁,凡人沾一滴就会毙命,但就算是神仙,也未必能抗得过去。照我看,这位仙子对自己这么狠,不单单是为了救你,还有寻死的劲头在里面。”   沉默了片刻,百鹞提步走向自家沿府,道:“把她扶进来。”   “喔。”查获搭起百合仙子手臂扶着向前走了五六步,忽又定住,瞪着前方背影,“我为什么要听你吩咐?”   他平声道:“因为你心地善良。”   “……”查获张口结舌。   他暗念开门咒语,道:“把她扶进来施救。”   “喔。”查获乖乖照做。   ……   下方一片寂静后,秋观云飘落到地。   她盯着地面的一处鲜红,那是百合仙子在触到黑钩刹那吐出的鲜血。她方才看得清楚,那朵百合是切切实实往那道索魂的铁钩迎去,表情决然,脚步亦决然。既然是上界的花仙,对修罗花的事不可能全然无知……明明晓得,还义无反顾地冲抵过去吗?爱情,真的伟大至此?   “站在此处在想什么?”   她闻声回首:“老狐狸你出来作甚?你不是要救那朵百合花?”   “她没事了,只须休养三日。”百鹞踱步过来,在她近前的三尺左右立足,“我府中收集了各处的奇珍异宝,其中便有一颗辟毒珠,是东海之物。”   她恍然,笑道:“我想起来,小时听娘说过,东海辟毒珠专解三样毒物,一是巫界的红瑛草,二是阴界的无因果,三就是修罗界的修罗花。还好,虽然受了点痛,总归是虚惊一场。”   百鹞稍讶:“你在为她担心?”   她大眼珠子一横:“你当本大爷是那种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吗?”   他淡哂:“不是就好。”   “这个,老狐狸……”她掀了掀唇,欲语还休。   “嗯?”他挑眉以待。   “这……”她几经踟蹰,冷不丁双手抱头,两脚狠跺,连声怪叫,“啊呀呀,这么吞吞吐吐不是本大爷风格,本大爷直说了!”   “……”他仍在等待。   她昂首扬面,道:“老狐狸,本大爷决定不要你了!” 二五、多情偏被无情恼   冷场了?她喊完那句话后,面前的百鹞覆眸垂睑,良久没有回应。   “老……”她准备发声提醒,谁知才发半个音符,即接到两道冷冷的视线,下面的话音不自觉消失。   “给我理由。”   “……理由?”她傻傻反问。   他视线冰冷,容颜也冰冷,连声音也是冷冰得没有任何温度:“你做那个决定的理由。”   “理由……”认识至今,虽然他因为先天症状从来没有和颜悦色,但也从不曾有过如此模样,哪怕是为了小嫂子彼此水火不容时……致使她一时反应不及,有些懵傻。   “没有理由吗?”百鹞视线愈冷,“从头到尾只是你兴起则来,兴尽则归?”   她思维一度凝结,一双大眼睛也恍若凝结,直直盯着那张冷面半晌,方隐隐有所领悟,讷讷问:“你在生气吗?”   他未予回声,似乎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不屑作答。   “不然……”尽管不情不愿,她仍然痛下决心,“你把话说回来怎样?你放几句狠话毒话过来,不管多狠多毒,本大爷一概受着,绝不反嘴,如何?”   ……   再度冷场。   本大爷如此割地赔款,也不能消解狐王大人的怒火呀?可怜巫界美少年绞尽脑汁,苦无良计,不得已二度丧权辱国,道:“你打我几下呗,我绝不躲避绝不回手,不过……五下是上限,不能再多。”   “……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狐王大人蓦地爆发,眼冷淬冰成焰,声线骤然拔高,“你想要就出手,厌了便丢弃,以为自己当真可以随心所欲,肆无禁忌?”   “呃……”   “不由分说的出手,毫无理由的放弃,是你的行事风格,还是你的处世态度?你……”   “……停,停,停一下!”她总算是明白了狐王阁下这把火气的由来,“你生气的不是我说不要你,而是我不要你这个事实?啊,更确切说,你认为由我开始,由我结束,好似事情全由我自己主导,你毫无面子,为此大动肝火?”   他眯眸:“你……”   “停,请君暂歇雷霆之怒,听我把话讲分明。”她抱拳作揖,“你方才说我没有理由是呗?非也,我有理由,而且还冠冕堂皇的理由,你想不想听?”   她前生到底是什么物种化成?他瞪着她,直觉自己一拳打进了绵花内,毫无成就。   她讨好一笑,道:“我对你出手那时或许算得上‘不由分说’没错,可本大爷长到十八岁,也只对你出过手,这说明本大爷也是很挑的好不好?如果不是看着顺手用着好用的材料,本大爷哪有胃口下咽?”   “……”他该为此欢天喜地奔走相告吗?   “其实,你刚刚与修罗界那两只黑修罗打架,我一直站在高处看着……别误会,我不是不想帮忙,是没有机会,本大爷才想出手,那位百合仙子便没有任何迟疑就去为你把那两把凶器挡住了。”   他眉梢微动。   “假使她是为了谋取你的同情演一出苦肉计也就罢了,可我看得出来,也感觉得出来,那一刻她没有任何杂念,只想救你。而后,我扪心自问,我为你能否做到那一步?答案当然是‘不’。我不晓得自己这一辈子有没有可能爱一个人爱到那等田地,但至少现在我不能为你做到。也就是说,我对你的那点心思,与百合仙子的痴情根本无法比较。”她偷偷瞥了对方一记,还好,那张脸貌似正在恢复往常的清淡模样,“你这只老狐狸尽管傲娇了一点,狂妄了一点,无趣了一点……”呃,适可而止,“可是你是个疼爱妹妹的好兄长,也是个恩济凡人的好狐王,遑说你生了这么一副气死神仙的好皮囊,绝对值得一份至死不渝的爱情。既然我做不到,当然不能阻碍你得到。”   怎样,够冠冕堂皇吧?她差一点被自己感动到。   “当真如此?”百鹞问。   她忙不迭颔首:“真,真,绝对真,十足十百分百的真!”   “那就不劳费心。”   “诶?”   他浅哂:“百合仙子的确想救我,但彼时并非没有一丝杂念,连查获亦察觉到了她欲寻一死的迹象。”   她焉听不出来这只老狐狸趁机讥讽自己连查获那个天然呆也不如?不过此刻无暇计较,问:“她好不易修成不死之身的花仙,为什么有寻死之心?”   他瞳光专注凝视,道:“适才,我告诉她,我对她……”   “百郎!”洞府门大开,长发散披满面病容的百合仙子跌跌撞撞走出,后面跟着欲扶不敢一脸无措的查获。前者一手掩在心口,美目盈泪,不胜娇怜,“你还想如何羞辱我?”   他摇首:“百某不记得自己曾羞辱仙子。”   百合仙子凄然而笑:“你为了讨好她,不惜令百合在她眼中成为笑柄,这难道不是羞辱?你伤我一次不够,还想借她的刀伤我第二次,那你何必救我?为何不成全百合的求死之心?”   秋观云深知此时的自己在这位受了伤的仙子美人眼里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存在着更错,遂暗自抽脚,欲一走了之。   “你去哪里?”百鹞探臂将她抓住。   “……”这个没眼力的!   百合仙子睹此,瞳底更是绝望:“既然百合在此如此碍眼,百合走了就是!”   这位刚烈仙子甩身疾奔,不想就此扯动伤处,修罗花的毒虽然解去,索魂钩的伤却尚未轻易愈合,血色迅速晕染透出衣衫。纵如此,仍不肯停下脚步。   “老狐狸!”秋观云见状变了脸色,挣不开腕上束缚,气吼道,“本大爷最见不得女子受苦,她是因你受伤,你就眼睁睁看她这般自我折磨?”   百鹞眉峰深攒,睨向另一头的闲者:“去把百合仙子扶进里面。”   “为什么总是我?”查获大叫,委实困惑:这中间有本大爷什么事?   “你本性善良。”   “……喔。”   查获飞身赶上步履蹒跚的百合仙子,才伸出手去,岂料对方为了避开他的搀扶,不惜动用飞身术腾空,无奈重伤在身无法自如驾驭,由高空一头栽下。幸得秋观云抛出手中折扇,化作一团软絮,及时将其托住。   “老狐狸,不管你爱不爱她,总不该如此欺负她吧?我最鄙视欺负女子的男子,你想成为我鄙视的那等生物吗?”这边,秋观云咬牙切齿,怒火冲天。   “百郎,你纵使对我无情,难道也没有一点怜悯?你让她救我,是想致百合于何地?”那边,百合仙子伏地痛哭,瘫软成泥。   “都给我停下!”百鹞陡然厉叱。   两方丕地安静。   “既然你一定要晓得真相才肯罢休,百某便给你真相。”他此话逐字逐句,是对百合仙子而发,“只是,真相里的你,远不是你自己想象得这般,届时,还请莫怪百某无情。” 二六、花褪情残终须了   飞狐山幽云峰,乃百鹞最初修炼之地。   那时,无论是人界还是狐界,皆是混战不断,各自为政。那时的百鹞,上无兄姐,下无弟妹,父母双亲镇日奔波于本族的内斗战场斡旋调停,无暇顾他太多。那时的百合仙子尚是一株普通的百合花,是那只孤傲小狐狸惟一可以倾诉心事的朋友。他未曾修行,已是胸怀抱负,想整顿狐界使狐族壮大昌盛,想从人类猎狐者的手中保护弱小族众,想约束为得修行噬食人类精元徒为狐界招灾的族中败类……从狐成人,他对她倾吐了所有心事,也随着日益精进的修行,令得百合花得所助益。在他练就了幻身变化术之际,百合花亦修成人形。   雏鸟会将第一眼看到的事物认作母亲,不管那是一只正欲将之吞进腹中的毒蛇,还是一根没有生命力的枯枝。于是,这两只雏鸟互相依存,互予慰勉,确曾约定有朝一日一起得道飞升,结为仙侣。   这时,百鹞已然修有所成,开始帮助双亲打理族中事务,每隔一段时日就须出处远行。他每一回离去,百合皆会站在峰顶挥一双柔荑脉脉相送;每一回归来,她亦站在峰顶翘首相迎。那一幕,不是没有给过他温暖与悸动,不是没想过给予她守护与永恒。   直到那日的到来。   那日,百鹞前去收伏一只栖息在飞狐山山脚林内袭击过路行人吸食血髓的狼怪,不慎中了其与同党的伏击,腹背受敌中眼看不支。恰逢山南独秀峰的虎精白曦路过,后者也是为收伏以邪法修行的同山败类而来,自是伸以援手,合力诛灭一干劲敌。彼此一见如故,焚香结为兄弟。   翌日,白曦到幽云峰拜访,认识百合。   事情的改变,就是从那日开始。那予他温暖的景象开始递减,百合亦越来越少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他有所感应之际,便是事发之时。   那一刻,他看到了那双依偎在一起的男女,对方也看到了他。无疑,那是天下最尴尬的场面。白曦满面羞赧,亟欲上前解释,被百合挡住。她迎着他的目光,全然的坚定无畏,道:“我与白郎是真心相爱,请你成全。”   “……好。”他转身。   百合一窒,对着他的背影含泪喊道:“是你错在前面,是你将你的宏图大志放在百合之前,白郎疼我爱我,百合不过是想……”   “不要说了!”白曦厉声阻止,“错了就是错了,我们这一生都将对不起白兄弟,再多的辩白也无济于事。”   从此,幽云峰与独秀峰划出楚河汉界。   百鹞心无旁骛,专心于修炼,顺利躲过千年大劫,夺下狐王之位,制定族内戒律,提升族众实力,用了五十年时间令狐界气象一新。而后,妹子们陆续降生,他为了保护那一个个娇嫩生命,更无暇思及其他。   一个雷电交加之日,他将几个妹妹带进了自己设有结界的洞府内,自己站在雷下仰望上空,想着那些个最爱拿这等雷吼电鸣的戏法虚张声势的诸家神仙,无非饱食终日、长岁难熬的无聊罢了。   “百郎……”一道幽咽泣声乍然送来。   他顺声偏眸,淡道:“这两个字,百某承受不起。”   百合脸上泪痕交错,惶然跪地:“百……百狐王,请您救救白郎!”   他蹙眉未语。   百合继续泣诉哀求:“求您,求您助他渡过此次天劫!”   “原来这场雷是他的劫术?”百鹞微怔,转而道,“白曦的修为不在我之下,他应该不难避过去,何须百某出场?”   百合摇首:“本来是如此没错,可就在两日前他中了狼怪的暗算,有重伤在身,如今眼看已然支撑不住了,求狐王看在他曾与你结拜一场也曾救过您的份上,救他这一次,求求您!”   他淡淡道:“你为了白曦,冒着天雷之险前来求助,百某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可白曦未必愿意接受百某的帮助……”   “你不能不帮他啊,他……”百合面上一丝决绝闪过,凄厉嘶喊,“他的伤说到底也是因你而起,那只狼怪便是你诛灭的那只狼怪的兄弟,白郎他是替你受过!”   “是吗?”他稍作沉吟,“带路吧。”   ~   独秀峰顶,白曦果然气力微弱,周遭所布结界在雷鸣电光不遗余力的撞击撕打下,只剩最后一层苦苦支撑,形势堪危。   “你快救白郎啊……求你……救他……我什么都可答应你……你救白郎……”百合仙子心碎神伤,哭喊不止。   然而,百鹞仅是一眼,已知回天乏术。他施咒将结界扩展加固,走过去盘膝坐在白曦身后,一掌抵其后心,催动念力,以心语与之交流:虽然我也想还你救命之情,但想必你也明白自己即将油尽灯枯大限将至,还有何未了之事想我为你做?   白兄弟?白曦以意识低唤。   是我。   你居然还肯救我。   你救过我。   不,那日是我提前走漏了风声,那只狼怪想要伏击得本来就是我。   不管如何,仍是你救了我,有什么未了之事需要我帮你完成?   白……百合?住手——   百鹞一愣,看着面前的白曦溘然跃起,挥掌拍中一只手握匕首的皓腕。   “白郎,你……我是为你……”匕首落地,行凶者也跌倒在地,握住断腕,剧痛伴上心伤,晕了过去。   他瞬时了然:毕竟也有着千余年的修行,百合早就晓得白曦今日难过天劫,之所以不惜颜面大费周章地将他引来至此,全因心存另层打算。方才,她是想趁自己为白曦行功疗伤的当儿偷袭,拿取他的内丹为白曦续命吧?   而因此变故,白曦体内仅存的一点内力也行将殆尽,他呕出两口鲜血,捂胸半胸在百鹞身前,艰难道:“白……兄弟,我对……不起你……百合……她……”   他淡哂:“无妨,纵算你不拦,她也无法暗算成功。所以,我不会拿她如何。”   “我本想……求你……照顾百合……可她如此……”白曦一手扣住百鹞肩膀,使尽最后一点力气,“求你……让百合忘记我……助她早日……飞升成……仙……”随着那“仙”字的缥缈涣散,白曦阖眸而逝。   ……   独秀峰顶,玉石壁上的影迹渐渐隐去。   “不,这不是真的……”百合仙子面容灰白,掩口低泣,“百郎你为了摆脱我,竟然编出那般荒唐的故事来,堂堂狐王,不觉可笑吗?”   百鹞面相淡漠,道:“这当然是真的。”   百合仙子执守自己的判断,不容侵犯:“百合有自己的记忆,有自己的感知,而你让我看到的,全是你用法术幻化而出,作不得准。”   “你的记忆早被我封锁,你得到那些支零片段,是打月老那边得来。”他道。因为他上一次到天界一游时,曾误毁了月老府内的情芽苗,致使那老头儿怀恨在心。   “不,不是……”   “白曦魂留一线之际,我将其魂魄送入虎族之王宿氏的腹内,如今他已成为虎王宿盟,早已娶妻生子。”   “什么白曦,什么虎王,我不认识,我只认得百郎你,你可以不爱我,可以不接受我的情意,不可以如此践踏我的心!”百合仙子泪珠晶莹,哭声幽幽,分外惹人生怜。   在旁做观众做了多时的秋观云也忍不住对美人的恻隐之心,抬脚想过去安慰两句,被百鹞寒眸一横钉在原地。   “别多事。”百鹞冷冷道。   “喔。”她是天下最识时务的小孩,从来就是欺软怕硬好吧?   “白曦转世到虎王之家,自然修行得法,他获得大成的瞬间,上一世的前尘往事如浮光掠影而来。他因此寻到我,言自己不想被前缘困锁,请我保守秘密。他的儿子曾救过灵儿,我欠其一条人情,为信守承诺,我自封记忆。但,我并不准备为此付出我的未来。”他说到最后两字,眸线掠过某只尚算安分守己的生物,“你为了寻找你的前生爱侣,不惜窃取天库内的搜魂珠,可对?”   百合仙子面色丕变。   “你若还是不想相信,我这就把宿盟拘来,你与他当面对质,将你们的宿世因果了结清楚也好。”   他说到做到,念动催魂咒,不一时,一只白袍加身、威武轩昂的虎王大人出现峰顶中央。当然,来得是人非虎,而且还是一位满面无奈的人。   “狐王阁下,百合仙子,果然还须有今日一个了断。”来者叹道。   百合仙子双手遮耳,剧摇螓首:“不,百合不信,找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证参与进来,又能改变什么?百郎你何不直言说你是因为另结新欢,厌弃了百合,背弃我们的千年鸳盟呢?你为什么宁可煞费苦心地编纂……”   啪!一记明亮的声响以丝毫不加拖泥带水的干脆姿态降临于此。   秋观云放下左掌,道:“如果你不是女人,我会用我的右手打你一个皮开肉绽脑袋开花,但就算是女人,也不可以用这个柔弱姿态无所顾忌地欺负我的男人!”   “至于你……”她眯起大眸,一个箭步蹿了过去,右掌成拳一下捣中来者腰腹,“管你什么虎王狮王,欺负我的男人就是不行!” 二七、一波初平一波起   秋观云那一拳全凭自身气力,未加诸任何法术。   纵如此,虎王宿盟仍觉腹内翻江倒海,脚下几经趔趄方才站稳,强忍痛感定睛看清了施暴者的面目,思及方才那句宣告,问:“这位是狐王阁下的女人?”   “你才是狐王阁下的女人!”秋观云举拳霍霍,“你敢说,本大爷就敢接着打!”   宿盟好生纳罕:“难道宿某适才听错了?你不是说……”   她嗤之以鼻:“我说他是我的男人,没说我是他的女人好吗?他是本大爷的,本大爷还是本大爷的,明白?”   宿盟好大一头雾水,茫然看向百鹞。   后者微扬唇角:“她的逻辑一向自成一格,虎王阁下和她较真的话,便是没完没了,还是将时间用在了结这桩陈年旧案上吧。”   宿盟听得出对方语气中的纵容,显然也认领了她那一拳的护短与不平,如此甚好,前生的宿债是该有个尽头。   “百合仙子,如今你位列仙班,宿某再世为人,狐王阁下情有所钟,三个人的过去皆已过去,惟有放下方得各自自在,请……”   “本仙并不识得阁下。”百合仙子纵使半面红肿,仍然使自己恢复到矜持端庄之态,“既然百郎打定心意弃百合不顾,百合自不会勉强于他,自行消失就是。”   百鹞眉梢淡挑:“你不必自行消失。”   “……百郎?”百合仙子瞳心燃起两点希望之光。   “少给本大爷自作多情。”秋观云嗤声,“你都不用脑子想的吗?窃取天库财物,触犯天条,上方那些拿戒律当饭吃的闲货们肯放过你?嗯?瞧,已经到了。”   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第一眼扫见了踩着厉霾向此方降临的四个天差,高挥双手,热情打起招呼:“天差大哥,上面的空气还好吗?”   百合仙子起初尚且觳觫惶怖,但当看清面前的两个男子皆没有对自己伸出援手的迹象后,面容瞬即灰冷。一趟寻爱之旅竟成心碎之行,到头来,仍是独自一人……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对不起我,百合恨你们——”没有任何反抗便随天差踏上回天路,一路撒下悲泣的控诉之声,哀哀不绝。   这一日,凡间百合花尽是花落如雪,落地为泥。   宿盟仰望天际,许久后,发出长长叹息,道:“宿某也该走了。”   “不送。”秋观云言简意赅。   “……”宿盟睇她一眼,失笑,“狐王阁下得此火爆佳人,未来岁月必定精彩纷呈。”   百鹞浅哂:“理应如此。”   “告辞。”   “不送。”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本虎王去也。   独秀峰顶,回归宁静。   秋观云抱拳:“本大爷也告辞。”   百鹞皱眉:“你去哪里?”   “管我?”   他展眉:“是在管你没错。”   “你……”这厮的口齿几时变得这般难缠?“本大爷可不记得给过你这项权力。”   他扬眉:“你给与不给,是你的事。我管与不管,是我的事。”   哈,这厮是吃错什么药不成?她瞪着那张妖孽颜容,恶狠狠道:“老实向本大爷坦白,你的本尊是不是已经随百合仙子而去,此刻站在本大爷面前的只是一个残次的替代品?”   他面不更色:“我不介意你来验货。”   “验、验货……”她没听错吧?这这这……这个清心寡欲的百鹞是在和自己开荤腔吗?“怎、怎么验?”   “用你喜欢的方式。”   ……不行了,出事了,狐王大人坏掉了!秋观云心中嘶吼,俶尔掉头狂奔。   百鹞掀掀唇角,趋身追随。   ~   秋观云认定自己一语成谶,道破天机。如今的狐王大人,绝对是——   真身已随百合去,此地空余一骷髅。   否则,怎可能错乱至斯?   以往,她几句撩拨,几语调戏,即能令他百般隐忍,气吞千里。而如今,但凡她有去言,他自有来语;她出招,他必定拆招,且语语切中肯綮,招招见血封喉……这还了得?   “你这个巫界恶霸,被本大爷找到你了!”   她躺在飞狐城的城楼顶沐浴阳光,一个毫无眼力的东西送上门来,搁着往时,必定是奉上一通海扁胖揍,但今儿个正中下怀。   “小白查,你答应我的事还没有做呗?”   查获惑然:“‘小白查’是什么?”   “是你。”   “我不是‘查查‘’?”   她伸指捏起他弹力极好的脸颊抻出老远,阴森森地笑:“查查是你,小白查是你,以后还有天然查、呆呆查、查查呆……不管本大爷给你取什么样的名字,你都给我欢喜接受!”   “喔。”查获流着口水点头。   她满意,改捏为拍,换了个更具亲和力的表情:“你预备什么时候去寻老狐狸的麻烦?”   查获摸着泛凉的后脖颈,道:“我方才就想。”   好孩子。她冁然:“付诸行动了没有?”   “方才,老狐狸对他的妹妹低声说话,他的妹妹一头钻进他的袖里找宝贝,原来还有那样的哥哥,那样的妹妹……我看得入神,忘记出去寻他不是,等回过神来,他已经不在那座城主府。”   呃,说起来这是一位经历过苦难童年的坎坷少年呢,看见人家兄友妹爱的和睦场景,难免触景生情呗?她亲亲热热地揽过他肩膀,道:“为了拉升你的仇恨,改日我会请你观摩我与我家老娘老爹亲密相处的情形,届时你在羡慕之余,想起自己从未得过那样的疼爱,一定会走上愤世嫉俗的康庄大道,我对此充满期待。”   “真的?”   “信我者,得幸福。”   “好,我相信。”   这两个……   听了不过三言两语,百鹞想这世上有一只变异的生物委实已经足够了,如若放任两只凑在一起,还不知将为这世界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二位。”他缓缓发声,“聊得如此投机,不想换个地方吗?”   秋观云偏首乜斜他一眼,对查获道:“很好,你的时机自投罗网。”   “就是说,太好了!”查获喜不自胜,一个英雄感十足的起跃,咄咄面对来者,“呔,狐王百鹞听好,我乃修罗界十一王子查获,你杀我兄长,诛我主王,我与你不共戴天,势不两立,快快亮出你的狐王剑,施出你们的阴谋诡计,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果不其然。百鹞恁是无力,“我不打小孩子。”   查获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吼呜一声炸毛跳脚:“我才不是小孩子!”   “错。”秋观云在其身后指导,“你应该回‘你才是小孩子,你全家都是小孩子’,说一遍。”   “你才是小孩子,你全家都是小孩子!”一字不差,连神情亦模仿过去。   “……”   “做得很好,呆呆。”为人师者言传身教,亦不忘及时的勉励引导,“接下来该怎么做?本大爷对你有信心哦。”   查获顿时精神百倍,出指指着对方,冷肃喝道:“狐王百鹞,休要小看本王子,本王子出自修罗王族,得我母亲亲传,岂是泛泛之流?你快些拿出你的看家本领,莫太快做了本王子的刀下之鬼!”   “好。”百鹞目芒淡觑,“出招吧。”   “怕你不成?”查获倏地纵身,向他扑去。   百鹞原是负手等待,遽然间,却眸光一紧。   那只查获飞跃的同时,从腰肋处抽出一把外观朴拙的宽刀,双手执掌着劈面而来。   “修罗刀?”秋观云讶呼,“呆呆你何时多了这个玩具?”   “离开修罗界的时候母亲给的,威风吧?”查获答话的当儿,掌握中的宽刀自行抽长,玄色的锋光迅即散出寒气万缕。   百鹞飘身后移,道:“修罗刀乃修罗界至宝,你可知它的厉害之处?”   查获咧嘴大笑:“本大爷当然知道,有它在,你就头痛多了是呗?”   连说话的语气也如此仿佛,这少年中毒已深。百鹞随意作想,不料想得一股无名火起,冷嗤道:“它再是了得,落在你的手中,也不足为惧。”   “啊呀呀,你小看本大爷?看本大爷的厉害!看刀!看刀!看刀!”刹那间,查获舞得刀影交错。   百鹞不得不承认,这少年对修罗刀的驾驭超过了自己的预期,甚至几度造就他险象环生。   秋观云眉尖稍颦,扬声道:“查查,你如果真想把这只老狐狸皮剥下来,本大爷可是救不了你呐。”   “嘿嘿。”查获舞得忒是高兴畅快,“有修罗刀在,狐王大人也杀不了我,你也想看华丽的狐王被本大爷砍得到处走的模样呗?”   “呃……”说得也是。   这两只天外生物!百鹞暗中切齿,左掌掌风暂与刀光相衡,右手探入腰际,但闻龙吟凤鸣之声,一道雪色锋芒抵回玄色刀光。   “狐王剑?”秋、查异口同声。   查获情绪激昂:“对,对,就该是狐王剑嘛,狐王剑对修罗刀才算得上一场顶峰对决!”   “顶峰对决?”百鹞唇线掀起讥讽弧度,“你算是哪方的顶峰?”   查获大恼:“啊呀,本大爷和你拼了!”   一方挥刀而至,一方御剑相御,刀剑交鸣,金声玉鸣绵延不绝。   作为挑起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修罗刀、狐王剑的出场并不在料想之中,此刻本该为了这意外的惊喜不胜欢乐。但,望着那刀光剑影,她心头“卟卟”疾跳,仿佛……   “时空之门?”再一次刀剑交逢,漩流激荡时,她愕然惊叫。 二八、一波荡尽浪复抵   修罗刀,来自修罗创界时的奇缘造化。   狐王剑,乃首任狐王以数千年修行淬炼得成的震族瑰宝。   两样皆是岁月体炼之物,经历过悠远时光,穿行过旷古空间,一经遭逢共鸣,不难引发时空震荡,其时旁边如果再多一位有着吸引时空扭曲体质的主儿坐阵,便是当下情形。   周围天色仿佛突然暗下,眼前有个螺旋状的波纹正在次第生成,并向前方欺近。   百鹞先前见过这诡异纹路,自然晓得它是因谁而来,审视着自己剑锋上的异样光华,再扫一眼修罗刀,迅即将剑还鞘,对查获喝道:“收起你的刀!”   后者一呆:“不打了吗?”   “不打了。”   查获少年一脸困惑:“为什么?”   “打不过你。”百鹞淡淡道。   “好,不打了!”查获颇愉快地接受了这个答案,将刀顺着自己的肋骨别进体内。   这本来是极具戏剧性的一幕,秋观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百鹞旋身落在她身前,凝望那道明显向此方波动的“门”,问:“你可晓得如何关闭它?”   “只见我家母亲大人做过一次。”她道。   “很好。”他道。   “好什么?”她问。   他闪至她身后,双掌抵其后心:“你来施法。”   “可是……”母亲大人是以巫界之主的号令而发,自己可否驾驭?   “我也要来!”查获不甘心独自一个被冷落在旁边,跳过来将两手放在了秋观云肩头。   百鹞蹙眉:“想帮忙,到我身后。”   “为什么?”   百鹞尚未作答,秋观云气叱:“你是一万个为什么集成的吗?乖乖到老狐狸身后,听到我号令,即刻把内力传送过来!”   “……喔。”查获果真“乖乖”听话。   母亲大人乃巫界之主,自己无名小辈,自然无法搬用同一咒符。巫家古语内,可有过有关时空之门的记载?秋观云搜肠刮肚,奈何脑子中一时间仅余白雪茫茫,寻不着半点启示。   “不需要把它想得太过复杂。”百鹞道,“时空之门与结界不同,它联结得是或纵横或经纬的另一方天地,三界之内可操控自如者寥寥不过三四,连令堂也未必能够轻松面对,你且放宽心思,平静对待。”   秋观云感受着那股渐形迫来的吸纳力,垮脸道:“你说得轻松,我只感觉到它的出现是为了把我吃进去,可吃进去之后是粉身碎骨化成一团齑粉,还是在不知名的地方飘来飘去永远见不着我家老爹老娘,却没有半点预知。你教我怎么放宽心思从容对待?”   百鹞掌心散出热力,语声素淡依旧:“不管哪一个结果,你皆不是一个人。”   “……诶?”本大爷可以回头瞄一眼这货说这话时的表情吗?   “专心无骛。”他道。   切。她扁嘴。   查获少年眼力极佳,恁是纳罕:“老狐狸,你的脸怎么红了?”   “……”   她哑然失笑。   查获茫然地承受了狐王大人的回首一瞪,不甘示弱地大喝:“巫界恶霸莫再迟疑了,既然怎么着都是一死,干脆放手一搏!”   “你才是怎么着都一死,本大爷万寿无疆,怕它何来!”底气陡然上涨,脑际也豁然开朗,秋观云左手当空画符,口中高诵,“时空之道,纵横经纬,各安其行,各按其规,乱之扰之,宜生逆悖。吾以世间诸态天规地律为念,闭阖此门,阖——”   “阖”字发,百鹞倾力贯注,查获全心输送,三股力量集结于秋观云的左手指尖,攀附于“阖”字符内,使之如一只巨轮般滚滚而出,迎难而上。   那道“门”显然并不甘愿就此降服,两方的碰撞尖锐嘶厉,扰过三人耳谷。   秋观云右掌始终不曾放下,抵御着它间断散发的吸收之力,不敢有一丝的疏松。   百鹞、查获各自腾出一掌,挥力支援“阖”符,增持其威。   这场较量持续了半个时辰,终于,“门”隐遁了形状,“阖”字功成身退,四遭变回晴明天色。   “天亮了。”查获左右扫了一眼,腿脚不由泛软,半跪下去。   另外两人的情形也不遑多让。   秋观云与百鹞以背靠背,好一阵调息,方道:“幸好这东西即刻卷土重来的嗜好,否则本大爷也只有等着成为食物了呗。”   查获满头满脸尽是困惑:“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秋观云乜向这只奇葩,啼笑皆非:“你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帮忙?”   查获瞥一眼百鹞,煞是得意:“连本大爷的手下败将都敢出手,本大爷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秋观云怔了怔,忽地爆出大笑:“不愧是天然查,果然是天然无公害!”   “对吧?”查获咧开嘴,不自禁沾沾自喜。   百鹞唇角上扬。   查获忒是惊奇:“你会笑啊?”   “咦?”秋观云翻身一滚转了过来,“老狐狸在笑吗?让本大爷瞧瞧。”   查获狂点其头:“他在笑他在笑,本大爷看得明明白白,他方才就是在笑!”   “你什么意思?”她两手扳着那张俊脸,美眸怒瞋,“你可以笑给呆呆看,不能笑给本大爷吗?再笑一个,本大爷赏你糖吃!”   “就是说,如此小气作甚?赶紧笑一个!”查获积极声援。   百鹞飞身纵起, 踩云行走。   “去哪里?”后方两人齐声扬嗓。   他边走边道:“方经一场大战,百某要到城内找家酒肆喝酒压惊到天明,”顿了顿,“来不来随你们。”   她瞳光异亮:“来!”   “我也来!”   ~   “这三个难道就此成为朋友了吗?”   巫神洞内,前方的水晶镜内正是外间正在发生的种种,云沧海叹为观止。   秋长风浅哂:“有咱们的云儿在,凡事皆有可能。”   “对呢。”镜中的女儿神采飞扬,云沧海眸线柔昵,“的确如此。”   “爱女成痴的两位,容本尊郑重提醒一声。”两人的后方,盘坐着这座洞府最先的主人,如今的巫神。他一手抚着匍匐在自己手底的恚兽的蓬松皮毛,一手勾着一杯琼浆,“本尊今日下来,可不是为了看两位如何扮演一对慈父慈母的。”   “不然你是来讨人嫌的?”秋长风勾起一杯清茶优雅啜饮,口风凉凉。   巫神眼角一跳:“你这么想与本尊吵架?”   秋长风耸肩:“我不介意下棋。”   “……你狠。”截止到今日,自己同这个来自凡界的凡夫俗子下了不过三回棋,便输了三样随身宝物,再输下去,难道想他堂堂巫神裸身回程?   云沧海嫣然:“巫神特地下界,不知对弟子有何指点?”   巫神面相庄严:“先前还只说那一日早晚会来,如今须说那一日已经为期不远。你可做好了准备?”   沉默晌久,云沧海轻叹:“如若这准备是指失去观云,弟子会说永远无法准备。”   “哦?”巫神稍怔,“听你这话,似乎另有安排?”   “弟子想搏一搏。”   “纵使到最后结果仍然无法改变?”   云沧海瞳心峥嵘乍现:“弟子这一生从未屈从于命运,以前不会,今后仍然不会。”   巫神颔首:“本尊是受天帝所托前来过问此事,不过,本尊既是巫神,当然要庇佑自己的子民。你也须掌握住分寸,莫授人于柄,令本尊在天帝面前太过不好说话。”   “弟子谨遵巫神教诲。”   “不对呢。”秋长风剑眉闲挑,懒懒道,“你似乎漏了几个字,应该是‘弟子谨遵下得一手臭棋的巫神的教诲’。”   臭棋?巫神瞬间暴怒:“你这个前任的无道昏君,当真是想打架不成?”   “我更倾向于下棋。”   “下便下,当本尊当真下不过你这区区凡人?”   唉,巫神大人,您这是何苦来哉?难道您没有发觉自打您进来的那时开始,他的眼神就盯准您腰间的那把乾坤扇了吗?云沧海摇头嘘唏。   ~   客栈内,秋观云昨夜沉醉酣眠,今日睡至日上三竿。   瞑目感受着窗外射来的灿烂光线,她笑道:“好像是个适合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天气呢,本大爷这就去痛扁昨晚那个喝酒不给钱还打了那个长得颇有几分可爱的小二哥一耳光的渣货一顿呗。”   “大人说得是。”   “恶人确该受到应有的惩治。”   有双声附和。   “对呗,本大爷天资聪明,当然……呃?”她霍地睁眸,一下子弹起身来,纵使因为宿醉余威双足略发屈软,仍牢牢屹立未动,死死盯着木桩般杵在自己面前的两道身影,“你们是何方妖孽?”   “属下不是妖孽,大人。”一人道。   “属下是来接您回去,大人。”另一人道。   “叫我大爷,别叫什么大人!”她听得百般不适,“话说你们是什么来路?是想暗算本大爷?还是已经得手了?”   “大人您误会了,属下不敢冒犯大人。”一人以手扣胸,欠首道。   “属下说过了,属下是来接大人您回去。”另一人同等礼数,补充道。   “去哪里?”   “我们的世界。”   “你们的世界?”   “是我们的世界,您是时候回到我们的世界了,优昙罗大人。”   优昙罗?她颦眉:“那又是什么东西?” 二九、横看成岭侧成峰   优昙罗,春之神,主万物生发,花木繁茂,乃与天地共生之主神之一,为四季之神娥依诺之妹,曾助天帝讨伐暴君,平定……   “停,停,停。”秋观云双手高举,“两位暂且停止为你们的绫罗绸缎歌功颂德,只需要告诉我,她和本大爷有什么关联?”   那两人互觑一眼,道:“您就是优昙罗大人啊,大人。”   她忒是不耐:“我说了别叫什么‘大人’,本大爷是‘大爷’,听不懂?”   “他们可能的确不懂。”查获不无同情,“我认为你有必要向他们讲解一下这个世界的文化。”   秋观云和百鹞同时向这位大爷致去“崇敬”眼神。   查获则耐心充沛地向那两人释出东道主的善意:“二位,巫界恶霸不喜欢‘大人’,喜欢‘大爷’,你们姑且拿和蔼可亲的本大爷当成她,对着我阐明来龙去脉呗,本大爷绝对会认真聆听。”   也不知当真被他说服,还是病急乱投医,那两人居然颔首认同,一人道:“那时,战局正陷入胶着,优昙罗大中了魔王暗算,坠入潘雅湖的湖底,借着湖水的滋养重修神格。谁想潘雅湖畔的斯耐喀火山爆发,惊动了优昙罗大人沉睡的灵魂,使大人误闯入这个世界。三百年来,天帝和娥依诺大人从来没有放弃寻找大人的身影。”   “去年夏天,斯耐喀火山再度爆发,纳阿大人在与优昙罗大人灵魂消失时相同的频率中推测到了大人的去向,属下等方出现在这里。”另一人道。   “你们想接你们的春神回归,所以有‘时空之门’吗?”查获乐孜孜道。   百鹞睐他一眼,淡道:“你们如何如此确定她就是你们的优昙罗大人?”   “吾等不过区区神使,当然不具有这等的才识和资格。但纳阿大人是思想之神,具有最辽阔的思维与最精准的推理才能,他的推测万万不会出错。纳阿大人还晓得优昙罗大人是在十八年前降生到这个世界,且是巫神之后。吾等见了大人之后,确信就是优昙罗大人无疑。否则,又岂敢贸然打扰?”   有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很想推桌子摔盘子骂这两人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可人家如此有礼有节谦逊过度,秋观云惟有按捺,黛眉紧锁,问左右两个男子:“如此荒诞的故事,你们相信吗?”   “相信,相信,非常相信!”查获道。   “说一次就够了。”她对这货的智商彻底失去信心,转向另一个,“你呢,也相信?”   百鹞淡道:“我清楚记得自己的前身是只狐狸,你也该明白自己有着不同于凡人的天赋。”   她困惑:“那说明什么?”   “任何事情皆有可能。”   “才不可能!”她火冒三丈,“本大爷是秋观云,是我家老娘遵循着这个世界的定律十月怀胎生下的秋观云,哪有什么春之神?哪里来的优昙罗?与本大爷有一文钱的关系吗?当本大爷是查获这只没长脑子的天然呆一般好骗是不是?”   那两人微生惶措:“大人……”   “我说了,别叫我大人!”她黛眉倒竖,美眸圆睁,“本大爷不管你们是从何处来到何处去,请自行方便,本大爷不准备参演你们的闹剧,告辞!”言罢,她推开身侧窗牖,翻身跳下。   那两人自然想紧随其后,却发现足底好似生了跟般,半点动弹不得。   查获也欲起身跟上,被人牢牢扯住后领,回头大喊:“老狐狸你做什么?”   “难道你不想多向这二位打听一下春神大人的过往吗?”百鹞问。   “嗯?”查获稍加斟酌,欣欣然道,“对呐,听听那个巫界恶霸的过去,说不定能抓住一两个短处,报本大爷的杀兄之仇。”   ……又是一逻辑混乱的孩子。百鹞将之按下,侧眸觑向两位异时空来客:“在等她加在你们身上的定身咒时效过去的这段时间,讲讲你们口中的那位春之神大人吧。”   ~   尽管有秋观云暗中布下的定身咒,也有百鹞的成心拖延,事情并未因此发生改变。   当日被查获粘上,尚且有巫界的结界阻挡,而那两人也不知是身有怎样的神通,无论她走到什么样的地方,他们总是能够不疾不徐的随后出现,如同两道幽灵,无声无息,摆脱不去。   “这是我的家,我的地盘,你们也敢跟来?”她瞪着身后二人,“在本大爷打你们之前,自己消失。”   那两人恭身:“大人恕罪,属下是为接大人而来,大人不走,属下只有寸步不离。”   “谁是你们的大人?拿本大爷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本大爷是……”   “观云。”云沧海的身影婀娜闪现,嗔道,“一回来便大呼小叫,成什么样子?”   她登时如见救星:“娘,他们这两个……”   “你先回家。”   “嗯?”   “回去。”云沧海平静道。   “喔。”娘亲大人的身体语言告诉她“此地交给老娘解决,小儿回避”,端的是霸气,她喜欢。向那两人做个鬼脸,她撒腿狂跑。   “两位。”云沧海双手平推,阻住对方脚步,“眼中所见,脑中所想,尽虚皆幻,勿信勿念。此间一行,倥偬一梦,回归本源,梦醒无形,送——”她腰际别着巫神的乾坤扇,所谓颠倒阴阳、扭转乾坤,正是此扇精奥所在。此刻,她只用它来作为完成输送的辅助工具,是而事半功倍。   那两人打量着彼此渐形消融的身躯,显然极为震愕,道:“我们不是有天帝大人的神物护身,为……”什么?为什么来?为什么去?或者,发生了什么?改变了什么?带着一团无头无由无始无终的疑问,两人的身影弥散于巫界的结界之内。   百鹞旁观完毕,缓缓踱来:“云首领可否告知百某实情?”   云沧海抬睑,浅哂:“我为何要告诉百先生?”   “惟有了解实情,百某才晓得如何保护她。”   “百先生又为何想保护小女呢?”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仅是如此?”   百鹞摇首低叹:“如果云首领想听百某的毒咒重誓,百某或难做到。”   云沧海莞尔:“我对那些虚头巴脑的言语也没有一丝兴趣,你若想保护我的女儿,就须按我的话来做。”   “请讲。”   “尽快完婚。”   “好。”   云沧海一怔:“这么想保护云儿?”   “不仅是为了保护她,还因为……”他默了默,终于决定坦陈心迹,“百某想娶的人,只有她。”   云沧海扬唇:“关于观云,你晓得几分?”   “横看成岭侧成峰,故而请云首领指点迷津。”   “即使因之惹上一个难缠的庞然大物?”   他挑眉:“比灵儿身后的那位还要难缠吗?”   “如果是呢?”   “乐意一试。”   “勇气可嘉。”云沧海欣然颔首,“随我来吧,作为云儿的未来夫婿,你有权力了解真相。” 三十、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明白啊,不明白。   秋观云一手摸着头上的钗环,一手抓着身上的正红喜服,和镜中的自己蹙眉对望,不明白事情怎会有如此意料之外的神奇展开——   为什么上一刻自己还在为自家老娘的威武霸气鼓掌欢呼,这时就被老娘独断专行地装饰成这个模样还被施以束足术放在这里等着做狐狸媳妇?   因为被那两只天外来物分神,没有察觉到老狐狸尾随身后踏进巫界固然是自己的错,但没有错到必须以身相许的那步呗?嗯……虽然大家早已袒裎相见。   “娘,母亲大人,母上大人,听得见女儿的呼唤否?”   不理她。   “爹,父亲大人,英明伟大的父皇,听得见女儿的呼唤否?”   也不理她。   此情此景,不由得她负面思维满天飞:难道说半天的工夫不到,巫界美少年便从集万千宠爱的小公主变成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真若如此,这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定和那只老狐狸有关,一定!   “老狐狸,是不是你挑拨本大爷与双亲大人骨肉亲情?你这只老狐狸是看不惯本大爷比你美貌比你智慧比你灵气逼人比你活泼可爱,所以苦心孤诣地接近本大爷,只为除掉你生平惟一的劲敌对不对?对不对啊?你不应声本大爷当你默认!”   ……   厅堂内,闭目养神的云沧海揉额,开睑瞪一眼身旁丈夫:“这是你教出来的好孩子。”   “当然。”秋长风与有荣焉:试问世上除了本人,谁能把女儿教养得这般与众不同鹤立鸡群?   “禀首领。”管事在门外报入,“喜堂已然布置完毕。”   云沧海看了看窗外天色,沉吟问:“我要的东西也都备好了?”   “是,皆已妥当。”   “去请狐王准备。”   “是。”   管事沓沓远去,云沧海神情间微现几分不宁。   “不用担心。”秋长风握住她的手,“我们运筹了那么久,等得便是今日,定然顺利度过。”   云沧海轻轻点头:“是呢,我们一定可以保住我们的女儿。”   “一定如此。”   夫妻二人的确信无疑,来自于从女儿出生那始,他们为保住她所做下的所有努力,哪怕他们一个权倾天下,一个精谙术法,仍然只是一对寻常父母,为了女儿,不惜所有。   然而,在这桩事上,显然仅是深爱尚且不够,“控制”方是第一要务。   当他们推开那扇房门,里面空无一人时,恍然悟到因为太过急于布置一切,忘记了他们的女儿有一个生来不愿接受拘束的灵魂,本末倒置,致使功亏一篑。   百鹞拈起桌上的一纸留书,其上的字迹且大且丑,不忍卒睹:双亲在上,受云儿一拜,云儿不满老狐狸曾经和那朵百合仙子眉来眼去,甩了他另结新欢去矣。   “这个不肖女,既然留书出走,为何不用为父教你的那一手漂亮柳书,拿这等文理不同的涂鸦见人不是成心丢为父的颜面吗?”秋长风忒是恨铁不成钢。   百鹞眉梢一动:原来那匹野马除了容貌,其他品质皆袭自这位泰山大人呢。   “这个小混蛋,这一次被老娘抓着,非要剥了你的皮!”气急败坏中,巫界首领不顾仪态,切齿大骂。   “……”好吧,当他什么也没想。   ~   “天然查,这一次你做得很好,本大爷给你记一大功!”   这时的秋观云自是不晓得自己已被巫界、狐族两方人马密集通缉,行走在康庄大道上,端的是心旷神怡:这世上还有比自由更珍贵的吗?纵使有,本大爷也最爱自由,吼~~   相较于她的意气风发,走在她身后的查获却是神色萎靡,怏怏不乐,口中一径碎念:“你召唤我进你们的巫界,不是说请我喝喜酒?如今我连喜酒杯也没有见着就跟你出来,你是在骗我吧?你一定是在骗我吧?”   秋观云回眸一笑:“你变聪明了呢,查查。”   “你果然在骗我?”查获顿时激忿不已,“你用召唤术把我召去,只是帮你逃脱出那个地方?”   “可怜的查查。”她咧开嫣色的薄唇,“刺伤你细小的心灵了吗?”   查获脸颊涨红,顿足大吼道:“我们断交!”   她大眼晴眨巴眨巴,道:“断交就没有朋友了哦。”   “你……你……”查获几经衡量,做出艰难抉择,掉头离去,“没有就没有,欺骗朋友的朋友,本大爷不要也罢!”   她叹息,弱弱声道:“如果这个朋友正想请她的朋友去喝酒用膳,顺道赔礼致歉呢?”   查获脚步略滞:“真、真的?”   “前面便有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酒馆,本大爷囊中也有满满的银子,近在眼前的事,还有假?”   “那还不走?”查获大踏步调整方向,“你要向本大爷斟酒认错才成!”   这货踩鼻上脸欠扁吧?她举起一只拳头跃跃欲试,在打和不打之间徘徊。   就在这时,两道尾随已久的形影突地由道旁的密林内跃出,拦在查获身前:“十一王子,请您交出修罗刀!”   “为什么?”查获瞠着这两只黑衣修罗,“你们不去找老狐狸复仇,竟来找我索刀?”   “百鹞是修罗界的仇人,我们不去,也有另外的复仇者前往,但修罗刀是我修罗刀的圣物,不是十一法子这等身份可以持有的,我们既然得知刀的下落,岂能放任不管?”   查获挺胸抬头:“修罗刀是母亲给我的东西,你们有什么资格索要?”   对方亦是言之凿凿:“前修罗王从未公布将此刀去向,足以见得这把刀是十一王子窃取到手,而非前修罗王亲赐。十一王子若有异议,不妨跟着我们回修罗界向前修罗王当面说清,若果真如您所说,何妨请王当着修罗界全众之面正式交予,不是更为名正言顺?”   查获摇头:“母亲不准我再回修罗界。”   “说得正是。”黑衣修罗其一得意发噱,“前修罗王已经将您驱出修罗界,又怎会将修罗界的圣物交您持有?念在过去情份上,您只须将刀交还,我们可不计较您的窃宝之罪。”   “天然呆,你是真的呆了不成?”秋观云着实听不下去,“你不是爱学本大爷说话做事?本大爷到了这个时候,可断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你要想做本大爷的朋友,就该晓得这时当做些什么!”   “……啊呀呸!”查获向近在咫尺的黑衣修罗脸上一啐,“你们这两个奴大敢欺主的下贱东西,当本大爷怕你们不成?”   对方面色阴沉:“十一王子,您可别敬酒不吃吃罚……”   “罚你们个乌龟王八蛋,本大爷这就把你们这两只不知道谁是主子谁是奴才的下贱东西打回修罗界!”查获霍地拔刀在手,向两只黑衣修罗当头砍下。   嗯,虽然骂人的功夫有待提高,精气神已得八九分的精要,是个可造之材呐。秋观云看着那把修罗刀寒芒万道,锐光千条,把两只黑衣修罗逼得节节败退,不禁拍掌叫好:“查呆呆你就是这修罗刀的主人,本大爷欣赏你……呃?”修罗刀?上一次时空之门大开,正是因有修罗刀出场,这一回……   她意念滋动,已然晚了一步,在她身后,一个急剧成就的漩涡汹涌而来,张开吞噬巨口——   该发生的,终须发生;该到来的,终须到来。 三一、此去茫茫且珍重   庄生晓梦迷蝴蝶。   是蝴蝶梦到了庄生,还是庄生梦到了蝴蝶?   抑或换个说法:那个做梦者,是只梦到庄生的蝴蝶,还是一位梦到了蝴蝶的庄生?   嗯……   她掩面哀鸣。   好呗,不是巫界美少年突然改走深沉路线,而是出现在眼前的一切,触发了她身上为数不多的纤细神经。   阔朗的室内,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雪白之色,白色的墙,白色的顶,白色的桌,白色的椅,连盖在自己身上的毯状物也是白色,材质非绒非毡,非锦非缎。身底的床……应该是床没错吧?前后方有着形状奇异的银质围栏,左右却是空无一物。更有那些个桌椅器具,造型标新立异,前所未见。   足经之地,触手之处,无不是实感十足。   若说是梦,未免过于真实;若说非梦,这又是哪里?   她是两个界域的公主,应当算不得孤陋寡闻,但此间处处透着她所理解不来的古怪,更有一股子令人不适的违和感扑面而来。她不喜欢,很讨厌。   沓。沓。沓。   随着一串轻巧的跫音,雪白色墙壁上,一扇椭圆形的门向外打开,有人走了进来,原是低着头,看见了地面上的投影,讶然抬眸:“你醒了?”   “醒了吗?”她将投放四遭的视线收回,觎向来者,是位白净清秀的少女,“还是正在梦中?我自己也不晓得。”   少女放下手中的托盘,指了指墙上:“你睡了不到六个小时,比我料想得要短。”   “……小时?”是口误?   少女脸上浮起浅浅讶异:“原来优昙罗也需要从新适应这边的一切吗?”   “优昙罗……”她喃喃念着,恍然,“我进了时空之门?这是门后的世界?”   “对你所来的那个世界来说,这是门后的世界。对我来说,门后的世界的你来的那个地方。”   另一版的庄生梦蝶呢。她半觉好笑,半觉荒谬,再度转圈看了这个陌生世界一眼,转回目光,正与对方的眸线撞上,微怔:“我认识你吗?”   “也许认识,也许不认识。”少女两只透着浅浅薄荷色泽的眼睛瞬也不瞬,“你生得也很美。”   “也?”   “这个世界的优昙罗曾是神界最美的女神。”   她眉心起皱:“每回听到这个名字,本大……我便莫名的不喜欢。”自己初来乍到,还是莫吓着人家为好,“我姓秋,秋观云。请问美人芳名?”   “秋、观、云……”少女浅声低语,“我虽然不是美人,也有名字,我叫‘织罗‘’。”   她一怔:“你叫织罗?”   “对,织、罗。”   她颦眉不语。   “你是不是感觉自己曾经听到过这个名字?”织罗问。   “似乎是,似乎不是。”她道,比及“优昙罗”,“织罗”更能触动她意识中的某一处,某一点,仿佛在什么时候,她曾听到过“织罗”“织罗”   “我也听过你的名字。”   “优昙罗?”   “不,‘观云’。”   她心中一动:“你叫织罗,与优昙罗有什么牵扯不成?”   “我也不喜欢听到这个名字,他们都说优昙罗代表着美丽与生机,可她曾经在湖底沉睡过上千年,那些岁月里,她的美丽与生机不过如一潭死水而已。”   莫名地,秋观云怔忡难言。   织罗依旧直直凝视着她,问:“你的身体没有任何不舒服吗?”   她踢踢长腿,挥挥手臂,展示自己的健康,   织罗微笑:“神书上记载,时空之门是宇宙间最不可逾越的一道门,各自的世界有着不容打破的运行规律,逾越意味着改变,而历史和规律不容改变,所以,人类几乎没有穿越那道门的可能,两个世界夹缝内时空漩涡可瞬间使他们变成一团粉末。你既然可以平安过来,说明你在那个世界也不是凡人。”   “是吗?”她唇角噙笑,脚底缓移,俶然欺逼过去,探指扣住对方脉门,“告诉我,你是谁?”   织罗那双薄荷色的大眼内尽是困惑:“我是织罗啊,你不是已经知道?”   “你……”她一惊,执其手腕来回测探,“你身上没有任何功力?”   织罗点头:“所以我的母亲虽然是仅次于神王的神相,我却只是神庙里的一个侍祭。”   她放开手。无论对方是敌是友,如若仅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她也无法多做什么。   “你为什么突然生气?”织罗问。   她淡觑对方:“如果你不是明知故问,可以猜一下其中的原因。”   织罗浅颦眉心,想了想,忽地了然:“难道你的功力正在流失?”   “很缓慢,但的确如此。这是跨越时空之门的必然,还是我被暗算的结果?”   “两者都有。”织罗缓缓道,“但我可以帮助你。”   秋观云正身面对这个少女。这个样貌并不出众的少女,打第一眼便给了她无与伦比的冲击,纵使对方从表情到语气,皆是平静温淡得不可思议。   既来之则安之,她因为时空的错乱而暂且压制的好奇与乐观天性,此时一股脑涌出,拉过一把奇怪的椅子置身坐下,笑道:“好吧,织罗,和我讲讲你们这个世界,讲讲你们的神王和神相。”   ~   “劳烦仙子驾临,沧海不胜惶恐。”   巫山之巅,天湖之畔,巫阵乾坤图设置完毕,云沧海向翩然而至的飞狐仙子福礼致谢。   后者还礼道:“云首领曾帮我留住女儿,如今换我帮首领寻回女儿,大千世界的平衡法则莫过于是。不过……”她眄向伫立在图阵央心的那道身影,“连巫首领的女儿也和狐王有着如此深远的牵连,着实意外。”   百鹞淡哂:“缘法如此。”   “狂傲如狐王,也信起了缘法,想来这个‘缘’字果真连神也莫可奈何。”飞狐仙子走到图阵东方,“你须晓得,打开时空通道这等事,纵然是本仙也从未经历,你能否安然过去,过去之后又将发生什么,皆是无从预料。或许,这条路是条不归之路,你将永远消失在一个未知的世界。纵然如此,你仍然执意前往吗?”   百鹞面若平湖:“烦请仙子施法。”   “也好。”飞狐仙子语气悠远,“你走后,我带走灵儿更加方便。”   百鹞眉峰微紧。   “请问……”云沧海叹息,“仙子是在欺负他吗?”   飞狐仙子冁然:“看到这么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很难不想欺负一下,难道云首领没有这个感觉?”   云沧海莞尔:“仙子想欺负,还是欺负令婿吧,我家这个留着我来就好。”   “百某若不能归来,请仙子带走灵儿。”百鹞忽然道,“百某对那个秋寒月始终不能放心。”   飞狐仙子怔了怔,哑然失笑:“云首领,你家的这个女婿竟然比我家那个还要有趣。”   “为了成全有趣的年轻人,开始施法如何?”云沧海抽出腰间的乾坤扇,蓄势以待。   “愿天下有趣的年轻人终成眷属。”飞狐仙子由袖内取出一颗圆石置在掌心,“我以这颗补天之石铺路,届时请云首领用乾坤扇为狐王送行,最后你我撤去术法,时空之路自行关闭。”   云沧海颔首。   “宇宙洪荒,八方风翔,诸神归一,无所遁佯。今吾以与天地同寿之泽,补天救世之基,铺就通往西元之路,无谓神祟,自行规避;山川日月,赐予吉光。”   飞狐仙子念罢,掌心圆石抛出,悬浮于百鹞头顶,继而延伸拉长,缥缈幽邃,探向不可预知的秘境。   云沧海掷出乾坤扇,以咒施法拂去重重雾霾,扬声:“百鹞上路!”   本以为事前叮咛得已够,到此关头,犹是不能仅凭理智做主,她追声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们一定带云儿归来。”   “是,我一定带她归来!”百鹞掷地有声,不假思索地飞身一跃,踏上未卜行程。   目送他身形隐没,云沧海与飞狐仙子相顾一笑:“总归比我们预料得稍显顺利,但愿……”   “老狐狸,你想一个人去找巫界恶霸玩真是狡猾,本大爷也要去!”在那道通往异时空的路程消失前的刹那,一位匆匆赶来的“大爷”一头扎了进去,甚至赶不及向在场者打声招呼。   时空之路关闭,万籁俱寂。   “……”云沧海失语。   飞狐仙子亦怔了良久,幽幽道:“但愿他们此行出入平安,万事珍重。”   “但愿如此。”云沧海道。 三二、今朝匆匆待相逢   穿越那道门,绝对称不上一场令人愉快的旅程。   失重、挤压、撕扯、抨击、袭卷……   这趟时空之行中每一个体验,皆足以将人在顷刻间化为灰烬。幸好,他们皆不是人。   当所有的干扰消失,意识到自己的双足触到实地时,他收起护体光钵,睁开眼。   “老狐狸,你在哪里?你看得到我吗?听得到我吗?听到就应一声,不然我就断定你已经死在来得路上,明年的今天就是你……”   对着横躺在自己脚下兀自闭目大喊的某货,他一脚踢去。   “哪个打我?”地上人翻身爬起。   “我。”   “哇,老狐狸!”查获少年呆傻了须臾,冷不丁跳了起来,一把将他抱住,“太好了,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他推开这只不请自来的八爪鱼,掸了掸衣襟,道:“不是很好。”   查获看了看自己四肢健全,再望一眼周遭风光奇异,喜不自胜:“哪里不好?”   “功力所剩无几。”   ~   “你正在消失的功力,有一点是因为时空之门的界限,但更多是因为神王的设置。”织罗道。   秋观云站在一面立镜前,凝视着换上一身叫不出质地的雪色长袍的自己,问:“你方才说神王即是这个世界的天帝。他与那个优昙罗是有着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连她转世之后的人生也不肯放过?虽然我不想承认自己是优昙罗的转世,可显然你们家神王如此认定。”   织罗屈指向光滑无物的墙壁上轻叩,一扇带着银质拉环的圆门显出轮廓,拉开门,后面是一间多层多格的置衣室。她将秋观云换下的那袭新娘装折叠整齐,放入其内,回身道:“在这个世界没有转世的说法,人类死去,灵魂若不能升入神界,即坠入冥界。天神纵使有着远超人类的寿命,也并非永远不死。你的灵魂里或许有着优昙罗的印记,但,未必是她的转世。”   秋观云挑眉:“你似乎知道一切?”   “这座神庙教会我许多东西。”   “也教会你如何从时空之门抢我过来的方法吗?”   “你知道?”织罗好是意外。   “这个世界先前那样大费周章地要摄我过来,如今我过来了,却只看得见你一个人,显然是你把我藏到了这里。难道不对?”   织罗点头:“你得到了优昙罗的智慧,很聪明。”   她嗤声:“我的智慧是我家老爹给的,与其他人没有一文关系。”   织罗一笑:“可是,你对这个世界莫名的厌恶,对我莫名的熟悉,全是因为优昙罗。就算你不喜欢,也无法逃避。”   她不置可否,懒懒道:“既然神庙如此神通广大,就请告诉我保住法力的方法吧。”   ~   砰!   数不清是第多少次,查获少年坠落在地。这一回,他终于放弃了屡战屡败的信念,灰头土脸地伏在原地,苶苶发愣。   一旁盘膝调息的百鹞启眸,明知故问:“战果如何?”   “为什么啊?”查获眉头紧锁,“连那么一座小山也飞不上去,本大爷的功力哪里去了?”   确定调息没有半点用处,百鹞长身而起。   查获滚爬起来拔脚跟上:“你去哪里?”   “去找我的妻子。”   “巫界恶霸还没有嫁给你,才不是你的妻子!”   他淡哂:“随便你说。”   查获气不可遏:“我说得是千真万确!”   “随便。”   “你这老……啊?”   百鹞止步,如果不是功力正在迅速流失,应该早有警觉的。   前后左右,数道无声无息的形影,向这方疾速逼近。仅是片刻,他们已如网中之鱼。   ~   “这是神殿?”   秋观云再度确定自己算不上出身寒微小家碧玉,但站在这座神殿上,她很难不发一声抽息:姑且不提巫神庙,这处竟然比父亲大人的广和殿还要开阔数倍。   相较于广和殿的金碧辉煌,此殿更见典雅壮丽。精致的雕刻,细腻的纹理,成就白色大理石组成的柱廊。平滑如镜的地面,中清晰反射出每一个行经于此者的面貌,就仿佛每一步向神的靠拢,皆是对自己灵魂的拷问。穹庐般的大殿之顶,浮雕着无数活灵活现恍若飞舞的人形图样……   “那是天使,神的使者,负责向人类传递神的意志。”织罗道。   相较那些个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她对这座名副其实的“大殿”更感兴趣,问:“这神殿如此庞大,可是你们天神的杰作?”   织罗摇首:“人类为了表达对神的虔诚,自发集资修建出这座神庙,供奉每一位天神。我知道在你来的那个世界,人类已经变得更愿意相信自己。但在这个世界,人类对神仍然有着绝对的信赖与崇拜。”   她冁然:“你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我那个世界,人类对神的崇拜多属叶公好龙,远远的敬奉倒也罢了,真若走到他的面前,众目睽睽之下展现出不同于凡人的异能,只怕当下就吓得抱头鼠蹿,大喊着‘妖啊’‘鬼啊’避之不及。”   织罗手持软巾,轻轻擦拭着一座神像,悠然道:“神与人的疏远便是由此开始的吧,无论如何虔诚的祈祷,倘若没有了敬畏之心,便愈发与神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悖离。”   秋观云抬首仰望,信口道:“如此也没有什么不好,一味指仗神的恩赐,不前行,不作为,没有努力,没有争取,世上除了一群懒惰之人还能有什么?”   织罗静止须臾,道:“心中有神,行事才会有所忌惮,否则人类仅凭一己好恶随心所欲,视规则如无物,善恶无界定,又将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她一笑:“世上的报应循环之道不会因为一个人心中无神便消失不见,作恶者定然有所报应,无论是现世报,还是子孙报,早晚皆有,无人逃得过去 。”   织罗沉默下来。   她配合着这份沉默无声良久。   “你果然是优昙罗。”织罗淡道。   她扬起一边眉毛:“你正在擦着的,便是优昙罗的神像呗?”   “是呢。”织罗抬头,指着神像额心的那枚蓝色宝石,“有它在,你的法力很快就可以回来,每天只需要将你的左手抵住它两个小……”   “啊,织罗救命,这里有色狼,织罗快来救命——”   一声声尖厉的呼救声透入神殿,织罗浅浅收拢眉心,提起麻布长裙跳下神台,对她道:“我去看看昙帛发生了什么。”   “坛钵?”她充分好奇,“坛子和钵子吗?”   “是‘昙帛’,我的姐姐。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不必了。”秋观云拿下巴指了指来自偏殿的拱门,“这位尖叫姐已经来了。”   果然。一位穿着黄色长裙的少女飞一样跑来,嘴中尖叫犹在:“织罗救命,有色狼啊,救命——”   “你才是色狼,你全家都是色狼!”拱门里追出一道人影,“你今日不将清白名声还给本大爷,本大爷决计不能饶你!” 三三、其山有木木有枝   黄衣少女抱着织罗,哭得惊天动地,通过那些个间杂其中的控诉,秋观云整理出了事情的梗概:今日午后,少女怀着一腔圣洁之情,从神庙后的圣泉打水回来,正打算洗涤身心,一只心怀不轨的色狼闯门而入,不但窥见了少女美好的胴体,还出言恐吓少女幼嫩的心灵,真真个污秽至极,腌臜至极。   而此刻,那只污秽至极腌臜至极的色狼正泪汪汪地望着她:“巫界恶霸,本大爷总算找到你了。”   她同情地看着这只无论到了哪里都不改天然属性的呆货,道:“莫非是被时空之门挤傻了?居然沦落成色狼一族,而且还是一只有偷窥癖的低级色狼?”   后者摇头:“我不是色狼,没有偷窥癖,也不低级。”   “人家明明在指控你。”   “她是傻瓜。”   “你这只色狼骂谁是傻瓜?”黄衣少女蓝色的眼睛内燃起战争的火焰,“织罗快召集祭傅,把这只色狼送去活祭诸神!”   查获回之不可理喻的瞪视:“你当然是傻瓜,你也不看看,本大爷自己长得这么好看,需要去偷窥别人吗?”   “……”此话出,三方辞穷。   鉴于同乡之谊,秋观云决定日行一善,为他出面说项:“这位坛……昙帛姑娘,据我了解,这货是个天然呆,与其说没有做色狼的胆子,不如说没有做色狼的智商,想来中间有什么误会。”   黄衣少女质疑:“我亲眼看见他趁我洗澡的时候突然闯进我的房里,还能有什么误会?”   查获反击:“你当谁愿意闯进你的房里?”   “你明明已经闯进了我的房里!”   “本大爷是逃命好不好?逃命的时候当然是慌不择路,有选择的话,本大爷当然不会……”   “好了。”由着这只天然呆继续分辨下去,更将刺伤人家少女的玻璃心,“你为什么逃命?不,你须先告诉我你怎么也到了这里?是在那时随我一起过来的不成?”   查获大摇其头,目眺远方,面上涌起一股莫名地悲壮:“那时你突兀消失,本大爷赶不及救你,心存愧疚,耿耿于怀。而后设法打听到你的母亲和那个仙人联手做法,是而星夜兼程赶到巫界,随在老狐狸身后赶来,没想……”   “老狐狸?”秋观云蓦惊,“他在哪里?”   查获横眉立目:“巫界恶霸你动不动打断本大爷的话,本大爷要怎么说?”   “……”给你点阳光就灿烂是不?她吸一口气,干巴巴赔笑,“不急,您老慢慢道来。”   “就是啊,我和老狐狸不是从那个崎岖纠结的时空之路上过来了吗?好不容易到了平地,却发现我们身上的法力正在消失,然后老狐狸说先找到你再商量应对的办法,然后这个时候……”   “你然后、然后个什么?你那个奇怪的口音真真别扭,你是从哪个乡下过来的乡巴佬吗?”此次打断查获少年陈述者,是那位黄衣少女。   “昙帛别失礼。”织罗低声制止,“他来自另一个世界,语言当然与我们不同,因为身处神庙,所以你还能听得懂,走出这里,只有如母亲那样的上阶天神才可与他自如交流。”   秋观云诧异:“这是说我一旦走出这里,就不能与你说话了吗?”   织罗忖了忖:“你也许是不同的。”   “她为什么不同?”黄衣少女乜来一眼,“还有这个色狼,他们到底是来自哪里?为什么敢出现在我们崇高神圣的神庙内?”   织罗淡淡道:“她是优昙罗。”   “什么?”黄衣少女再发尖叫,查获少年掩耳不及。   百鹞审视着四周,生平第一次身陷囹圄,总是要看得仔细一些才好。   但凡这等地方,无论哪方世界,总是大同小异:鳞次栉比的栅栏,阻隔住每一双渴望自由的脚步;重重的锁链镣铐,汲取着每一个沉沦于此的灵魂;栅间吝啬的缝隙,是给予失去自由者的心理折磨:有什么比看得到却得不到更能摧残人的心性呢?   当然,既然囚禁得是他,自有另一层设置。他稍加尝试,晓得以自己当前的法力,绝对无法逾越这道屏障,索性盘膝静坐。此法固然无法恢复法力,至少有助潜心沉思。任何情形下,冷静不是坏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有感自己面前的不远处,多了一位来客。   他安之如素。以自己目前的身手,对方若是为杀戮而来,在发觉之前早已身首异处。既然对方选择观望,他何必打扰?   大抵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来者消失。   那脉气息,他很熟悉,那份凌驾于万物之上、俯瞰诸生的优越与强大,也只有在天帝阳昊身上领略过。   正如云沧海告诉过他的,他此行将遭遇平生最大的对手。这位对手,有着足以与天帝阳昊颉颃的力量,更有赛过天帝阳昊的残忍无情,不会被灵儿唤起慈父之爱,不会被良之心勾动旧友之谊。与之对上,他没有退路,也……   几乎没有胜算。   对方显然是晓得自己与观云在那个世界的牵系,虽然无从猜测对方将自己拘囿此处的用意,总归不是有客自远方来的寒暄。不过,通过方才,他也得获了一条颇有价值的讯息:观云不在对方手上。否则,何须无声来去?   不知查获是否已经将她寻到?   ~   “‘找到观云!’那只老狐狸一掌将我送了出来,喊了这么一声。本大爷按他的话跑了好大一阵,才想起这样独自逃走会不会不讲义气,但回头看的时候,后边已经什么也没有了。这时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一群人向本大爷指指点点,本大爷惟恐是那群袭击者的同党,只得接着逃命,七拐八拐,看见一道门,然后就到了这里。”   查获少年的表达虽然有欠精炼,仍可将来龙去脉叙述完整。   秋观云蹙眉:“你确定是那群袭击者带走了老狐狸?”   “当然是。”   “对方去了哪个方向你也没有看清楚?”   “……对不起。”查获少年低头,好是惭愧。   “不是你的错。在那样的情形下,老狐狸和你都做出了最恰当的处置,有一个在外接应,总好过两个一起束手待毙。”秋观云站起,向坐在神殿一角的案桌前笔耕不辍的织罗走去,“你应该知道是谁带走了我的朋友吧?”   织罗点头:“只能猜个五成,却不建议你去营救。”   她一笑:“我没有那么鲁莽,当下最重要的自然是恢复法力。”   织罗用指间的羽毛笔管指着向前方:“你每天将手抵在优昙罗额心的那颗蓝宝石上至少两个小时,便可获得足够的能量弥补你失去的法力,如果你有足够的运气,有意外的收获也说不定。”   “多谢。”她旋身而去。   “她……”坐在织罗身边的昙帛拧眉盯着秋观云的背影,“真的是优昙罗?万一织罗认错了怎么办?”   织罗回到案上的抄写工作,说:“认错了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优昙罗,就无法驱动月亮之石。”   昙帛站起向那方眺去,优昙罗神像前,那道修长精致的身影被一团蓝色的莹光笼罩,是真是假不言自明,冷哼了声道:“她为什么是优昙罗?难道她要做我们的天后吗?”   织罗想了想,说:“不是每个女人都想做天后,优昙罗回来,不代表你失去机会。”   昙帛脸儿赧红:“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想做天后?”   织罗一笑:“明天就是你进神宫擦拭神器的日子,努力吧。”   昙帛举拳:“织罗找打!”   “别闹,害我写错字。”   “这些来往信徒的笔记又不是非在今天完成,陪我玩……”   相邻最近的一根大理石圆柱后,靠着柱石打盹的查获被姐妹的话声吵醒,咂了咂了嘴巴,感觉肋下的修罗刀隐有抗议之音,遂一把取出抱在怀内,再度向睡神称降。   呃?   深思中的百鹞修倏地睁眸。   他找到了恢复自身法力的办法。如此说来,送走查获,反是弄巧成拙了呢。   惟今之计,当是与外面的他们取得联络。不知自己剩余的这点滴法力,够不够派出一只纸鹤?   姑且一试。   法力恢复,操纵巫役出外搜集资讯,得获意外惊喜。   秋观云收纳回袖,喜道:“它竟然碰上了老狐狸的纸鹤。还能施法,说明那只老狐狸的状况不算太糟呐。”   查获摩拳擦掌:“他被关在哪里?”   “神宫。”   “神宫……”好像听过?   秋观云沉吟道:“这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晓得老狐狸平安,尚须与他通上讯息有个里应外合才好。”   “想起来了!”攒眉思索了半晌,查获脱口而出,“那个以为自己很漂亮的坛子明天进神宫做什么事来着?”   秋观云明眸一闪:“此话你从哪里听说?”   “方才你到那尊神像前面发呆的时候,我找个地方睡觉,恰好听见,好像那个坛子想做天帝的天后……”   她狡黠泛笑:“你知道她的房间在何处对吧?”   查获一呆:“知道又怎样?”   “货真价实地去做一回色狼如何?”   “不要!”查获双手抱肩,义正辞严,“父亲对我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我不能失节!”   “……”异国他乡,总想着互帮互助互仁互爱暂且忍耐的自己是不是错了?这厮此时只欠一脚踢飞!“本大爷没要你付出你的贞节,你只须看准她明日待穿的衣裳,将本大爷的巫役放在其衣袋即可。”   “被她发现怎么办?”   她眯眸:“那你也只好失节,赔上你豆蔻年华的贞操了。” 三四、心忧君兮君可知   虽然不情不愿,查获还是将巫役放进了那做着天后梦的昙帛少女衣内。   织罗与昙帛皆是神相娥依诺的女儿,前者在神庙做负责誊抄笔记、酒扫神殿的侍祭,后者每月定期进神宫擦拭茶酒饮食的一干器皿,等同是神宫内的侍女。   这些仅是公之于众的表面信息,秋观云暂时没有探听异界豪门内幕的的打算。   翌日,昙帛怀着对神王神圣的向往走进神宫,秋观云趁机施法,驱使巫役与百鹞取得联络,收获匪浅。本是令人喜不自禁的好消息,然而——   “我在刀在,刀亡我亡,本大爷坚决拒绝!”她只说了“借刀一用”四个字后,查获即“噌噌噌”如一只猴子般沿着大理石柱爬到顶端,四肢盘附其上,发声抗议。   “你先给本大爷滚下来!”秋观云切齿道。   查获摇头,将抗议进行到底:“我在刀在,刀亡我亡,本大爷坚决拒绝!”   “也好,本大爷成全你,保你人刀俱毁!”她举掌,准备好好教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大爷”。   咚。咚。咚。   “你在吗?”织罗浅声敲门,“我来给你送明天的换洗衣服。”   “请进。”虽来不多日,她也大抵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礼貌规则。   门被打开,织罗捧着散发清淡皂香的雪色长袍轻声步入。   查获如见救星,大喊:“织罗织罗把她拉走,她要抢母亲送给我的宝刀!”   秋观云啼笑皆非:这厮是真真嫌其近来的日子打发得过于轻松快活了是不是?   织罗向上一瞥,轻轻摇首:“你是观云的朋友,不是织罗的朋友,我无法提供你需要的帮助。”   “……诶?”查获欲哭无泪,“你见死不救吗?来人啊,恁大的神庙难道没有别人了吗?救命啊——”   “没有人哦。”织罗将衣服放到床上,柔柔淡淡地道,“如今正值暑期,是神庙的歇止日,除了我,以及偶尔来陪我作伴的昙帛,其他祭傅们全部歇暑度假去了。神庙建在远离民居的旷野,你纵使喊破喉咙,也只有我们在场的三个人听到。”   “听到了没有?”秋观云射出眼刀无数,“是你自己乖乖滚下来,还是本大爷把你踢下来而后痛踢一百单八脚?”   她如此辛辣的口声,织罗听得煞觉新鲜,大睁秀眸决定旁观。   上方,查获委屈万分:“巫界恶霸不是说过我是这把刀的主人?你现在抢本大爷的刀,你欺负我!”   “枉你还自称是本大爷的朋友,本大爷向你借用一把切菜刀都这般……”   “借用?你说只是‘借用’?”   “不然咧?”她黛眉倒竖,“本大爷把它当晚膳吞了不成?”   查获脸色舒缓,四肢放松顺势滑落,嘻嘻笑道:“你早说嘛,如果是借用,本大爷当然借你。”   她眯眸。   “不许打我!”查获抱头向旁一跳,“你如果打我,我就……”   “如何?”她双手掐腰。   他梗着脖颈,气咻咻道:“等我回去,一定向巫界云首领告你恃强凌弱!”   “拜托你也有点创意。”她伸出一掌,“把刀给我。”   “只是借用哦?”   “对,借、用。”她狠咬后面两字。   他仍旧保持着全身的戒慎戒惧,从肋下取刀递去。   好有趣。织罗一笑再笑。   秋观云抚着刀柄上的纹理,道:“按老狐狸的意思,利用修罗刀与狐王剑共鸣时的波动,形成不受神王控制的时空缝隙,趁机修复法力。但因为他身陷神宫监牢内,我须携修罗刀走进神宫,离他愈近,成功的机率便愈大。”   织罗一怔:“你要进神宫?”   她回之一笑:“正是。”   “怎么进去?”   “依然是从你的姐姐身上想办法。”   织罗忖了忖,微微点头。   查获届甘寂寞:“不就是携刀进神宫,本大爷也能去!”   秋观云斜眸睇他:“你打算拿着这把切菜刀杀向神宫在离着神宫大门十万八千里的时候被人家乱箭齐发射成刺猬挂在城头曝晒三日丢进臭水河遗臭万年吗?”   “……不、不然你怎么进去?”   她嗤笑:“我变成昙帛的模样,大摇大摆地从神宫正门进去。”   “我……”不会变身。查获耷拉下脑瓜,找准墙角一盆正在绽放的可爱花儿,痛诉心事去也。   “我有点明白你为什么坚持自己不是优昙罗了。”织罗道,“优昙罗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   她挑眉:“哪样的事?”   织罗含笑:“在母亲的陈述和许多故事的记载中,优昙罗是一位集优雅、知性、美貌、智慧于一体的女神,高贵清逸,仪态从容,连天神们也对她付予深切的爱慕与向往。她断不会将双手放在腰间与朋友争执得面红耳赤,不会用那样的语声说话那样的表情表达,你比她活得更为鲜活,更像一位她主管春天到来、给予万物蓬勃生机的春神。”   她摸着下颚忖了须臾,颔首道:“虽然这代表你给予春神的那些溢美之辞与我无缘,不过,姑且接受你的判断,我不是你们那位遗世独立的优昙罗,我是活泼向上的秋观云。”   织罗莞尔,瞳底旋起些微奇异光芒。   ~   从织罗那里探听了关于神宫的若干资讯,进而又度逼迫查获少年潜入少女房内行以“不轨”后,第二日,本尊犹在深眠中沉睡不醒,秋观云化成的昙帛少女则迎着旭日的光辉,走向神宫大门。   进门仅是第一步。她先是跟两个同是务工模样的女子身后走了一段路程,行经一片密林时,看四下无人,脚步陡转迈入其中,借机驱策巫役,搜寻百鹞气息。   她以为昨日自己远在神庙,尚可如愿达成目标,今儿亲涉神宫缩短了彼此距离,理当更为顺畅无阻。可结果是,巫役徒劳往返数次,毫无所获,杳然无信。   难道那只老狐狸……   打住!她迫令自己思绪停止。   自幼在父亲大人的娇纵宠溺下长大,说话做事可谓百无禁忌,此刻涉及百鹞安危,却连想也不敢去想。这意味着什么,她心中早已了然。   在被卷进时空之门的刹那,除了双亲,她惟一想到的便是那张孤傲清淡的脸容。她想,此次若是平安归去,一定向老爹抱怨,抱怨他对自己的女儿太过疏于管教,连婚也敢逃,误了大好的良辰佳期。   老狐狸,不管你经历了什么还是正在经历,请等我。   她心语如是。   ~   百鹞的处境,实则不似她想象得那般危急。迟迟未动,无非因为历经一夜的消耗,原已所剩无几的法力已呈枯竭之势,连一只纸鹤也不能操控自如罢了。   纵然面若平湖,胸内心急如焚。料想秋观云今日必然千方百计走近此处,若不能递出些许讯息,只怕她失去耐心后,要惹出什么祸事来。   既然法力难济,惟有剑走偏锋。   此念兹定,他咬破指尖以血为笔,在纸鹤两翅上挥洒上两枚符记,而后低诵咒语,勉力将之送到几寸方圆的小窗之外。   以血为祭乃旁门左道者所爱,因为那些沾染了修行者血液的驱役极易触地生根,成长为为祸一方的邪祟。狐王大人既然走得是饮风食露的修行正道,自然很难青睐这种方式。但,此刻也只得事急从权。   在接到讯息之前,你还须少安毋躁,切忌暴露行藏。   他目视那方小小天空,向那只野马默默传送叮咛。   ~   找到了。   她惊喜非常,险险放声欢呼,脚步依从纸鹤的牵引,向百鹞所在处靠拢。   “你是谁?”后方突传来一声沉喝。   她尚未应答,对方已道:“看你的打扮,应该是宴殿上的侍女,为什么闯到了这边?”   她脑子尚在疾速转动,口中已理直气壮地作答:“我内急!”   对方窒了片刻,道:“宴殿附近是神宫里最完善的区域,还愁没有你方便的地方吗?把你的名字报上来,我要去向你的上级核对……”   虽然与心怀天后梦的昙帛没有深交,将其供述出来预计引不起过多内疚,可织罗是她喜欢的,爱屋及乌,惟有……   撒腿就跑。   “你……”那个巡防的卫士大惊,当即吹响挂在胸前的警哨,放声高呼,“有不名身份者闯进西区,加强警戒!”   卫士迅速从四方向此集结。   “发生了什么事?”一位身穿红色宽袍的白须长者降临。   “禀神官大人,有身份不明者闯入西区。”   “在哪里?”   “逃进了那个林子,已经有卫士前去围剿。”   神官当即飞身前往。   秋观云将五六卫士踢飞开来,旋身正与之迎头对上。   唉,看来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呢。她急中生智,对着那只摇摇欲坠的纸鹤大叫:“老狐狸,快拿出你的狐王剑,修罗刀来也!”言罢,将隐在自己袖内的修罗刀抛向当空。   此处距老狐狸所在已经不远,足够刀剑共鸣了吧?当修罗刀空悬头顶不落不移且嗡然有声时,她晓得自己所料未差,遂专心应对这只看上去热情如火的挡路者。   “你这老头儿若还不退下,本大爷的腿脚无眼,打着你别说本大爷欺负老弱病残!”她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好言”规劝。   红衣神官边左右躲避,边怒道:“胆敢擅闯神宫,罪不容恕!”   “切,怎么不管在哪个世界,当官者都这副口吻,好生的无趣。”她扁嘴啧舌。   红衣神官眦目厉声:“你叫什么名字?是受了谁的指使?擅闯神宫是是想对神王不利,还是另有目的?”   她嘻笑道:“你猜,猜对本大爷就告诉你。”   “你——”   这时,树枝婆娑间依稀走出一道颀长的身影,送来微风般的叹息:“优昙罗,你彻底改变了吧。不仅容貌,连性情也变得让我认不出你。” 三五、依稀识得故人面   来者裹着宽松的米色长袍,披着慵懒的褐色长发,一道金色抹额齐眉勒束,黑色宝石嵌中而居,身形魁伟,目光深邃,瘦削的面容透着象牙白般的冷冷色泽,宽阔的唇线勾勒出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   他出现的瞬间,鸟儿尽相展翅飞隐,树木悉数停止摇曳,连空气也仿佛凝固。   红衣神官弯腰一礼,退没下去。   向此聚拢的卫士们各作鸟兽散。   秋观云发现连自己的容貌也在不知不觉中恢复到本来面目。   惟一值得欣慰的,是悬于头顶的那把修罗刀亦在对方现身之际自发隐形:不愧是开天辟地时蕴生的物什,比她还懂得趋利避害明哲保身,值得一赞。   是而,她仔细审视着这位显然非同小可的出场者,道:“本大爷名叫秋观云,阁下是何方神圣?”   “擎释。这曾是你心中最为深刻的铭记,未来也一定如此。”   她回之干巴巴毫无诚意的一笑,道:“擎释君是吧?至少你比方才那个白胡子老头少了一点年纪,我打起来不必有太多的过意不去。”   那位擎释君摇首:“我长赫什一百余年。”   她一窒,瞠眸道:“你居然比我家老爹更有欺骗性吗?”   对方微讶:“老爹是谁?”   “老爹当然是我……”她蹙眉,“眼下应该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吧?如果阁下不想打架,我就要告辞了。”   “你不能走。”   她正眸眙之:“你说了算?”   “是啊,我说了算。”擎释淡笑,“这座神宫,这个天地,这个世界,只有我说了算。”   她细薄的唇角浅浅扬起:“请问您老人家贵姓大名高堂是否健在可有兄弟姐妹健康情况如何有无不良资产?”   “……什么?”这个反应很难在任何人的预料之内,擎释也不例外,“这些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她送出爽朗健康的笑容一枚:“毫无意义!”   他惑然:“既然毫无意义,为何要问?”   “可以浪费时间啊。”   “……这是什么话?”   “你没有朋友吧?”不待对方作答,她径自点头确认,“这是当然的。依你刚刚说话的语气和腔调,谁会和你做朋友?帅到没朋友值得原谅,拽到没朋友就是自寻死路。”   擎释静默思考了片刻,说:“优昙罗从来不曾如此和我说过话。”   她嘴儿大咧:“因为你是她的顶头上司吗?”   “她服从我,爱戴我,崇敬我。”   “……”这叫所答非所问啊,大哥。“再问阁下一句,打不打?不打的话,本大爷事务繁忙……”   “他们果然没有撒谎,你变了许多。”   “谁们?”这位兄台是所答非所问的鼻祖不成?   “我的两个神官。虽然被抹去了记忆,睡眠之神仍然可以通过他们的催眠令我知道你的许多事。”   被母亲大人送回老家的那两只跟屁虫吗?她抱拳道:“恭喜恭喜,擎释君果然了得,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本大爷真心羡慕,绝对嫉妒。然后,劳烦您集中注意力,听本大爷一句:您是打,还是不打?打,动手;不打,让行,时间如此宝贵,不该如此浪费。”   擎释缓缓摇头,道:“遑说你,纵是优昙罗本尊回归,也不敢向我挑战。”   “那是怎样?打还是不打?”真心愁死,这位就不能给个痛快利落的答案?不过,这么个曲折迂回,可为老狐狸争取若干时间,她心中的某个角落暗暗支持就是了。   他转身:“你随我来吧。”   “去打架吗?”   “我给你看你昔日用过的几样物品。”   “抱歉。”   “嗯?”   她笑:“本大爷的脚长在自己身上,只听从自己的意志,没有意愿接受外力的安排。”   他瞳内氤氲起一层薄薄的锐光,乃压制住的怒意,未露声迹的峥嵘。   她暗中咋舌,道:“擎释君这么认定我就是你们的那位优昙罗,有什么证据不成?”   “你出现在这里,便是证据。”   “也许我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而已。”   擎释眼尾一挑:“时空之门不会随意为任何一个无关的人敞开,你顺利穿过那道门,是因为时空拨乱反正的需要。”   她倏地做个鬼脸:“时空的需要,不代表本大爷需要,既然你不想打,本大爷走也!”   话音未落,她已纵身跳过一片树顶,向反方向逃去。   擎释眉心起褶:“优昙罗不会做这么徒劳无功的事。”   她听到耳中,才想反唇说一句“因为本大爷不是优昙罗”,下一刻即有一道断山般的身影阻横眼前,方领会对方是在劝她不要傻到做自己力不能及的蠢事。   他伸出手掌:“随我来。”   她腹中默念咒语,猝然往后疾退。   “你——”擎释声中透出愠意,挥袖排出数道金芒,瞬间形成圈阵,向她周身罩下。   “呀呀,本大爷不稀罕劳什子的金钟罩,去之!”她一边放声大叫,一边抽出折扇促其壮大,击向头顶来物。   擎释叹道:“优昙罗,不要再玩下去了,会受伤。”   她忙不迭点头:“是啊,会受伤,所以你小心着,本大爷对男子可不懂怜香惜玉。”   他面上一层薄霜覆现,手臂突然向前延长,两只巨掌捉向这个胆敢挑战自己权威的女子。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那把心爱折扇在他的指间粉身碎骨,连心疼也顾不得,放足狂奔。当然,自诩美貌与智慧双全的巫界美少年也非有勇无谋之辈,既已晓得对方那股力量的压倒性,逃命方式自是另存玄机,看起来杂乱无章的奔跑,脚底实则按着自家老爹所授的九宫格阵的阵式起足跃动,变幻出无数身影供对方筛选缉拿。   然而,屡次扑空后,擎释失去最后一点耐心,手指挥出数道金芒织其为网,并迅速延展扩张,以铺天盖地之势罩捕而来。   这下,不管虚实,都将成为人家的网中鱼了呢。她正叫苦不迭,一记清冷喝声天籁般抵达耳廓——   “接住!”   她下意识张手,显于其间的居然是修罗刀,心中一动,对着那张天网般的物什挥刀直迎。   同时迎击的,还有一把狐王剑。   刀、剑合璧,与庞大的金网撞击出脆烈的声鸣,余音不绝,震彻整府神宫。   擎释稍怔。   借此机会,增援者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驱动纸鹤化为行云团雾,借遁其间,逃之夭夭。   ~   “老狐狸,真的是你吧?你别不是本大爷被人打得晕头转向陷入绝境时产生的幻觉吧?你笑一个给本大爷看看?哭一个也成,让本大爷明白你是你,不是稻草人,不是木头人。”   神宫外大致三百里处,两人脚步甫定,秋观云即扑了过去,两手捏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一气揉捏搓磨,尚不住地求确认。   百鹞本来负臂在后听之任之,孰料她得寸进尺,两只手竟向自己颈间意味深长地探摸过去,不得不将其按住,道:“给我安分点。”   “这声音真的是老狐狸呢。”秋观云困惑眨眸,半信将疑,“如果是幻觉,也是个不错的幻觉,至少老狐狸还保持着丰艳的皮毛。”   他皱眉:“你真是劣性难改。”   她目望苍天,喃喃有语:“黄天在上,鉴于当下真假难辨,本大爷惟有舍身取仁。”   “什么舍……”明白了。   她遽地一跃,张口含住近在咫尺的那两片厚薄适中、味道鲜美的红唇,尽兴品尝。 三六、未道故人心易变   “这是你的情郎?”织罗望向百鹞的目光里,充满浓浓的兴味。   秋观云小小诧异了一下。   同属清冷一派,老狐狸一半来自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一半是不愿表达内心的傲娇。但这个织罗,更多是因为对周遭一切的不感兴趣,将自己放在一个局外旁观者的位上,事不关己,心平无痕。是而,她对老狐狸表现出如此显而易见的兴致,着实不易,不易到巫界美少年连领土不容侵犯的独占欲也暂时忽略。   “织罗你看上他了吗?”她问。   百鹞蹙眉睨来。   她讨好赔笑,而后郑重其事的声明:“放心,你是我的,我不会让除了我之外的人碰你。”   织罗忍俊不禁:“我不是看上他,只是正在看他。”   她一径不依不饶:“为什么看他?”   “因为他是你的情郎。”织罗薄荷色的瞳仁,“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知道你是在丰沛的爱里长大,你的善良风趣、坚强自信,源自你所受到的热爱与教养。苦难固然也可磨砺出一个人的强韧,却如一把包着布帛里的剑锋,用之不当极易刺伤别人与自己。而被爱滋养出的开朗,能够源源不继地向其所重视的朋友供给热情与温暖,不然,你那个被叫做‘查呆呆’的朋友不会那样喜欢缠在你的身边。”   “是这样?”她笑靥倏然盛放,“查呆呆,看来本大爷今后还要对你多加照顾才行。”   查获一下子跳到墙角,瞪着织罗:“你不要乱说话,会死人!”   织罗抿唇,道:“我曾经想过,你惟一的痛脚也许来自男女情爱。如今看来,我是多虑了,你在另一个世界没有爱错。”   百鹞瞳光明灭,若有所思。   秋观云眨眸:“你只看几眼,便判定我没有爱错,老狐狸这么讨你喜欢吗?”   织罗浅笑:“他讨你喜欢就足够了,你能够摒弃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全力以赴地去爱一个了,足够了。”   她呲牙:“呈你吉言,我会继续努力。”   “不打扰你们的世界,两位晚安。”织罗走了五六步,驻足瞟向躲在墙角的某位大爷,“这里有数不尽的空房间,今晚这里属于他们,你另外找一间安歇吧,只须小心别再闯进昙帛的房里。”   百鹞眉心收紧。   查获好是不甘,悻悻瞪了百鹞一眼,气昂昂离去。   织罗走出后,甚是贴心地将房门阖拢。   “啊哇!”秋观云一头扎向那张宽阔大床:“太好了,今晚不必听着那只查呆货的惊悚鼾声入眠,总算能与周公老爷子好生见上一面,令人期待呀。”   “他一直和你同居一室?”百鹞问。   “……谁?”   “查获。”   “是啊,你也晓得那是个极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拳打脚踢也轰不出去……嗯,困了。”才进行过一场激战,一场小小的逃亡,此刻稍一松弛,倦意随之袭来。   “他睡在哪里?”狐王大人岂肯罢休?   “睡在哪里?”她已是半眠状态,飘摇的思绪努力搜索着答案,“你看那边没有?那个长长的椅子样的东西,里面塞满天鹅的羽毛,外面包着丝绒,据织罗说它名为‘沙发’,查获对它一见钟情,沾上即会好梦……梦……咦?”一个颇具惊喜的猜想似电光石火划入意识,她蓦地清醒,翻身而起,“老狐狸你莫非是在吃查获那只呆货的醋?”   他傲然扬眉:“不行吗?”   她嘻咧薄唇:“嘿,你只傲不娇的时候也蛮可爱的嘛,本大爷赏你一记香吻呗。”   他厉眸一横:“这是在神庙。”   她不以为然:“神庙又怎样?”   他颜容肃淡:“易地而处,我绝不想看到有人在我的洞府内妄行妄为。”   “……无趣的老狐狸。”她扁嘴,重新栽回床上,拉过薄毯覆住脸面,闷声道,“人家织罗是这座神庙的侍祭,已经允准我们的小别胜新婚,你还在矫情个什么劲?迂腐,陈旧,古板,教条,我开始怀疑你与那个迎天雷上九天的狐王许只是同名同姓的乡亲。”   他不予置辞,寻着她所说的沙发置身落座,阖目养神。   经过这番折腾,巫界美少年睡意全无,百无聊赖中不知哪里的福至心灵,开始摇头晃脑自哼自唱:“从前山的那边有一只老狐狸,他傲娇又无趣,他古板又呆滞,他天真无邪接受野合却不想亵渎神灵,他是如此纯洁无暇不讨人欢喜……”   “你可以了。”百鹞忍无可忍。   她恶声回击:“本大爷的构思刚刚开始,打扰者杀无赦。”   他声线悠然:“你既然有时间在此构思无聊歌谣,为何不去向织罗探个究竟?”   她窒了窒,推开薄毯,问:“探什么?”   “你很清楚探什么。”他道。   “我……为什么要探清楚?”她声透迟疑。   他开睑,深深凝视着她,道:“既然我才来半日便感知到了你和织罗之间的莫名联结,你决计不会毫无觉察。平常时候,你的好奇心永远取之不竭用之不竭,惟独面对织罗,你不作深究,不予盘问,就仿佛你在害怕从她那里知道些什么。”   “谁在害怕?”她忒是不服,“你才来半日,哪知道我没有对她深究盘问?”   百鹞轻叹:“适才,她说到担心你惟一痛脚,说到你在另一个世界没有爱错,代表她晓得你曾经爱错,晓得你在这个世界的所有过去。搁在往时,你一定追根问底,那时却那般一带而过,实在不是你素来的风格。”   她冷嗤:“别说得好像你有多了解本大爷,本大爷……”   “为什么不去问呢?无论那些事是如何得不愉快,也不能使如今的你少被爱一分。”   她霍地坐起:“说得正是这个道理,本大爷如今活得欢天喜地,为什么硬要钻进不属于自己的套路里自我厌弃?”   他细长的瞳光逼进她的目底,道:“因为你已经被硬生生带到了这个世界,已经领教了这个世界的对手是如何不可思议的强大。难道你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经历这段突如其来的遭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了解,不想去了解,如何打败我们的对手回到原有世界?那个优昙罗当真令你如此抗拒,抗拒到宁可沉浸在此也不想触碰关于她的一切?”   “我……我没有抗拒。”她僵硬着声嗓。   “那就去向织罗问个明白。”他缓声静气。   她憋唇:“她一定知道?”   他扬唇:“她一定知道。”   “你凭什么断定?”她冷哼。   “凭她在这里等你。”他淡语。   她沉默多时。   他无声等待。   “我……”她讷讷道,“在幼时曾经梦到过。”   他点头。   她颦眉,搜索着回忆,道:“我梦到自己陷夺无底的黑暗中,飘浮不定,无处停靠,时而焦虑,进而骇惧,纵使仅是一些零星片段,每次醒来都是全身觳觫,哭叫不止。每逢那时,爹和娘便将我抱在怀里,唱着歌儿哄我入睡。之后,这些恶梦渐渐远离,我开始梦到织罗。直到恶梦在后来消退得没有一点痕迹,惟独织罗,我偶尔还会梦见,梦里的她和我一起长大。她说得对,因为我饱受双亲疼爱,故而不曾被恶梦留下半点阴影。但,没有人喜欢令自己不快的东西,我的逃避,只是我体内的保护机制自发启动。”   他唇角扬起浅笑:“我相信。”   她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晴不瞬不移,和他对视许久,霍地起身:“好呗,看在老狐狸你方才对本大爷把一年份的话都说尽的面上,本大爷勉为其难走一趟。”   他沉吟,道:“如果当真觉得为难,不必急于成行。”   “你——”她疾射眼刀数枚,“你到底想怎样?本大爷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自寻伤害,你又在泼冷水算怎么回事?”   “不。”他长起身形,徐徐踱到她近前,抬指抚过她的精致玉颊,“我只想你永远做那个无法无天没心没肺的秋观云,不管是逃避时的佯作轻松,还是决心未定时的左右为难,皆不适合你。”   啊啊啊——   老狐狸深情款款的模样绝色到天怒人怨,正正击中心扉,她胸中发出万马奔腾般的咆哮,突然客串傲娇:“你才没心没肺,我是纤细脆弱敏感多思的巫界美少年好吗?”   他扬唇,低首浅浅一啄。   她目眦欲裂:“你不是说这是神庙?”   他挑眉:“我只想浅尝辄止,也有自信适可而止,你不是,也没有。”   “……”她舔了舔唇,虽不够,聊胜于无,“本大爷去了。”   “哦?”   她昂首举步,朗声道:“没有为难哦,左右全是些陈年旧事,对本大爷既不伤筋也不动骨,怕它何来?”   他颔首,淡道:“我等你回来。”   她回眸怪笑:“如果你洗干净了钻被窝里乖乖等着,本大爷更……当我没说!”在他视线里突然多了一丝荆棘时,她如一尾鱼般滑出门外。   他摇头,细长的眸角闪现淡淡笑意。   ~   白色烛光下,修罗穿着麻布睡袍,打开了两条麻花长辫,倚在床头看一本古旧书籍。   听到敲门声,她瞥了眼墙上的时钟,问:“是昙帛吗?”   “是观云。”   “你找我?”这么多天,她从未主动找过自己,尤其今夜还是她与情郎相会的甜蜜夜晚。   “长夜漫漫,老狐狸无聊透顶,我来找织罗共度良宵。”   短暂的困惑过后,织罗心中一动,下床打开门锁,问:“终于想解开疑团了吗?”   “诶?”秋观云煞是意外,“我还以为神庙里的所有门皆是向外打开,你这道门竟是向内开启,而且还挂了锁。你不开,便没有人闯得进来是呗?”   “只有我欢迎的人,才进得来我的门。”织罗移开身形,“请进来吧,我煮了花草茶,想不想尝尝?”   “也好。”她有预感,这必定是个不眠之夜。   两人走向待客区。   “想知道什么?”织罗递上一杯芳香四溢的玫瑰茶。   “我是谁?”她接杯在手,问。   “优昙罗。”   “不尽然吧。”   织罗怔了怔,掀睑道:“看来你当真做好了准备。”   她坦然直视:“我从来不勉强自己。”   织罗伸出素白的五指:“握住我的手吧。”   她盯着它,握拳未动。   “还是不行吗?”织罗轻问。   “不。”她慢慢摇首,“我这才想到,我来了这么多日,居然从没有握过你的手,明明我是如此喜欢和自己喜欢的人做肢体接触。”   织罗微笑:“因为你在躲避。”   “握住它,便可以知道一切吗?”   “不是知道,是记起。”   她一愕。   “我承载了全部的记忆,你拥有着全部的智慧。”织罗的手落到她虚张的掌中,掌心相抵,十指交握,“我们两个人,便是完整的优昙罗。”   过往,从未远逝。   热情与冷漠,仁慈与残忍,热爱与背叛,拥抱与遗弃……在那段群神混乱的岁月里,宛如孪生的双胞,如影随形。   而后,由远及近,扑面而来。 三七、噩境如沼成追忆   那是一个切纲常尚未形成、一切法纪尚未建立的年代。   百余年的人神混战过后,神王冕社登上王位,成为首任天帝,为天地间带来了两百一十年的和平。塔设在自己三百岁的生日宴会上,被前来贺寿的魔王托耳、妖王罗刻以一把取自天尽头的玄铁利剑杀死。天帝之弟月神旻弥继位,成为第二任天帝,与魔界、妖界的混战再度拉开序幕。   又过百年,魔界、妖界主动表达和平意愿,旻弥也厌恶了年复一年的征杀,与两界之王签订和平协议。冕社之子擎释因杀父之仇未报,公然站出来反对,被旻弥罚到极寒之地凿冰服役。随后的五十年内,旻弥沉迷于短暂和平下的安逸享乐,好色贪花,沉湎后宫,政务被帝前大臣跋硕一手独揽。跋硕暴戾恣睢,贪婪无度,向人神两界横征暴敛,惹得各方诸神大怒,在向天帝旻弥抗议无果的情势下,诸神纷纷出走,远离职守,致使人界秩序大乱,瘟疫、战争、饥饿、灾难横行。   火神烨索、冥神墨斯、战神戎戈找到在极寒之地服役的擎释,求他重组天界秩序,拯救人界。擎释答应,并将爱侣春之神优昙罗与姐姐四季轮回之神娥依诺拉到自己的阵营,组成义军讨伐天帝旻弥。   战争进行到第五十年时,摩诃山大战,旻弥被擎释击败,逃到老友海神修淮洛的地界寻求庇护。修淮洛掌管咸水水域,一直以来都以旁观者的姿态观察这场战争。擎释明白,一旦海神参战,几个被海洋分隔的大陆永远无法联结一气,战争形势将产生逆转。他站在海边,思索取得胜利的办法。   海神的爱女修安在浪花中玩耍时,望见了擎释英武俊美的容貌,央求父亲为了自己的爱情改变立场。修淮洛无法拒绝女儿的哀求,约见擎释,说:“只有老朽最爱的女儿成为新任天后,老朽才愿率领整个咸水水域的诸神效忠于新任天帝。”   擎释陷入艰难抉择。他和优昙罗相爱已久,娶修安,意味着背叛与爱侣的誓约,放弃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他找到火神烨索、战神戎戈,说出海神的难题。   烨索认为,优昙罗外表美丽而纤细,内心却炽燃着爱恨分明的火焰,如果擎释选择修安,势必招来她的盛怒,假若她一怒之下投奔旻弥,义军的面前又将出现一位劲敌。   戎戈建议,为顺利迎娶修安,只能暂时封禁优昙罗,待战争结束,擎释成为三界主宰,再还优昙罗自由和天后之位。   擎释陷入了挣扎,历经十个日夜的思考,当旻弥正在积极召集旧部的消息传来时,他痛下决断,采纳了好友的建议。他将优昙罗引到两人订情的潘雅湖畔,耳鬓厮磨之际,将她封印,送到了潘雅湖湖底。然后,他告知优昙罗的好友墨斯、姐姐娥依诺,优昙罗被魔王暗害,失去了神格,须借用潘雅湖的阴柔之力重走修神之路。   随后的一百年,得到了海神拥护的擎释收服各方天神,击败旻弥,罚其到极寒之地服役。诸神回归岗位,各司其职,逐渐修复了人界秩序。再用一百年,征讨魔、妖两界,杀死托耳、罗刻,任命了新的魔王、妖王,三界正式统一。   当和平来临,天界诸神才发觉天地之间的春天越来越短,不止人界的绿色正在被沙漠侵蚀,连天界花园的树木花草也开始出现枯萎,风沙弥漫时,连太阳、月亮的光辉也可遮蔽。诸神请求天帝惩戒沙漠之神塞冬。   擎释召见塞冬,命他约束部属收敛行径,寒冬回:“伟大的天帝,您应该最明白扩大地盘的感觉,这感觉实在美妙,难以抗拒。”擎释大怒,命刑神官重惩塞冬,却被其逃脱并躲入沙漠的最深处。   娥依诺以四季之神的神力抵御沙化,将天界保护在四季轮回的结界之内,因此被封神相,成为仅次于天帝的神祗。   这时,擎释已经明白,沙漠之神能够侵蚀得那般畅行无阻,是因为天地间失去了春神万物生发的庇护。天后修安早已经在与魔界的战争中为了保护凡间的幼童死去,擎释来到潘雅湖湖底,走进封印春神的水宫,却发现里面只剩下一具躯壳。   为了逃脱封印,争取自由,优昙罗不惜耗尽神力,把自己的灵魂送出牢笼……   ~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盘膝调息中的百鹞不得不睁眸,看着踏进房后便这般张牙舞爪放声高诵的某女,蹙眉问:“你在做什么?”   秋观云对如此一目了然的问题不屑作答,仍旧引颈放声:“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   他瞬移身形,挡在她身前,问:“发生了什么事?”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可以了。”他按住她不肯安分的手臂,目光抵进她瞳心深处,“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佯装畏惧,嚅嚅弱声:“我在反省方才给你编的那首歌谣太过通俗,诵《淇澳》来赞美你,不喜欢吗?”   他狐疑凝觑。   她撇嘴:“不过,的确与事实有点出入就是了,人家君子‘善戏谑兮,不为虐兮’,你哪有那等宽广的胸怀?”   他沉颜不语。   “看吧。”她咄咄指控,“你生气了,这诗果然还是献给我家老爹最适合。”   他将她揽向怀内。   “诶?”她美眸大瞠,“你这是向本大爷投怀送抱的意思吗?”   “我说过的吧?”他轻叹如呓,“不管你了解到了什么,皆无法改变你如今被人所爱的事实。”   她一僵,下颚垫在他的肩头,瞳底点点滴滴浮出泪光,抿唇道:“我不是了解,是想起。”   “想起来什么?”他声线轻浅,如诱如哄。   “想起自己曾经被当做失去了价值的垃圾掷到一个黑不见底的地方,若非之后这件垃圾还有点用处,将被永远遗忘,就如从不曾存在,永生埋葬在冰冷的湖底。”   “但是,优昙罗并没有选择就此被人遗忘,她抗争并得获自由,不是吗?”   “她为了逃出那个地方,用了将近一百年的时间,那一百年里,没有人记得她,没有人探看过她,不管是曾经永矢弗谖的情人,还是曾经同生共死的友人,她只有一个人。”   “她还是成功了。”   “她成功后,不敢去寻求任何朋友的帮助,幽灵般跟娥依诺身后,借姐姐与自己相似的气息隐藏自己,直到确认对方不是天帝的同谋。”   “后来呢?”   “后来,她的姐姐将她送到朋友那里隐匿了百年,为了在不惊动天帝的前提下还她真正的自由,她的姐姐将她的灵魂一分为二,一半送进异域,一半送入自己腹内。”   “那一半是织罗吧?”   “是,织罗有着优昙罗所有的记忆。”   “如今你们两个都已经是独立的个体,你不是优昙罗,她也不是。”   “……对呐。”她抑起头,盯着这张如琢如磨如切如磋的容颜,“我不是优昙罗,织罗也不是,我不需要为她的过去伤心难过,只需要站在第三方的位置上为她不平和愤怒,对吧?”   他莞尔:“无关对与不对,这是你这个独立个体的自由。”   “对呀,路人甲也可以路见不平一声吼,遑说我堂堂巫界美少年。”转瞬间,她神采飞扬的“大爷”本色回归,“老狐狸,鉴于本大爷难得和你说得这么投机,香香一个聊作庆祝怎样?”   他眉心收紧,却不见任何推避。   “咦,这是欲拒还迎不是半推半就?”她咭咭怪笑,提前向前逼近,“本大爷征求过你的意见了哦,不算用强……请问你是哪位?”   大开的门前,一位看客貌似来了不是一时半会,正饶有兴味地观赏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百鹞微惊。   看客好整以暇:“你既然想起了所有事,应该认得出我是谁吧?”   她未语先笑:“四季之神娥依诺,也是仅次于神王的神相大人。”   对方低声发噱,轻裘缓带地走来,先向狐王一礼:“听说阁下从神王的手中救出了自己的情人,娥依诺向阁下的力量致敬。”   “是百某该向神相大人致敬。”不愧这个世界仅次于神王的存在,方才自己竟完全不曾察觉。   织罗轻叩房门:“我端来了茶,几位可需要吗?”   “不公平!”秋观云明眸大张,“为什么你把贤惠、体贴、温柔、细腻这些美德全部占了?当初是谁分配的美德份额,不公平!”   “是我。”娥依诺噙笑,“想讨伐,还是讨论,都请坐下,我刚刚从沙漠之地回来,最需要织罗的花草茶润泽一下干涸的喉咙。”   秋观云从善如流,反正织罗的花草茶入口甘甜,她喜欢得紧。   倚着沙发的靠背,娥依诺打量着她,叹道:“那个世界居然给了你一张如此完美的容颜。”   她边啜茶进喉,边摇头:“是我娘给的……当然,我爹也出了一点力。” 三八、今朝朗朗无惘然   娥依诺一呆,笑道:“我刚才遇见织罗,她告诉我你有一个很欢乐的性格,我还在奇怪是怎样的‘欢乐’。当真是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中长大吧,父母很相爱吗?”   她想了想自家那对老夫老妻家常便饭样的肉麻行径,貌似无法否认,遂不甚情愿地点头。   “太好了。”娥依诺目光投向女儿,“那时,为了不在打开时空通道送出灵魂时惊动神王,我与冥神墨斯将优昙罗的灵魂一分为二,一半留下,一半送走。我们无法为你选择出生在怎样的家庭,决定巫界是因为那里更能接纳一个或许生来便不同寻常的生命。织罗代表着春之神在繁华过后的清静超然,你代表着春天正盛时的生机盎然。许多人只赞叹优昙罗璀璨夺目的美丽,只有我这个姐姐知道她也有想要摆脱的孤独忧伤。”   “所以,你如此分配,是为了避免外界将织罗与优昙罗做任何的联想?”她问。   “是呢,包括她的容貌。”娥依诺抚了持女儿的鬓角,“我将她生成一个平凡的孩子,希冀她可以拥有优昙罗从不曾拥有的平静生活。我身为姐姐,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妹妹。身为母亲,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女儿。”   织罗迎着母亲的凝视,唇角浮起淡淡笑靥。   “母亲的女儿不是只有织罗,昙帛也是母亲的女儿,您保不保护昙帛?”一位黄衣少女飞奔进门,杏眸圆睁地站在母亲与妹妹面前,“有色狼欺负您的女儿,母亲管不管?”   紧随其后者怒吼:“你才是色狼,你全家都是色狼!”   秋观云单手掩面:万能的神,我错了,悔不改教坏小孩子。   “这位是……”娥依诺望着那位唇红齿白的少年,笑问。自己的世界清寂得太久,好久没有今日的热闹了呢。   秋观云上前一把捂住这只呆货的嘴,赔笑道:“是我家呆瓜,脑子缺根弦,冒犯请见谅。”   “唔唔……”查获奋力挣开了束缚,“我不是叫查呆呆?”   她眯眸:“我说过的吧,你给你的名字你都须欢喜接受。”   “包括呆瓜?”   “包括呆瓜。”   “好呗。”查获少年喜欢与人为善,但原则问题寸土不让,“我不是色狼!”   昙帛眼中喷出火焰:“你还不是色狼?不是色狼你闯进我的房间,不是色狼你知道我内衣的颜色?”   ……内衣的颜色?秋观云虽然猜不透这只呆货是怎么把话题引申到那边去的,但很明白这与自己的“教唆”定然颇有干系,道:“昙帛姑娘,通过这几日的相处,你也该明白这厮绝对是纯真无暇的好少年,而且不具备对你不轨的脑容量吧?”   昙帛嗤之以鼻:“他在你的面前只会装傻,除了你,你看他对谁会这么俯首帖耳?”   娥依诺面色倏沉:“昙帛,你的礼貌哪里去了?”   “可是……”   “如果不能安静听我们说话,就不要打扰。”   “……是。”昙帛白了查获一眼,闪身到最边角处抱膝闷坐。   娥依诺摇了摇头,向秋观云歉意一笑:“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请。”从昨晚直到方才,她所获的信息量一直在持续更新,不介意接受更汹涌浪流的冲击。   “自从这个世界没有了春之神,土地开始沙化,风沙逐年递增,当神域战争不断时,自然没有神分出心思关注。但当战争结束,开始着手建立秩序与制度时,方发现沙化已经从人界向神域漫延。没有优昙罗催生万物的能力,无论哪位天神治沙,皆是浮于表面。就连我这个四季之神,也只能为神域设置结界,对人界的沙化以时序之法延缓,没有办法针对根本。失去了春天的世界,就是这般枯燥无味,寂寞成沙。”娥依诺苦笑,眼神内揉入悠远的思念,对那段曾经与自己的妹妹并肩作战、同床密话岁月的眷恋。   秋观云突发讥笑:“于是,你们的王在这个时候想起沉在湖底的优昙罗,才发现那里早已只剩一副躯壳。如果没有沙化,优昙罗消失的事情将永远是个秘密。即使直到现在,除了四季之神和冥神,大家依然认为优昙罗是受了魔王的暗算,却不知道他们的春神是被他们的神王亲手封进湖底。”   “什么?”昙帛惊呼。   她瞟一眼这位明显声量过大的小姐,道:“我也不是不明白一项事业一旦展开,在牺牲了太多人之后,无论是出于对那些亡魂的交代,还是不想覆没于敌人的眈眈虎视,已经无法停止前进,而前进则意味着将有更大的牺牲。这个时候,如果有一个可以避免的方法,作为统帅,于公于私当然不想错失。我的父亲曾经为了自己雄图霸业暂时不能迎娶我的母亲,但他从始至终不曾让别的女人爬上他的龙床,更不可能容忍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伤及心爱的女人一分一毫。你们的王想迎娶新的天后,大可像一个男人一样面对优昙罗,说出自己的想法,纵然是承受她的失望和叱骂,伤心与痛恨,也是他欠她的。但是,那位神王居然会害怕激怒优昙罗,使自己通往霸业的路途中多出一个强大的敌人,在她晓得自己的情郎已然变成一个负心人前,将她掷入冰冷的湖底。什么神王,也不过一个卑鄙胆怯的懦夫,残忍无情的混蛋!”   昙帛一跳而起,神情煞是激忿:“你……你怎么敢这样骂我们的王?”   “我什么时候骂过?”她淡嗤,“不过是在实话实说。”   “对,实话实说!”相较于秋观云,更加义愤填膺者另有其人,“我的母亲与父亲成婚时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甚至威逼她走下王位,可她不但如愿和父亲成婚,也坐稳了修罗王,一直到父亲寿终正寝,她都陪在父亲身边。成就霸业有许多种方式,没有一种方式比靠牺牲心爱的人更无耻更卑鄙!巫界恶霸说得对极了,你们的神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   昙帛气得面色涨红:“你这只色狼懂什么?你再敢辱骂我们神圣的王,我杀了你!”   查获摇头:“不说我已经参考老狐狸的办法恢复了功力,就算本大爷没有功力,凭你也杀不了我。”   昙帛张口结舌了半晌,向母亲求援:“您就由着他们如此无礼,诋毁神王吗?”   娥依诺轻掀蛾眉:“没有关系,神庙是神域里惟一可以屏蔽神王视听的地方,神王听不到,不会因此伤心难过。”   “母亲!”   娥依诺笑容清浅:“我们是他的臣民,因为礼仪,因为法纪,当然不可以妄议神王,但为了永远消失的优昙罗,我不介意听到如此的声音。”   昙帛愕然:“母亲也相信是神王暗算优昙罗并欺骗您与冥神吗?也许这中间有卑鄙者挑拨……”   “没有那个也许。”   昙帛无法相信母亲的判断力如此偏颇,急道:“天帝给了您万众尊崇的神相之位……”   娥依诺眉目一厉:“你以为这个神相我做得有多愉快?对我来说,坐在那个最高位置上的只是一个凶手,一个说谎者。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优昙罗的恋人,我只须在勒伽山顶冷眼旁观,何必参与那场几百年的战争?优昙罗用她最后一点神识查清了自己沉睡湖底的来龙去脉,不然我至今也不会晓得自己是帮着一个残害自己妹妹的凶手登上天帝之位,我忍耐他,只是因为我不想神界重新陷入兵燹战乱。我准许你旁听,是为让你知道你的天后梦永远只是个梦,不要指望我会以神相之位帮你达成。”   “您……您这样对我……您是母亲啊……就知道您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昙帛甩泪而去。   望着这个愚顽女儿的背影,娥依诺摇首叹息。   “恕百某冒犯,令爱如此痴情,想来神庙已经不适合做我们的安身之处了。”从方才起,始终如隐身人般静坐一旁的百鹞淡淡道。   “担心也无济于事。”另位隐身者织罗丝毫未受方才那番波动的影响,平心静气道,“无论昙帛怎么做,当天帝搜不到你们在这个世界的信息时,势必想到神庙。”   娥依诺点头认同:“或许这时已然发觉,因为对神庙还有两分顾忌,故而沉吟。”   “哇啊——”秋观云一声怪叫,“我们在这边左猜右测也无济于事,既然早晚都会被找到,何不主动出击?”   查获当即精神大振,高举手臂兴冲冲道:“是去打那个神王还是天帝吗?算我一个!”   秋观云挥手将他手臂打压下去,气道:“没有知识也该有常识,那是天帝,天帝!听不懂‘天帝’这两个字的分量,就想想你的母亲、我的老娘,加上老狐狸和飞狐仙子,也打不过我们所来世界的那个,不止是因为对方有什么无远弗届的法力,更重要得是他号令三界千军万马的权力,明白?”   查获立时怏怏不乐:“你不是说主动出击?”   她得意一笑:“本大爷另有所指好吗?既然对方把我摄来这个世界是为了治理沙漠,本大爷何妨治一治?不是为哪家的天帝,是为了那些深受沙漠之苦的人类。治好了沙,这边也就失去了留人的理由不是?”   娥依诺又惊又喜:“难道你承袭了优昙罗的万物萌生之法?”   她喜笑颜开:“当然没有。不过,我们不是有织罗?织罗有优昙罗的完整记忆,我有研习术法的天分和根骨,她来说,我来练,说不定……”   “不需要这么麻烦。”一道声嗓由灯光的阴影处幽幽冷冷飘入诸人耳谷,“只要将你和织罗合二为一,优昙罗自会归来。” 三九、旧梦不甘消沉去   “墨斯。”娥依诺道。   墨斯……那位冥神?秋观云感觉自己整个人顿时陷入巨大的纠结中。   虽说名号不同,但“冥神”与自家世界的“阎王”当属同阶吧?看人家,眉眼鼻唇恁是标致,身材体型恁是销魂,有如此一道风景在,大家不得不死的时候相对也会愉快一些不是?再回想母亲大人提及地府之行时那位阎王大人的长相……唉,不想也罢。   “当初将优昙罗的灵魂分到两处,是因为作为与天地同生的主神之一,整个灵魂穿过时空之门时极易引发时空波动,惊动各界,为她再度招来禁锢之祸。但如今情形既然已经改变,是时候把一切带回原点。”   好吧,从这张嘴里吐出的字符,貌似不甚令人愉快。   百鹞瞳光稍沉:“阁下所说的合二为一指得是……”   “很难理解吗?”墨斯耸肩,“将她们的灵魂归于一处,还入优昙罗的躯壳内。待优昙罗归来,大家当下所有的担心焦虑化为乌有,所有问题迎刃而解。我说得够清楚吗?”   百鹞眯眸:“把她们的灵魂归于一处后,秋观云在何处?织罗在何处?”   墨斯一笑:“没有优昙罗,便没有她们的诞生,两个一半的优昙罗归于一处,当然是回到了她们应该存在的地方。”   “才不是!”查获断然大喝,“纵使她们来自优昙罗,可如今巫界恶霸是巫界恶霸,织罗是织罗,已经是完全不同、完全独立的两个人,哪有说你想合并就合并的道理?你为了一个,杀死两个,这笔账你会不会算?”   墨斯言笑自若:“在指责我之前,你需要明白一件事:将她们灵魂合并,并非杀死两个独立的灵魂,而是帮她们回到原位。她们这十八年的生命因优昙罗而存在,十八年的记忆不会因为合归而消失,依然可以拥有秋观云与织罗的家人与朋友。至于恋人……”他视线落在百鹞身上,“是合是分,端看优昙罗自己的决定。”   “饶是你说得好听,你对合并后的后果其实不能预料吧?你不过是想使你的朋友完整归来,至于其他,你并不关心,也不在乎。”查获满头满脸的怀疑不加掩藏,还有两三分鄙夷,“你是冥界之王对不对?当王的果然都是自私自利的讨厌鬼!”   最后一句话的打击面虽不广泛,却不妨碍它的含沙射影之嫌。百鹞淡哂:“这位查获公子说得有理,冥神阁下显然自作主张了。”   得到狐王的声援,查获吃惊匪浅,一双眼珠瞪得几欲离眶而去。秋观云更是不无纳罕:此二位能够同心同德,可是这个世界即将崩溃的兆头?   墨斯眉峰蹙拢,略带赤色的瞳仁望向好友:“娥依诺,你怎么看?”   后者表情复杂,几度欲言又止。   秋观云嗤了一声:“阁下为什么不直接征询真正当事人的意见?”   墨斯转过脸来,问:“真正当事人?”   “阁下用这样的语气,是想否决‘当事人’三个字的存在不成?”她似笑非笑,薄唇掀动,吐出细语轻声,“小心别惹火了本大爷,后果没准有一点可怕呢。”   墨斯丕怔。   她两丸晶瞳内芒刺毕现,道:“本大爷不管你和优昙罗的友谊如何坚定真挚,不管优昙罗在这个世界曾如何被崇敬被爱戴被仰慕被众星捧月,本大爷就是本大爷,因为双亲的相爱得以孕育,因为母亲十个月的供养得以降生,因为他们精心的抚养得以成长。我是秋观云,无论是一半的优昙罗,还是整个的春之神,俱与本大爷无关。我说得够清楚吗?”   墨斯眉心纠紧,道:“你说得清楚与否,皆不能改变事实。”   “什么样的事实?”   “你来自优昙罗的事实。你……”墨斯语气趋稳,逐字逐句,“没有办法和她无关。”   “哦?”秋观云伸手揽过织罗,痞气十足的一笑,“你认为你眼中的我们这两个一半的优昙罗哪个更像优昙罗?”   墨斯视线在两张脸上逡巡,一时语塞,尤其不明白那般纤细优雅的优昙罗,怎分裂出这么一个野性狂放的人格?   娥依诺若有所思,眸线扫向百鹞:“关于观云的问题,阁下有什么见解?”   他淡哂:“织罗拥有优昙罗全部的记忆,仍然不是优昙罗。观云生来便对术力有着得天独厚的悟性,也不是你们的优昙罗。如今她和织罗各自拥有两个完整的灵魂,即使当真依从冥神的办法合并归一,能否达成姑且不说,即使成功,带回来的也未必是你们那位完美无缺的春神。”   秋观云听得不喜:“老狐狸你话外的意思是在说本大爷有瑕疵不成?本大爷生来就是完美无缺的好吗?请叫我秋完美。”   “秋完美!”立刻有人捧场。如此死忠,舍查获少年其谁?   她龙心大悦,探手拍了对方后脑一记:“回头给你买糖吃。”   墨斯摇头低喟:“确实,无论是你,还是织罗,身上皆不见优昙罗的影子。然而,正因如此,才要尽快使你们归于一身。届时,你们既可保有如今的意识,也可拥有优昙罗的完美。”   “我对如今的自己很满意。”此话出自一直扮演沉默角色的织罗,“冥神想找回自己的朋友固然重要,但织罗的朋友也不想失去织罗。无论合并后的优昙罗如何超越众生,喜欢织罗的一定只是喜欢织罗如今的模样。”   墨斯偏身面对她时,神色显然放松许多,笑道:“据我所知,你性喜独处,不擅与人交际,在什么时候交了朋友?”   织罗秀眉微颦:“我最好的朋友就是我自己。我喜欢现在的自己,纵算想使自己变得更好,也只是令这样的织罗变得更好,而非面目全非,彻底否决。”   “还有我。”秋观月举手,“我也是织罗的朋友,我喜欢织罗的超然与聪慧。”   “我喜欢织罗的平静与淡泊。”娥依诺道。   墨斯蹙眉:“怎么连你也……”   娥依诺唇内溢出低叹,道:“在最初时候,为了有一日必须牺牲织罗找回优昙罗时少几眷恋不舍,我有意疏远,逼迫自己不得爱上这个由亲妹一半灵魂变成的女儿。可是,随着时光流转,我逐渐明白也接受了事实。其实,你也明白的吧?早在优昙罗以全部神识脱离神王封印逃离潘雅湖之际,已经不存在了。如果那时我们没有将她送走,此刻她最好的结果无非是在彼岸境内遨游,她回不到自己的躯体,变不回万众期待的春神。”   尽管四季之神语重心长,墨斯不见丝毫动摇,断然道:“不试上一试试又怎么知道行是不行?倘若织罗不是你的女儿,只怕你比我还要来得坚定,如今为了女儿,可以置妹妹于不顾了吗?”   秋观云气冲霄汉:“你这厮……”   百遥将她按住。   “老狐狸?”   “道理说不通,便无须再说。”抵在她肩上的掌稍稍用力,而后抬步走到冥神之前,“阁下请便。”   墨斯傲掀眉峰:“请便是什么意思?”   “请你出门左拐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吃大便。”查获掺来一脚.   “……”秋观云略作反省,断定这句话不是不是来源于自己的传授。   百鹞唇角勉力保持平衡,道:“阁下想做的事,百某不允,阁下自可选择你应对的任何方式。”   墨斯冷笑:“包括以武力解决?”   “何妨一试?”   哇唷。秋观云心中怪叫:不管哪一个世界,雄性动物们互呛互衅下战帖的场面总是透着一股热血沸腾的强烈冲击力呢。   当然,这两位绝非虚张声势。   “神殿来见!”冥神俶乎不见。   “愿意奉陪!”狐王随步疾追。   娥依诺迅即闪身,阻挡在也想同往的秋观云之前。   “请问……”秋观云不以为四季之神想与自己打上一架,“有何贵干?”   “雄性动物最欢以武力解决一切,有时拳头是增进友谊的最好方式,你由着他们去吧。”   她黛眉紧锁:“可是……”   “难道你对自己的情郎这么没有信心?”   她嘿嘿干笑:“这并不在我的考虑范畴。”   “那你为什么想跟去?”   “我想看打架嘛。”   织罗掩口低笑。   正如娥依诺所料,百鹞与墨斯一打如故。   为不使神殿受毁,双方在初始即形成默契,完全借诸于拳脚,不动用丝毫法力。仅是如此,彼此即对对手滋出两分敬意,继而在拳来掌去中领略到了对方实力,又生两分钦佩,到末了,愈打愈是惺惺相惜,变成一场切磋。   瞅准空隙,娥依诺适时出现,立在两个男子中间,莞尔道:“二位见好就收吧,不如省下力气来商量怎么帮助织罗和观云合力治理沙漠怎样?。”   墨斯悻悻冷哼:“如果你们答应两者归一,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偷偷潜在角落的秋观云咋舌不已:敢情这又是一只傲娇吗?   “依我看……”   “母亲——”神殿正门方向,迫切的脚步声夹杂着焦急呼喊,“天帝……天帝向这里赶过来了!”   娥依诺、墨斯丕然变色。 四十新愁未曾云雾散   天帝擎释。   原来那天的狭路相逢的,只是生活版的天帝。   眼前这位,顶戴金冠,披挂金袍,一身沿体剪裁的月色劲装,辅以足下的金色长靴,腰间的雪白流苏腰带,把体型衬得更见挺拔魁伟,虽然没有如神殿正央首任天帝的雕像那般手中执仗一根镶满黑、绿两色宝石的权杖,但足以令人看到一位威严冷峻的正装版天帝阁下,还颇有几分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的味道。   为策安全,她将查获牢牢抓住,以防这只天然呆一腔热血地冲上去送死。眼角偷瞄向左侧的百鹞,密语传音:老狐狸想好什么办法了没?   后者翕唇:关于什么?   当然是逃命啊逃命。   不急。   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还不急?   他不会杀你。   我感觉你高估本大爷的魅力了,你信不信他会把我和织罗的灵魂摄出一道送进那具躯壳内?   对他来说,首要的事不是找回优昙罗。   那是什……呃,明白。她暗暗点头:不愧是只活了几千年的老狐狸,关键时候还算可靠嘛。   “神相娥依诺,冥神墨斯,你们可以告诉我,你们当初是如何把优昙罗的灵魂送出这个世界的吗?”踞坐于侧殿当央,擎释悠然发问,清越穿透的声线几乎可以直接造访心脏。   娥依诺眼尾挑向角落里的女儿,当然是刚刚前来报知天帝降临讯息的昙帛。   后者感受到了母亲的扫视,吓得肩头一颤。   “不准备回答我的话吗?”上方的追问逼来。   “回天帝。”墨斯开口,“因为卑职长久以来一直与灵魂打交道,对于灵魂分隔遣送之法并不陌生。”   擎释瞳底冷得宛若千年冰窖,与唇边的微笑形就反差:“冥神大人是在考验我的耐心吗?”   “天帝阁下。”娥依诺欠身,“在卑职回答您的问题前,您可否先回答卑职的两个问题呢?”   “可以。”释擎慷慨应允。   “假若没有沙漠的扩张,您准备何时释放优昙罗?”   擎释掀眉:“这代表你完全相信是我将优昙罗封印之说?”   “难道不是吗?”   “这是你的第二个问题?”   “不。”娥依诺轻摇螓首,“卑职的第二个问题是,假使没有沙漠的扩张,如若天后依然在世,您准备何时释放优昙罗?”   擎释面色沉寒:“娥依诺,你是我的朋友,我以为朋友之间最重要的东西是信任,你在听说这个传闻时,为何不在第一时间去向我求证?反而自作主张将优昙罗的灵魂一分为二?”   “因为卑职对自己妹妹的信任超过对神王的。”   擎释微愣:“你说这个消息的来源是优昙罗?”   “原来向神王禀报的那位没有把话说清楚吗?”娥依诺浅笑,眼角余光的利镞划过墙角那团畏缩着的影子,“如果不是优昙罗亲口告诉卑职,卑职又怎会相信一度敬仰着的神王做下那等呢?可怜的优昙罗,因为遭遇了情人的冷酷背叛,对亲人也不敢相信。即使抛掉身躯离开湖底隐藏在我身边多年,也不曾与我联结。直到确定我没有参与神王的计划后,才敢发出讯息。但那也是卑职最后一次听见她的声音。逃出湖底,查清事实,隐藏灵光,再将一切向我和盘托出,耗尽所有意识,彻底成为一个灵魂,优昙罗真正死去。”   擎释不是没有一丝尴尬窘迫。如果揭穿这个千年秘密者是除了优昙罗外的任何人,他皆可使这个秘密成为一则挑起王、相之争的阴谋,但,若是优昙罗……他无话可说。   娥依诺厉害呢。秋观云密语赞叹。   的确。百鹞回。   先声夺人,神相大人好霸气。她一叹再叹。   百鹞轻嗤:先别高兴得太早,虽然我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君臣规则,可但凡为王者,没有一个喜欢被质疑权威。   什么意思?   适才这位天帝是在以朋友的语气质问娥依诺,作为朋友,他当然要对自己的辜负欺骗愧疚几分,但作为天帝,就不晓得能否被这几分愧疚掣肘了。   秋观云想起自家老爹和大哥,不得不点头。   “所以,娥依诺,墨斯,如今在你们心里,我仅仅是一个欺骗者吗?”擎释垂下眸睑,语气幽沉,“不是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不是一度推心置腹的挚友,甚至连统领四方的天帝也不是,只是一个欺骗了优昙罗和你们的欺骗者?”   “我很想回答说不是。”娥依诺道。   墨斯长喟:“天帝仍然是天帝,卑职从没有想过背叛,也不会背叛。但如果天帝认为卑职私自送自优昙罗已经是背叛,卑职也无话可说。”   擎释陷入沉思,许久,说:“娥依诺刚才问了两个问题,在我回答前,你也不妨回答几个问题。”   娥依诺微低螓首:“天帝请讲。”   “如果在那个时候,在迎娶修安前,我告知优昙罗这个消息,你认为她会怎样?”   “很愤怒,很伤心,很痛苦。”   “然后呢?”   “或者会选择脱离义军。”   “然后呢?”   “没有然后。”娥依诺举眸直迎,“我晓得您的朋友曾说过优昙罗或许会因为被抛弃的愤怒转而投到旻弥麾下,可是,不可能。优昙罗深知旻弥的老迈昏庸,怎可能置人类于不顾,还那般委屈自己?天帝做了优昙罗那么久的恋人,难道对她的品德没有一点信任与了解?”   擎释眯眸。   “她愤怒的最大后果,无非是回到我们的故乡勒伽山,成为那场战争的旁观者。我想,您并非不了解,只是您担心随着她的离云,势必带走一大批忠实拥趸,比如我,比如墨斯。您选择使优昙罗成为惟一的牺牲者,无非是想将您的损失减到最低。”   哇吼,神相大人怎一个犀利尖锐?秋观云突然很想知道,有这么一位姐姐的优昙罗到底是如何的惊才绝艳,令诸神折腰?呃,天帝除外。   “真是遗憾,看来我已经很难改变娥依诺的观感。”擎释叹息,“现在,我来回答你的问题。第一,假若没有沙漠的扩张,我会在明年迎接优昙罗,因为为她打造的后冠所缺少的那颗镶嵌在最顶端的蓝宝石在明年雕刻完毕。第二,假若没放有沙漠的扩张,假若修安仍然在世,依旧是在明年,理由同上。”   噗哧。一道笑声划破空气,不合时宜地闯进这团僵凝的氛围中。   连百鹞也对这位施以注目礼:你差不多一点。   可是,后者一手掩在口前,仍在低噱不止。   擎释的视线越过前方诸位的头顶,落在她的脸上,问:“什么事这么好笑?”   秋观云仰起一对笑澜潋滟的大眼睛瞟了过去,道:“听到了好笑的事,当然要笑。”   擎释目芒一闪:“说出来,也让大家一笑吧。”   她乐于从命:“就算神的寿命不像人类一样短暂,但每时每刻每天每月每年,也须一样一样的度过。被封印在冰冷黑暗的湖底,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光明,失去自由,失去自尊,如此度过几百年后,你以为她还会稀罕你一顶镶满宝石的后冠?哈哈哈,你真是可爱到让人发笑,简称可笑,哈哈哈……” 四一、别梦依稀到谢家   她是真的觉得可笑,故而真的在笑,且一发不可收拾,伴之拍手顿足,乐不可支。   娥依诺很想拍额叹息:这小女子是真真无法无天呢。   墨斯不得不暗赞一声佩服:天地之间,纵使娥依诺,纵使当年的优昙罗,谁敢对天帝付予这等嘲讽意味甚浓的笑声?就算初来乍到不了解坐在上面的这位的行事风格,也该有几分对东道主的忌讳吧?这么恣兴随意地讥笑一位天地之主好吗?   擎释极有耐心地等待她的笑声落幕,平静问:“笑完了?”   “暂时是完了。”她捂着笑痛的肚子,勉强收住,“先存起来,等哪一天想起来的时候再笑上一笑。”   擎释蓝色的瞳心静寂无澜,道:“你这一番行为,是替优昙罗不平,还是为你自己的遭遇感觉愤怒?”   “我没有遭遇,只是梦到过罢了。”她道。   又是个出人意表的回答。墨斯以为这女子方才一径否认与优昙罗的牵系,此刻在天帝面前更将千方百计避开这个敏感话题才对。   “因为梦到,所以替梦中的自己不平与痛苦吗?”擎释问。   “对了一半。”她呲牙,好没气质的坏笑,“对梦中那位的遭遇的确感觉不平,但因为知道不是自己,痛苦谈不上,心疼嘛,马马虎虎有几分。”   擎释淡哂:“既然是你的梦,你从哪里肯定那不是你?”   “天帝大人很希望梦中的人是我吗?”她转着点漆般的瞳仁,“如果梦中的人当真是我,那我必定对那个施加那些痛苦给我的人恨之入骨,杀之而后快,请问,是谁将那恶魇般的一切施加于我?”   百鹞皱眉。   “你不是她。”擎释两眸深不见底,“优昙罗无法复制。”   她黛眉浅颦,好是不安:“抱歉我居然从阁下的语气中听出些许深情,尽管很明白那只是个错觉。”   对方冷笑:“我与优昙罗的爱情,不需要向第三方置喙。”   “第三方吗?”她面起困惑,“在天帝大人的爱情里,优昙罗如果不是第三方,那么您的天后是吗?”   墨斯暗吸一口气:这女子用这么一副口气谈论逝去的天后,果然是不要命了吧?他偷眼去瞄天帝神色,心中连叫几声“不妙”。   “天后是为了保护无辜的幼童而逝,她的事迹早忆被编成歌谣,写成戏剧,在人间传颂不衰,你可知道用那样的语声提起她,对她是多大的亵渎?”擎释冷道。   她摇头:“虽然我问得只是爱情事宜,无关品德臧否,但倘若刚才那句话冒犯了尊贵的天后,我愿意道歉。不过,也因此我更为好奇,您深受崇敬的天后若使依然健在,您那顶镶满宝石的后冠要如何为优昙罗戴上呢?”   擎释两目幽邃如海,没有说话。   于是,她只得自说自话:“尽管优昙罗是您昔日的恋人,尽管她也曾与您出生入死,但这几百年里与您同甘共苦相守相伴的可是您的天后呢,而且还是一位有着崇高声誉的天后。若为了昔日的恋人辜负现在的妻子,岂不是给您神圣的美誉上增添污点吗?啊,我明白了!”她突然间恍然大悟,“如果沙漠没有吞蚀绿色,您当然不必打破与妻子的和美现现状。当沙漠成为威胁到神域与人界安危的巨大隐患时,善良贤惠的天后必然不会坐视,如若将后冠让给优昙罗是惟一能够挽救世界的方法,她定将忍痛与您分别。天呐,我是个天才,请叫我秋天才。”   “秋天才!”查获高呼。   娥依诺低首,忍下冲抵嘴角的笑意。   墨斯颇有些瞠目结舌。   百鹞面若平湖,尽管很想挥掌给那只天然呆头顶落上一记。   “不是优昙罗,便无权为她代言。”擎释声线清越冷峭,“不妨尽早将分离的灵魂归于一处,回到优昙罗的躯体里,再来对我进行控诉不晚。”   切,就算是天帝,不也是这副陈腔滥调?她心念如斯,鄙夷的眼光抹过一旁的墨斯。   后者大气:关我什么事?   擎释视线回到面前的两个臣子身上,道:“娥依诺,墨斯,不管此时的你们对我怀着怎样复杂的心结,所有的所有都等到优昙罗归来再来论个是非曲直吧。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初既是你们将她的灵魂分到两地,今日还由你们将她的灵魂完整带回。优昙罗的躯体就在伽乐宫内,你们带着她们即刻过去,尽快使一切回到原点。”   原点?这位说原点的,不就是所有乱局的始作俑者吗?秋观云又想大笑一通。   百鹞眙她一眼,道:“给我忍住。”   “为什么?”   “很失礼。”   “失哪家的礼?你这只老狐狸是在嫌弃本大爷不成?”   “我可以不嫌弃你,你自己难道不会嫌弃自己吗?”   “当然不会。”她修长有脖颈高高昂起,“本大爷不知道有多喜欢自己。”想想犹不能完全表达,加注,“远远胜过喜欢你。哭泣吧,老狐狸。”   “我不哭。”   “为什么?”   “我也可以喜欢自己胜过喜欢你。”   “不行!”自古只有州官放火,哪由百姓点灯?“你对本大爷就该一腔丹心足金足赤全心奉献鞠躬尽瘁!”   “有什么好处?”   “本大爷给你香香?”   “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啊,本大爷赏你好脸,你还敢拿乔是不是?”   ……嗯?周遭的空气是不是突然变得有点奇怪呢?她举目四顾,才发现殿中所有的目光全部落在了自己和老狐狸的身上,个中况味固然不尽相同,共同点却也显而易见——   你们二位的说话声不会太招摇吗?   她美眸倏地瞠大,结结巴巴地问身边同盟:“老、老狐狸,难道……刚才我们是直接对话,而没有……”   “是。”百鹞好整以暇,“而且现在也是。”   “你这只老狐狸害我不浅。”   “彼此彼此。”   她向大家送出温暖谦卑的笑容:“各位请见谅,我和老狐狸的打情骂俏过于简单粗暴了点,请保持平常心看待。”   擎释深刻冷峻的眉峰高扬:“你是该好好与你的朋友道别,毕竟你这个名字、这段人生,即将成为历史。”   这是在故意激怒本大爷吗?秋观云感觉自己五脏六腑燃起一把熊熊烈火,薄唇掀张:“……”   “天帝阁下。”娥依诺扬声,“灵魂合一归体并非惟一的解决之道,不妨暂缓。”   墨斯声援好友:“神相大人说得有理,如今优昙罗分成两半的灵魂已经各自成长为独立的个体,若是贸然合归,未必是好事。”   “就是说,你们想违背天帝的旨意?”擎释轻声问。   娥依诺、墨斯遽怔,皆未敢在第一时回声。因为,无论如何回应,都将陷入僵局。违背神旨,代表着背叛,领受将遭天界诸神共伐的重罪。不违,就须即时带秋观云与织罗前往伽乐宫,取出二人灵魂,抹煞她们的存在。   “天帝阁下,请您……”   “我不想听到模棱两可的回答。”擎释道,“去,还是不去?我想听到你们明朗清晰的答案。”   秋观云恍然:这就是老狐狸说的脱下朋友外衣后的天帝式应对。   无论娥依诺如何位高权重,如何势力广植,不可能与天帝公然为敌。墨斯来自冥界,纵算已经与神域分离,也不敢轻易触怒这位诸生之神。   好吧,本大爷是时候华丽转身,和这只天帝老儿拼个鱼死网破了。她抬起一脚,谁知它还未落地,又有人抢先一步。   “天帝阁下,对您来说,眼下最亟待解决的要务,是优昙罗归来还是遏制沙化?”   她瞪着对方:你这只老狐狸准备抢本大爷的风头是不是?   百鹞目光直视前方,对她的密语传音不作丝毫回应。   擎释淡哂:“这是我神域内务,外来者无权参言。”   百鹞挑眉:“即使沙化一日百里,天帝阁下也不想它早日遏制吗?”   “一日百里? ”擎释眸线疾扫娥依诺,“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是呢,天帝阁下。”娥依诺叹息,“卑职此次回来,原是为了向您禀报沙化侵蚀加剧的消息。不仅如此,塞冬还与风之恶灵联手,准备将沙大肆吹入神域,卑职孤掌难鸣,这结界只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擎释眉间横出怒意:“塞冬如此大胆,凭神相的神力,难道不能将之诛灭?”   娥依诺眉目生愧,垂首道:“塞冬是沙漠之神,所有沙皆受其驱使。卑职或者能够将他诛灭,但在此之前,人界将全部被沙漠掩盖,神域也未必能够抵卸风沙的袭击,天帝阁下为人神两界带来的和平繁荣将不复存在。”   擎释淡嗤:“照神相的说法,我们除了束手待毙,或者向塞冬低头求和,好像也没有更好的解决之道。既然如此,你还要执意反对早日接优昙罗归来吗?”   “卑职从没有反对优昙罗归来,世上还有谁比卑职更想念她呢?”娥依诺略顿,“只是如今情形已然不同。”   擎释对神相大人语中停顿的因由不无领会,冷冷道:“因为牵涉到了你的女儿?”   娥依诺坦然摇首:“合魂归一术法成功与否,决定于两条供出灵魂的生命是否心甘情愿,并对合整一体心存强烈向往。纵如此,卑职与墨斯也没有十成把握,是而结果无从预料。而沙化已是迫在眉睫,与其铤而走险,卑职宁愿走一条更有可能的路。”   “什么叫更有可能?”   “用现在的秋观云和织罗去治理沙漠。”   “她们?”擎释目光从二人身上抹过。   哈,这天帝老儿的眼晴是长坏了吧?秋观云灿烂笑道:“天帝大人,您最近的生活很不如意吗?”   娥依诺紧施眼色:姑奶奶,您且先保持冷静吧。   “啊,我问错了。”巫界美少年知错就改,“应该说,天帝大人您最近的床第生活一定很不如意吧?” 四二、此梦不关风和月   娥依诺只觉五雷轰顶。   墨斯脚底打滑,好悬扑倒在地。   两位共同的念头是:这女子是将优昙罗性格特质里爱憎分明的刚烈给放大数倍后才沿用的吧?   莫说他们,纵使知秋观云甚深的百鹞,也再次对她大无畏层次的认知进行了更新。   至于查获小呆呆,望向这位巫界恶霸的眼神,已经崇拜得一塌糊涂。   不过,秋观云很明白自己此时的状态可谓是“恃宠生骄”。对于眼前这位大物来说,自己是半个优昙罗,因为利用价值弥足珍贵,即使是处于盛怒中,擅长着眼大局的大物也不会做激情杀人的莾举。当然,以对方的实力,足以给自己一通惩而不杀的教训,好在身边高手林立,自己也不是毫无反击之力,防着就好。综上考虑,不趁机好生削剐一番更待何时?   擎释瞳底暗夜沉沉,道:“由你这样拙劣的脾怀占着优昙罗的半条灵魂,当真亵渎了她。”   秋观云不无讶异:“优昙罗这么好吗?”   擎释唇角溢出讥讽:“凭你的品性,绝对难以想象她的圣洁。”   “这样的话,果然了不起呢,既然她这么好……”她连连点头,一双秋水无尘的大眼睛充满无辜的求知欲,“天帝大人为何还把她封进潘雅湖?”   擎释眸线成刃。   “啊,明白了。”她拍额,“我姑且用自己天才般的思维推测一下,她一定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触怒了天帝的威严吧?原来纵使完美如春神,也难免行差踏错吗?”   “那个……巫界恶霸。”查获煞是纳闷,小声提醒道,“你傻了不成?方才不是已经知道优昙罗为什么被关进湖底了吗?”   “是吗?”她一怔,“你确定?”   查获拧眉瞪眼:“你是真傻了吧?方才不还在为优昙罗大鸣不平,怎么这会儿糊涂起来?那个天帝为了迎娶新的天后,怕优昙罗误了他的大业,所以……”   “所以才清除障碍吗?”她恍然,“经你这么提醒,我倒是想起来几分,也想起了刚刚一直想问没有机会出口的问题。请问天帝大人,您一方面断定优昙罗会因爱生恨投奔敌营,一方面担心她因怨出走带走您大批的得力干将,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她在最初的震怒和伤心后会体谅你的不得已,就算不能做你的恋人你的妻子,仍然可以做你的战友,偕肩作战推翻暴政吗?”   擎释面上笼罩着一层无法揣知情绪的浓霾,无意置辞。   “没有想过是吧?”巫界美少年从来不介意冷场,自得其乐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优点之一,“如此说来,优昙罗的胸怀和品德在天帝大人的判断中不过如此嘛,如今再多的溢美之辞也于事无补不是?其实,不管是人是神,事情做了就做了,卑鄙无耻也好,背信弃义也罢,既然已经不能改变,担当就是,找理由寻说项最是要不得,要不得啊要不得。”最后一句,她把声嗓放得老气横秋,还不住地凝重长叹,直逼痛心疾首。   织罗看着这样的秋观云,瞳心深处浮现隐隐星光。自从出生,她承载着优昙罗所有的记忆,沿袭着那份痛彻心扉的情殇,在每一个长夜的恶梦中惊醒。然后,目睹最上位的那位活得风光显赫,与爱侣伉俪情深。她为优昙罗不值,为自己无法避免的心痛不值。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她学会抽离,学会旁观,但仍然不可避免地想起另一个世界的那一半是如何生活,如何熬过这一切。当到从母亲处得知对方并没有担承这份痛苦之际,尚曾不平:为何是我?但,今日看着秋观云如此,心中最后那一线不平也作云消雾散。完整的优昙罗,必定也拥有这份洒脱快意,早已放下。   “娥依诺,擎释,速将其灵魂摄出。”擎释的声音出奇平静。   娥依诺微愕:“天帝阁下……”   “我不想听到任何的借口。”寒意浸入每一个平静的字符,不容转圜地冷冷敲击进每一个听者的耳内,“或者神相与冥神两位就此公开表示站到我的对立面,由我自己动手。”   冥斯张口欲言,查释也暴眦两眼准备发出怒吼,一道淡漠声嗓抢先一步:“纵算天帝阁下不考虑摄出灵魂之后合二为一的成功概率,也应该想一想成功归来的优昙罗的心情吧。阁下当初与春神相爱笃深尚且担心她因爱成仇,难道不更该忧虑她在被囚禁几百年后积累下的怨恨?那时还曾假想她投奔敌营,此刻难道不担心她选择站在沙漠之神一方与您为敌,使情势更加恶化?”   擎释望向话者:“你认为我会惧怕?”   百鹞淡哂:“或者如今的情势不似当初两兵交战时的如火如荼生死一线,但沙漠之神的沙化之力若得到春之神力量的辅助,将造成怎样的后果,各位应该比我更清楚。”   娥依诺眉目间一丝阴翳闪过,道:“当初处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胜者才有资格编纂历史承载赞誉,败者只有背负着失败者的阴影凋零在历史的角落。那时优昙罗无论做何选择,因为未来谁为赢家尚无从确定,天帝阁下自然不能容忍任何不利因素发生。现在,天帝已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假使优昙罗为了一己的怨恨成为沙漠之神的同党,那么,春之神的光环不再,还将被烙下狭隘自私的背叛者标签,永远被神域驱离,被人类唾弃。天帝阁下认定优昙罗分得出个中的轻重,不会轻易走上那条不归路。更何况,如今的天帝大权在握,除非她可随沙漠之神深潜沙海,否则不管走到何处,皆须经受天帝大军的挞伐。”   “说得很好,娥依诺,神相的智慧自是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擎释颔首,声量平直,眸心寒风凛冽,“既有这份觉悟,时间宝贵,快些动手。”   百鹞悠悠淡淡道:“春之神的神圣光环或许不容玷污,百某这个异域来者却不同。行前曾受巫界之神指点,百某有幸得知了操纵自然万物的真谛所在,不知能否与那位沙漠之神呼应成趣?”   擎释哑然失笑:“你在威胁我吗?”   百鹞面无表情:“是又如何?”   啊哇哦,霸气啊老狐狸。秋观云胸口小鹿乱撞,两只大眸熠熠生辉:“老狐狸,本大爷重新爱上你了。”   “我知道。”狐王大人淡定如故。   擎释唇掀讥意:“你很清楚这座神庙有首任天帝的神像,我不会在此出手。”   “不清楚。”   “去神庙前的广场。”   “愿奉陪。”   “诶?”秋观云好生诧异,“老狐狸你是因为方才说话过度累着了,故而此刻全精减成三字经了吗?”   “安静。”   “……”变本加厉,省到两个字了?好神奇。   正当百鹞与擎释一触即发的当儿,神庙外传进一连声的急促禀报:“天帝阁下,天帝阁下,卑职是冥界哈斯,来求见冥神大人!”   擎释眼尾挑向墨斯。   后者攒眉,朝外断喝:“什么事?”   哈斯稳了稳气息,道:“禀大人,就在一个小时前,塞冬攻克了冥界的第一道门,如今第一道门到第二道门之间已是一片沙漠。”   擎释大惊,怒喝:“为何现在才来报信?”   “属下方才一直在与塞冬作战,同时加固第二道门的防御。”   “你们这群笨……”   “现在骂他们也晚了。”娥依诺紧颦蛾眉,“还是想想如何挽救是正事。”   擎释恼怒不胜:“这个塞冬实在野心勃勃,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冥界,与其挽救,不如想办法把他逼出沙漠中心,我要亲手灭了他!”   娥依诺摇头:“他是沙漠之神,所有的沙以他为中心流动,可以说他就是沙漠的中心,想将他逼出来,除非所有沙漠全部消失,真若那般容易,我们何须等到今日?我不明白得是,塞冬为何没有任何前兆地攻击冥界?他一直以来的目标不是神域吗?”   秋观云心中一动,突然抓起织罗的右手,抵其掌心瞑目冥想,稍顷道:“塞冬选择侵袭冥界,是为了破除娥依诺为神域设下的结界。”   “嗯?”娥依诺先怔后悟,恍然道,“对呢,冥界有一条联结神域的通道,他是想占领那处进而侵袭神域,如此结界便形同虚设不攻自破……这个狡狯成性的塞冬,委实可恶!”   “母亲莫急。”织罗轻声细气地开了金口,“若不先遏制住他的扩张势头,谁也没有余力设想如何逼他走出巢窠。”   “我当然明白,可是……”   “当下够阻止他的,只有观云。”   “我吗?”被提到名字的巫界美少年大喜,“我是惟一可以拯救世界的英雄吗?”   织罗缓摇螓首:“你不是惟一。”   “诶?”她脸儿一垮。   “你还需要得到狐王阁下的帮助,以及……”织罗薄荷色的眸光淡觑上前方,“神王阁下的允准。”   听到“神王”两字,擎释有一瞬间的怔忡:今日如此称呼自己的臣子已经越来越少,除了战神戎戈偶尔出现时偶尔冒出的只言片语。娥依诺的另一个女儿说过这个名为“织罗”的女儿存有优昙罗的记忆,所以,这声“神王”,应该是优昙罗所唤吧?   “天帝阁下,情势已是刻不容缓,请您允准卑职带秋观云与织罗前往沙漠之地!”娥依诺欠身行礼,疾声道。   墨斯也微弯了腰身,道:“请天帝阁下允准。”   擎释默然片刻,道:“你们必须向我保证,不会私自纵其逃逸。”   “……谨遵神谕。”娥依诺应声,墨斯附和。   “速去速归,若能将塞冬捉到我面前,你们背着我私放优昙罗灵魂之事一笔勾销。”   听着那两位的低应,秋观云撇嘴,如果不是情况有变,真想来一场跳脚破口的大骂。只是,她懂得宜时宜地,有一位却不懂得。   “咦,老狐狸,你和上面那只庞然大物刚刚不是要打架?不打了吗?虚张声势吗?是谁怕谁了吗?”天真无邪的查获少年问。 四三、未雨绸缪话从容   听到如此切中要害的质询,秋观云胸中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本大爷将白纸般的查呆呆教到今日模样,真真劳苦功高也。   难得地,对于这位明显各种脱线的发问者,擎释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徐徐一笑,眸光睨向百鹞:“我和你的这场架,早晚都须一打。”   后者负手颔首:“随时奉陪。”   “而你和你。”天帝阁下的眼神抹过秋观云和织罗,“你们迟早须将灵魂交还出来。”   “嗤。”一位回之好大声的一记咋舌。   “……”另一位仍然是惜字如金的沉默。   娥依惟恐迟则生变,道:“事不宜迟,各自稍作准备,两个小时后动身吧。”   神相须回神相府略作安排,首次出门的织罗也需要归纳些许换洗衣物。至于异乡为客的三人,从神庙的衣橱内挑选干净合身的祭傅白袍聊供使用。   秋观云背了包裹,开门正见墨斯杵在门前,顿时柳眉倒竖杏眸圆睁:“地狱头儿难道想偷窥本大爷?”   “……”墨斯无语半晌,“你想太多了。”   “是吗?”她信疑参半,“你敢说你方才没有想象本大爷在里面换衣服的样子?”   这若是个相貌稍稍逊色一点,气质稍稍鄙俗一点的女子,冥神大人此刻必定不顾风度地撂一句诸如“你也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之类的狠话,可是,眼前这张脸精美得毫无瑕疵,这张脸的主人看去即知出自高门朱户,那些话连自己也说不服。于是,他心生一万个不解:是怎样的双亲,教出这么一个矛盾到匪夷所思的生物?   “你不言声,果然是心虚了吧?”她眸中溢出充沛的同情,“本大爷的身材很好呢,可惜你也只有想得份儿。”   “……我在此等你,是有话要对你说。”   她恍然:“说得也是,不然你还有事想对本大爷做不成?”   “……”墨斯额头青筋暴跳,想到自己那位身世飘零的好友,忍了又忍,没有即刻转身离开,“我们的天帝不是一位心胸豁达到可以容忍不同意见发表的君主,你今日对他的开罪,必将成为你来日的祸根。”   她点头:“我知道。都说大人物有大胸怀,本大爷看全是骗人的。历史上的为王为帝者,要么兔死狗烹,要么锱铢必较,还有一种是睚眦必报。与寻常人不同的是,他们擅长隐忍,擅长等待时机,擅长伪装虚怀若谷有容乃大。原来你们家的天帝也有这些个帝王特性。”   墨斯攒眉成川:“你既然如此明白,为什么还那样说话?”   “难道你不想吗?”   “……什么?”   她狡黠呲牙:“面对那位将优昙罗逼入绝境又骗了你们几百年的天帝,你不想对他说些什么吗?难道在听到本大爷将那些话砸在他脸上的时候,你没有一星半点的愉快?”   “……哼,你以为大家都和你一幼稚?”   她眯眸:“你那个停顿是怎么回事?”   墨斯将脸别往另个方向,闷声道:“总之,看在优昙罗的面上,我已经将话点到。你如今有点用处,天帝当然会姑且容忍。剩下的事,你好自为之。”   “好呗。”她对着傲娇的冥神大人笑靥如花,“墨斯不仅样貌出色,心灵也不坏,本大爷愿意领你的情。”   “……告辞!”墨斯旋踵疾去。   “他样貌是有多出色,能得到你亲口赞扬?”从她卧室左边隔壁走出的狐王大人恰将她最后一句话听进耳中,淡淡问。   她讶然四顾:“好一股浓酸的味道,有人又在吃醋了吗?”   “谁在吃醋?”查获少年从右边门里跳了出来,“哪里有醋?我要吃!”   她咭咭怪笑:“查小呆喜欢吃醋?”   “嗯!”查获大点其头,“这边的饭食少盐少味,吃得毫无兴趣,本大爷想吃醋!”   她眼珠一转,拿下颌指了指前方:“你的醋在那里。”   “真的有醋?”查获喜不自胜地转过头去,倏地变脸,“坛子钵子?你站住,本大爷找你有话说!”   走廊尽头的昙帛充耳不闻,一径埋首快步。   “你这只坏坛子给本大爷站住!”   昙帛拔腿就跑。   查获提脚紧追。   百鹞眉心稍蹙:“他这是闹什么?”   秋观云捧颊慨叹:“情窦初开,最是懵懂暧昧时候,万般美好呢。”   “他?”百鹞目光一闪,“你说查获对……”   “很有趣吧?吾将吾心付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他爱她,她不爱他。她爱他,他不爱她,好纠结,好曲折,嘿嘿……”   百鹞抬指屈弹,正中她额心。   “唔!”她大叫,“老狐狸,你敢暗算我?”   “在此等着。”他揉乱她松松编成一根长辫的发顶,向那少年少女消失的方向疾行过去。   “你说等,本大爷就要……”等吗?不不不,傲娇是病,本大爷不能被它传染,“快去快回,本大爷等你一刻钟!”   百鹞唇角上扬,脚下加速。   ~   “你这只坛子钵子忒不讲究,为了当上天后,就把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出卖给天帝,真是丧心病狂!”   神殿的一角,查获少年截住了昙钵的去路,瞪大一双漂亮的豹眸,疾声厉色。   “你以为出卖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后,你就能当上天后了吗?那位天帝从进来到离去,连看也没看你一眼,不知道他许你几时登上天后之位?”   昙帛气得粉颊绯红,美目怒瞠,娇叱道:“你不要太欺负人!”   查获回吼:“你是想帮你们的天帝欺负人来着吧?那会儿看见你的母亲被天帝逼得几乎没有退路,还要抹煞你妹妹的存在,你满意了吗?”   昙帛气势一萎:“我怎么知道会变成那样?我不过是想……想……”   查获满面愤慨:“是想找个机会接近天帝,然后不惜把你母亲背着天帝做过的事拿来讨好,却从来没有想过这可能为你的母亲、你的家族带来灭顶的灾难吗?你是怎么样的笨蛋啊,连那点脑子也没有?”   “我为什么要被你这么说?”昙帛悻悻道,“我就算做错了事,自有母亲和兄长责罚我,你凭什么对我这么大声指责?”   “因为你是个叛徒!”查获少年理直气壮,“叛徒就像过街的老鼠,人人都有资格喊打!”   “你、你才是叛徒!”   查获嗤笑:“本大爷什么时候当过叛徒?你理屈词穷了吧?骂人都不会吗?”   “你……”昙帛眼中生泪,“你欺负我!母亲不喜欢我,所有人不喜欢我,你也欺负我!”   “……哭了?”查获有点手足无措,“你哭什么啊?”   泪珠滚下,昙帛抽噎道:“我为什么不能哭?呜呜呜……那个时候看见天帝从我身边过去……呜呜……我只想和天帝说上一句话也好……呜呜呜……可是寻常的话没有办法留住天帝……呜呜呜……我也不知受了什么鬼使神差……呜……”   查获苦恼皱眉,道:“你要么说,要么哭,边说边哭的,既说不清楚,也哭不爽快,好玩啊?   昙帛抓过他的衣袖拭净脸上泪涕:“我偏要一边说一边哭,你管我?”   查获挠了挠脸,讪讪道:“那你先在这里哭着,本大爷走了。”   昙帛气结,狠狠揪住那只袖口:“你这只没有人性的呆瓜笨蛋,把我惹哭了,自己却想一走了之,你才是丧心病狂!”   “不然我留在这里看你哭吗?”查获一脸的敬谢不敏,“你到现在还不认为自己做错,本大爷才不要把时间耽搁在和一个死不悔改的人讲道理上面。”   昙帛委屈万分:“谁说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我一说完就后悔了,所以没命地赶回来报信……”   “你当真认为自己做错了?”   “咦?”查获一呆,“难道本大爷肚子里长了虫?居然替本大爷把话说出来了?”   走上前来的百鹞懒予睬他,直视着角落里的黄衣少女,问:“你若是当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处,想不想略作弥补?”   昙帛双手握拳,重重点头:“当然想,但说出的话没有办法收回,我可以弥补什么呢?”   “继续在天帝面前扮演一位为情疯狂的痴情女子。”   “什么啊?”查获少年蹿跳而起,“老狐狸,你脑子坏掉了吗?”   “闭嘴。”百鹞、昙帛异口同声。   ~   沙漠之行开始。   秋观云不是没有远赴大漠观赏边塞风光,所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对于塞外的荒寒空旷浩翰悠远领教颇多。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沙漠。   无边无垠,无穷无尽,风起时,沙天染成一色,遮云蔽日;风止后,烈日当空炎炎,酷热难当。难怪娥依诺谈沙色变,擎释闻沙彷徨,这果真已然算不上沙漠,而是沙海,波诡云谲的海,没有任何杂色的的黄沙之海。   “把手给我,织罗。”秋观云道。   织罗递上左手。   秋观云右掌执握,闭目搜寻了诸多信息后,对身后道:“我一旦施法,塞冬必然出来阻扰。”   娥依诺淡哂:“怕得是他不出来。”   她沉吟:“老狐狸,我家老娘真的传授过你驾驭自然之术吗?”   后者点头。   “等一下的风之恶灵由你打发,那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放心。”狐王大人稳若泰山。”   “那么……”她吸一口气,“接下来就看我们了,织罗。”   “很高兴自己能够有点用处。”织罗道。   她一手与之交握,一手高举……   “优昙罗,你终于回来了吗?”沙海的上空, 倏忽间云蒸霞蔚,一道似真还幻的形影氤氲其间,有声柔美如软纱轻罗,“因为我死了才能回来的春之神,此时心中有着怎样的感觉呢?”   娥依诺一惊:“天后?” 四四、杀机暗藏且慎行   天后?哪个天哪个后?秋观云脑中警铃大作,颤声问:“神相大人,你们的天后不是已经逝去了吗?”   娥依诺不语。   秋观云急形于色:“别不说话啊,您总得告诉我上面这位是不是你们那位天后呗?”   百鹞唇角上扬。   “喂,老狐狸,你笑了吧?你从来没有发出声音笑过,刚刚那点声音是你的吧?”   百鹞淡哂:“你居然会怕鬼。”   “别提那个字!”她厉声,“小心本大爷翻脸!”   不约而同地,娥依诺和织罗母女失笑。   “我还以为宇宙洪荒之内,没有你害怕的东西呢。”百鹞好整以暇。   “你们别只顾笑呀,上面那位谁啊?为什么一径盯着本大爷?她还在说话你们没有听见吗?”   娥依诺不紧不慢:“那位的确是天后……”   “啊?”   “……的幻影。”   被紧握左手的织罗莞尔不止。   秋观云将信将疑:“为什么会出现幻影?”   “你忘记这是在沙漠了吗?”百鹞眸心内笑意流转,声线里也揉进了些许诙谐意味,“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没有见过,也该听过吧?”   她气得跳脚:“本大爷既见过也听过,还知道海市蜃楼并不是无中生有。可上面出现死去天后的形影算是怎么一回事?”   娥依诺沉吟,道:“想来是风之恶灵的把戏,他此刻应该正躲在哪个角落观察着我们。不过,依其龌龊怯弱的本性,绝不敢离得太近就是。”   她举眸四顾:“在哪里?快给本大爷跪出来,本大爷灭你没商量!”   “你居然会怕鬼?”百鹞仍觉得不可思议,“你确定吗?”   她切齿:“本大爷才不怕,本大爷只是不喜欢!”   “虚张声势。”   “……你这只没老狐狸想打架是不是?”   娥依诺何尝不觉得这件事欢乐多多?抿唇嫣然:“风之恶灵除了这道幻影再没有其它动作,看来是为了试探你的斤两,你可不能被他给小瞧了呢。”   她不以为然:“本大爷骂他,他连面也不敢露,还如何小瞧本大爷?”   “你只是骂,并无行动?”   “什么行动?”她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心头升起的这股预感?   “对着那道幻影迎上去。”   她吸口气,镇定一笑:“那不仅仅是一道幻影吗?而且老狐狸还说是海市蜃楼,只有被烧坏脑袋神智不清的沙漠旅人才会去追逐那物什,本大爷迎它作甚?”   娥依诺正颜:“战胜你的心魔。”   她大嗤:“你们这边信奉得应该不是阿弥陀佛吧?哪来的心魔之说?”   “万法同宗,魔由心生,你不战胜它,焉知稍后施法中须面对怎样的幻像?”   她僵声:“我不怕鬼。”   娥依诺颔首:“那也不是鬼。”   她心存侥幸:“所以……”   “所以你迎上去,面对她,望着她的眼睛,说你想说的一切狠话。”娥依诺道。   她干巴巴赔笑:“非如此不可?”   “如果你置之不理,那个不知躲在何处的风之恶灵感觉自己被忽视,也必然认定找到了你的短处,恼怒之下变本加厉,难道你想在施法过程中看到自己更为不喜欢的东西吗?倘不慎走火入魔,更是不堪设想。”   百鹞淡挑眉梢,道:“我陪你一道过去如何?”   “你这是什么幸灾乐祸的语气?”秋观云气势陡涨,“本大爷的娘亲大人连幽冥地府也敢闯,本大爷作为娘亲的女儿,岂能丢她的脸?本大爷去也!”她毅然决然放开织罗,飞身直入云端。   能见得她如此一面,端的是不虚此行呢。在她的背后,百鹞忍俊不禁。   “优昙罗,我若不死,岂有你归来的余地?你被天帝挥之即去,呼之即来,当真是死忠的很呢,可敬,可贵,也可怜。”   说我想说的一切狠话吗?秋观云望着这位还在不遗余力地向自己做着心理攻击的“天后”,不由得百感交集,感叹道:“作为一位为人类而死的天后,死后却要被那些鸡鸣狗盗的下作东西拿来消遣,真是为您不值啊,天后大人。”   “她……那是狠话吗?”娥依诺问。   百鹞扬唇:“也许是。”   娥依诺笑道:“虽然巫界首领的女儿害怕幽灵这件事颇有反差的喜感,尤其是一位连天帝的账也不买的无敌娇娃,但还是不要有这个弱点吧。风之恶灵最擅长得是针对对手的短板将之无限放大,直到对手自己不堪重负时,再来一击得手。”   百鹞稍作沉默,道:“她一直需要这个机会。”   娥依诺一怔:“怎么讲?”   他低叹:“观云对世上所有的事多可义无返顾,惟独涉及儿女之情,总是找尽各种理由拖宕不前。我曾经以为是来自她不喜拘束的天性,直至那日看到她面对贵天帝时的眼神,方明白尽管她没有优昙罗的记忆,也以为儿时的恶魇不曾留下任何阴影,可那几百年的孤独挣扎已经铭刻在优昙罗的灵魂深处,并给了观云。”   织罗覆眸,缄声不言。   娥依诺若有所思,道:“故而,她在潜意识中不想再被伤害,不敢触碰情爱。风之恶灵专门针对个人心魔设置障碍,织罗面对天后的幻影无动于衷,她的反应却如此强烈,显然相较于有着全部记忆的织罗,她灵魂深处的创伤更为深重。如今给她一个机会面对‘天后’,这位曾经占据了优昙罗的位置、做了几百年世界女主人的女人,正是消除她灵魂内那个被挫败、自诋、丧失自信等各样灰败情绪所形就的疮疥的好机会。”   百鹞点头。   “优昙罗啊……”娥依诺神色黯然,“每一次想到她,我便无法对天帝释怀。实质上,我比墨释更希望找回完整的优昙罗,但即使可以令她成功归来,她要如何面对如今的天帝呢?她若能心无芥蒂的宽恕,我这多年来的耿耿于怀便如同一场笑话。她若不能原谅,面对这世界的第一霸主,难道我们当真要再度掀起一场战争吗?唉~~”   神相大人悠远长喟。   百鹞容色微凝,沉声问:“优昙罗成功归来的机率有多少?”   “因为没有前例,无从预估成败。不过……”娥依诺下意识压低声量,“你须知道,倘若天帝亲自经手,成功的机率定然高出许多。他只所以一径威逼我与墨释,无非是为了让我们明白谁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如果你不想失云观云,千万莫给天帝这个机会。”   百鹞眉宇内翳影重重,眼底霾意浮腾,凝声未语。   “你很喜欢她吧?”娥依诺问。   “非常喜欢。”他道。   “对她说过吗?”   他微窒。   娥依诺微笑:“坦白地告诉她吧。既然明白她强大的外表下包裹着一个受过重创的灵魂,就用你的挚爱去治愈她,因爱受创,因爱得愈,优昙罗留下的伤口总须弥合。”   百鹞尚未有所回应,陡听得当头一声断喝——   “住嘴,本来看在死去天后的面上,不好意思对你这道幻影太过分,你少给我得寸进尺了好吧?纵算是道幻影,你也幻得太嚣张了吧?你当真觉得你的男人是为了你抛弃了优昙罗?你从来没有照过镜子看这里面那张脸吗?你连优昙罗的一根头发也比不上知道吧?促使你家男人抛弃初恋情人的不是你,是你的老爹!也就是说,你家男人娶得不是你,是你家老爹!抱着你进行那些夫妻房事的时候,也不是和你,是和你家老爹!”   “……”   娥依诺如遭雷殛。   百鹞满心无力。   织罗啼笑皆非。   方才还是轻愁浅怅的气氛,瞬间成为过去。   “她……”娥依诺略作斟酌,“真是见解独到。”   “一向如此。”狐王大人的声线里,满载与有荣焉。   织罗开口:“母亲大人其实完全不必为她担心。”   “哦?”娥依诺挑眉,才欲问个究竟,上方又发喷薄之声——   “你少惺惺作态,管你是幻还是真,你说替优昙罗难过,替她落泪,不晓得这是世界上最令人恶心的表达吗?我告诉你,你所有的怜悯同情,优昙罗从不需要。她身困牢笼,一百年也没有放弃希望,没有丧失争取自由的斗志,没有成为失去知觉的傀儡,这样的优昙罗,需要你那廉价的眼泪吗?”   娥依诺浅哂:“她很了解优昙罗。”   “是,比我要了解。”织罗道,“即使我拥有优昙罗的记忆,依然无法想象她处在那样境况下的心理状态。如果是我,只怕早已绝望崩溃,自我毁灭。而支撑优昙罗走出来的,想必正是观云所展现出来的旺盛的生命力与蓬勃朝气。”   百鹞望着那道处在云端的修长身影, 瞳心光华灿烂。   “你说得是什么劳什子混话?论容貌,你比不上优昙罗;论才能,你给她提鞋都不配;论威望,你在当时只是一个海神的女儿,而她是战功赫赫、与天同生的春之神。你惟一赢过她的,就是你所说的你得到了她曾经的男人,而这个赢,还多亏了你老爹的鼎力帮忙,所以说,与其说你陪天帝睡了几百年,不如说是你家老爹。他不惜奉上整个海域内那些神将的性命,就是为了让天帝睡她的女儿,比你卖力得多!”   秋观云这番话出来,下面三位自又是哭笑不得。但,也极大地激怒了在场的另一位大神。   “海神大人,小的已经按您吩咐的去做了,可那半个优昙罗越骂越凶,接下来该怎么办?”   沙漠的某处,风之恶灵透过手中的玄心镜看着云端上演的一幕,听见近在耳旁的咬牙切齿之声,提心吊胆问。   “不管是半个优昙罗,还是整个优昙罗,只有死亡,才是她最好的归途。”海神大人逐字逐句间,掀起怒涛滚滚。 四五、戏假情真不解意   沙漠与海洋,原本应该天各一方,各安一隅。但若是皆不愿安于现状,联手向陆地索取疆土,便是一场几近毁灭的危机。   秋观云和那位幻影辩论得极为“高兴”的当儿,危机已然逼近。   首有警觉得是百鹞。他虽与娥依诺多有交谈,一双眼睛却从未忘记寻找风之恶灵的隐身所在,是以当那股形状诡异的沙尘向此袭卷而来时,他立刻启步,道:“百某去去就来。”   后者顺着他的目光发觉异样,把女儿护持在身后,道:“有劳了。”   风之恶灵原本即是死于风沙中的旅人怨气所化,为神界不容,被冥界排斥,怨恨加剧,日积月累成就实体,伺伏于沙漠各处,捕用过往行人的灵魂为食。一个见不得光的猥琐角色,如今有沙漠之神撑腰,得海神唆使,感觉自己脱胎换骨,地位急增,欲大肆兴风作浪一番,向云端正与自己制造出来的幻影交谈甚欢的秋观云吞噬过去。   突然间,一个坚若壁垒的障碍横亘在前,令其寸步难行。沙漠中横行得太久,猎物的弱小早使他忘记了还会遭遇阻挡这回事,咆哮道:“谁敢挡我的路?”   百鹞淡道:“我。”   定睛看清了对方与海神玄心镜里出现的影象吻合的面目,风之恶灵讥笑道:“你这个天外来客知道我是谁?可了解挡在我面前的后果吗?”   百鹞目透嘲讽:“不过是区区一介鸡鸣狗盗之辈,需要了解什么后果?”   风之恶灵刹那暴怒:“你这只不知从哪里钻来的老鼠,既然不知死活,我就给你一条通往地狱的道路!”   狂风怒号,沙尘蔽日,巨大的沙柱扭曲旋转,以歇斯底里之态向百鹞席卷而来。   后者双臂负后,不动如山,任自己被卷入风暴中心。   处于上方的秋观云旁观了这一切,本想与身边的“天后”互诉感想,待回头,那道形影已然踪迹全无。   “咦?这就走了吗?”她稍稍生出几分遗憾,方才的表达尚不够酣畅淋漓,遂放声大喊,“天后大人,和您聊天很开心,希望还有这么美好温馨的机会,您走好——”   ……   “她当真有春神的灵魂吗?”沙漠的深处,沙漠之神塞冬拧眉看着镜中,“这与纤细优雅的春神也相差太多了吧?不过,同样都是美得惊魂动魄呢。”   海神修淮洛则拧眉看着他:“你也认为我的女儿比不上春神吗?”   塞冬摇头哂笑:“虽然我很想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对你说句谎言哄你开心一下,可优昙罗的美即使她的敌人也无法否认。修安天后当然好,她的善良慈爱得到了人类盛久不衰的崇敬,被人类尊为圣洁的母亲,但她与优昙罗显然是不同的。不然,你为什么要暗中资助我侵蚀神域?”   修淮洛眯眸:“身为丈夫,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子,当然需要吃一点教训。”   塞冬耸肩:“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总之你很不喜欢坐在上面的那位就是了。”   “闲话到此为止。”修淮洛本是海水般湛蓝的眼睛已变成地狱内的蓝色火焰,冷冷道,“风之恶灵已经被拦住,谁去教训这半个粗俗不堪的优昙罗?”   塞冬想了想,道:“在敌我的形势没有分明之前,我需要在这里坐阵。海神大人何不亲自走一趟?”   修淮洛指着镜中下方:“外面有娥依诺在,如果不能确定这一次可以一网打尽不留活口,我不能仓促出面。”   “也对。”塞冬点头,“可是,娥依诺不是个能轻易被灭口的主儿,就算这是在沙漠上,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海神大人如果只是旁观,我们合作的意义又在哪里?”   “只须你能够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我不介意从背后下手。”   “好吧。”塞冬站起来,“海神大人在这里坐阵,自己寻找机会,我就去会会那半个优昙罗。”   ~   “你跟着我干嘛?”   灿烂的阳光下,凡界人来人往的的大街上,黄衣少年前脚转进一条相对宁静的窄巷后,回首厉叱。   “干嘛?”查获少年苦思须臾,悟道,“这是你们的语言?果然离开神庙,我听到耳朵里的东西就会不同。好在织罗给了我一样东西,我不至于听不懂别人的话,别人也能听懂我的话,回头要谢谢……”   昙帛听得不胜烦躁,嗤道:“我管你同是不同,谢是不谢,你快从我眼前消失就对了!”   查获摇头:“不行。”   昙帛美目圆睁:“为什么不行?你不顾我这个主人意愿跟在我后面,我不准你跟,你还说不行?你是跟踪狂吗?是偷窥癖吗?是变态吗?”   查获少年仍是摇头:“你上面说得三样本大爷都不是,本大爷只是在监督。”   “监督?”昙帛颦眉,“监督谁?你在这个世界还认识谁?”   少年平心静气:“你。”   “你监督我?”   少年理直气壮:“当然。”   “你……你……”昙帛气结,“你凭什么监督我?”   少年平铺直叙:“因为你有前科,你为了一个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的男人背叛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和妹妹……”   昙帛气不可遏:“你要把这话说到什么时候?”   “说到你幡然醒悟、亡羊补牢、迷途知返……”   “停!”昙帛咬死这只呆货的心思由此诞生,“出了神庙,虽然织罗给你的东西可以让你的话不至于在这个世界成了鸟语,但也没有让你的口音变得更为动听,你那个四个字的语言习惯再敢从你嘴里冒出来,我就拔光你所有的牙!”   查获双手遮在嘴前,道:“离达不锅喔。”你打不过我。   昙帛凶恶直盯:“你再说我打不过你,我就对着周围大喊救命,喊色狼,纵使是神相府里最不受宠的女儿,也会得到周围巡卫和民众的毕恭毕敬,你认为你这两只手打得过这满街的人吗?”   “……波比。”卑鄙。   “哼,知道就离我远点。”扳回一局,昙帛得意洋洋,昂首转身。   “你又要向天帝报信去吗?”对方走两步,他只敢追一步,闷声闷气问。   昙帛气得五内俱焚,回头道:“你要我说多少次你才信?那仅有的一次只是我的冲动,冲动晓得吗?”   查获苦思冥想,道:“巫界恶霸说过酒后乱性就是冲动……”   昙帛抬脚踢了过去。   “你做什么?”他闪退一步,“这又是你的冲动吗?”   昙帛磋磨着牙跟,道:“我现在的冲动是恨不得把你剥皮放血,在阳光底下暴晒三天三夜,然后给饿了三天的饿狗当口粮!”   查获不以为然:“你这么有计划,就不叫冲动了。   “……”她抱头跺脚半晌,有气无力道,“好吧,你到底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确定你执行了老狐狸的计划。”查获道,很不理解对方的情绪为何突然一落千丈,大喜大悲大怒大伤对身体不好呢。   昙帛一字一顿,道:“不就是不想我泄露他和秋观云已经结婚的消息吗?我不说就是了,你犯不着为了这个理由跟我一路,反复碎念我活到今天惟一做下的那桩亏心事。”   查获正颜:“这很重要。我早听巫界首领说过,婚约在这个世界意味牵绊,意味着盟约,除非当事人自己斩断,否则外力很难干扰。这也是阻止你家天帝执意迎回优昙罗的最有效的伏笔,你千万不能在那天到来前告诉天帝和神宫里的任何人。”   昙帛撇嘴:“我知道,我知道好了吧?看你年纪恁小,啰里啰嗦得像个老妈子……”   他们上方,一条隐藏了一路尾随了一路的人影向后无声倒退,无声离去。   查获少年瞥了一眼,向面前少女呲牙一笑。   “……走了?”昙帛眨眸。   他点头。   “呼~~”昙帛抚胸长舒一口气,“累死了,从今天起我开始崇拜剧团里的艺人……你确定我们骗过他了吗?我们走了一路,也演了一路,我一边演,一边怕忘记你们教我的那些台词,辛苦了半天,确定不是白忙一场吧?”   查获快乐摇头,笑道:“嘿嘿,你演得连我都骗过了,方才有那么一会儿我还以为你是被巫界恶霸附体……”   “你才被附体,你全家都被附体!我昙帛只是昙帛,不是谁的代替品,哼!”少女气气咻咻一通娇叱,甩袖而去。   “诶?”查获少年煞是不解,“观众已经走了,为什么还在演?”   ~   “已经结婚了?”   神宫内,擎释很不喜欢属下带来的这个消息:“赫什你没有听错?”   赫什欠身道:“卑职为了慎重,跟了您所说的那位昙帛小姐一路,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而且,他们为了怕昙帛小姐向您泄密,派专人跟随,不准她接近神宫一步。”   “原来如此。”擎释思索许久,长长喟叹一声,“原本还想用些圆润的手段解决,现在没有办法了,去把戎戈和烨索找来吧。” 四六、爱深意笃自情炽   当风暴开始向四周急剧扩展,眼看娥依诺母女所在地侵吞之际,秋观云倏然明白:这已经不是风之恶灵能够掀弄得起的级别,沙漠之神出场了。   她跳下云端:“神相大人……”   “你且先在旁边看着。”娥依诺将臂弯内的女儿推了过去,“替我保护好织罗。”   扶住织罗手臂的瞬间,一抹闪念划过脑际,而前者的大眼晴正静静凝望着她。   “织罗,你也感觉到了吧?”   织罗微微点头:“应该是时候到了。”   她稍加沉吟:“虽然听起来很有禅意的样子,但能否直接告诉我个中玄机呢?”   织罗轻笑:“其实你明白的。我们虽然平分了优昙罗的灵魂,但她是来自于天地的神啊,她的元神一定存在于某处,观望着我们,也观察着我们。方才,或许就是她送来的启示。”   “嗯……”她颦眉,“你确定看着我们的是元神吧?”   织罗稍怔:“不然呢?”   “……不是鬼魂?就是你们所说的幽灵?”   “噗。”织罗失笑,“你和我的灵魂全部来自她的,你在害怕自己的灵魂吗?”   她美目一横:“本大爷何时害怕过?”   织罗抿唇:“看到这样的你,我突然平衡了许多呢,不然容貌、性情、天分全被你占去,不是太不公平吗?”   巫界美少年才要分辩,听得那边一声撞击巨响,沙漠之神的沙浪遇到了四季之神的结界。双方一时相持不下,陷入较衡对峙。   “四季轮回,更迭有序,风随风隐,沙随沙去,万物归宁,不可造次。”娥依诺两掌抵向当空,朗声长诵。   “神相大人。”沙尘中央,传出一个悠闲的声嗓,“事到如何,您何苦还在帮助天帝做事?难道您不知道他曾经如何残忍地对待与他同生共死的春之神?今天神域面临的灾难,全因天帝一己的罪愆,是其应该付出的代价。”   娥依诺冷嗤:“无论你是哪里听到那个传闻,皆与你眼下正在做的一切没有关系,你侵吞凡界,觊觎神域,无非是为了满足你的贪欲与野心,别说得自己仿佛是在正义凛然替天行道。”   塞冬大笑:“神相大人说得对,我塞冬不过是一个边缘的小角色,从未入得了春之神的眼,她的仇自然轮不到我来报。可是,您是春之神的姐姐,您总应该为受了那等屈辱的妹妹出头吧?为何还在执意帮助自己的杀妹仇敌?”   娥依诺暗自加了三分气力,淡道:“我帮的是正在被你毁灭的世界,是被沙漠夺耕作的土地和粮米的人类。”   “……神相大人的神通果然非同小可。”塞冬声线微僵,“看来您势必要做我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了,稍后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提前见谅。”   “最后这句话我送还给你。”娥依诺冷笑,左掌劈空一砍。   塞冬当即挥臂反击。   又是一记訇然的碰撞声,沙浪滚滚,直上云霄。   那边,百鹞与风之恶灵的厮杀已到尾声。   风之恶灵既然擅长捕捉对手心中弱处,此遭当然亦如法炮制,且奉予狐王大人的幻象是两个,左边为受伤翻滚的秋观云,右边乃正在被追杀的百灵儿。这种幻心术最可怕的地方,不是识其不破,而是纵使识破了,因为情景太过逼真,因为对出现其间的人太过关心,无法视而不见,放任不理。   面对秋观云的痛呼,百灵儿的哀号,百鹞的确有片刻的左右为难。就在他举足不前的当儿,风之恶灵以为抓到了趁虚而入的良机,两手扣成爪状对着他胸口心脏处呼啸而至。   就是在这霎那,百鹞身躯微晃,两道形影丕地分离出来,分别赶往左右,本尊直迎来犯之敌。   风之恶灵何时遇见过这样的对手?即刻阵脚大乱,眼看着对方迎面一记劲掌袭来,心中想躲却晚了一步,受击后摔出几丈之外,鼓噪四周的巨大沙柱也随之颓散零落。   百鹞回眸瞥向陷于胶着态势的娥依诺,抬脚移身,准备赶来援手。   “天外来的鼠辈,你敢走——”风之恶灵嘶叫着,带着受伤极重无法修补的自尊向他身后发起第二波攻击。   ~   织罗收回投在两个战场的目光,将一包物放在秋观云的右掌手心,道:“是时候教他们明白春神的威力了。”   秋观云颔首闭眸,将两臂平伸,低声道:“握住我的左手,放开你的思维,放任它天马行空,奔驰自由。”   织罗如其所言,也阖拢双睑,低道:“滋养万物的土地,让春天的溪流充沛你的身躯,让春天的根芽丰盈你的脉络,让自由的种子帮助你迎接全新的生命。”   “春的使者送来万物的起源,我们在此祈祷春天。一粒种子带来躲避烈日的荫凉,十粒种子成就森林的梦想,萌发,吐芽,成长,植入最深的地下,无惧挑衅的狂风黄沙,强盛壮大。”秋观云如吟如诵,右手指尖依次抚过掌心。   她掌中正是一粒粒植物的种子。随着她的语声落地后的抚摸,每颗种子开始膨胀,继而发出绿芽,且迅速生长,从她指间滚落,一径地生根发芽,根向下,芽向上,生机咄咄,势不可挡,片刻后,每粒种子皆长成参天大树,矗立在沙漠中央。   这些绿色的物什,不仅带来了她所期许的荫凉,也成功阻断了两方战场。   风之恶灵被百鹞一刻回旋踢后仍纠缠不休,沙漠之神在娥依诺的强大威力下犹不肯后退半步,然后,他们的眼前出现横生的犹在不断伸长蔓延的枝桠,且闪烁着他们最为厌恶的鲜嫩绿色。   “这是……”娥依诺又惊又喜,回头望向女儿和秋观云的方位,“是你们做的吗?”   “当然。”秋观云靠着一棵树干,恁是惬意,“而且还在继续。”   “太好了!”娥依诺喜笑颜开,“春神的力量一经成功激发,你将越变越强。”   越变越强吗?秋观云瞳光闪烁:“织罗,把你带来的所有种子全部给我。”   后者笑靥浅淡:“好。”   她眼珠滴转:“你不会又猜到我想做什么了吧?”   织罗扬唇:“眼下确是最好的时机,不好错过。”   她精神大振,将手中的种子四洒开来:“春神已经到来,让春天来得更猛烈些吧——”   ~   “海神大人全部看到了吧?”   狼狈逃回沙漠中心,塞冬余悸犹存,睨着紧盯玄心镜的修淮洛,心情极为不爽。   “您为了保住自己不肯出面,我却差点死在春神手下,想想咱们的这桩合作……”   “那不是春神。”修淮洛打断耳边的絮絮埋怨之声,“不过是个半吊子,就把你吓成这个模样,你还想占领神域?”   这奚落忒不顺耳,塞冬怫然道:“有一点你需要明白吧?这么多年我之所以做得顺风顺水,就是因为春之神的消失。没有植物盘结的根茎,没有水分,土壤失去了紧密的粘接,我才能前进得畅通无阻。我从来没有回避优昙罗是我的克星的这个事实。外面的就算不是春神,也具有了春神的萌发之力,你海神大人还想在幕后躲到什么时候?”   修淮洛眼神幽冷:“居然连优昙罗的力量也复制,真是大胆,这个世界本就不该有优昙罗,无论是一个还是半个,都该消失。”   塞冬一嗤:“说得是很坚强,还是要落实到行动才行。”   修淮洛胸有成竹道:“不需要我出面。”   塞冬回之哂笑:“那是谁?被打得不知生死的风之恶灵,还是我?”   “是天帝的两位挚友。”修淮洛冷冷一笑,“他们当年就是帮凶,如今沦为主凶也算水到渠成,正好也给他们机会考验一下天帝对他们的友情,不是很好吗?”   ~   “老狐狸!”   一个恶虎扑食,秋观云牢牢将狐王大人熊抱住,好不欢畅:“我很威风吧?”   百鹞托住她两条精实的大长腿,掀眉道:“好像不是你一个人做到的。”   她十指环住这个不可爱的颈喉,恶声问:“夸奖我一句会死吗?”   “不会。”他淡淡道,“你很威风。”   “对吧?”纵使是索讨来的赞誉,她仍然受用不悖,“更威风的事还有哦,先夸奖我,夸奖我以后才能告诉你。”   “你很威风。”   “……你语言丰富点会死吗?”   “你很美丽,很聪明,很善良,很……顽劣,很不可一世。”   “对吧?对吧,你也知道本大爷有那么多优点吧?”她得意非常,俯在他耳边,密语传音:我方才在法力最盛的时候和娘通上了讯息,预计不会超过十日,娘和飞狐仙子就会赶来帮我们的忙喔。   他一顿,道:“你很伟大。”   她乐不可支:“就是说啊,我也觉得自己很伟大,我们香香庆祝呗?”   他乐于从命,俯首印上那两片嫣色唇花。   ……   这个世界,不止有海洋之神的玄心镜,还有天帝大人的无心镜。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皆可映照镜中,沙漠中发生的事情,自然也由此入到了天帝眼内。   镜中的一对男女四唇胶着,旁若无人地亲密交缠。   那一日,天帝的寝宫内宛若经历过一场沙漠风暴,贵重的器皿,珍贵的书籍,精致的寝具……尽数损毁,狼藉遍地。 四七、碧水锦花春将至   沙漠之行的初战告捷,令秋观云踌躇满志。而且,施法的过程中,她在与织罗的双手相抵间得到了全新启示,身体里有一股前所未有却活力十足的真气流动,一旦归为己用,术力必将更上层楼。   所以,这几日,一行四人在距离沙漠最近的城镇住了下来,她选了最僻静的房间,拒绝所有打扰,闭门独坐,静思参悟。   他们下榻的地方是娥依诺设在凡间的据点之一,平日里只有一位看守空房的老迈看房人在此居住。一座圆柱尖顶的木屋,屋前一口深井,四周原是一片花园,如今绿色在凡界就算是最奢侈的富豪也已经无力拥有,这处自然也荒芜下来。   然后,这日晨起,织罗推开门的瞬间,情绪向来不见起伏的她惊呼出口——   眼前,正在发生最动人心弦的一幕。   枯萎许久的枝木间钻营出鲜鲜嫩嫩的绿意,荒芜枯黄的田园间开出星星点点的花朵。仅是目测,便感觉得到这些绿意和花朵是以现在进行时的方式进行绽放;屏息细听,几乎听得见生命萌动时的欢鸣;闭上眼睛,仿佛可以伸手触摸到那些充满生命力的春之气息。   “她成功了。”她轻叹,迫不及待赶往娥依诺的房间,欲与母亲分享这一喜悦。   “织罗小姐,神相大人出去了。”正在客厅洒扫的看房人抬头见她走过,道。   她驻足:“什么时候?”   “大约一个小时前,好像是收到了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的信,匆匆就走了。”   “神相大人可说何时回来?”百鹞从窗前的垂帘后转出,问。   看房人摇头。   “如此匆忙吗?”百鹞沉吟,“看来对方颇有来历呢。”   织罗也作如此想。这天地之间能使母亲连告知自己一声也没有便匆匆离去者,有几个?“我到母亲的房间,或许有留言条给我。你就在这边多看几眼春天的风景吧,这是观云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希望。”   她这话,似乎不是对自己说的吧?百鹞望着那些努力焕发生机的花草树木,不由莞尔。方才,他站在窗前看着它们从无有,从疏渐密,从弱趋盛,想着那个带来这一切的人儿,不知不觉,回神时已是天亮。   “这位大人,洗漱您是要新打的井水还是加了开水的温水?”看房人问。   他回首:“有劳,井水即可。”   “好,您稍等。”   他觑了对方蹒跚而去的背影一眼,旋即姿态依旧。   一刻钟后,看房人的脚步声沓沓返回:“大人,是端到您房间吗?”   他淡哂:“就在这边吧。”   看房人将洗脸水放到邻门的盆架上,欠身行了礼,拿起墙角的笤帚继续清洁诸事。   礼节无可挑剔。百鹞探手伸向盆内,指尖在距离水面寸许时停下,看着盆中的水渐渐泛出乌色,浅笑道:“凭阁下的身份,应该不屑用投毒的方式取人性命吧?”   看房人扫地的手一顿。   他转过身:“观云如今是惟一可以为你们这个世界带回春天的人,至少目前如此。那么阁下此行惟一的目标应该是我,神相大人已经被调虎离山,你是准备在这里动手吗?”   看房人躬弯的腰身倏然直起,枯朽的容颜陡然换成一张刚厉方正的壮年男子面孔,道:“你如果愿意自己离开,许下永远消失于我们的世界的诺言,我并不是一定要将你抹煞。”   他稍讶:“战神戎戈也有不好战的时候吗?”   对方一愕:“你认得我?”   纯属猜测,竟然还猜中了。他挑眉:“许下的诺言并不是不可以推翻,关于这点贵天帝比百某更有发言权。”   戎戈虬结的眉峰立起,寒声道:“你有什么资格与天帝相提并论?”   百鹞颔首,平静道:“以你们的天帝曾经有过的行径来说,他的确没什么资格与我相提并论。”   唉,与那只顽劣的巫界恶霸相处久了,其它姑且不论,与人狡辩的功力提升显著呢。他半是无奈半欲发噱。   “嚣张的异世界来客,是你自己放弃了生路,我这就送你到炼狱!”戎戈挥拳击来。   百鹞飘身飞出门外。   “懦弱的胆小鬼,想逃跑吗?”戎戈冷冷一笑,放声追问。   百鹞身势掠过树顶,悠言轻谑:“你脚下那个地方属于神相大人,你固然没有尊重友人财产的修养,百某却无意降低自己为人处事的格调。”   戎戈身躯如同离开弓弦的利箭追赶上来,口中骂道:“你果然是个令人厌烦的东西!”   他淡声规劝:“阁下是奉了贵天帝的神旨前来取百某的性命,还是不要太过掺杂个人情绪得好。”   戎戈对自己奋力追赶仍未能如预想般迅速缩短距离的现实甚是不满,大骂:“你算什么东西,管得了堂堂战神?”   他恍然:“这就是说,果然是你们的天帝派阁下前来杀人取命?”   “你——”戎戈两眸厉瞋,“你是个阴险狡诈之辈,我一定把你送进炼狱,让你尝尝被分骨食肉的滋味!”   ~   下方,伏在窗前捧颊观望的秋观云忽然长叹一声:“老狐狸这么狡猾,本大爷的未来岂不水深火热?”   织罗冁然:“你那天不是教了我一句你们世界的语言,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你和他就是降服彼此的那一物,如果你有他是水深火热,他有你也必定如此。”   她眸光斜睐:“你是我的朋友吧?不应该无条件站在我这边吗?还是你也看上了老狐狸?”   织罗默然片刻,问:“我若看上,你愿意和我分享吗?毕竟,我们曾经是一个人。”   她痞赖赖一笑:“不行哦。不管曾经的曾经是怎么一回事,现在的你和我是两个人,老狐狸这盘菜我只准备自己一个人好生享用,就算是织罗,连一寸的肉皮也分不去。”   织罗点头,幽幽道:“我是在想优昙罗是不是也曾经如此,天帝因为太过了解,所以不敢冒着激怒她的危险,赌上自己胜负未定的未来。”   她耸肩:“那又如何?”   “其实天帝也可怜。”   “……织罗是圣母吗?”   织罗失笑:“我说他可怜,是因为现在的他真的如同故事里说的那些帝王一样,纵使置身于众星捧月的繁荣中,到头来还是一个人。昙帛说,天后死后,神宫里有许多女人的眼睛盯向那个位置,天帝为了清静,极少向后宫走动。母亲说,烨索和戎戈已经有百年不曾出现在神都。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显然他们没有选择留下陪伴最好的朋友。而另外两个朋友,在真相揭晓之前,天帝还须担心有朝一日秘密败露,惹来他们的忿懑。虽然当真败露后,也不过如此。这几百年的岁月对他来说,过于缺少幸福了点。所以,天帝想找回优昙罗,他最初的恋人和知己。”   “嗯……”秋观云摸颌,“听起来,你对天帝了解颇深呢。”   织罗微哂:“因为那些记忆,我曾经暗中观察过他一段时日,还一度以为自己爱上了他。”   “一度?”   “在他出现在神庙之前,我一直如此以为着。看到他的刹那才明白,我不是优昙罗,不会爱上那样的男子。”   秋观云长松口气:“太好了,如果你真的爱上那个自大狂,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他是朋友的男人,我就不能放开手脚胖捧一通了不是?”   两人相顾莞尔。   “咦,老狐狸呢?”她张目四望,“难道移情别恋,带着战神大人私奔了吗?”   织罗不无意外:“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的安危?”   “我担心。”她咧开嘴儿,“我担心他把那位刚硬派小生的颜打残了,本大爷刚才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没有过瘾嘛。”   织罗正在不解,听见头顶传来厉声叱咤:“阴险狡诈的小人物,不敢和我正面明刀明枪的较量,居然用那样的伎俩,快滚回你们那个肮脏龌龊的世界!”   但见得战神戎戈被五花大绑,倒悬在两棵树之间,不由自主地荡起秋千。   百鹞叹息:“比及阁下投毒洗脸水的伎俩,百某的这点手段的确逊色了些,还请海涵。”   秋观云撇嘴:“老狐狸少得意,我家老爹的捆仙绳才是首功一件。”   “是吗?”百鹞瞳光懒懒乜来,“你确定我只需要感谢令尊的捆仙绳,而非令尊?”   她嘻笑:“随你的便啦,左右你早已拉起了我家老爹对你的仇恨。”   这两人,没有谁在依附于谁,没有谁在保护于谁,彼此信任,偕肩共进,就是这般同等强大的两个人,却有柔情蜜意流淌于他们每一次眼眸重迭、每一度视线交汇间……在这样的爱情面前,天帝注定是个输家吧?   可,天帝离开神殿时投过来的眼神很不妙呢。织罗想起,在优昙罗坠落湖底之前曾有过回眸一瞥,对上的就是那样的眼神:仿若记忆中的那个极寒之地,绝望无垠地冷,深不见底地绝。   上方,戎戈犹在怒吼:“你这没胆的小人人物,敢不敢放开我,堂堂正正地论个高低?你……”   转瞬间,秋观云已然飞身过去,一脚勾住树枝倒挂金钩,与对方正面相对,嫣然道:“你好啊,战神。”   “优……你不是优昙罗!你……你你……做什么?”   她径自撩开对方胸前衣襟向里面扫了眼,啧啧摇头:“还是我家老狐狸比较有料,你虚有其表哦,平时不注意保养吗?”   百鹞紧皱眉心。   织罗掩嘴窃笑。   “你……”戎戈两眼即时被巨大的惊诧充斥,“你当真是那个有着优昙罗半个灵魂的女人?”   “是喔。”她张开五指,一颗种子在指间径自发芽,成长,落地生根,不多时已长成一棵茁壮小苗迎风招展   戎戈怔了半晌,喃喃道:“优昙罗……”以前的优昙罗,就爱玩这样的小游戏,令他们在残酷战争的缝隙内畅快泛笑,阴霾尽扫。   她扬唇:“还不叫我春之神?”   戎戈呆呆复诵:“春之神……”   她才欲出口表扬这孩子的乖巧上道,有位伺机而动的程咬金登场——   “戎戈你不要上她的当,这是一个冒牌货,那个真正拥有优昙罗半条灵魂的人早被她杀了,我这就为优昙罗报仇!” 四八、随春且看归何处   来者不准备给身躯倒悬的秋观云任何机会,扬手掷出手中利器,直斫她后心要害。   百鹞疾速凌空来救。   此前,从娥依诺母女的口中得知天帝身边最不可忽视的两尊大神,一为战神戎戈,一为火神烨索。这二神实力卓绝,并对天帝怀有无条件的忠诚,当神相府与神宫展开角力时,他们必定成为天帝最有力的武器。故而,百鹞对心怀负疚的昙帛加以点拨,即是为了及早将这两位引出,提前排除隐患。   但,正在发生的场景决计不在他预期之中。   他认为对方的目标只在自己,在天帝将观云和织罗“合一”前,她们的安全必定不会发生任何闪失。可是,来者那一击携带着杀之而后快的凛冽杀气,不只他,连秋观云自己也始料未及,以至于反应稍显迟缓。   锵——   一声精厉的击鸣声后,一串大骂附后而至:“你是哪里来的乌龟王八,敢杀巫界恶霸?看本大爷把你的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百鹞从未比这一刻更觉得这只呆货有着举足轻重的存在价值。   击回那把火焰形短剑的,不可就是查获少年的修罗刀?此刻只见他昂首立于树顶,浓眉倒立,豹眼圆睁,拿刀尖直指对方,朗声高喝:“本大爷看你长得獐头鼠目两眼无光面容枯槁印堂发暗,看来你死期不远活着难受,还不快到本大爷的刀下来个痛快?”   “说得很好哦,呆查查。”趁机落地的秋观云深觉自己脸上倍生光彩:自己教出来的孩子,前程忒是远大呐。   “烨索!”仍然处于倒悬状态的戎戈突然厉叱,“你刚刚做了什么?不知道她是优……”   “她不是。”来者冷嗤,“她只是个包藏祸心的冒牌货,真正拥有优昙罗半只灵魂的人早已经被她杀害。她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想借着优昙罗的名义动摇天帝的心情,并给天帝和娥依诺之间制造冲突和争端。”   “这……火神阁下是呗?”秋观云抱拳,“虽然我对阴谋论也有几分热衷,但如果只是没有根据的揣测,便纯是妄想,妄想者皆有一个动听的别名,叫做‘疯子’,请问你疯了吗?”   烨索眸内射出寒镞无数,冷笑道:“你以为这里是哪里?不过是一只偷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的妖物,也敢到天帝面前招摇撞骗,不知死活!”   她略作思忖,问:“老狐狸,这是妄想症末期的症状吗?”   百鹞摇了摇头,淡道:“他想杀你,总须找个借口。”他忽然挥手收回戎戈身上绳索,“两位如此来势汹汹,是预备联手夺取观云性命,还是单打独斗?”   戎戈无暇深思他言行中的怪异之处,翻身站稳脚跟后即拧眉看向同伴:“你刚才说得那番话可有什么根据?”   烨索紧蹙眉头:“你是在质疑我吗?难道比及我,你宁愿相信这个妖女?”   “我亲眼见到她使一粒种子萌芽成长落地生根,至少这是我认为她就是半个优昙罗的有力依凭。你想让我推翻这个判断,总须拿出实证吧?”   “什……她居然还偷窃了优昙罗的法力?”烨索胸中怒焰愈加盛烈,切齿道,“你这个妖女,我非杀了你不可!”   “证据呢?”戎戈一径追问。   “我不能讲。”烨索沉声,“我答应了对方,不能将他的讯息透露出来!”   百鹞长叹:“看吧,他只是想杀观云罢了,哪有什么证据?”   老狐狸今儿话很多呢。放在平常,这种可说可不说的奚落之语,他一定是惜字如金,能省则省。秋观云感觉颇多蹊跷,密语:你确定你是老狐狸没错吗?   不然?   说出本大爷身上的某个特征证明一下呗。   你很闲。   是老狐狸没错。她嘿嘿坏笑。   百鹞举眸,口吻淡淡道:“你们只所以想杀观云,是害怕优昙罗归来吧?天帝期待优昙罗回归,因为他是天帝,纵是回来后的优昙罗怨气未消,也不敢向他释发。但作为帮凶的你们,着实不想成为她全部仇恨的承受者,故而赶来暗杀。”   “我什么时候追杀过她?”戈戎眉头纠结,“你这个爱耍阴影手段的小人物从方才说话就开始变得奇怪,又在耍弄什么阴谋诡计?”   百鹞淡哂:“从开始到现在,向净水中投毒者不是我,从背后袭击者不是我,指着观云说非杀不可者也不是我……”   “用一封约见书信把我骗出去的不是他,为了绊住我用一些不入流的角色设计障碍的也不是他,那么,到底耍弄阴谋诡计的是谁呢?”娥依诺除除降落,迎视着对面的两位多年不见的老友,“岁月递嬗,你们对优昙罗的憎厌也和时间一道增长了吗?”   戈戎容色僵硬,道:“我什么时候憎厌过优昙罗?”   娥依诺讥哂:“你在那时对处置优昙罗那等果断,难道不是源于憎厌?在优昙罗消失的消息传出前,你有几百年的时间思考,可有一次想过放她走出深渊?”   戈戎无言以对。无论有没有想过,如今皆是毫无意义。   烨索颜色微冷:“娥依诺,不管天帝做过什么,都是为了今日的天地和平,你没必要得理不饶人。”   娥依诺冁然:“莫非在这几百年的天地和平时光里,火神大人想过营救优昙罗?”   烨索窒了窒,道:“作为朋友,我们的确是亏欠了优昙罗很多。”   “亏欠到想永远抹去她的存在吗?”   “你这话……”烨索听着忒不顺耳,毕竟活到今天,从不曾向人低眉顺眼,“你既然认定我们对优昙罗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向我们索仇就是。可是,你已经是神相,你的地位决定着你不可以因一己的情仇动摇天地间多年的和平根基。更何况,你失去了妹妹,天帝难道没有失去至爱吗?千万不要被那些个居心叵测的妖物迷惑了心智,走入歧途。”   居心叵测的妖物?秋观云黛眉轻掀,笑吟吟道:“亲人和情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亲人的位置不可替代。纵然多年来半个灵魂的织罗陪在身边,神相大人的丧妹之痛也无法得到弥补。反观你们的天帝,不管是出于愧疚还是思念,他可曾为优昙罗守身如玉来着?”   烨索目眦欲裂:“你这个妖女还敢妖言惑众,我这就让你永远也说不出话!”言讫,他连人带剑化成一道火焰,噬袭神态悠闲的“妖女”而来。   “烨索住手!”娥依诺起身阻迎。   百鹞眼尾向持刀霍霍的某呆货一扫,道:“现在你可以大打出手了。”   查获瞳仁放亮:“打谁?”   “打你想打。”   “你吗?”   他眉峰一掀:“你可以试试。”   “……哼!”少年郎昂起骄傲的脖颈,“不是本大爷不敢,是本大爷顾全大局,眼下不是和你计较的时候。敢暗算巫界恶霸的混蛋,本大爷来了!”   百鹞朝向戎戈,收了绳索取出长剑,道:“你不是想与我正大光明的打一场?”   “难道怕你不成?”后者两掌相击,一把通体棱刺的长矛赫然在手。   双方再战。   此刻,秋观云隐约猜到了老狐狸的意图,只得闲作壁上观。   “你不去帮忙吗?”织罗问。   她拿泛痒的手指摸了摸鼻子,道:“我感觉如果帮了这忙,老狐狸会非常不高兴。”   “怎么说?”   “我以前行走江湖,最爱找一家阳光好位置佳的房顶睡觉,经常见得两家的娃娃打架,两边的娘亲大人为了给自家娃娃争理,逼着他们装伤装痛装病。眼前应该就是这种情形吧?”   织罗了悟:“然后,你是那个要装病的孩子吗?”   “啊,我方才为了催生这附近的绿色,耗费了许多功力,遭烨索从背后暗算,虽侥幸躲过一死,却被剑气所伤……我不行了,唔,好痛~~”   织罗要笑不笑扶着瞬间化身病西施的她,努力令自己生出几分惊惶,扬首娇呼:“不要打了,快来救观云,观云晕倒了呀……”   百鹞第一个飞抵到达,一把将她抱起,向正与烨索对战中的娥依诺喊道:“神相大人,附近可有医者?”   “观云?”娥依诺格开烨索的火形剑锋,闪身过来,“这是怎么了?”   织罗瞥了百鹞一眼,道:“刚刚你们交战,观云正想上去帮忙,却冷不防坐到地上,说是头晕目眩,后背隐隐作痛。我扶住她的时候,只觉她身上忽冷忽热。然后她突然痛得额头冒汗,不一会便晕厥过去。”   娥依诺伸手触向“病者”额头,果然一片冰冷,困惑道:“她身子一向结实,这是得了什么怪病不成?”   百鹞搭上秋观云脉膊,片刻后面覆阴霾,道:“她为了早日悟得万物萌动之法的真谛,已然熬了几个日夜,元气大耗。适才,烨索从背后暗袭,虽然没有直接击中她身上要害,五脏六腑仍然遭受了创伤。”   “什么?”查获一声怒咆,“你这个烧火的厨子,你杀了巫界恶霸,我和你拼命!”   “慢着。”娥依诺眉宇间翳影重重,“这已经不是打几架便可以解决的问题。观云为了早日遏制这个世界的沙化,不眠不休了数日,却被这个世界的火神背后放刀,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我绝不允许。”   烨索扬眉:“娥依诺,我们把话说清楚,她不是优昙……”   “好,说清楚。”娥依诺冷眸瞋之,“我们就到你最尊崇的天帝面前说清楚。这一回,我一定要个交代!”   躺在百鹞臂弯内的秋观云,恰巧是上将脸埋在狐王大人胸口的姿势,不堪颇为有料的胸膛下那颗跳动不止的心脏骚扰,她张开小牙,一口咬下。   忍着将她扔落尘埃的狐王大人,俊美的容颜上静平无澜,淡定依旧。 四九、天威难测难自量   在天帝面前的这场官司,娥依诺毋庸置疑地取得了单方胜利。   作为天帝,擎释自然不能承认自己曾暗示这两个臣子兼好友展开对百鹞的某些“行动”,可是,决计无法容忍他们将杀意蔓延到秋观云身上。   他曾经想过那时是不是当真只有那一个方法,如果自己再多点耐心,多点沉着,如今会不会将是另一副局面?两百多年来,无论战争中,还是和平时,他几度在潘雅湖畔徘徊,思虑着这个问题,每一次都在思及优昙罗的恨意时却步离去。   在最初的最初,父亲还在,他不过是一个集万千荣光的无忧王子,惟一的愿望是成为那位伽勒山顶的最美女神的恋人,生下天地间最美丽的孩子,做宇宙内最恩爱的情侣与夫妻。后来,父亲猝亡,投身于复仇战争,最美的恋人成为自己最亲密的战友,他最大的愿望是杀死仇敌,然后与优昙罗隐居伽勒山,远离所有凡尘俗事。之后,遭叔父贬罚,往极寒之地凿冰服役,是他人生中最不堪的低谷,每一回优昙罗的探望,都令身处绝境的他焦躁易怒,如一只笼里的狮子徒劳咆哮嘶狺,伤她伤己,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美丽多情的眼睛里盛满无尽的纵容,他对自己说若能走出这个地方,第一件事便是迎娶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新娘。后来的后来,他走出了那个地方,却有了另一件必须完成的事,尽管他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最后一定是牵着优昙罗的手走进神宫,成为并立于神域的帝与后,然而越向前走,越多的事开始身不由己,纵使他们曾因成功拥抱欢呼,因失败相拥无声,他仍然明白,自己正被周围所有人推着向另一个方向疾速奔去,直到亲手将她推落潘雅湖,一并丢弃的,还有自己曾经惟一的梦想。   如果,那时耳边有另一个声音为他思谋第二条路的可能,他是否就不会那般急下决断,为自己和优昙罗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火神烨索是个将承诺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汉子,既然你连我也不肯透露是谁向你展示了秋观云是所谓‘冒牌货’的证据,我当然不会逼你。可是,如果你认为在这个世界里有人比我更加能够洞悉优昙罗的气息,只能说,你的智慧已经倒退化到连小孩子也要吃惊的地步。”擎释道。   烨索面容微僵,辩白道:“天帝阁下毕竟曾是优昙罗的恋人,那个妖女利用您对优昙罗的感情……”   “利用我?”擎释掀眉,“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就被人利用?”   “天帝……”   “你不必说了。不管向你揭露所谓真相的是哪一个,你并不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好好想一下对方有没有别有用心的动机,再来和我说话也不晚。”   烨索遽怔:动机吗?以对方的身份,倘若当真有诈,动机是……   “不必这么急着寻找答案。作为险些使遏制沙化拯救神域的计划毁于一旦的罪魁祸首,即刻前往高纳山壁上面壁反省。你将有得是时间慢慢顿悟,去吧。”   身为臣下,烨索对帝谕当然只有遵从,默然转身。   “还有你,战神戎戈。”擎释打理另一个涉案者,“你为什么也出现在那里?”   戎戈垂首:“卑职是为了看望优昙罗。”   “既然是去探望老友,为什么会大打出手?”   “卑职暗中观察,发现这个名叫百鹞的与优昙罗的转世走得过于亲近,卑职害怕再度失去优昙罗,故而……请天帝惩罚卑职。”相较于烨索,戎戈显然通透得多。   擎释脸色稍霁,道:“法纪署会记下你的过错,按律给予处罚。另外,你须向那位被你惊扰的百先生道歉,务必取得原谅。”   戈戎欠身:“卑职遵命,请允许卑职告退。”   擎释挥手,而后望向坐在王座左下侧的娥依诺,问:“神相大人对这个结果还满意吗?”   后者一笑:“天帝阁下公私分明,宽严有度,卑职由衷敬服。”   不,准确得说,是“舒服”,可以亲眼目睹天帝阁下忍痛割爱的风骨,绝对值回票价。   ~   殿外,烨索站在门前等待,听到身后脚步声,回过头去。   走出殿门的戎戈拿下巴指了指外面。   前者会意点头。   两位各走各路,而后在神庙会齐。   空旷的大殿里,他们仰首望着优昙罗的神像,一起陷入了难堪的沉默里。   “唉~~”良久之后,烨索长喟一声,“我远离神都,远离神庙,就是为了避免看见这张脸。背叛自己的朋友,从来不比背叛恋人更轻松一些。”   戎戈苦笑:“谁说不是呢?只是,从天帝阁下今天的表现来看,他似乎不这么想。”   烨索目光一紧:“你也认为天帝他……”   “对。”戎戈颔首,“他在迁怒。”   烨索沉声:“因为我们帮助他牺牲了优昙罗?”   “是啊,我们已经成了最大的帮凶。神也好,人也罢,原谅自己总比原谅他人来得容易,更何况他是天帝,是站在世界顶端的霸主。”戎戈连连叹息,道,“你去高纳山也没什么不好,离开这个正处在风口浪尖的地方,躲躲清静吧。不过,秋观云与优昙罗的关系确凿无疑,你千万不要再接受任何挑唆,触怒天帝。”   烨索顿了顿,问:“你不想知道向我通报消息的是谁吗?”   戎戈目光一闪:“我猜得到,其实天帝也心中有数,才没有逼你。”   烨索愕然:“你们都知道是他?为什么?”   “你只喜欢住在酷热之地,对外面的变化当然少了几分敏感。他的野心已经不是一日两日,这个世界只怕早晚又要迎来一场大乱。”   烨索拧眉:“明明知道,为什么不趁早找个由头将之诛灭?”   “因为沙漠。这个时候燃起战火,不啻将神域供手让给沙漠之神,所以,春神的归来才成为那么重要的一件事。”戎烨望着优昙罗大理石雕就的精美面孔,“优昙罗啊优昙罗,难道这是你施下的诅咒?”   烨索移开目光,闷闷道:“既然我当真做错了事,去高纳山思过也是应该。”   “优昙罗曾经救过你一命吧?”戎戈问。   烨索迈开的脚步顿时凝固。   “她也帮过我很多次。”戎戈自嘲一笑,“为什么那个时候我竟把那些全部忘记?”   “走了。”烨索疾步离场。   戎戈一径举臂挥别,没有回头,直视着那对嵌着黑色宝石的绝美眼睛,低声道:“对不起,优昙罗。”   无论是如何惟妙惟肖的雕像,倘若不曾拥有生命,自然无法给予任何回应。   雕像下方,一个原本在殿中擦拭神像因为听见动静钻进优昙罗裙底的娇小身影却大为得意:这算是一条很有价值的信息吧?不用模仿任何人,我昙帛靠自己也可以弥补过错,看那只臭呆瓜有什么话可说! 五十、人祸未卜未先知   “老狐狸,你的阴谋诡计奏效了呗,天帝的左膀右臂已经卸了一边,另一边也处于半残中,得意吧?”   神相府第内,戎戈前来向在此休养的百鹞致歉,百鹞大度接受,双方和气散场。及至战神告辞,秋观云从榻上翻身坐起,透过窗户目送对方萧条远去的背影,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愉悦。   “暂时如此。”百鹞道。   “暂时?”她撇了撇嘴儿,“没关系,眼前能清静几天也好。”   “清静得是我,你未必。”他凉凉道。   她斜睇此子,感觉这只老狐狸颇有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趋向,咄咄问:“什么意思?本大爷哪里不如你吗?”   百鹞蹙眉:“从娥依诺的转述中听得出来,天帝对误导烨索刺杀你的那个幕后黑手有意模糊,如果当真不是他,也一定与他颇有关联。如果暗处始终有一个人想置你于死地,你如何清静得起来?”   她笑容倏地变得甜美过度,问:“如果当真有这么一个暗中盯着我的主儿,我不得安宁,你就能自在清静起来了,对呗?”   “自然……”他淡淡一睐,“有点难度。”   “算你有点良心。”她得意呲出两排编贝小牙,“不过,杀手无非来自两个方向,要么是觊觎神域的沙漠之神,要么是优昙罗的昔日仇敌,如果他们想杀我,一定也想杀织罗。比起我,织罗岂不更加危险?”   “虽然我已经提醒过娥依诺,但感觉对方杀你的倾向更为明朗一些。”   “……什么意思?”   他语速轻缓:“织罗淡泊低调,应该招不来恁多怨恨。”   她美眸危险眯起,道:“本大爷德艺双馨心灵美,全面发展好少年,可谓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现在尤其如此!你对本大爷有什么不满吗?”   他处之泰然:“正是因为你在沙漠腹地的初战大捷,令得所有目光全放到了你的身上,只怕已然有许多知情者认定你非优昙罗莫属。倘使对方的杀机确因优昙罗而起,你认为他们在你和织罗之间会先找上谁?”   她昂首:“来便来,本大爷怕他们不成?”   “还是怕一点吧。”百鹞道,“我可没有兴趣再次看到你差一点便要被刺穿心脏的景致。”   “诶?”尽管狐王大人口吻清淡,巫界美少年仍敏锐抓住了一丝弦外之音,顷刻间兴奋异常,“那景致给老狐狸留下阴影了吗?怕我会死吗?吓到了吗?这么爱我吗?”   百鹞兀自专心品尝一杯花草茶,不作理会。   “啊呀,说嘛。”美少年执意求解,“这可不是傲娇病发作的时候,大家已经这么熟了,坦诚相待更符合人与人的相处之道哦。”   百鹞啜茶进喉,平浅声道:“我不是人。”   “……”你赢了,大人。   ~   在神相府的阁楼上,秋观云找到了织罗。   时值傍晚,夕阳的光线从窗外打进,裹着一袭纯白棉质长袍的织罗置身其内,周身镶着一圈金色光晕,那一刻直若出没云间的仙子,平凡的五官霎那生动娟丽,美妙到整个世界亦可为之屏息。   “你怎么来了?”织罗抬首,发现了站在楼梯口的秋观云,问。   “找你呗。”她蹦跳到近前,蹲下身,“一下午不见,在忙什么?”   “呶。”织罗举高手中的盆栽,“在照顾它们。过去我最自信的便是自己打理植物的能力,整座神域也只有我培育得出清香可口的花草茶。可是你看,你踏进神相府后,它们突然变得这么生机勃勃,我需要给它们更换更大一点的花盆才行。”   她微默,道:“织罗很了不起。”   织罗稍怔:“夸奖我吗?”   “对,夸奖你。”   “为什么?”   “因为你值得。”因为,假使两人易地而处,她决计无法平静接受来自同一个灵魂的两人却必须力量悬殊的现实。论及心灵的素养,她望尘莫及。   “谢谢。”织罗嫣然,“想帮忙吗?”   “当然。”她捋起雪色长袍的袖子,“请织罗小姐吩咐。”   “帮我把这两盆内的植物移植到阳台的土壤里。”   “遵命!”她快乐应声,织罗望着她秀颀的背影,莞尔道:“你不使用春神的力量吗?”   她两手和泥土奋战,忙得不亦乐乎,喜孜孜道:“不想。”   “你非常了不起。”   “咦?”恁快投桃报李吗?   “你所拥的容貌、财富、地位、头脑,是无论拥有哪一样都会使自己的路变得平坦许多的东西,你却没有一点骄奢之气。道德学家们会说‘本当如此’,可是从来都是知易行难,有几人做得到自己当做之事?所以,我很尊敬你。”   “……”好受用,心花怒放呐……咦?   织罗也发现自己捧在手中的薄荷草突然开出了乳白色的花儿,道:“你的功力又增强了吗?仅凭念力便可做到这一步?”   “或许如此。”她扬唇嘻笑,“我只需要心花怒放,外面的花便也随着开放,很方便呢。”   织罗瞳底涟漪暗生,道:“你的姿质足以令你成为超越春之神的存在。”   她敬谢不敏地大摇其头:“我只要有老爹老娘陪着,老狐狸气着,查呆呆欺负着,就已过快乐过宇宙间所有的神仙了,不需要锦上添花。”   织罗眸光一闪:“你找我,就是为了和我这句话吧?”   “看呗,我们果然隐瞒不了彼此。”秋观云笑颜微敛,正颜道,“老狐狸告诉我,后面能否顺利度过,能否占据主动,端看你和我的意志抉择。我只想要我原来的生活,织罗也是吧?”   织罗浅笑:“我说过,我对自己目前的生活很满意。”   “你相信我吗?”   “如同相信我自己。”   “不介意我在你身上做一些文章?”   “悉听尊便。”织罗推开衣袍,伸出洁净手臂。   秋观云淡哂:“这就够了,我要的就是织罗的这份坚定。”   织罗稍加沉吟,颔首:“如果一定会有那一日,请做你所有能做的,不必有丝毫顾忌。我宁愿化成泡沫消失于这个世界,也不想把自己独立的灵魂拱手让出,成为任何一方的附属品。你明白吗?”   秋观云微愕:春之神当年宁可以灵魂的姿态遨游太虚,亦不愿束囿于黑暗内等着有一天或许会出现的恩赐,织罗的刚烈有过之而无不及,难道……   有一抹光点一闪而过,她才要抓住,外面传来娥依诺的声音——   “织罗,观云,快点下来,塞冬正在驱使风沙袭击冥界,我们必须赶去帮忙!”   秋观云嘴儿一抿:帮那只有几分姿色的“阎王”忙,不甚情愿也。   “不好了,母亲,那个呆瓜现在正在冥界!”昙帛含着哭音急禀。   她蓦地立起。   “谁是呆瓜?”   “就是那个查呆瓜,他来回说想去看看这个世界的阎罗殿什么样子,我实在烦不过他,就把去冥界的办法告诉……”   她一手抓起织罗,从窗口直接跃下。 五一、人不呆萌枉少年   秋观云在沙漠中心那场显赫非常的首场演出,令塞冬一党深受震慑。这许多年来,沙漠之神对自己给整个神域造成的威胁极为满意,对自己压在诸神心头的阴影更是享受其中。但,春之神归来,绿色即出现于沙漠,这实在不是个可以额手称庆的信号,塞冬决定提前发难。一方面,由同盟者设法清除春之神这个巨大障碍;一方面,向与神域有着一条神秘通道的冥界发起大规模袭击。   神域诸神中,凡与冥王墨斯交好者,闻讯皆来助战,无奈万物相生相克,能够根治风沙的,不是冰雹雪雨,不是电闪雷鸣,再大神通,药不对症也难成神威。眼看着黄沙如洪水泻流,恶风呼号肆虐,墨斯一边联合诸友结成阻隔结界暂且遏制它们前进的脚步,一边命哈斯向神域发出求援信号。   偷偷潜入的查获赶上的便是这个时候。   “这……这就是阎罗殿?果然是地狱场景呢。”查呆傻傻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喃喃道。   “你不是曾经在神庙出现的那个?你怎么在这里?”哈斯通过神秘通道发完信号回来,匆匆赶路,一头与站在通道口的少年撞上,抬头看见对方面目,纳闷问。   查获送出友好的微笑:“本大爷是来看你们的阴间……咦,你出汗了?你不是鬼吗,鬼也会出汗?”   “你才是鬼!”哈斯气得跳脚,“我是冥王大人的随从,随从知道吧?”   少年呆呆问:“跟班的?”   哈斯炸毛:“我是神!是可以在人间自由行走也可以到神域一游的神!”   “就算这样吧。”除了巫界恶霸,与别人斗嘴都好累的样子。   “什么叫就算这样?你……你到底来干嘛的?”   “参观。”   “参观?”哈斯好悬没把鼻子气歪,“你在我们被塞冬侵略的时候来参观?你脑子少根弦还是天生短路?”   他惑然:“这两个选择有什么不同吗?”   “……”这是重点吗?哈斯决定结束吐槽,“快回去你来的地方,不然等一下被卷进风沙里,神相大人会以为是我们没有照顾好你!”   “不。”他摇头,“别人有难的时候,我掉头就走,不是大丈夫所为。”   “大丈夫?”那是什么东西?   “男子汉懂吧?”这语言的隔阂真是令人头痛呐。   “我管你是不是男子汉,你能帮什么忙?快点离开,别给我们添……”乱?人呢?话说,那是“人”吗?   男子汉查获拿出修罗刀,纵气跳向那几股正呈螺旋状攻击结界的沙柱,挥刀就砍。   隐身沙内操纵攻击的塞冬感受到一份怪力狙击,对身旁的风之恶灵道:“加大风势!”   “不看看是哪个蠢货来送命吗?”风之恶灵问。   塞冬冷嗤:“如果是那个姓百的,你敢出去再送半条命?这一次我可没有闲心救你。”   风之恶灵咽气吞声,施咒催动恶风劲长。   塞冬与之配合,沙借风势,风助沙威,咆号着向结界掀起更迅猛的撞击。而置身其上的查获少年猝不及防,身势失稳,向下面一团深不见底的漩涡倒栽下去。   “你这个不要命的呆货!”   一声气急败坏的娇叱,一根藤蔓卷住了他腰际,将其扯回通道门口。   纵是及时赶到,秋观云犹是怒不可遏,厉骂道:“你向本大爷告过假吗?本大爷允许你独自外出了吗?你长大了是不是?居然敢一个人四处撒欢?一天不打,就想上房揭瓦?”   查获摇头:“这里的房顶没有瓦,是整片石……”   “嗯?”秋观云大眼一瞪。   “唔。”查获少年当即把双唇抿成蚌壳。   “事不宜迟。”迅速判断过当下情势后,百鹞道,“我去帮忙加固结界,你去阻止塞冬。你……”他瞄向某呆货,“在她身后保护她。”   后者笑得阳光灿烂:“包在我身上!”   秋观云剜了他一眼,纵身起跃:“塞冬,你刚才差点杀了查小呆,本大爷很生气!”   “我也很生气!”查获尾随而上。   有大人撑腰,立刻便耀武扬威了吗?百鹞气笑,转身增援冥王。   ~   秋观云的出现,令塞冬措手不及。他以为修洛淮既然说得那般胸有成竹,新来的春神大人必定已经香消玉殒,但,显然没有。   那个眼高手底的海神,果然不能寄予厚望呐。塞冬如是忖着,命风之恶灵再增三分风势,使沙成为流沙,不给植物结根萌芽的空隙。   秋观云拈种成活,尽是一根根沿墙生长的长藤,穿过风沙,向中间交错织结。   狡猾的女人!塞冬暗骂,令土质稀松的黄沙转为广含砾石的黑沙,锋锐的棱角割断拦路的藤蔓,汹涌前行。   秋观云冷笑,左掌内的种子仍然发芽成长,右指当空画符,念道:“你是大自然的孕育者,是万物成长的母亲,摒弃暴戾者的罪恶与尖锐,唤配你的母性与慈悲,还土壤真正的面目,归于你最沉静的去处。归——”   原本就在跟随着她的声音变换形状的沙流,当她最后一字落下,沙流成泥,匍匐于地,进而干涸,湮于尘土。而后,所有种子找到了土壤,当即落地生根,葳蕤成林。   秋观云两眸寒若锐锋,盯着无所遁形的塞冬,切齿道:“你这只沙漠老怪,刚刚竟想吃掉小呆瓜,看本大爷剥了你的皮!”   查获少年略有茫然:“他没想吃掉我啊。”   “你闭嘴!”秋观云飞身逼向那一狼一狈。   塞冬深知没有沙漠的自己继续下去绝对讨不到一丝便宜,遂两手交叉探进左右袖口,抓出备在里面的沙土扬洒于空气中,以一生百,以百生亿,借着瞬间形成的沙流,他迅速遁逃。   秋观云欲追,被赶到的百鹞按住。   她颦眉:“老狐狸你拦我做什么?”   百鹞摇头:“现在不是时候。”   “什么时候是时候?”她美目淬火,“他差点杀了查呆呆诶。”   查获少年胸脯一挺:“对啊,他差点杀了我。”   百鹞眙着这只惟恐天下不乱的呆货:“你闭嘴。”   “才不!”查获雄赳赳气昂昂,“你让本大爷闭嘴本大爷就闭嘴吗?”   他眯眸:“我把你的嘴缝上如何?”   “……你敢!”话虽如此,查获少年仍然跳到了巫界美少年身后避难。   秋观云旁观这场诙谐十足的互动后,渐形冷静下来,回手揪住呆货的耳朵:“你跟我回去反省!”   “啊啊啊,就算反省,也总得等我参观完毕嘛~~”   他这个声音是在撒娇吗?百鹞皱眉。   秋观云回瞪:“参观什么?”   “参观冥界啊。”   “冥界有什么好参观的?”   “难道你不想知道这个世界的阎罗殿长什么模样?不想知道这里地狱的构造和那边的十八层有什么不同?好歹咱们也来了这边一次,回去的时候有人问起来,也有炫耀的资本不是?”   “嗯……听起来有那么一点道理。”秋观云驻足。   “对吧?”查获少年沾沾自喜,“我这么聪明,肯定有道理嘛。”   秋观云兴致蹿上头来,盎然道:“我们就来一个冥府一日游,走吧。”   “你先放开我的耳朵……”   “让我再揪一会儿会死吗?”   “……好吧。”   百鹞目送着那对活宝,着实找不出一点言语的力量。   “你的神情,很像一个丈夫和父亲望着自己胡闹的妻子和儿子时的那份无奈又疼爱呢。”墨斯道。   父亲?疼爱?对那只呆货?百鹞打一个寒战,郑重道:“这么可怕的事,阁下还是莫要乱说为好。” 五二、狐不吃醋枉丈夫   冥界这场劫难虽是有惊无险,也令诸使认识到自己生存的区域已臻生死存亡之境,欲降沙漠之劣,务须春天降临,是而纷纷献言天帝,早日请秋观云前往沙漠根除大患,为此应该排除一切干扰,当前没有什么事比治沙更为迫在眉睫。   擎释何尝不知道?但,如果治理沙漠的是秋观云而非优昙罗,人间、神域称颂的“春之神”又将是谁?他已然亏欠了优昙罗,绝对不想连她的神名也给易主。   “天帝阁下,风神与雷神两位大人在外面等候。”赫什来报。   “请进来吧。”擎释扔下手中那一沓乏味的建言书。   “天帝阁下。”风神、雷神并肩行礼。   他望着两位满脸倦容的属下,会意:“你们也参加了冥界的保卫战吗?”   “是的,卑职刚刚洗净了身上的泥沙。”风神切诺道。   雷神莱克怒火未消:“塞冬已经丧心病狂,如果不是顾忌人界的生灵,卑职真想用焚化之雷将之烧成灰烬。”   “区区一个塞冬,即令得神域不宁,诸神出动,看来我这个神王需要反省的地方实在太多。”擎释叹息道。   “塞冬多行不义,早晚都会自食恶果,天帝阁下没必要为了这么一个猥琐东西过度耗神。”风神劝道。   雷神也稍稍收敛了怒气,缓声道:“春之神业已归来,塞冬不过是末日前的疯狂罢了,您何须担心太多?”   “归来的不是春之神。”擎释表情肃淡,“秋观云只是拥有优昙罗的半条灵魂而已,另半条则在神相的女儿织罗身上。惟有将这两者合一,方是完整的优昙罗回归。”   风神与雷神愕然互觑:虽然隐隐早有有耳闻,但那些个传言竟然是真的吗?   “那位秋观云不但可以自如运用万物萌发之力,貌似还有足以克制塞冬的强大术法。如此出类拔萃的人,难道不是完整的春之神化身?”风神问。   擎释脸色一沉:“她不是。”   “若想根治沙漠的恶意扩张,非春之神不能为之。如果秋观云和神相大人的女儿合二为一才是完整的春之神,还须尽早归一为好,当下态势已是刻不容缓。”雷神道。   擎释忖思稍久,道:“灵魂归一的操作极为繁复,且优昙罗的本身空置了上百年,虽然因为加持印鉴得以保持栩栩如生,但灵魂归体之初,势必血液阻滞,四肢僵钝,更不知需要休养多久方可复原。惟今之计,惟有姑且由秋观云代行春神之职,先行治沙。但你们须记得,也须使神域与人界共知,优昙罗是这个世界惟一的春之神,没有人可以代替。”   风神点头:“卑职一定将天帝阁下的口谕送达神域与人界的每个角落。”   雷神也道:“卑职愿用每一声惊雷提醒诸生不可忘记优昙罗大人的绝世风华。”   擎释颔首:“今天传你们过来,还有另外的事安排给你们。”他挥了挥手。   赫什走上前去,将备在手里的两个信封分别交予二神。   “里面写着你们各自的任务,时间、地点以及所需要达成的效果,一一都有列述,不必问我理由,只要尽力完成。”他道。   “卑职领天帝阁下谕示。”   二神请退之后,擎释缓缓吁了口气。   赫什稍加犹豫,问:“这两位大人都与神相大人有着不错的交往,您不担心……”   “神域中,他们难得可贵的没有参与任何派系,与娥依诺的关系仅是同侪,而非同党。只有这样的存在,才会以神域的利益为第一优先,也正是我所需要的。”擎释瞳心冷冷无温,“神相府那边有什么动作?”   “一直安静得很。”   “以静制动吗?”他淡哂,“好吧,就由我来做沉不住气的那一方。速请娥依诺到神宫,彻夜商讨治沙大计。”   他想要做的从来只是最后的赢家,至于过程中的细微退却,让一下又何妨?   ~   冥界归来,直到洗去一身尘土,秋观云才想到自己是“阴曹地府”走了一遭,想到那里面哪个擦身而过的有可能是“飘飘”兄弟,不由得连打寒栗,跑到百鹞所住房间内鸠占鹊巢。   “你准备在此呆的几时?”高炽的烛光下,百鹞右手握着一本向织罗讨来的厚典书籍,眼尾睨着用毯子把自己扎成蛹人还在滚来滚去的巫界美少年,问。   “直到本大爷忘记今天的事情为止。”她答。   他扬唇:“那么害怕吗?”   “你以为本大爷看不见就不知道你在笑吗,没良心的老狐狸?”她恶狠狠道。   他挑了挑眉梢,道:“想和我打一架吗?”   “打就打,谁怕……”她微微停顿,“明天再说。”   他唇角掀起。   她恨恨道:“你此刻尽情的耻笑,俱可换作他日沉痛的哀号。”   “既然害怕,怎么不邀请我与你共眠?”这是她一直热衷的事情不是吗?   她冷哼:“这是在别人的家里,本大爷也懂得分寸好吗?”   他莞尔:“你可知道令堂为何那么想我们成婚?”   她嗤:“不是为了给我这匹野马套上缰绳?”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匹野马?百鹞浅笑:“不全对。”   她一怔:“全对的是什么?”   “令堂一是因为知道婚约在这个世界具有的牵绊力量,二是想你早日有妊,彻底阻断与这个世界的关联。”   “有妊就能阻断关联?”她为何不知道?   “当你的身体里出现另一个生命时,优昙罗的气息便将逐渐被覆盖,被湮没,时空之门也便不会动辄找到你的头上。”   “这是我家老娘告诉你的?”   “是。”   “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家的宝贝女儿?”   “因为令堂很明白你对情爱的挑剔,对婚姻的畏惧,你若是晓得我们成婚另有目的……”无论晓不晓得,也没有阻止她逃婚的脚步不是?   “哈,老狐狸~~”她声音内多了三分邪气,三分揶揄,“你方才是在暗示本大爷吗?”   “嗯?”   她钻出半颗脑瓜,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晴忽闪忽闪,道:“如果你实在太想和本大爷共赴春宵,本大爷不是不可以通融哦。”   百鹞不动如山:“你想太多。”   她美眸厉横:“那你无端提什么有妊无妊做什么?吊本大爷的胃口?”   “……是又如何?”   “你——”她霍地将毛毯掷到九天去外,“欺爷太甚,本大爷和你拼了!”   她扑来,他闪开,她追赶,他躲避,两个人如孩子般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忽听外边道:“巫界恶霸,你在老狐狸玩妖精打架吗?”   她两只脚奋力不辍,道:“小孩子听大人墙角会长痔疮,走远点!”   查获大惑不解:“听墙角和长痔疮有什么关系?”   她切齿:“因为你的脑袋长在屁股上!”   “没有啊,我的脑袋在脑袋上,屁股在屁股上,没有变喔。”   “……”她丕地立足,“老狐狸你等我先把那只呆货给灭了再来料理你。”   反了你,敢与大人顶嘴,不打不成材啊是不是?她迈着杀气万钧的脚步,走向门外世界。   就在这个时候,一句石破天惊雷声滚滚的幽幽语声划过她的耳畔——   “比起我,他更重要吗?” 五三、无端惹得莺燕顾   秋观云猝然回头,满眸惊恐地瞪着身后人。   “……怎么了?”狐王大人问。   “你……方才说了什么吗?”   他蹙眉:“说了很多。”   “本大爷转过身的时候,你说了一句什么?”   “你哪一个转身?”   “……”她了然,这只傲娇成病的老狐狸是绝对不会承认说过那样一句话滴。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看招。   她亮眸晶晶地凝视那张俊美容颜,道:“我哪一个转身,你哪一句话,都不重要。我有一句很重要的话想告诉你,听好啊,老狐狸。”   他淡颜以待。   这只表情缺乏症患者!她腹诽咆哮,道:“老狐狸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轻轻点头:“我知道。”   你、去、死。她笑靥如花:“查小呆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他长眉掀了掀,未语。   她笑花更形盛开:“老狐狸和查小呆皆是我很重要的人。”   “你说过了。”他不冷不热道。   “可我还没有说你们两个谁更重要一点。”   他掀眸。   “不想听?”她点漆般的眼仁一转,“好吧,我住嘴就是。小呆瓜,你在哪里,快快过来领打……”   “谁更重要?”他问。   “哈哈哈……哈哈哈……”她石化了三秒后,破功大笑。   感知自己又被这个刁顽小女子算计了的狐王大人淡定依旧,一手提起她后领,一手开门,将之掷出门外。   后者不以为忤,兀自笑得花枝乱颤,海棠迎风:“哈哈哈……老狐狸……可爱的老……狐狸……哈哈……本大爷越来越中意你了……哈哈……”   门内的狐王大人唇角噙出一丝受用至极的笑纹。   “巫界恶霸,你中意老狐狸,不中意我吗?”某呆货缩在角落,弱弱问。   狐王大人笑意凝结。   “怎么可能?”她食指勾勾,将小呆货唤到眼前,搭臂揽过,“你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然出品物,这么稀罕的物什,本大爷怎么可能不中意?”   “真的?”查获少年咧嘴呆乐,“超过老狐狸吗?”   呃……   难道塞冬的风沙里携带了什么求关注细菌之类?她一掌拍在他后脑:“你们两个的属性都是本大爷喜爱的,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这算什么答案?”门内、门外异口同声。   ~   “母亲,您在吗?”   娥依诺从神宫回到府邸后,将自己关在卧室半日,直到织罗端着午餐过来敲门。她从深思中抬头,对女儿道:“你将大家召集到神庙,我有话说。”   “好。”织罗明显感觉到母亲大人的心事重重,没有多问,立刻知会到相干诸人。   半个小时后,一众聚齐于神庙大殿。   娥依诺立于自己的神像之下,目光依次从每人脸上抹过,晌久没有说话。   “神相大人。”最先沉不住气的是查获少年,“您把我们召集过来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吧?不然我刚烤好的地瓜没来得及吃,放凉了就不好……唔!”   昙帛抬脚踹中他的膝窝,气道:“你对我母亲是怎么说话的?”   “本大爷说得是实话!”少年眦眉瞪眼,“烤地瓜本来就要趁热吃,放凉了很难吃好不好?”   秋观云看向别处。这一刻她绝对不想和他扯上半毛关系。   但,经此一闹,娥依诺眉宇间的沉凝略见稀释,殿内的气氛亦稍显改变,可见活宝自有活宝存在的价值。   “天帝阁下召我前去的目的,你们想也知道。另外,我从中得到一个信息,治沙完成之时,就是他将织罗与观云的魂魄归一之日,这一点没有任何通融。”   “这点我们也猜想得到。”秋观云道,“我既不会因为这一点便放弃治沙,也不会任他宰割。”   娥依诺苦笑:“天帝暗示我,若我想维护织罗,就该多想想自己其他的儿女亲眷。”   秋观云一愣:“其他的儿女亲眷?”   “我还有一位长兄和长姐,优提和塔蓝,加一位被母亲收养的孤儿小妹媛慈,他们目前都住在西神都的姑母处。长兄是冬之神,长姐是夏之神,姑母娥莱的丈夫是天帝阁下的表弟,更是天帝的心腹。我想,天帝是在暗示我们,他已经命那边盯住了我的哥哥、姐姐、妹妹甚至姑母。”织罗道。   秋观云柳眉倒竖,大骂:“这个卑鄙小人,居然比我们那边的天帝老儿还要黑化,一个个是有多缺少母爱才长得这么扭曲?凡人的那些祈祷香火真真是白喂了他们!”   “就是,白喂了他们!”查获少年鼎力赞成。   娥依诺叹息未语。   百鹞淡哂:“不必为此焦虑。百某虽没有见过,但对灵魂归一之法也有几分耳闻,神相大人是个中高手,难道不晓得施法过程中,只须观云和织罗两人中有一方遇有阻碍,即告失败吗?”   娥依诺微怔:“这是说……”   秋观云嘻嘻一笑:“意思就是,神相大人不必为了织罗与天帝撕破脸面,由我这边撒着欢的闹腾就好。”   “这……”娥依诺将信将疑,“你们有这么大的信心吗?”   百鹞挑眉:“虽然时日不久,神相大人对她也有几分了解了吧?”   此话果然奏效,娥依诺颜色顿缓,道:“我可以为你们做什么呢?”   秋观云眨眸:“您只须放手。”   “放手?”   “对。”秋观云执起织罗的右手,“其实,神相大人的心里应该是矛盾的吧?您深爱自己的妹妹优昙罗,也深爱自己的女儿织罗,您内心有一部分渴望优昙罗回来,另一部分却恐惧这个十八岁的女儿消失。请您完全的放开优昙罗,完整地接受织罗吧。”   娥依诺默然。   “……母亲。”昙帛呐呐开口,“我可以说句话吗?”   娥依诺抬眸。   母亲没有拒绝,昙帛鼓起勇气,道:“我喜欢织罗,不管那位优昙罗阿姨多么完美,对我来说,眼前活生生的织罗才最重要。如果您的心里当真有一部分期盼优昙罗的归来,请您想想您说过的话,优昙罗已经死去了,不是吗?”   啪啪啪。秋观云鼓掌:“有眼光喔,小呆瓜。”   “夸奖我吗?”查获少年茫然,“为什么?”   娥依诺看着这个一直被自己忽视的女儿,眼眶丕地湿润,道:“你也长大了呢,昙帛。”   昙帛微笑:“对啊,在您看没有看到的时候,我偷偷长大了。”   “好,协议就此达成!”秋观云举臂,“让我们这就浩浩荡荡地前往沙漠,把那只只会缩在地心当缩头乌龟的塞冬抓出来熬汤吧。”   “不行。”由来最捧场的查获少年剧烈摇头。   “怎么个不行?”秋观云美目危险眯起。   少年面相果敢:“我吃素,而且爱护小动物,坚决不吃乌龟。”   “……”众生愕然。   ~   动身前往沙漠的前一日,领略过沙漠边界物资缺乏的百鹞到凡界街间添置日需用品,经过一间女装铺面时,被一袭樱草色纱袍前吸引住了脚步。   “这位客人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吧?这套衣服的款式和颜色都是今年最流行的,您带回去给您的爱侣,一定会获得她甜美的香吻。”店里老板不失时机的凑上前来展开行销之道。   他轻轻点头:“尺寸呢?”   “这衣服是均码,用得有伸缩性的材料,只要您的爱侣不是位大胖子,都能美丽万分地穿上它。”   纵有织罗提供的译声器具傍身,对方的口音听到耳里仍然怪得可以,反之想必也是如此,他无意在外界多作停留,道:“包好给我。”   “好,您等……”   “把这件衣服拿一件给我。”一位新进店来的客人径直走那那件衣服前,道。   “抱歉呢,这位小姐。”老板摇头,“这款衣服每样颜色只有一件,这已经是最后一件了。”   客人颦眉:“把你手中这件给我有什么问题吗?”   老板指向百鹞:“已经被这位客人早您一步买下。”   客人耸肩:“我出双倍的价钱。”   “不是钱的问题。”老板赔笑,“本店明码标价,从来不会坐地起价,街拐角还有一家服饰店,客人去那边看……”   “正是看过才知道只有你家店在卖这一款。”客人不耐,“你告诉你那位客人,我出双倍价钱从他手里买,行是不行?”   百鹞扫了眼衣服标签上的价钱,按织罗传授自己的有关这个世界的货币知识,一手从随身袋囊里取钱掷到旁边桌上,一手拿过衣服:“不必找了,剩下的是你的小费。”而后,转身即去。   “你等一下。”那位客人道。   他听若罔闻。   “你……”客人倏地挡在他身前,“在女士面前做一位绅士,是男人的基本风度……你是谁?”   他淡觑对方:“请让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对方执意问。   他蹙眉:“我没有与陌生人寒暄的习惯。”   “我叫织……”   他越过对方,径自长腿阔步。   “你……”对方想追,却发现前方的人影已经消失,在原处呆了半晌,喃喃,“不是普通人类吗?果然,普通人类哪可能长得那样一张绝世美貌的脸?”   “织亚小姐,您又犯花痴了吗?”随在后边的女仆问。   “给我住嘴。”主人怒嗔,“还不赶紧搜索一下他到底来自何方?” 五四、欲盖弥彰恁辛苦   今晚,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拜访神相府,   “织亚?”娥依诺看见径自走进自己房间的来者,极为意外,“你何时到的神都?”   “今早来了,到人类的凡界走了一遭才过来。”来者欠首施礼,“您不欢迎我吗?”   “这是什么话?快过来让我看看。”娥依诺拉过对方的手,“我们也有几年不曾见过了吧?你已经长成和你母亲一样的美人了。”   来者是娥依诺亡夫娥莱的妹家爱女,名为织亚。早年曾在神相府和娥依诺所有儿女一起长大,一度认定自己也是神相大人的女儿,直到父亲接任西神都的长官,不得不随双亲搬离此处。   “这么多年,神相府几乎没有改变呢。”织亚打量着舅母房中的陈设,“这个房间也是,依然透着舅妈强烈的个人风格。”   娥依诺笑吟吟道:“你的记忆力依旧好得出奇。你的父亲、母亲好吗?”   “他们都很好,表哥和表姐也很好,还托我为您带来了礼物,您的管家将行李送到了我以前住的房里,稍后给您送来。”   “那些都不急。”娥依诺目光盈盈,注视着这个从自己当下最记念的地方走来的夫家甥女,“媛慈还好吗?她的身体经过西神都漾泉的滋养,应该好多了吧?”   织亚点头:“是,来的时候小表妹还特地要我告诉您,明年她就可以回来与您同住了。”   娥依诺笑道:“你回去也告诉她,我明年会亲自将她接回来。”   “真好,舅妈的爱好温馨,我好想做舅妈的孩子。”织亚艳羡万分。   娥依诺挑眉:“你是你父亲、母亲惟一的女儿,更是他们的心肝宝贝才是。”   “哪有?”织亚噘嘴,“父亲不知多久才回一次家,母亲则整日追踪父亲的形影,他们两个有谁记得我的存在?我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在神相府被您疼爱的那段日子。”   娥依诺抚了抚她的发,目芒微敛:“你的父亲至今还是如此吗?整日不知行踪?”   织亚想了想,道:“最近似乎有些改变的样子。”   “有些改变?”   “对呢,在家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可是他在家多久,母亲就与他吵多久,还不如先前,至少清静许多。”   “明显多了起来”?果然是接到了天帝的命令,开始加强对自己三个儿女的监控了吗?娥依诺淡哂:“你不是小孩子了,他们的问题你从小看到现在,也该明白了一点。这不是你的错误,不要用用坏情绪惩罚自己,实在不能忍受时,就来这边待一段时间,权当转换心情。”   “就知道舅妈最懂我,所以我现在来了。”织亚一边娇声撒娇,一边抱住舅妈,眼珠儿转了几转,“这家里最近有客人来吗?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见您的管家正吩咐几位女仆将洗好的衣服送进客房。”   娥依诺颔首:“是有几位客人,明早我便要带着他们到沙漠一游,你留在府里安生待着,需要什么有管家为你打点。”   织亚摇头:“去沙漠也带着我吧,我闷得紧,正好开开眼界。”   “许是我没有说清楚。”娥依诺眸光明灭,“我这次去并非游玩,而是为了根治沙漠隐患。那几位客人是个中高手,我这个神相需要全程作陪。”   织亚甜笑:“没关系啊,我只是为了跟着舅妈长见识看风景,保证全程听话,不碍您的公事正务,请您带着织亚一起去吧。”   “这……”   织亚迭声恳求:“舅妈,求您了,不然织亚一个人会闷死,您疼织亚,带织亚去吧。”   娥依诺锁眉:“那个地方有很多风险。”   “织亚大小也是一位神,或者帮不了您太多忙,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届时绝不给舅妈添麻烦。”织亚,爱情之神,天性多情,专为人间男女指点姻缘。   话说到这等地步,娥依诺无从拒绝,遂点头:“去可以,需要听我一个条件。”   织亚两眸一亮:“您说您说!”   “给你的父亲、母亲发一封信,别让他们不知道你的去处。”   “我这就向他们发信报平安。”织亚喜不自胜。   堂堂神相,天主主神之一,当然不会做绑架晚辈这等有降身份的龌龊事,但如果是晚辈自己执意跟去,恰好又可以借机告诉那一边他们的女儿恰巧在他们欲以子女胁迫的对方手中,不失为一个保持大家平衡的上好机会。娥依诺莞尔:“既然决定要去,今晚就早点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出发。”   “遵命!”   直到踏上行程,娥依诺才明白这个甥女想看得不是风景,乃风景中的人。   “还记得我吗?昨天我们在凡间的街上见过,你抢走了我的一件衣服。”   “原来你来自另一个世界,难怪不懂得这个世界里男人们行为处事的绅士风度,没关系,我原谅你。”   “我叫织亚,你叫什么?”   一路上,神相府的空中马车内,织亚就似一只遇着心仪花朵的蜜蜂抑或蝴蝶,围着秀色可餐的狐王大人嗡嗡不绝,散发着怀春少女特有的甜蜜气息,   秋观云起初尚因为旁观老狐狸被骚扰的感觉太过有趣而乐此不疲,但随着这种场景上演得过于频繁,且毫无懈怠之势,她不免审美疲劳,趁着落地歇息的时间,仰天诵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没有酒怎么办?”正在对着水壶灌水的查获问。   她笑眸眯眯:“我很想拿你的脑浆当酒喝,但害怕被传染成呆瓜,只好忍着。”   “忍着不太好。”   “不然呢?”   查获认真思考了须臾,忽然放下水壶冲到坐在百鹞近前的织亚面前,大吼道:“离我的男人远一点!”   “……”群情震惊。   惟一淡定如常的,只有当事者之一的百鹞。他掀了掀眼睑,道:“你太吵了。”   “你你们,你和他……”织亚错愕的目光在两人间几度来回,“原来你是那一个世界的吗?”   任是查获如何呆,也从诸人异样的视线和对方晦涩的语气中略微察觉到了点什么,吓得把脑袋晃得犹如拨浪鼓:“不……”   “不关别人的事。”百鹞道。   “啊?”查获少年不解:为什么不关别人的事?   “爱情不关别人的事。”狐王大人缓缓加以注解。   秋观云一手托颐,以愉快的心情欣赏这出剧目的进展。   “你和他,你们……”织亚柳眉纠结,姣好的容颜上满载困惑,“男人会比女人好吗?”   “这句话别人问也就罢了,我还以为你会懂。”百鹞道。   巫界美少年按着腰腹,憋笑憋到内伤,忍耐到荡气回肠。   织亚盯着眼前这张毫无瑕疵的面孔,问:“你为什么认为我一定要懂?”   百鹞目眺远方,幽幽道:“你是爱神吧?在爱情的国度里,有许多种可能,不是吗?” 五五、嬉笑怒骂亦无常   秋观云感觉自己疯了。   她一直隐忍不发,就是为了看他如何应付,可是,给她十万个想象力,也决计想不到老狐狸还有这样的一面。   那个世界的天帝老爷,我准许你赶过来把这只妖狐收了,再容他发展下去,定然是祸乱人间的趋势啊……   纵使心中呐喊如斯,表面犹佯作平静,但另外几位,真真的就不好了。   就连最是淡定自持的织罗,也是一脸的啼笑皆非,而娥依诺的五官因为忍耐已经近乎扭曲。   “舅妈,他……和他真的是……一对?”从容色寻常的百鹞和满面错愕的查获这边观察不到是或不是的肯定答案,织亚转移方向,“他们是您的客人吧?他们当真是……情侣?”   “他们……”娥依诺扫了一眼不准备出面认领私人物品的秋观云,“我只知道他们是很好的朋友,至于其他,牵涉到个人隐私,不问为妙。”   织亚注意到了舅妈的眼神,遂望向那个一直很在意的存在。尽管神域内不缺乏俊男美女,这个外来者的姿色显然还是太过引人注目,尤其舅妈的言语中透露中她就是那个决定此行成败的关键人物后。   “你告诉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你的恋人?”织亚直问百鹞。   百鹞蹙眉不语。   “为什么不说话?”得不到确切回音,织亚显然不欲罢手,“我既然是爱神,当然有办法测知一对情侣间的爱情,你们只需要并肩站在一起接受我的测试即可。”   查获这时无论如何也听不下去了,吱哇一声怪叫:“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对本大爷到底有什么样的妄想?本大爷和这只老狐狸……”   “我和他不需要。”百鹞道,“两个人的事为何要向第三方证明什么?再者百某为何需要接受你的质询甚而测试?”   秋观云埋首,无法原谅自己内心此刻无法自已的激情澎湃。如果……当然只能是如果,老狐狸没有名花有主,小呆瓜没有心有所属……不也是美事一桩?可惜了的不是?   “本大爷受不了了!”查获仰天怒吼,“老狐狸你一直打断本大爷的话,本大爷生气了!本大爷和你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织亚大喜:“你们不是恋人?”   查获整个炸毛:“本大爷的品味哪有那么差,找这只老狐狸做恋人?”   “原来如此。”织亚眸线娇娇缠缠勾向百鹞,“绕了这个大圈子,你没有恋人?”   “你这是什么说法?”查获仍然积极参与,“本大爷不是他的恋人,他就没有恋人了不成?就算本大爷是这个天上地下第一出色的大英雄,总也有第二是不是?老狐狸的恋人就是仅次于本大爷的第二名!”   秋观云眯眸。   不过,织亚已经无暇理会这位路人少年的精彩演说,一径心无旁骛地盯准自己的目标道:“既然他不是你的恋人,你方才为什么一口咬定和他是一对?哪怕是为了摆脱,当你为我动用心思时,说明你的心中已经开始有我。”   “这话我赞同。”秋观云终归开口,“以老狐狸的脾性,能让他花费心思的,要么是他所爱,要么是他所厌。而许多的爱情,都是从讨厌开始。爱神姑娘,你不是没有希望呢。”   织亚眼尾挑来:“你又是谁?”   “如果娥依诺没有向你介绍过我,那么请允许我隆重介绍自己。”秋观云顿时兴高采烈,“本人姓秋名观云,你看上的那只老狐狸正是本人的情郎,我对他不但看上了,而且睡过了,味道相当不错,值得再三品尝。”   织罗唇瓣抿紧,防止笑意泛滥。   织亚呆了片刻,道:“你这时这么说,可适才他宁可找一个替身混淆视听,也没有承认你,对此你怎么想?”   秋观云无奈地叹了口气:“很简单,因为这个替身自己送上门,又被爱神姑娘先入为主的做了判断,老狐狸为人最是随和,为了符合大家的期望,只有顺水推舟呗。身为一个好好先生,难免就有诸多的身不由己。”   耳闻如此强大的解释,娥依诺、织罗母女好想隐形。   “也许,因为他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在乎你。”织亚却是面不更色的补充。   遇到高手了呐。秋观云精神大振,断然道:“不可能。”   “哪里不可能?”织亚高昂螓首,“你这份自信有什么凭据?”   “需要凭据吗?”秋观云认真思考过后,“我被时空之门带到了这里,老狐狸追着过来算不算?”   织亚一惊:“他追你过来?”   “还有我!”查获少年拔脚跳高博关注,“我也追着她过来!”   “我总算明白舅妈说你是此行成败关键的意思,你就是那半个通过时空之门回到这个世界的优昙罗。”织亚的瞳光内,多了一点难以名状的复杂,再次望向百鹞,“而你,是那个注定要失去自己新娘的可怜新郎。”   呃……   秋观云感觉自己有点生气了。   “啊——”但比她先一步发作的,是一再被忽略的查获。少年玉面朱唇的俊俏面孔凛凛虎起,迈到织亚近前,“我告诉你这个什么爱呀情呀的神,作为主管姻缘的神仙,你血管流的显然不是爱情吧?”   血管流的当然不是爱情,是血液啊,查小呆。秋观云心中如是道。   “你怎么知道我血管里流的不是爱情?”织亚显然不准备从那方面去吐槽。   查获嗤之以鼻:“如果你的血管里流着爱情,全身上下散发的就应该是爱的光芒,而不是像现在!”   “现在怎样?”   “从头到脚像个花痴!”   织亚嫣然一笑:“我的女仆真纳也经常这么说我。”   强大啊。秋观云暗声赞叹。   查获冷哼:“你家女仆看出你是个花痴,也看出来你是个白痴吗?”   不错啊。秋观云深感自己教导有方。   “你——”织亚怒了,“对淑女如此没有礼貌,你的教养呢?”   查获挺直脖颈,抬高胸膛:“我的教养只留给真正的淑女,和花痴无关,更和白痴绝缘。”   织亚眸光一转,投向秋观云:“他是你的仰慕者吧?是受你的暗示还是教唆,在向我挑衅吗?”   不得不说,这位爱神的直觉非一般的敏锐。秋观云笑意晏晏:“这只小呆瓜的确是我家的孩子,故而即使没有暗示还是教唆,他仍然义无反顾地站在我这边。”   织亚唇角微扬:“然后,你便无所顾忌地利用这份感情吗?”   “利用?”秋观云眉梢轻扬,“这倒是个很别致的说法。在你的眼里,我与这只呆瓜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吗?”   百鹞淡哂:“清者见其清,浊者见其浊。”   查获蹙眉:“你讲得太深刻了吧?她是个白痴,哪里听得懂?”   “咳。”娥依诺不得不咳了一声,准备为自己的甥女出面解围。   “好吧,如你所言,就当我是白痴呗。”织亚耸肩。身为爱神,不止为人类的爱情制造机会,更擅长探知于爱情中男女的心态心迹,“可别忘了,这个白痴恰巧是个爱神,洞悉着你们感情的未来走向。现在的时光对你们来说弥足珍贵,好好珍惜吧,待优昙罗归来的那日,今天的一切将成为你们最美好的回忆。”   娥依诺遽愕:“织亚,你看到了什么?”   织亚嫣然:“我是爱神,能够看到的影像,也只关乎爱情。优昙罗一定会回到她天后的位置,许多年前开始的那个错误,将在不久后拨乱反正,回到原点。”   百鹞眸底骤生寒风料峭。 五六、随心自在皆文章   自从那场不欢而散中场休息结束后,爱神姑娘结束了对百鹞的殷勤问候,诸人各有心事,沙漠之行的气氛一度变得微妙且沉滞。   直到塞冬找上门来。   如往常一般,他们的落脚点是神相大人的据点。洗漱过后,娥依诺正打算召开一次碰头会议,为明日作以安排,真正的看房人跌跌撞撞来报:“神相大人,一团沙雾向这边移动过来,这个镇子要被吞没了!”   诸人冲出门外,但见半空内,一团呈乌黑浓色的沙雾正向这边疾速靠近,越近一分,体型便更见庞大一分,乍看上去,就如一只饥饿咆哮的雄狮,正在狂躁找寻供其果腹的食材。   “塞冬是想先下手为强吗?”秋观云甚为困惑,“纵使如此,他也不该舍弃自己最有力的武器和屏障跑到空中吧?”   织罗颔首:“的确与他一向不离沙漠半步的原则相悖。”   娥依诺眉峰厉掀:“先不管他是什么目的用意,务必护住这个镇子。观云和织罗你们时刻准备,我先去布置结界。”   “不妥。”神相大人还未启步,被百鹞出声阻止,“你们仔细看一下那团沙雾的四遭。”   诸人凝神定睛。   “那是……一层钻石样的东西?”织亚问。   “更像水的波纹。”织罗道。   查获大眼珠子瞬也不瞬,喊道:“是海水吧?我闻到了海的味道!”   娥依诺一震:“你确定?”   查获连连点头:“修罗界里四面环海,我最是熟悉海水的气息,不会有错。”   “海水……这么快便要动手了吗?”娥依诺眉宇间稍现不宁,“织罗,速往神都发消息,说‘海浪已现,速备舟船’。”   织罗应声退到室内。   娥依诺盯着那团愈来愈近的大物,道:“如果当真是海水,我的结界未必阻拦得住,需要战神的万象之盾才……”   “我来试试吧。”百鹞言间,身形猝然凌空,踩起一团薄云,面对前方。   秋观云忖了忖,抓起身旁人的后领向上一抛:“查呆呆你也过去!”   “为什么?”查获翻身正好站在百鹞身侧,忿忿不平。   “从容一点,少年。”秋观云抬首仰喊,“必要时候,你的刀可以为老狐狸的剑助威哟——”   “是吧?”少年喜笑颜开,“我果然是个关键的大人物,哈……”   百鹞皱眉:“在后面站好,随时接应。”   少年嗤之以鼻:“谁会接……”   百鹞身势如离弦之箭,直迎而上,迅即被淹没那团乌色沙雾中不见了踪影。   织亚骇得惊叫,转向秋观云:“他这是送死吗?你就让他这样置身险境?”   后者假惺惺一笑:“是啊,怎么办呢?我眼睁睁看他去送死却束手无策,不然爱神姑娘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织亚颦眉:“你才是春神,大家都在说你是惟一能够克制沙漠扩张的那个。如果你不能打败塞冬,你在此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她双手捧颊,一对美眸以受惊之势拼命眨巴:“我一向认为自己存在的意义是美死人不偿命,难道我的美貌没有提醒你吗?”   走出门来的织罗恰巧听见,终于没有忍住,莞尔失笑。   织亚听到动静,回眸淡觑:“听说织罗也拥有春神半条灵魂,对于这场灾难,你准备做些什么呢?”   “织亚。”娥依诺按住这个已经有几分咄咄逼人的甥女的肩膀,“你镇定些。”   “舅妈……”   娥依诺手指上方:“这里没有人会看着百先生身涉险境,你不妨抬头看看。”   织亚仰眸,正见那团黑雾被数道银色光线分割开来,围绕着中心之物缭绕狂蹿。待稍稍辨认,“中心之物”正是那道俊朗出尘的身影。   首击得成,百鹞将狐王剑收回袖内,左手食、中二指并拢,画符为斛,以收纳之势现于半空,各股黑雾几经盘旋,开始向斛口奔涌。   显然,暗处的敌对者不想就此认输。一朵闲置在旁的浮云倏地化为巨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卷斛符。   狐王大人维护不及,右掌劈出一道利芒,将斛符一分为二。   敌对者尚在疑惑他为何自毁器具,却见分落两处的半斛状物赫然各成一个整体,悬浮于上,继续吸纳之事。   ……   下方,娥依诺赞道:“百先生精通自然控制之法,由他来面对这个棘手的强敌最是适合不过。”   织亚仰望的瞳心内,跳跃出灼灼亮亮的星星之芒。   唉。娥依诺腹中长叹,对此苦无良计。   “那边也来了。”织罗抬指。   西北方向,乍现风起云涌,一条巨大的横状波涛以滚滚之势压抵而至。   “那上面的纹路是鱼鳞形状吗?”织亚问。   娥依诺点头:“有点像, 不管如何,我先上去阻挡!”言讫,神相飞身迎击。   “仍然不是塞冬吗?”织亚轻声,眼角瞥向身侧,“我很想见识一下春神的力量呢。”   秋观云嫣唇上扬:“我也想见识一下爱神的力量。”   织亚冁然:“你会见到的”   有道是术有专攻,这位爱神姑娘不愧是爱情专家,与那位只懂嗔怨娇弱的百合仙子的段数明显不同。秋观云如斯感慨一闪而过,专注于眼前正务,握住织罗一手:“闭上眼睛。”   然后,不必等织罗陷入完全的冥想,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讯息。   “神相大人——”她高声提醒,“你面前的东西并非来自海洋!”   娥依诺双掌猝然收回。   “因为前面已经有沙漠之形的水攻击,塞冬与风之恶灵制造出这个水形攻击用来迷惑对手,里面含有各样的瘟疫尘粒,只等您击破它散播各处。您只管设置结界,其它交给我和织罗。”秋观云说话间,右手探进袖囊拈了几枚种子出来,“以水之形,以沙之质,以果之实,以叶之密,生发成长,净彻霾疫!”   几枚种子破壳抽芽,从她指缝滑落地面,根向下深植土壤,芽苗迅即探向天空,交织成一只掌形绿屏。   她嘬口成风,向那只“绿巨掌”吹去。顿时,“绿巨掌”如一只大扇般来回摇动,拂向诸多杂尘浮翳,也拂向……   “查呆呆小心!”她对正处于“绿巨掌”运动路线上的少年喊道。   后者应声回头,见一只过于硕大的巴掌不分青红皂白地向自己招呼过来,心头怒起,旋身一脚踢出。   “绿巨掌”得此反击,体型陡然增长数倍,且急速旋转疾行,迫不及待地要将所有障碍清除殆尽。   秋观云抚掌大笑:“做得好,查小呆!”   得到了夸奖,查获煞是喜欢,再度飞起一脚。   “……小心!”这次是真的要他小心。方才固然是需要他的单纯反击,但此下与处于激奋状态中的“绿巨掌”以硬碰硬,焉有他的好果子吃?   果不其然。少年那一脚踢中目标后,当即被反弹震出,失足落下云端。   秋观云右掌掷出一根藤蔓援救同时,飞身前往。也就在此际,东南、西北两个方向,两道一黑一白、满携戾气的光芒齐刷刷向她腰身截取过来。显然,这是对方等待已久的可趁之机。   呛啷——   疾厉的碰撞声中,一道长剑破空拦截,挡下了黑、白双芒的杀伐。继而,这两道戾光在暗处操纵者的操纵下,左右夹击,改袭长剑主人。百鹞御剑周旋,白色的身影矫若游龙,自由穿梭其内,宛有光华千缕。   织亚的双目中,涌动着炽热蓬勃的情愫: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个男子更值得爱神停下脚步的事物吗? 五七、天高路长心无骛   “织罗,我生气了!”秋观云道,右手的藤蔓把某呆货送至地面后,迅即延伸到织罗面前。   后者会意,将随身携带的种子尽数洒播其上。   织亚眉心聚拢,问:“这是在做什么?”   织罗转向他,淡哂:“你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一只张开了全身刺针的刺猬。”   “……什么?”织亚显然不准备接受这个点评。   织罗浅声道:“我不是你的敌人,观云也不是。百鹞和她全部来自另一个世界,早晚都要回去,而你也早晚会找到属于你的真缘,还是不要把自己珍贵的时间浪费在毫无结果的事情上为好。”   织亚眸光傲睨:“我竟然不知道你这张嘴还有这么伶俐的时候。你大概忘记了,我才是为人类带去爱情和真缘的爱神。你的身上纵使当真住着优昙罗的半条灵魂,也无法改变你的生命黯淡无光的事实。”   织罗一笑:“我既不认为自己的生命黯淡无光,也无意改变现状。对我来说,拥有母亲的疼爱和重视,已经够了。”   “你——”   织亚的双亲河流之神与月亮之神不睦的婚姻是神域内神尽共知的事实,因为夫妻不睦,所以也疏忽了对儿女的照顾,致使缺乏父爱母爱的织亚将幼年时光全部耗在神相府。但纵使寄人篱下,织亚也从未把平淡无华的织罗放在眼中,此刻被印象中那个沉默寡言、呆板木讷的表妹口出荆棘戳己痛处,爱神的骄傲如何允许?   “过去,我以为你因为自己的平凡,性情顶多忧郁了一点,充其量是个只敢躲在角落偷窥自己光芒万丈的兄姐的可怜虫。从你方才的这句话来看,你至少还拥有狭隘阴暗的特性,用懦弱的面孔遮挡了你的嫉妒与不平。”爱神姑娘受愠意驱使,字字句句俱含峥嵘。   织罗神色平静,声线安宁:“过去,我以为你因为缺乏来自至亲的关注,性情顶多乖僻了一点,充其量是个渴望得到关爱的小孩子。从你方才的这些话来看,你至少还拥有语无伦次的本能,用凛然的外相遮掩了你的外强中干与不安全感。”   这记反击不可谓不精妙,致使织亚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素淡面孔,良久没有反应。   嚓——   不绝于耳的鸣响来自上方。   “万物的生长,依赖春风的抚育;暗处的污秽,惧怕净澈的溪流。吾以春之神名,命汝等发芽成活,引来神域净水,洗涤此方浊浑。”   经秋观云念动,种萌芽生,成苗生根,茁壮茂盛,郁郁葱葱,并向远方递增扩展,绿意一泻如流,引得清泉潺潺,流水叮咚。   “老狐狸闪开!”她扬声示警,右手的藤蔓如一道绳索般将黑、白两道戾光阻截横扫,形成绿色屏障,合围于央心,将之消弥无踪。   而后,她跳到百鹞身旁,眼波盈盈,嫣唇秀扬:“多谢狐王大人救命之恩,本美少年没齿难忘,以身相许如何?”   百鹞收回狐王剑,眉眼淡泊道:“可以商量。”   娥依诺收回掌力,跳落平地,长吁一口气:总算化解了这场眼前危机。   织罗为母亲递上拭汗的素巾,道:“我已经向神都发出警告,至今没有接到回信。”   “怎么会?”娥依诺才才放下的心弦又高高悬起,“倘若神都接到讯息,应当立刻回信核实确认。倘若没有,定然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你再发一次,如果仍得不到回音,说明情势比我们料想得还要严重。”   织罗颔首下去。   娥依诺抬头望着那对依然坐在碧绿树顶你侬我侬的情侣,道:“两位,要不要把恩爱留到下回,暂且下来怎样?”   “为什么?”秋观云不解,“有什么比并肩战斗过后的恩爱更能打动人心的吗?我们的气氛正好呢。”   娥依诺莞尔:“两位并肩战斗的机会还在后面,不妨等到气氛更好的时候。”   “这话说服我了。”巫界美少年施施然降落。   娥依诺向随后落下的百鹞施礼:“刚才多谢百先生及时辨别真谛,救了我一命。”   百鹞淡颜还礼。   秋观云眨眸:“为什么只谢他?刚刚最威风八面的不是我吗?”   娥依诺挑眉:“你对这个世界有着必须拯救的责任,百先生没有。”   她不服:“可他对我有着必须拯救的责任嘛……”   “责任?”织亚似笑非笑,“他对你只有责任吗?”   “不可以啊?”秋观云黛眉高掀。   织亚瞳底生笑:“如果只有责任,我将对你深表同情。”   秋观云回笑:“谢谢,我也对你深表同情,毕竟你连这点责任也拥有不到,还要辛辛苦苦在窥在一边寻找一切可以见缝插针的机会,难为你了。”   比及织罗方才那枚柔软秀气的软钉子,这个回击直白简练直指本质,织亚却面不改色,道:“我替优昙罗遗憾,不知她回归后晓得自己高洁的灵魂一度沦落至此该作何感想?”   秋观云叹息:“她也会替你遗憾,明明是爱神,却在徒劳地追逐一个永远得不到的男人。”   “可以了。”娥依诺拔高声嗓,“我们当前只是暂时压制住了危机,更大的危难还在后面,把精力浪费在这些无聊的嘴仗上,真的好吗?”   “不好,不好,实在不好!”秋观云扬臂疾呼,“我希望所有世界的女人行动起来,从从今日做起,从我做起,不觊觎已经贴上别人家标签的衣服,不眼馋已经盛在别人家碗里的鸡腿!”   百鹞皱眉:“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搭配?”   她掐腰:“混搭,不行吗?”   “那么,我是你家的衣服还是鸡腿?”   “你是我家的……”她点漆般的眼珠转了几转,“老头子?”   “老头子?”   “不然相公?夫君?死鬼?老不死?”她拈着手指列数,“有雅有俗,有声有形,凭君意愿,任君挑选。”   “男人。”狐王大人道。   她瞠眸:“你是我的男人?”   “不行吗?”   她呆了呆,忽尔一脸坏笑:“好 色喔,老狐狸,这两个字就是在告诉别人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对不对?好下 流的老狐狸……”   百鹞伸掌揉乱了她一头结成发辫的长发,掉头径去。   “好 色喔,不过我喜欢!”她对准那道修长的背影,一个起跑助攻,霍地跳了上去,“哈哈,现在你暂时做我的马呗,马儿你快些走~~”   他的步伐未因背上突然多了一个增生物做任何改变,举足行走如常。   织亚眸睑低垂,神情晦暗难辨。   “织亚。”娥依诺抚着她的肩膀,“你是爱神,千年来目睹了人类各样的爱情,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套上一副不属于你的枷锁?”   织亚举眸,眼神笃定,语声幽冷:“就因为我是主管爱情的女神,最明白爱情的真谛。这世界上,没有一段爱情不需要努力,没有一段真缘不需要争取,我是爱神,会为我的爱情奋战到底。” 五八、风起云涌飙狂至   海神修洛淮向神王擎释正式宣战。   虽然早已计划下了这一日,但这个日期显然比计划中提前许多。因为,他低估了对手。   他曾以为通过与塞冬的合力伏歼,以混淆视听诱敌深入,将沙漠边缘的娥依诺一行斩尽杀绝不是难事,没想到那半个春神及随其一并穿越而来者的力量远远超过预估,致使功败垂成不说,还在娥依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独门杀招,撕去了最后一层伪装。如此,与其等神都发难征讨,不若自己率先出击。   同样,对擎释来说,也知早晚有此一日。可是,当它真正来临时,仍然未能平心静气地淡然接受。看到娥依诺传来的讯息后,他即来到神宫后园深处,在天后修安的墓前独坐了一个小时之久。   “天帝阁下,战神、风神、雷神大人已经全部在殿前待命。”赫什悄然抵达,低声道。   沉思中的擎释掀睑,望着墓碑上妻子的名字,缓缓道:“修安离去的时候,我不在她的身边,没有办法知道她在最后的时刻里想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也许,那时她心中充满对我的怨怼与失望吧。”   作为一名合格的帝前侍从,专心聆听也是职责的一部分,赫什静默侍立,只提供忠实不二的耳朵。   “和修安结婚后,经历过最初的磨合,我们不是没有过两情相悦的美好时光。可惜,她想要的越来越多,脾性越来越难以琢磨,距离那个曾经打动我的单纯热情的少女越来越远,我和她之间的鸿沟也越来越无法逾越。她长年留在凡界,助养战争中失怙的孤儿寡母,与我数年不见一次。可无论怎么说,总是我对不起她。因此,在察觉修洛淮是塞冬暗处的支持者时,我选择隐而不发,并几度暗示,希望他自己可以悬崖勒马。”擎释伸出手,指尖临摹过妻子名字里的每一笔,“但,现在我必须去做更加对不起修安的事了。我这个丈夫,做得真是失败。”   “您已经做到了所有您能做的。”赫什道。   “是啊,对修洛淮,我仁至义尽,已经忍到极致。”擎释站起身,凛声道,“命戎戈迅速集结兵马,讨伐背叛者!”   赫什领命才要退下,又被上峰叫住。   “娥依诺那边目前的进展如何?”   赫什禀道:“半个小时前发来消息,成功打退第一波进攻后,目前好像还算平静,但沙漠边缘出现了一层坚固的结界,貌似是海洋之神与沙漠之神联手做出的防护堡垒,神相大人正在寻找突破的办法。”   擎释颔首,道:“告诉娥依诺,那边的成败直接决定着讨伐叛军的结果,纵使近期不能取得突破,也务必将塞冬牢牢牵制住。还有……”他忖了忖,“务必保护好秋观云与织罗。”   为了这片神域的安宁,自己先后辜负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两个女人。对修安的亏欠已经没有机会偿还,对优昙罗总须一试。   所以,她必须完整归来。纵使那个秋观云与最初的优昙罗是如此相像,也不是她。   ~   昙帛带来了天帝写给神相的亲笔手书。   卧室的灯光下,娥依诺将信看罢,思虑多时,对两个女儿道:“看来天帝阁下安逸得太久,对战争的敏锐判断降低了许多。修洛淮从来不是塞冬这等未曾上得台面的小角色,他是四方海洋之神,掌管着辽阔海域的所有神灵。他既然敢公开宣战,必定做了充分的准备,相较于我们这边,那边的战场将更加险峻恶劣才对。”   “您是说天帝轻敌了吗?”织罗问。   “对,轻敌了。”娥依诺低叹,“不过,也不是不能体谅。哪怕是天生好战的斗士,经历过一场耗时几百年的战争后,还有谁会喜欢战争呢?更莫提那些曾经在战争中失去了太多重要东西的人们。我真不希望看到世界再度燃起战火。”   织罗淡然道:“如果天帝对海洋之神将造就的破坏预想不足,世界陷入第三次天地大战的可能不是没有。”   娥依诺困扰揉额:“必须有什么人去提醒他才行。”   织罗浅哂:“听惯了歌功颂德的颂扬声的高贵耳朵,对于意见相左的劝告声很难再听得进去吧。”   娥依诺担心得正是这一点。如今天帝的身边寻不见一位敢于直言的诤臣,正是因为他周遭日渐昌盛的惟我独尊的空气,刚愎自用几乎成了每一位当权者最无法规避的通病。   “如果不能及时使天帝发觉他判断的误区,后果……”神相大人蓦地抬头盯紧女儿,“织罗你去怎样?”   “什么?”旁听的昙帛诧异惊呼,“母亲大人您没搞错吧?您让织罗去,她用什么身份去劝天帝?您的女儿,还是半个优昙罗的灵魂?如果是第一个原因,为什么您不亲自出面?如果是第二个,也轮不到织罗吧?那边不还有一个张牙舞爪的秋观云吗?”   织罗完全赞同,道:“母亲大人就算担心,也请不要病急乱投医,如果药不难症,后果将更加无法预料。”   娥依诺摇头:“你是这世界上惟一拥有优昙罗全部记忆者,也许你可以找到令他听得进劝告的方法。当年,天帝每一次的暴走,都是优昙罗……”   “抱歉。”织罗站了起来,提足启步,“我不是优昙罗。”   娥依诺颦眉:“织罗站住!”   织罗回首微礼:“如果母亲大人想说得还是那个话题,恕我失礼。”而后,她回首兀自打开门锁。   娥依诺厉声:“织罗——”   “……好严肃的声音,神相大人。”门外,站着正欲抬手叩门的秋观云,“我来得不巧吗?”   “不。”织罗握住她,“来是正好,我正要去找你。”   “诶……”她半个音符还在喉内,已被织罗拉离当场。   唉。   娥依诺长喟:不管外表如何淡漠清远,织罗仍然有着困扎难解的心结,每一触及,反应即强烈异常,与平素判若两人……这个心坎,她何时迈得过去?   ~   “织罗这么不想见到那位天帝大人吗?”秋观云听过了这场母女冲突的始末,问。   织罗轻摇螓首:“因为母亲提到了优昙罗,我当时反应过激了些。”   “怎么说?”   “尽管我可以告诉自己不在乎,抑或现在已经真的不在乎,可我明白自己担负不起母亲的厚望。我是平凡无奇的织罗,拯救不了世界。也因为平凡,有时难免因此沮丧,对自己恼羞成怒。方才,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秋观云点了点头:“我也会哦,每当有人拿我和母亲比较时,尽管也替自己的母亲骄傲,可心底深处还是会有小小的挫折。”   织罗一笑:“况且,就算我愿意前往,你认为那个天帝阁下会如何对待我的出现?他想要的优昙罗是美丽优雅的完美女神,我的平凡会破坏掉他所有的构想,在你我‘合一’之前,避之尚且不及,怎会想要我出现面前?”   秋观云撇撇薄唇:“优昙罗在他心里怎可能是完美无缺?不过是因为消失得太久,心里诞生了一个毫无瑕疵的幻像罢了。你忘记他正是因为顾虑优昙罗的过于刚烈,才将她推进湖底吗?其实,这些你全部了解,归根结底,你之所以不愿与他接触,还是囿于你记忆中的那些灰暗段落。”   织罗默了默,无奈道:“母亲大人是神相,她担心神王对战局判断失误带来不 良恶果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派我前往,决计不是最好的办法。”   “嗯……”秋观云沉吟,“倘若当真判断失误,后果有多严重?”   “在我的记忆里,战争是宇宙间最残酷的事情,它所能摧毁的东西实在太多。”   她瞳光烁烁,击掌:“好!”   “好?”   “好,我们两个一起去。”   “……诶?”   “我们不出现在天帝眼前,只去帮助这次领兵打仗的主帅,不是很好吗?”她神采飞扬,抓起织罗双手摇来晃去,“就让我们这对无敌姐妹花联手拯救世界!”   织罗半信半疑:“这边呢?”   “有神相大人坐阵,老狐狸打前锋,那个塞冬讨不到便宜。我家老娘传授过老狐狸自然控制之法,以他触类旁通的悟性和天资,很快就能把塞冬揪出地心,扔回他的姥姥家重新来过。”巫界美少年信心爆棚。   “我说得是……”织罗微顿,“那位爱神姑娘。你想她会怎么做?”言外意是:你在,她尚且如此。你一旦离开,想象得出的她变本加厉后的场景吗?”   秋观云丕地愣住。   织罗面相郑重:“我晓得你深具自信,也深信百鹞,可优昙罗当年何尝不是?”   “好呗。”她兴致萎顿,怏怏道,“我去问老狐狸,虽然本大爷对他对本大爷的忠心很有信心……”   “不必了。”一直躺在榻上闭眸养神也确定某美少年知情的狐王大人推开纱帐,施施然道,“我对自己更有信心。” 五九、祸难只恐口舌起   战神戎戈率诸神讨伐叛军,途中遭遇伏击。   叛军采取化整为零、各个击破的战术,大军被路边石头、树木化成的海水分隔,各自陷入苦战。   作为此次行军的统帅,戎戈受到了多位海域神者的招待,孤立其中,被对方以车轮战术疲劳轰炸。   背负战神之名,戎戈的战斗力不言自明。论及单打独斗,整个神域鲜有能与战神颉颃之辈,故而交替上阵轮番消耗,的确是最易占据主动的上策。为此,修淮洛精锐尽出,只为在首场对抗中取得开门大捷,以振部属之心。   戎戈绝非有勇无谋的武夫,不是看不出对方居心所在,但面对十数强手的虎视眈眈,纵然是他,也无法一蹴而就,惟有全力应战,寻找脱身空隙。   然而,对方并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   第十轮的攻击过后,一声不知发自何处的哨令响起,诸海域神者一拥而上。   戎戈迅即明白自己的疲惫已为对方发觉,欲以最后一击将自己逼入绝境。无奈得是,明白归明白,在精力被大量消耗之后,尤其在对方采取半数在前、半数在后的明暗战术之下,他有点力不从心了。   “你还不出手帮他吗?”隐身在秋观云设置的云端结界内,织罗问。   秋观云双手抱肩,姿态悠闲:“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英雄总是在关键时候登场,太早了显得廉价,太晚了就不是英雄。”   织罗同情望着在一干强者的包围中险象环生的战神,道:“可是连战神都打得那么勉强,你要怎么帮助他突围?”   秋观云胸有成竹:“这就叫术有专攻,战神擅长得是战场上的真刀实枪正面对抗,他可以冲锋陷阵所向披靡,但论及阴谋诡计,倾轧暗算,他还只是个入门新手,所以上一回在老狐狸面前的初试啼声失败后,因为施毒暗害的行为有违自己光明磊落的作风,致使交手时不在状态,轻易就中了老狐狸的捆仙绳。”   织罗挑眉:“那你预备怎么帮他?”   她笑得四平八稳:“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些海水的异状?这世上哪有蔚蓝色的海水只在一处打转的道理,不应该是摧枯拉朽般向前奔腾吗?就算有海洋之神的指令,也显得太道具了一点。”   织罗恍然:“难道是海水是假的?只是海洋之神的幻术?”   “或者就是下面这些来自海域的诸神的障眼法,不管怎样,我们只需要……”   “不管需要什么,你必须出手了。”织罗突然指向下面,“否则战神立刻变死神。”   只见得战神双臂被半数海域神者交叉而来的绳索缠住,另半数神者手持利器,从各个方位刺向这只落进陷阱的困兽。   秋观云一头扎下,口中长诵:“自然万物,勿失勿纵,祛除迷障,返璞归真,退——”   急落中,她将左手画出的符记以右手内的种子随风散播出去,所至之处,海水隐没,万物还原,石归石,树归树。   借着海域神者为此变故错愕的瞬间,她右手长藤击飞数柄利器,左掌逼退前方进攻,威风八面地救战神于危难之中。   “大恩不言谢,你将本大爷对你的大恩大德铭记于心中,时刻记着我是你的再生父母就好,不需要感激涕零。”她掐腰站在戎戈面前,道。   “你……”后者放眼扫一圈四遭,目光徐徐回到她身上,“为什么帮我?”   “帮?”她柳眉倒竖,“你用这么不痛不痒的的字符来形容本大爷对你的天高地厚之恩,真的好吗?就算你没让本大爷救你,也别让本大爷后悔救你哦,小战神。”   这个前所未闻的昵称令戎戈一个猝不及防的寒战:“那么,为什么救我?”   她嗤:“本大爷悲天悯人,见不得生灵涂炭可以吗”   “感谢。”戎戈左手掩胸欠身,“感谢您的慷慨救助。”   ……无趣。她撇了撇嘴儿:“现在海水消失,你还是赶紧召集兵马打你的反击战呗,一旦首场失利,打击得不止是士气,还有贵天帝对你的信心。你这位乖宝宝最不能忍受你家天帝老爷的失望吧?”   虽然她的措辞激得起戎戈的各种反对,但也切中肯綮,如果这场讨伐战伊始便遭惨败,于公于私,都将带来不可避免的重创。   是而,他暂且搁置心头疑虑,将战神令抛向空中,发出整军信号,分散各处的神域兵士开始向此聚拢。   “好!”当大军出现在眼前,秋观云飞身跳到最近的至高点,扬臂疾呼,“儿郎们,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快随本大爷去诛灭那些叛臣贼子,还这世界一个太平乾坤!听我号令,为了荣誉,为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天帝,冲啊——”   “……”戎戈被强大的冲击到了。   另一个隐身结界内,擎释目睹全程,脸上淡漠无谓,眸底暗流涌动,流向成迷,不知所终。   ~   今日,娥依诺发起对沙漠的第三次攻击,无果而归。   娥依诺站在沙漠边缘,望着那片广漠无垠的区域,脸上愠意昭然。倘若有办法将这片地方付之一炬,从地图上永远抹去,此刻的她绝对毫不犹豫。   “神相大人打算在此站多久?”百鹞走来。   娥依诺侧眸,不无意外:“百先生不像一位会关心他人情绪的绅士。”   “但我关心征服这片沙漠的日期。”他淡道。   娥依诺淡哂:“放心,区区三次的失败,不足以令我一蹶不振。”   他点头:“百某在放心之余,是否可以请教更多呢?”   娥依诺苦笑:“我盯着这片沙漠,反复思考着它对神域与人界已经造成及及将造成的毁坏,试图因此寻找到彻底打败它的方法。不过,至今一无所获,反而每每想到此刻塞冬藏在窠臼内的得意,即怒不可遏。纯属自找苦吃不是?”   百鹞伸掌,隔着一层空气感觉着近在咫尺的拒斥,道:“这层结界设置颇为精深,第一次失败后,我和观云曾私下前来试探,几次皆被生生弹回,可见海洋之神在此间投诸的力量非同小可。观云到另一战场助战神讨伐海域,也有借要削弱海洋之神力量的目的在。没有海洋之神掺杂其内,它不足为惧。”   “说到观云。”秋观云携女儿不辞而别,娥依诺一直颇多困惑,“你当真这么放心?”   “观云的术力神相大人亲眼所见。”   “我指得不止如此。”娥依诺略作思忖,“那个战场,天帝随时可以降临。”   百鹞眉梢微动:“他是天帝,比谁都明白当下绝非合二为一的时机。”   “他的确不会在这个关头去冒迎接愤怒优昙罗回到这个世界的风险。可是,我似乎忘记告诉你们一件事……”娥依诺语声迟疑,眸光明灭,“早期的优昙罗,和现在的观云极为仿佛。”   百鹞一怔。   “优昙罗并不是生来便那般矜持优雅,她在少女时候,也曾经无法无天率性而为,就如观云。天帝和她是青梅竹马,自是见过那样的优昙罗。”   百鹞未语。   “而且,你这边还有一个织亚。观云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对你太过放心,居然放任你和一个对你有着明显兴趣的美貌女子在一起?”这一点,尤其令娥依诺思不得解。   短暂的沉默过后,百鹞道:“这是给她,也是给百某自己的试炼。”   “拿你们的感情?”   百鹞长眉舒展:“不尽然如此,但若连这份感情也能顺利通过试炼,便是我们额外的收获。”   娥依诺似懂非懂:“百先生在打哑迷吗?”   “实则……”   “舅妈。”一声欢快的娇唤送来了姗姗而行的爱神,“饭做好了。”   娥依诺浅笑:“织亚辛苦。”   “她不辛苦。”查获如背后灵一般冒出头来,以毫无起伏的声音道,“饭是我做的,她除了旁观,连碗筷也没有摆,直接出来叫人,摆明是想浑水摸鱼,夺本大爷的辛劳,无耻。”   织亚切齿:“你闭嘴。”   查获气势咄咄:“我为什么闭嘴?”   织亚妙目厉横:“你……”   “看到了。”查获两只叽里骨碌的豹眸放出异亮,“你皱纹跑出来了喔。你确定要在老狐狸面前暴露你的实际年龄?”   织亚委实气极,指着这个顽劣少年的鼻尖:“以你的品德,注定无爱无伴,无家无友,孤独终老,苍白一生。”   查获歪嘴怪乐:“不可能。”   织亚傲睨:“你是在怀疑爱神的判决吗?”   “至少昨天晚上老狐狸宁肯和我同房同榻,也不愿回到自己房内。”少年以大无畏的精神高声宣布,“他宁肯抱着我睡,也不愿碰他房里那只自己送上门的便宜抱枕,这不正是说明本大爷魅力非凡,倾倒众生吗?”   “你实在无礼!”织亚丽靥陡厉,雪腕一翻,一朵赤色花朵现在掌间,稍作摇晃,花蕊间飞出两只蜜蜂,嗡鸣不休地朝查获头顶落下。   娥依诺面色丕变,厉叱:“织亚住手!”   “啊——”少年的惨呼声震彻寰宇,惊飞了三五只天际沙鸥。 六十、意外频因情恨发   面对秋观云和织罗的不请自来,戎戈身为主帅,不明言反对,不表示欢迎,允许发生,不予鼓励,姿态颇是耐人寻味。   云、织二人对这支自诩正义之师的队伍也没有如何的紧追不舍。她们按自己的步调,只在讨伐大军与叛军交锋之际出面,且一定是在前者落于下风时。照秋观云的说法,此为施恩之旅,将对诸神的恩典积累下来,有朝一日说不定可以拿回一点回报。   但两个拥有优昙罗半个灵魂的女子的出现,无疑再度拉升了海洋之神的仇恨值。某个深夜,三名来自海域的神者袭击了她们住所,两者绊住秋观云,另一名趁隙掳走织罗。   平生首次,秋观云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她在无以复加的大怒之下,直奔海域叛军的大本营洛海之边,用尽父传母授以及到这个世界后领悟得来的所有术法,闹一个天翻地覆。   不过,双拳毕竟难敌四手,在蓬勃繁衍的森林掀翻了第十一座营帐后,她被数十道金光织成的大网困锁,做了名副其实的网中鱼。   “将这个女妖和另一个分开关押,今晚行刑,把她们送去虚妄之界。”海神修淮洛淮现身,面覆重霾,冷冷道。   有神吏心存不安:“送去虚妄之界,肉 体与灵魂将一起消失,可她们毕竟是……”   修洛淮嗤道:“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可是向天帝宣战,事到如今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吗?”   不妙啊。   经过这般一场无所顾忌酣畅淋漓的战斗,冷静下来的秋观云也知道自己继今生第一个致命的错误后,紧接着犯下第二个,为有勇无谋树立了光辉典范。当下身陷重围,如若不能脱身,此生终结在此,再不能扑到美丽的娘亲怀里耍泼撒娇,再不能与狡猾的老爹斗智斗勇,更不知味道鲜美的老狐狸将成为谁家的盘中餐,想想有千万个不甘啊啊啊……好呗。她痛定思痛,迅速做出决定:虽然惋惜不舍,为了长远计,也只有有牺牲自己这副华丽皮囊,以脱魂之法挣得自由,相信老狐狸和母亲大人一定可以为自己寻到重生之法……   观云。一个声音蓦地钻进她的脑内。   织罗?她一喜。   是我,你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为什么?   我可以感觉到你在想什么,你静下心来也一定能晓得我在想什么。   她闭上双眸摒除杂念,捕捉到了那一脉灵犀,问:你认为会有人来救我们?   不是我们,是你,而且救你的不是人……   是神,且是神中之王。脑中的声音倏然中断,因为当空一只巨掌平空出现,将金光网击为齑粉。   “神王之手?”有神者惊骇高呼。   不待海域诸神有所应对,这只手俶尔缩小,提起秋观云后领,一并消形匿迹。   神王突兀而来,突兀而去,只为救走囚客,这令修淮洛大为震怒:他们有殚力筹备百年的弑王阵,有精心搜罗来的玄铁剑,更曾在地心深处演练过无以计数次,只为有一日斩杀神王,今天却平白失去了一次付诸于实践的机会,如何不痛心疾首?   “擎释,我修淮洛以海神之名起誓,必将用这把玄铁剑挖出你的心脏,为我的女儿献祭!”修淮洛剑指长空,声如轰雷。   ~   “喂,你在吧?我知道你看得到本大爷,快出来见我!出来啊,胆小鬼——”   除了四面墙壁别无一物的空旷房间内,秋观云掐腰狂喊,不时掀足踢一脚墙面,换来回响无数。   另一个房间内,天帝擎释正坐在无心镜前,平静观看着镜中那道貌似不知疲倦的形影。   “天帝阁下,需要为这位大人送些水果进去吗?”赫什问。   “不必。”既然她还有狂喊乱叫的精力,由她再闹腾一阵也没什么关系。   无心镜里,秋观云忽然做出一个怪模怪样的坏笑,席地盘膝坐下,道:“天帝老爷,既然您这么想观赏本大爷的风采,而且刚刚还救了本大爷一命,本大爷唱首歌给你怎样?”略作停顿,“没有反对,就是同意了,好,听着。”   擎释蹙眉:她又想出了什么古怪花样?   镜中人清了清嗓,张喉开唱:“从前山的那边有一只老狐狸,他傲娇又无趣,他古板又呆滞,他天真无邪……呀。”她掩口,“唱错了,这是歌颂我们家老狐狸的歌谣,不适合唱给外人听,莫急,本大爷有一首专为你准备的神曲,且听我慢慢唱来。”   她再度清嗓,唱道:“一只老虎,一只老虎,跑得快,前头没有耳朵,后面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咔。天帝阁下捏碎了掌心内的羽毛笔。   赫什把头转向他方:原来这就是名副其实的不忍直视。   “一只老虎,一只老虎,跑得快,前头没有耳朵,后面没有尾巴,不奇怪。碰到猎人献妻儿,献完妻儿献尾耳,残缺好过把命丧,这只老虎想得开,想得开……”   赫什皱眉:“天帝阁下,这……”   “嘘。”擎释食指抵唇。   ……莫非天帝阁下喜欢这首歌?赫什五官扭曲:还真是一个令属下理解不来的独特品味。   镜中旋律暂停,镜中人略作休整,再度唱道:“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在家,打到小松鼠,松鼠有几只……”   赫什好想掩耳疾走。   “我最初在勒伽山下认识优昙罗时,她几乎就是这个样子。恣意的笑闹,肆兴的表达,快乐得可以令经过身边的鸟儿起舞。后来,她为了成为父王眼中的理想儿媳,开始改变自己,如果不是看见她,我几乎忘记了优昙罗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光。”擎释淡淡道。   赫什保持着倾听状态,心中暗忖:天帝阁下不会因此停止唤回完整的优昙罗大人,把镜中的女子迎回去做天后吧?那那那……岂不是整座神宫的灾难?   “天帝大老爷,喜欢本大爷的歌吗?本大爷号称宇宙第一嗓,可以点歌的哦。”秋观云唱得通体舒畅,热情喊道。   擎释唇角抽了抽,道:“准备午餐,把她放出来吧。”   就等您这句话呐。赫什迫不及待地下去安排,只要听不到那神奇的歌声。   ~   “老狐狸救命,本大爷要死了,要死了啊,啊啊啊……”   “你给我安静一点。”百鹞冷叱。   榻上人打滚:“啊啊啊,没人性,没良心,也不看看本大爷是为了谁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害……”   他掀眉:“想让我点你的哑穴吗?”   “……”某呆货摇头。   他冷哼,将桌上的药端来:“喝了它。”   某呆货剧烈摇头。   他眯眸。   少年好不委屈,几经纠结,压低了声道:“本大爷又没受多重的伤,为什么还要吃药?”   “因为在外人的眼里你已经受了重伤。”   “可这里没有外人,我为什么一定要吃药?”   “因为你的身上真正染上药的味道方更易取信于人。”   “坚决不要!”   “由不得你。”   “你要逼良为娼?”   “试试也无妨。”   查获握拳,怒目圆睁:“你趁巫界恶霸不在时欺负我?”   他气定神闲:“左右你也会趁她在的时候得意忘形。”   “小人!”少年痛声指控,“原来你早已经对本大爷怀恨在心!”   他耸肩:“随便你怎么说。”   查获咬牙切齿:“你无情,休怪我无义,我要去告状!”   咚咚咚。   稍嫌急促的敲门声后,娥依诺充满忧虑的声音透来:“百先生,那孩子的伤势怎样?那些药派得上用场吗?”   百鹞眸含警告瞥了查获一眼,道:“我已经将伤口做过处理,药也喂他用下了,且观后效。”   “我方便进来吗?”   “这……”百鹞沉吟,“因为怕碰到伤口,他如今衣不蔽体,加上他天性害羞别扭,神相大人改日如何?”   娥依诺叹息:“难为这孩子了,请百先生多加照顾。”   “份内中事。”   娥依诺转身离去。   查获噌地跳起:“你才是衣不蔽体,你才是天性害羞别扭,本大爷是活泼好动的阳光少年好不好?气死你这个阴暗的老狐狸!”   百鹞轻嗤。   “你那是什么意思,不认同本大爷吗?”   “可以这么说。”   “你——”   咚咚咚咚咚……   一阵激烈紧迫的敲门声乱入,伴有织亚焦躁的声嗓:“开门,我要亲眼看看查获的伤势!”   百鹞挑眉:“请不要打扰伤者休养。”   “刚才你第一时就将他带进房内,我不相信他有舅妈说得那么严重,让我自己看一眼……”   他煞觉好笑:“你是认为伤他伤得不够吗?”   “我……我只是被他气到失了理智,如果他没有故意煽动我的情绪,也不至于……”   他施个眼色。   查获会意,放声高嚎:“痛啊,痛死本大爷了,巫界恶霸,快来救我,有人欺负我,啊啊中——”   “听到了?”百鹞声线清淡,“请爱神姑娘回避。”   “我不相信!”织亚坚持不去,“那时你恁快把他拦开,伤势能严重到哪里?你把门打开……”   切,不出大招不肯罢休是不是?查获少年挺胸抬头:“老狐狸,伤口痛痛,快来抱抱~~” 六一、莫教痴心换无情   织罗,你在吗?   在的。   那群虾兵蟹将有没有为难你?   虾兵蟹将?   就是那群海怪嘛。   ……他们不会为难我。   原因?   修淮洛是一个注重形式的自大狂,他想要杀死完整的优昙罗,你不在,就没有完整的优昙罗,所以他暂时不会为难我。   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我相信。   ……   与织罗进行过每隔一个时辰一次的沟通后,秋观云张开大眼,再次打量着自己身处的所在。   到目前,她还没办法参透天帝擎释救她及将她放在此地的天机。不是没有向天帝本尊及那位红衣侍从问过,得不到任何解答后,遂放弃寻找答案,每日吃饱喝足后唱唱歌跳跳舞,玩得不亦乐乎。   “天帝老爷,本大爷闷了,要出去透气,如果您此刻腾不出时间应付本大爷这个小人物,本大爷自娱自乐,跳小熊舞怎样?”她对着连一道门也没有的雪白墙壁道。   无心镜前的赫什打个寒栗,对一边用茶的上峰献言道:“天帝阁下,您原定今天下午接见魔界来使的行程已经取消,您有大把的时间应付这位大人,还是不要使这位大人寂寞到自娱自乐吧?”   擎释沉思片刻:“你不想知道何谓‘小熊舞’吗?”   赫什骇得摆手:“不,不,不用了,卑职的好奇心早已这几日被消耗殆尽,不敢再有。”这几日的奇歌妙舞,各种的不忍卒听惨不忍睹,他委实没有继续接受摧残的勇气。   擎释浅咳了一声,道:“领她到花园坐坐吧。”   ~   神宫内的花园,应该是这个世界惟一还保有姹紫嫣红的地方,有许多的花草树木秋观云平生首见,形状、色泽俱透着一股奇异的妖艳,味道内更是充满不合地宜的蛊惑。   “天帝的后花园里种着奇怪的东西吗?”她摸颌评点,“是变种的罂粟?还是提纯的曼陀罗?”   赫什不解:“这是来自冥界与人界交汇之地的沙伽和弥,喻意着死亡与重生,人类死后的灵魂须经过它的检验,决定地狱与天堂。天地将它们移植在此,是为了提醒自己人类寿命的脆弱,须时时记得和平对于他们的重要。你所说的罂粟和曼陀罗又是什么东西?”   她纯真一笑:“前者吃了以后可令你欲仙欲死欲罢不能,后者吃了则使你欲 火焚身如饥似渴,好人不会碰这两样东西,不知神官大人想体验哪一种?本大爷现在虽然没有带在身上,今后说不定有门路为你张罗到哦。”   “……”赫什对三秒种前那个多嘴一问的自己致以鄙视。   溪流之畔,繁花之下,擎释徐徐而来,施施然落座于一张白色石椅上,启唇道:“坐下说话吧。”   秋观云侧眸觑了过去。   前者掀睑:“你不是一直想谈谈吗?”   她忖了须臾,几步上前,坐在其对面的椅座,道:“好,说话就说话。你为什么救我?”   擎释挑眉:“如果不想受我的恩惠,就不要陷入自己无法解决的麻烦里。”   “我可以解读为因为我需要拯救所以你慷慨出手吗?”她弯眸一笑,“虽然这个回答很符合大人物的气质习惯,但鉴于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需要拯救的不是我一个,我仍然想问一句,为什么不连织罗一起救出来?”   “我喜欢一次只做一件事。”   “……您应该明白,如果您对迎接优昙罗归来的大计仍然痴心不改,我和织罗都是不可或缺的素材之一吧?”   “那又如何?”   “没事了。”与这么一位沟通,无非两个结果,要么把他气死,要么被他气死,她有好生之德,决定饶他不死。   “那时,发觉优昙罗不在潘雅湖底之后,神域、人界及至所有界域皆找不到她的影迹,我开启时空之门搜索所有可能,感知到你的气息时,我一直以为你便是优昙罗的新生,直到娥依诺的另一个女儿报信,才晓得她的灵魂被分成两半。据说织罗自幼在神庙长大,想来就是了躲避这一天的到来。”   她虽不想生事,对方却不准备白白坐在这里无所事事,宛若自语般悠然道来。   “你和织罗都与大家所熟知的优昙罗相去甚远。在这个世界,恐怕只有我与娥依诺知道优昙罗也曾经有过一段叛逆时期,就如同你如今的样子。”   秋观云狐疑眯眸:“你的话里最好没有暗示我也有变成大家所熟知的那个优昙罗的可能的意思,那会更令本大爷质疑你的品行。”   赫什皱眉:“这位大人,您太失礼了。”   “有吗?”她黛眉轻掀,“难道你们的天帝刚才没有在说本大爷像叛逆时期的优昙罗?你们的天帝更钟情他以为中的成长以后的优昙罗,而从来没有想到优昙罗是为了成为先天帝的理想儿媳刻意改变,为了恋人将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至于哪一个更好,本大爷没有资格评论,但本大爷套句织罗的话,我对现在的自己很满意,并确定我喜欢的人很喜欢这样的我,所以,还请莫从本大爷的身上寻觅优昙罗的影子,也不要指望本大爷有一天能变成他所期冀的模样。不过,本大爷有一点也许和本质的优昙罗是像的,那就是倘若有一天本大爷的痴心换来无情,绝对不会孤高到一笑泯之云淡风清,本大爷会教那个乌龟王八明白什么是后悔,什么叫做代价。还有,真正的优昙罗已经在潘雅湖底躺了百年后选择灵魂出渡的方式结束了一生,贵天帝心中那个完美的春之神无非是个幻影罢了。”   赫什几回想插话,都被她的声量给盖了过去,直待她侃侃长话结束,再想反驳却觉得理屈词穷,眼角遂提心吊胆地瞄向自家天帝,只怕神域将迎来一场雷霆之怒。   意外得是,擎释脸上看不到一线愠意。他稍作沉默后,淡哂:“说完了吗?”   她回之一个虚伪笑容:“如果您想听,我愿意继续施教。”   擎释湛冷的目色深不见底。她方才的最末一句,触中了他心中的某处痛点——   ……完美的春之神无非是个幻影罢了。   如今,他脑海中有关优昙罗最清晰的记忆,便是她了无生气地躺在潘雅湖底的一幕。尽管她的一颦一笑从不曾远离,但每一想到“优昙罗”这个名字时,第一时浮上脑际的即是那个画面。眼前这个女子活力十足,看多了这张恣笑肆谑的脸孔,是不是可以将那副画面取而代之?   “你当真想救出织罗吗?”擎释问。   她不加思索:“当然。”   他眸光略深:“为了救织罗,你可以付出什么代价?”   她斩钉截铁:“除了以身相许。”   正弯下腰为天帝布置茶点的赫什有一刹那几乎认为自己会因腿脚不稳栽进面前的茶杯中淹死。   擎释哑然失笑:“以身相许就不必了,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六二、勿使愚钝误轻盈   今日,塞冬再度先发制人,袭击娥依诺一行。   虽然仓促应对,但百鹞与娥依诺配合还算默契,令对方无功而返。   纵使如此,百鹞认为还是该结束了。他扯着吼哇乱叫的查获,找到娥依诺,三人闭门长谈两个时辰,制定出了结束这场消耗的办法。其后,他走回自己的卧室门时,发现织亚立在门前。   “有事?”他问。   织亚一笑:“不用这么戒备,如果我打算向你自荐枕席,此刻应该穿着性 感的睡衣藏在你的被下。”   “既然如此,有何贵干?”   织亚难以置信:“你居然当真认为我会轻浮到那个地步?”   他不点头,不否认。   织亚气极而笑:“如果我的过去哪里给了你这么离谱的错觉,我道歉。”   他掀眉:“不如直接道明来意。”   织亚深吸一口气,道:“既然你害怕我走进你的房内,索性到外边谈吧,我不想说到半路又被打扰。”   这位勤劳的打扰者,当然是那位为保护百鹞不惜豁出一切(包括脸皮)的查获少年。   百鹞颔首。到目前,连娥依诺也无法确定这位在这样的时候出现在这里的爱神姑娘在这起事件中充当的是什么角色,是恰巧经过的路人?抑或肩负重任的参与者?在当下天时地利人各皆不在自己这方的情形下,若不能知己知彼,胜算实在寥寥。   不过,虽然如此……   “我是受了父亲的委派,来到舅妈身边。”门前月桂树下将将站定,织亚即道。   “……”对方过于坦诚,他反倒不知该做何反应。   织亚很满意自己带来的这个结果,抿唇笑道:“父亲委派我跟在舅妈身边,记录你们的每言每行,按期汇报给他。我喜欢舅妈,自然就讨厌这个强加来的任务,但我对复活后的优昙罗充满好奇。我出生的时候,优昙罗已经消失,周围却从未断绝有关于她的传说。我很想看看传说之外的优昙罗是什么样子,遂答应了下来。”她叹了口气,矮身坐在绿草如茵的地面上,“好奇心实在不是一样好东西,对吧?如果不来,遇不到你,也便少了许多烦恼。”   他没有应声。   织亚抬眸一瞥:“你不想借这个机会从我嘴里探听一点情报吗?就算是舅妈,也曾向我旁敲侧击来着。”   他沉吟:“爱神姑娘主动找我,就是为了向我提供情报?”   “绝不可能。”织亚面色一正,“我既不会出卖舅妈,也不会出卖自己的父亲。   “既然如此坚定,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织亚一窒,道:“我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请讲。”   织亚前行一步,伸手触摸被繁花压低的枝条,道:“天帝对迎回优昙罗一事势在必得,我虽然不晓得你在所来的世界是如何神通广大,但在这里,天帝是绝对的权威。优昙罗将春天带回给这个世界和天帝,世界需要优昙罗的绿色,天帝更需要找回失去的爱人。当这片沙漠被压制后,天帝一定会留下秋观云和织罗的灵魂,施行合一之法。为了那一天,他做好了所有准备。”   他默然。   “所以,你如果不想那一天来得太早,就将根治沙漠的日期向后拖延吧。沙漠和海域的灾难一日不消除,你的心上人和织罗就便得一日的安全。”   他深思多时,问:“告诉我这些,不怕出卖令尊吗?”   织亚回眸:“我只是把你们已经知道的事情强调给你,明白是一回事,能否重视是一回事,请不要漠视这个世界的规则,因为那正是他们希望的。”   “多谢。”他道。   “谢就不必了。”织亚眼珠滴转,“告诉我你有多爱秋观云怎样?”   百鹞眉心微紧。   “不想说?”织亚一笑,“那么对我讲讲你们的爱情故事如何?”   百鹞摇头:“我们没有故事,只是共同经历的真实,无意拿来炫耀。”   炫耀?织亚莞尔:“看起来,你们对彼此皆有着充沛的信心。她明知我对你的情意,仍然走得毫无顾虑。”   他面容清淡,道:“因为不需要顾虑。”   织亚浅哂:“你这等同是在告诉我,我在你的眼里毫无魅力可言吗?”   “或者你该明白一下什么叫‘情有独钟’。”他旋踵提步,“告辞。”   “等一下!”织亚追了两步,“你应该知道我不会轻易放弃吧?”   他锁眉回首:“为何要把时间浪费在注定没有结果的事情上呢?”   织亚眸生倔烈:“有没有结果,到最后才会知道。”   “哪里才是最后?”他淡问,“纵使是你们的修安天后,当年看似是赢了,现在又怎样呢?”   “……至少,她拥有过一段最好的时光。”织亚瞳心柔情潋滟。   “所谓‘最好’,只是你这个旁观者的定义吧。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若过得幸福,今日的海神何须与天帝反目?”   织亚一愕。   “即使赢到天帝,做成天后,也难以保证自己的生命从此喜乐。这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劝你还是收起不应有的执着。”言讫,他转身径去。   凝望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织亚道:“舅妈,您站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   两丛茂密的迎春花窸窣分开,娥依诺款款而来:“怎样,百先生有使你改变想法吗?”   “恰好相反。”织亚眉眼柔媚,“我更加确定自己不能错过这个男人。”   娥依诺紧颦娥眉:“即使他与你把话讲得那样直白?”   织亚丰润的唇角浮起甜笑:“正因他的直白。他劝我放弃,不想我步上修安天后的后尘,这代表我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他开始为我担心,为我着想。我的第一步已经迈开,不是吗?”   娥依诺怔了半晌,道:“舅妈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劝你放弃了吗?”   织亚嫣然颔首:“我体谅您与秋观云的复杂关系,不奢求您的鼓励与支持,也请不要阻拦,在这桩事上,请您做一个不偏不倚的旁观路人吧。”   娥依诺抹额叹息:一旦触碰到爱情,就算是爱情之神,也避不开一叶障目的愚钝,飞蛾投火的愚勇呢。   “好呗,在这桩事上,我就当自己是一个路人。”她道。   适当的挫折利于后辈茁壮的成长,是时候令这个处尊养优的爱神姑娘品尝一回失败滋味。所以啊观云,我期待你的英勇发挥。 六三、名花倾国两相欢   勒伽山顶。   秋观云眺望四周,已经半个小时过去。   湖泊、花木、石林,一切仿佛皆是为了配合女神而存在,秀峻,隽丽,美仑美奂。尤其那座位于花木扶疏间的楼舍,远望去,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沉静,娴逸,与世无争。这一处,端的是女神应该出生、长大、居住的地方呢。   “那朵花的名字是赫丽沙华,是优昙罗的母亲。赫丽沙华神生自混沌,受到天地形成成后的第一滴水的滋养,生下了娥依诺与优昙罗后死去。优昙罗为了纪念自己的母亲,建成这座房子。”向导擎释予以仔细讲解。   她摊手:“好呗,不愧是春之神,就连最初的来历也极具女神风格。不过,天帝老爷为什么带我到她的故居?”   “你拥有她的灵魂。”   “加注:半个。”她勤劳补充,“而且我没有优昙罗的记忆,面对这个地方,除了惊艳,挤不出丝毫的亲切感,你如果想找一个有共同话题的人故地重游,应该是织罗才对。”   擎释眸际疏远,道:“记忆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从织罗的身上,我感觉不到优昙罗的任何一点痕迹。”   她蹙眉。   “我第一次遇见优昙罗,就是在这里,她正在追打一个偷偷潜上山顶偷窥她沐浴的窃贼。每一回看见你,我便想起那一刻的她,鲜活,灵动,茂盛,直若春天最初的本色,蕴藏着无限生……”   她高举右臂:“容我插一句如何?”   擎释轻轻点头。   “天帝阁下这诸多的赞美里,缺少最主要的一项因素吧?”她敲了敲自己的额心,“这个脑袋里,因为不存在优昙罗的记忆,也就没有她对你的刻骨恨意。于是,面对我,比面对织罗要来得轻松,对否?”   擎释目心微闪。   她咧嘴一笑:“可是啊,天帝老爷,既然我负责爱憎分明无法无天,你就该明白我对于把自己的初恋情 人当成一样过期礼物扔掉几百年不闻不问及至想到这件礼物的剩余价值时才去关顾的行为定然是深恶痛绝外加鄙视到底的吧?”   这话想当然得不到肯定的回应,她兀自说得兴高采烈:“不管这些年里阁下曾经历过多少次的心理挣扎,多少次的肺腑煎熬,甚或阁下一直不敢前往确实因为始终没有做好迎接优昙罗恨意的准备,可是,过程不重要,结果很关键,我可能没有恨你的理由,却有鄙视你的动力。这样的一个人在阁下眼前晃来晃去,没关系吗?”   擎释勾唇:“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   “你如何想我并不重要,重要得是……”他沉了沉,道,“你站在这里。”   她一呆:“这……我的确很欣赏并热爱自己,但还没有热爱到把自己归类于倾倒众生魅力无边一类的地步,请问天帝老爷没有爱上我吧?”   擎释淡然摇首:“没有。”   她长出口气:“那就好。”   “你……”天帝阁下眉心纹路骤深。惟有这个女子站在这里,他才切实忆起了与优昙罗的初识,并拿那个鲜活画面替代了她最后留给自己的一幕。但纵如此,眼前女子这份不加掩饰的嫌弃实在无法令人愉快。   “……我愿意道歉。” 她倏地想起欣然陪同到此一游的初衷,奉上讨好笑容,“鉴于我已经陪天帝老爷来了想来的地方,不知您何时去营救织罗呢?”   擎释忖了须臾,浅声道:“你和织罗相识不过数日,感情已经这么好,还是因为你们本该就是一个人的缘故吧?”   她双手抱拳高举过顶再一揖到底:“请理解为我天性善良,正义感丰富。”   他唇畔溢出点滴笑意,道:“可你显然忘了,若你和她同时在我面前,不啻是在催促我将计划提前,没关系吗?”是后几字,模仿得是她先前的语气,竟也效果十足。   “嗯……”她郑重思考过后,“不然我自己去救呗。”   “需要我提醒你上一次逞英雄的后果吗?”   她不以为然:“我第二次过去,当然不是为了逞一时之勇。”   “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她窒了窒,虽然反驳的话儿应有尽有,可想起自己先被对手调虎离山,进而险做网中之鱼,便各种底气不济。记忆中,自己除在年少无知时中过老奸巨滑的父亲大人的算计,尚不曾领略过失败滋味,五日前的遭遇绝对是平生首次的奇耻大辱。   “且不管结果怎样,天帝老爷如果不救,我自然非救不可。”她道。   他掀起眉梢:“非救不可?”   “当然!”   他颔颐:“我当然也会救。”   “请以行动说话啊,大人。”方才试着联络织罗,没有得到回音,她不想耽搁下去。   “我带你来这个地方不仅是为了故地重游。”擎释拿眼睛示意那座花朵形状的楼舍,“那里有优昙罗的法器,你去拿出来吧。”   “法器?”她一愣,“织罗从未向我提起过什么法器。”   他淡淡道:“因为只有我知道它的下落。”   “是吗?”她疑虑难消,“请解释。”   他有感自己处在暴发的边缘,道:“那时,我发现它被遗落在了湖岸上,不想它就此丢失,更不想放在身边,遂拿来此处,埋在她每日出行必经的台阶下。”   那时?她恍然:“是你把优昙罗推进湖底后呗?”   他目芒刺剌剌扫来。   果然吗?她讪讪一笑:“不好意思,我这么聪明。”   “去拿吧。”他调集十万耐心,“有了它,无论是应对塞冬,还是征战修淮洛,你都将事半功倍。”   “得令!”她欣欣然飞身纵跃。   擎释以目相送,眸线内透出几分深远沉凝。   “天帝阁下。”红衣赫什的身形出现于后方,面含忧忡,“将那样宝物给那位大人,您不再考虑一下吗?”   他神色平淡:“不必。”   “可那样宝物对持有它的人绝对服从,更可怕得的是,它可以召唤……”   “不需要提醒。”   “可……”   “找到了!”一声欢呼,秋观云掷掉以断枝化成的挖掘工具,捧出一个戗金长匣,向这方跳跃挥舞,“是这个吗?”   擎释缓步走了过去,徐徐道:“打开看看。”   她大眼珠子骨碌一转,道:“里面不会是一只等着向打开者讨债的魔鬼吧?”   赫什额头一跳:这位大人虽不然春神大人,某些时候的直觉还是精准得惊人呐。   擎释唇漾浅笑:“试试不就知道了?”   试?她大眸儿眯起。   他负手立定:“如果这里面住着一只魔鬼,想来更符合你的趣味不是?”   “有道理。”她笑靥蓬勃盛放,“如果是,就让我释放它战胜它。魔鬼,快来参拜你的新主人——”   赫什站在远方,观望着天帝脸上的微笑,心头的重重忧虑之外更添无限烦恼:天帝阁下,您到底在做什么,您自己可知道? 六四、未使看客带笑看   “抓住她,抓住这个女妖!”   “海王已经发话,若这女妖还不束手就擒,就地格杀也没有关系!”   “那还等什么,杀啊,杀死这个女妖!”   “杀——”   这此起彼伏的骂声,来自洛海之边的海域诸神大本营。   骂声的起因,当然是秋观云。   她以一种颇为高调的方式再次出现,并以一种超越前次的力度欢腾大闹,随地蹿出的树藤枝条掀翻营帐,铺天盖地的飞花落叶遮蔽眼目,彻底挑战海域诸神的忍耐底限。   修淮洛从玄心镜内看着那个挑衅意味十足的嚣张身影时,霎那卷起怒涛拍岸,命手底精锐速将女妖拿下。   不过,较之上次,秋观云这一回的身手更为灵敏迅捷,动作更为清爽利落,对手的追赶只是帮助她提升了破坏的等级,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你们是在陪那女妖玩耍吗?”修淮洛厉叱,“你们一大群抓不住她一个,眼睁睁看着她大肆破坏,不觉得自己愚蠢?”   两名被唤回来的下属羞愧低头。其中之一道:“海王大人,不是卑职为自己的失败寻找理由,这个妖女与上次来时大不相同,好像暗处有股巨大的力量受她支配一般,每一次试图靠近,都会遇到阻扰,实在蹊跷。”   “暗处巨大的力量?”修淮洛冷笑,“上一次她是如何被救走的你们不是没有看见,难道会不知道她的后台是谁?就算有天帝在暗中支援又怎样?我们正在讨伐的是谁?你们日夜操练的弑王阵难道仅仅是为了强身健体练着好看的不成?”   两名下属哑口无言。   “快去准备,如果天帝当真藏在暗处,就设法找到他的藏身处,趁这机会测试一下你们的阵法……”修淮洛眸色阴厉,“需要我说得更多吗?”   “卑职明白!”   领了示谕的二神回到洛海之边,一边调集海域诸神加大对秋观云的围歼力度,一边动用各样神器展开对其背后力量的搜索。   拼命撒欢中的秋观云感觉到了对方攻势的明显增幅,在迅速蹿生的树顶跳跃奔走,为自己争取空间,就在这时——   观云在吗?   织罗?你还好吗?我找了你几次!   我先前被隔离到海域最深处的地牢,无法与你通讯,不知为何刚刚被提到了上层,发生什么事了吗?   ……嘿,我正在外边闹腾。   你一个人?   算是。   那么他们提我上来,是为了捉到你后一并诛灭,快点离开。   本大爷没有那么容易被他们捉住啦。   你忘记上一回的教训了?   这一回我不是空手而来。   什么意思?   天帝给了我一样东西,据说是优昙罗曾经用过的法器。   法卡明斯?   ……这什么怪名字?   是魔界的语言,它来自魔界,是第一任魔王的法器。   吼,很强大嘛,我喜欢。   你现在应该还没有启用它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   “召唤淡水之神,结成冰之世界,冻结她的萌生之术!”望着那个在树林的顶端招摇来去的身影,海域诸神中爆出一声大喊。   有神回应:“太对了,怎么忘了春天的克星就是寒冷的摧残,召唤淡水之神——”   群声呼喝如涛,秋观云没来由的打个冷战,骂道:“你们这些虾兵蟹将太卑鄙了吧!”   怎么了?织罗那方问。   他们准备用淡水冻结……   快,拿出法卡明斯!   诶?   快!   虽然是脑中之音,但她明显感觉到了淡漠性情的织罗突生的紧迫,当即将手探进腰囊,取出那枚腰牌样的物什。话说,当时看到那个戗金长盒,还以为是柄上古宝剑宝刀之类,打开后,只见这货嵌在中间,怎一个失望了得。   这东东怎么用?   你知道的,你只需要为自己争取三秒的时间,便该知道它的用法。   三秒吗?她扫一眼四方涌来的攻击者,左手画出一道门符,掀步迈入,而后闭上双眸沉静灵识,片刻后,心领神会,暗自感叹:难怪当年羽翼未成的擎释如此忌惮优昙罗,她居然拥有这等神通。   织罗,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想我太依赖你,是怕自己遭遇不测,但我要告诉我,我一定会救你出来!她心语如是,高声放诵:“沉睡于远古深渊中的暗黑之主,感知语言付予你的能量,吾与汝维系血之盟约,在无与伦比的恰时一刻觉醒,与吾一起战斗,奉献无可撼动的服从与忠诚,汝之力量为吾支配,为吾所用,汝之主上在此召唤,法卡现形——”   随着话音落地,她右掌将门訇然击碎,身形飞落。   倏然间,一道黑色身影先她一步出现于海域诸神包围的央心。   “这是……”   “这是来自魔界的恶魔吧?那个妖女召唤出一只恶魔吗?”   “他不是寻常恶魔,你看那双紫色的眼睛,这是……”   “这是魔界第一任魔王那个最小却魔力最为强大的儿子法卡!”   群声论定,响起数声惊呼,   法卡,被称为暗黑之主,独立于魔界及其它界域之外,对于诸多新生的神祇,他只是一个存在于教科书中的传说。   “法卡,发挥你的所有,在他们乖乖交出织罗前不得停手!”秋观云道。   那道瘦削颀长的身影回身,以宛若千年寒冰结成的声音道:“虽然你不是我真正的主上,但在此刻,我可以听从你的吩咐。”   天。她倒吸口气。这张脸,实在太太太太……   完美了!   试问,如果恶魔长得比天神还要美丽,天神存在的意义在哪里啊?   她好想仰天吼叫,无奈时不待我,海域诸神抛出手中器物,织成金光之网,故伎重施欲将她困入网中。当然,此举尚有一个最主要的目的——   引出神王之手。   “汝等放肆,胆敢困囿吾主,吾以炼狱之火摧毁汝等灵魂!”法卡声如枭鸣,冷峻刮刻过在场者的耳谷,冲击金网的中心,令得回鸣不断。   海域诸神动作为之一顿。   炼狱之火。在场者有寥寥几神在曾在天地混战时期有所见识,它曾令诸多恶鬼成为一缕烟灰,也曾使无数恶神瞬间失去神魂。   秋观云恁是激昂兴奋,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心中颠狂大喊:织罗织罗织罗,法卡明斯召唤出一位无与伦与的大美人!   我知道。   你知道?你见过?   我的记忆见过。   ……   面对诸神的法卡忽然回过头来,两只紫色美瞳幽暗地投在她的脸上,精雕细刻的唇线冷峻翕合:“她在哪里?”   “嗯?”秋观云妙目大张:如此美不胜收的景致,对眼睛真真是上佳的保养呐。   “正在和你通信的人,她在哪里?”法卡再问。   “你说织罗吗?”她眼珠一转,心中大喜,“被他们关在海里的监牢中,你正好去救她出来!”   “海里的监牢?”   她呲牙:“如果不知道详细地址,这里恁多的舌头,你随便抓一只严刑拷打就是了。”   “说得对。”法卡身形遽移,一只手掌已经抵在一位海域神者的胸口,“告诉我地址。” 六五、小兵也盼做将军   百鹞精心为塞冬布置下一道陷阱。   首先,是诱饵查获上场。   当然,查小呆并不知道自己的定位。在制定策略时,他被百鹞定义为冲锋陷阵的先锋官,真心觉得自己立刻高大威猛起来,迫不及待要投入角色,为自己人生添上辉煌一笔。   “塞冬,你这只只敢钻在地底下不见太阳的小老鼠,除了呆在你的耗子洞等死,就是像一只不敢见光的臭虫一样搞偷袭,本大爷对你寄予十万分的鄙视和唾弃,你敢不敢出来和本大爷面对面?只须本大爷看你一眼,你这只小耗子就立刻化成灰信不信?”立身在结界之外,他单手提着修罗刀,放开嗓叫骂。   隐身其后,娥依诺抿唇浅哂:“这位少年果然很欢乐呢。”   百鹞面无表情:“见笑。”   “塞冬你不敢出现,想必也不会介意本大爷我在这里安家立户吧?”查获抡起长刀,开始刨土扬沙,“本大爷就在你的家门口盖房子,与你做邻居!”   修罗刀本非凡物,当查获果如其所说卯足气力向下挖掘时,对藏在沙漠之心的塞冬来说,每一刀落下皆是一种威逼。   “本大爷喜欢边干活边唱歌,你不介意本大爷唱歌给你听吧,塞冬小耗子?”仅是埋头干活满足不了查获少年爱热闹求好玩的心灵,他一边大挖特挖,一边清嗓顺喉,准备高歌一曲。   百鹞曾经领教过秋观云与这只呆货在某些酒后时光里名副其实的一唱一和,以惨不忍闻不足以形容一二,遂对身旁的娥依诺道:“神相不介意提前动手吧?”   娥依诺一怔:“为……”   “呔,塞冬小老鼠,本大爷好说歹说你不听,休怪本大爷手下不留情,尔等且将时辰数,看本大爷大显身手亮神通——”少年没有唱歌,而是根据到达人间后在秋观云带领下赏过的几出大戏随兴发挥,在刀底做出的节奏下朗声唱念。   百鹞好想就此将这货埋进他自己正在挖掘的大坑里,毁尸灭迹,去个干净。   娥依诺哑然失笑:“这一招用得极好,塞冬最恨别人忽略他的存在,偏是越恨越向沙中钻得更深,查获的叫骂大大满足了他的自尊心,应该……”   轰——   随着一声巨响,一股沙雾以喷泉状冲天而出。   “你这个无名小辈,难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敢在这里撒野?”沙雾的包围中,塞冬高声厉斥。   查获精神倍增,反口回骂:“你才是无名小辈,本大爷是赫赫有名的先锋大将军,灭你这只不自量力的地老鼠靠得就是本大爷的英勇机智,你还不快点滚过来送死!”   “你是前些时日随半个春神来过的那人?”纵使出面前早已确定周遭没有异状,塞冬仍机警四下觑了一眼,“怎么就你一个,你那些无能软弱的同伙呢?”   查获嗤之以鼻:“本大爷一个就能灭你千百回,那些无能软弱的同伙要他们何用?”   “……”娥依诺一呆,“他是哪边的?”   “神相大人忽略他的智商吧。”百鹞淡淡道。   那边,塞冬啐骂:“话说得太大小心患上口疮,你有什么本事敢在沙漠之神面前嚣张?”   查获威风凛凛的傲笑:“本大爷的本事说出来吓死你,看见本大爷这把宝刀了没有?本大爷只用它就能直接挖到你的老巢,让你这只土耗子没处藏身。”   塞冬睥睨嘲谑:“原来是个只会挖坑的穿山甲?”   “你才是穿山甲,你全家……你祖宗八代全是穿山甲!”查获大吼,“你也不看看自己,这个结界等于是你的乌龟壳吧?你除了缩在壳里装乌龟,还能做出点什么大事?本大爷和你说话都觉得污染了自己周围三尺的空气!”   塞冬强压怒火,道:“你以为你这点小伎俩瞒得过我堂堂沙漠之神的法眼?靠你那点拙劣的演技,也想引我走出结界?”   “你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本大爷今日只想找个人骂骂过瘾,凭你这只小老鼠想引起本大爷的兴趣还太嫩了点!”查获扭头就走,“本大爷才不会和一只小老鼠浪费时间!”   塞冬冷笑:“你想逃吗?”   “本大爷只是不愿和你这样的地沟老鼠呼吸同样的空气罢了!”   “你若害怕说出来就好。”   “这句话本大爷回赠给你。”   “你除了挖坑还有什么本事?”   “本大爷的本事大到超乎你想象!”   “可敢独自走到结果里边与我较量?”   “去就去,谁怕谁啊?”   塞冬决定给这个不知自己死期将至的蠢货一通生猛的教训,暗念一句咒语,冷道:“不怕死的话,直接迈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等待了半日的百鹞、娥依诺瞅准时机,身如闪电疾离隐身之地,四臂合力击向货面前的结界。   脆声的碎裂过后,百鹞和查获闪身其内。但,娥依诺貌似晚了一步,被带有迅即修复功能的结界拒之门外。   塞冬讥笑:“你们这些自作聪明的蠢货,以为蒙骗得了谁?”   百鹞淡哂:“你就足够了。”   塞冬冷哼:“现在是你把自己送进牢笼,外面那位神相大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救不了你,你们就在这里慢慢等死吧。”   查获目眦欲裂:“本大爷已经进到这里面,如果你这个小耗子不想孬种到躲进耗子洞,就快来与本大爷一决高下!”   “你……”塞冬目光明灭,心生去意,“是你自己愚蠢愿意上门送死,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与你一决高下?”   “哈哈!”查获反而大乐,“老狐狸,你看见没?这只小耗子惧怕本大爷,你输了,回头给大爷十两银子!”   百鹞面色淡漠,不予应辞。   塞冬眉峰陡立:“你们拿我打赌?”   “可不就是你?”查获击掌大噱,“我和这只老狐狸打赌说你一定会惧怕本大爷的神力,绝对不敢和本大爷当面对决,老狐狸还为你辩解了两句。事实证明本大爷是个天才,哈哈……”   塞冬切齿:“只和你一个当面对决,这个姓百的不参与?”   “切,本大爷的生意,他敢过问?再者说了,本大爷灭你不过是转眼间的事,也不需要他多事……”   “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蠢货!”沙漠之神在怒骂中发起攻击。   百鹞的确不参与这场对决。他兀自走到结界之前,向娥依诺示意,四掌隔空相对,同时释出强劲气浪。   塞冬发觉端倪,大骂:“你们卑鄙……”   “哪里逃?”查获少年的修罗刀招招紧逼,不容须臾喘息之机。   百鹞默念咒语,将狐王剑抛出手外。   刀、剑互应,鸣声铮铮,气流骤增骤疾,卷起地上黄沙,挟呼啸之音撞击前方。   砰!砰!砰!   三记沉重浩繁的巨声过后,整座结界分解崩析,娥依诺挥动四季之神的马鞭,驱赶四季之轮辗向沙漠每寸土地。   百鹞转身,前来围攻塞冬。   后者自知落入对方圈套,怒极之下骂道:“你这个异世界来的怪物以为自己很威风吗?你的妻子此时正在你效忠的天帝怀里享乐,你就等着自己变成一个笑话!” 六六、各有机缘莫羡人   狐王的怒火,摧毁了沙漠之神的坚强堡垒。   在这位沙漠之神为发泄恼怒一逞口舌之快成功激起了狐王大人的怒火后,后者也开始了淋漓尽致的发泄,召唤来的自然之风令风之恶灵无所遁形,未能困斗太久即告形消影灭,继而向沙漠之心冲击。娥依诺借机在周遭重置结界,遏制了风沙大规模肆虐的企图。   如此攻守兼备的攻击之术,令塞冬惊慌失措,暂时以沙墙挡住查获的步步紧逼,向海神发信求援,但直到沙墙失效仍未收到任何回音。一个失信盟友的危害,绝对不亚于一个愤怒的敌人,一念至斯,他再也无心抵抗,制造出一个小小的沙漠漩涡,跳入进去,仓惶逃离。   查获拔腿欲追,娥依诺上前拦阻:“你们已经重挫了他的锐气,足够他安分一阵子了,还是不要涉险进入沙漠腹心得好。”   少年不甚乐意:“神相大人不怕他好了伤疤忘了疼,哪天卷土重来吗?”   娥依诺微笑:“以塞冬欺软怕硬的性子,他这次定然是被这场阵仗震骇住了,短时间内绝对不敢造次。而要想真正的将之根除,还是需要春之神的力量。否则,风电雷雨诸多称霸一方的天神,为何长久来拿他无可奈何?”   百鹞也有同感,况且若非如此,那位独断专行的天帝怎可能容其至今?   “那下面咱们做什么?本大爷的先锋官到此为止了吗?”查获意犹未尽,问。   百鹞睐其一眼,淡淡道:“你若还想当,倒是有一个去处。”   少年精神抖擞:“哪里哪里?哪里还有本大爷一展身手的地方?”   “你的老家。”   “……什么意思?”查呆呆好是茫然。   “在遍地狡狯生物的修罗界,你算得上奇葩一只,回去了正好填补空白。”   “老狐狸你什么意思?”查获少年一声咆哮,面目激红,“本大爷智慧与才华两全,到哪里都是木秀于林的天才,你这么说是嫉妒本大爷吧?”   百鹞轻嗤,转身就步:“随便你怎么说。”   查获追赶上去:“你这只阴险的老狐狸,本大爷和你没完!”   “哼。”   “你少拿鼻音对本大爷说话,本大爷和你决斗!”   “哼。”   “老狐狸!”   娥依诺啼笑皆非:这位生性淡漠的狐王大人这是在不遗余力地欺负人吗?如果不是对塞冬的余怒使然,便意味着他还算喜欢这位呆呆萌萌的少年吧?老爹与儿子?   呃……   ~   法卡以黑魔法为海域制造了短暂的黑暗时刻,成功救出织罗。   跳到云端躲避的秋观云回归地面,带他们来到戎戈驻地,要了一处营帐,然后,找了个由头将这位扔有绝对恶魔级别美貌的恶魔打发出去,摩拳擦掌地逼近织罗。   “乖乖告诉本大爷,你和那位美人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绯色传奇?若有一字不实……”咭咭怪笑三声,“本大爷毁你清白不商量!”   织罗满眸困惑:“你问得是什么?”   “别给本大爷装糊涂哦,小美人。”她拿指尖勾起对方下颚,故作轻佻,“你的眼睛告诉本大爷,你打算混淆视听,本大爷很不喜欢。”   “你啊……”织罗叹息。   秋观云大喜:“怎样?想说了吗?”   “你到底想听什么呢,大人?”织罗无奈摇头,“我和你一样,今日是第一次见他,你想我给你什么样的答案?”   她边忖边道:“他对你的执着,显然远高过我,尽管我是以魔咒将他召唤出来的那个。他说过,即使他愿意听我差遣,也并不等于认同我为主人,显然他心中的主人另有其人。”   织罗颦眉:“优昙罗不是吗?”   秋观云摸颌沉吟:“我起初也这么认为来着。可是,当他察知到我与你的联结时,脸上的表情立刻发生变化,追问你行踪的语气也分外迫切。还有,把你救出来后,不但一路把你当公主一样抱着不放,方才还恁是不愿离开你的眼前。这种种迹象表明,他对你所怀有的绝对不只是对待半个优昙罗。你以前当真没有见过他吗?”   织罗轻摇螓首:“在优昙罗的记忆中,是曾经得知他的存在。但优昙罗似乎对他的容貌不甚了解,我并不知道他具体的模样。或者,优昙罗因为心有所属,对除了恋人以外的男子面孔皆无意关注过多。”   “非也。”秋观云摇晃食指,“我也有恋人,我也是心有所属,可这并不妨碍我对美丽事物的欣赏,遑论那是一张任何人只须看过一眼便再也无法忽略漠视的脸。如果他当真如你记忆中那般曾千百年地做优昙罗的召唤使,优昙罗不可能看不清他的五官形容吧。”   织罗默思片刻,道:“也许是他在优昙罗面前有意隐藏了面目。”   “正是如此!”她神采奕奕地双掌相击,“他在优昙罗隐藏面目,原因无非两个,要么他讨厌极了自己的主人,不想以真颜面对;要么是太过热爱,隐藏面目是为了隐藏自己真实的心情。从他对你的态度来看,选择应该是后者。他爱优昙罗,进而爱……”   织罗一笑:“不会。”   她扫兴撇了撇嘴儿:“为什么?”   “就算他对优昙罗怀有爱慕之心好了,既然你和我各是半个,试问在你我之间,男人们的选择怎会是我?”   “织罗……”她蹙拢黛眉,“我一向敬重你的淡泊清远,你居然这样看自己吗?”   织罗浅哂:“我是在陈述事实,不然你拿面镜子摆到我们面前,看着镜子里的对比……”   “不需要。”营帐大门中开,走进来黑暗淬炼出的绝代风华,“不需要镜子对比,我的选择永远是你。”   织罗眉尖收紧:“我认识你吗?”   “正如她所讲,我先前在你面前一直隐藏本来面目,为得就是不使你发觉我对你怀有的情感。”法卡自说自话,“即使你的眼晴只看得到那个自私狂妄的虚伪者时,我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份心情,只有听之任之,同时小心隐藏。因为你一旦发觉,必定将我遣回暗黑之界,不再召唤。”   织罗沉默,许久后道:“我不是优昙罗。”   “我爱得也不是优昙罗这个名字。”   强啊,美人。秋观云想尖叫,想欢呼,如果不是顾忌织罗面皮薄浅,更想将这两人丢进洞房,直接奔赴好事。   织罗眉心纠结着不悦与困扰,道:“无论是名字,还是秉性、相貌,我都不是你所钟爱的那个完美无缺的优昙罗。”   法卡颔首:“我没有认为优昙罗完美无缺,我只是爱着那样的你……”   织罗眉梢陡扬:“她不是我!”   法卡微愠:“你……”   “两位。”秋观云跳到两人中间,“有话好好说呗。我很喜欢听鸳鸯蝴蝶故事,找个地方从头道来如何?”   织罗美眸瞪她:“观云你站哪边?”   “她站在热闹那边。”有人应道。打开的帐门外,立着负手而现的华丽狐王。   “老狐狸!”秋观云笑靥乍开,倏地一个虎扑,“本大爷想死你了!” 六七、小别重逢秋点兵   百鹞平静注视着这个缠在自己身上的生物。   “生物”表示不高兴了:“小别重逢,你这张脸也不变一下的吗?”   狐王大人挑起一边长眉。   “……你这只没血没泪的狐狸头儿,本大爷就知道不能对你寄望太多。”秋观云撇了撇嘴儿,再度笑靥如花,“好在本大爷大人大量,姑且赏你一个多日不见的香香呗。”   百鹞居然也不客气,在一众观众或窥视或直观下,来了一场很是激昂的唇舌大战,直把周遭空气吻得热气浮腾,观众口干舌燥。惟独织罗,一张清秀小巧的面孔不见任何涟漪。至于那位法卡,因为眼睛只放在一人身上,不在考虑范畴。   而秋观云,多日的渴望得到满足,恁是心花怒放:“老狐狸终归还有这么一点可取之处,按你方才表现,本大爷决定顺便原谅你下一次的不敬。”   “谢主隆恩。”狐王大人淡淡道。   “免礼。”她跳落平地,拉他走进营帐,推到法卡身边立定,“快来和这位美丽的恶魔站在一处,让本大爷看看哪一只更为勾魂。”   这位姑娘的精力难道是深不见底的潘雅湖不成?织罗抚额叹息。   但见那姑娘一手揽腰,一手托颌,两只丽光湛湛的大眼晴左右瞬移,在两张脸上反复审视许久后,纠结万分地叹了口气,道:“织罗,你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告诉我,你认为这两只哪个更为美貌?”   织罗摇头:“不晓得。”   “不晓得?”巫界美少年双手掐腰,“你连看也没有看好不好?不是每次都有机会看见两只鬼斧神工的尤物在眼前一起出现的景致,拜托你也稍稍认真一点。”   法卡对她的话一知半懂倒也罢了,百鹞听见“尤物”两字,眉心褶纹立现,显然颇不喜欢。   织罗见状忍俊不禁:“百先生对观云的话貌似很有异议呢。”   这次第,法卡突生不悦:“这段时间你吝啬给我一个笑脸,却对这个才出现不久的男人笑,为什么?”   “……”织罗语结。   秋观云“噗哧”失笑,揽过她的肩膀,道:“本大爷有着最充分的预感,织罗大人所向往的那个清静淡泊的日子要结束了,欢迎来到红男绿女的凡俗世界。”   后者眉尖颦起,瞳光移向那张始终凝视着自己的颜容,缓缓摇首道:“他只是认错了。”   “你只是认为我认错了。”法卡道。   “错,大错特错。”秋观云不甚赞同。   织罗向这位友人投去感激目光。   法卡悻悻:“错在哪里?”   她弯唇坏笑:“织罗不是认为你认错了,她是希望你认错了。”   法卡略作思忖:“什么意思?”   “织罗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懒人一枚,你以这副痴情貌出现,依据她最怕麻烦的习性,定然是避之大吉。因此,如果你当真认定了她,除了你的专心,还需要多些耐心,晓得否?”她以师者姿态悉心指教,头头是道。   法卡点头:“多谢。”   她大感此子是可造之材,继续诲人不倦:“你在攻克织罗这座冰山的过程中遇到任何难题,都可以向我请教,本大爷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明白否?”   法卡欠身:“非常感谢,阁下。”   织罗捏起泛痛的额角。   她呲牙,得意大笑:“请叫我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今后你要听为师的话,跟织罗走,哈哈……”   “你很闲吗?”百鹞揉乱了小女子的发辫。经过短暂的判断,狐王大人确定这个全身笼罩着暗黑气息的男子于己无害,放松警戒,“你的事做得如何?”   她打散一头长发,边重新编结,边道:“那群海怪的本事比本大爷预想得要大上一点半点。所幸戎戈那群中了两回暗算后长了记性,还了对方两分颜色,现在算是打个平手。你那边怎样?把那只塞冬的老窝端了没?”   他摇首:“欲除塞冬,非春之神之力不可。”   “嗯?”她坏笑,“这是在说本大爷的不可替代性吗?”   他轻嗤。   她美眸大瞪:“你这只老狐狸……”   这时,半开的帐门被叩响两声,戎戈身形闪现,疾声道:“出事了!”   她大喜:“海怪们打过来了?”纵然如此,久经沙场的战神大人不至于急形于色呗?   “是神王大人。”戎戈面色不善,“修淮洛用阵法困住了神王大人!”   “那又如何?”她好生扫兴,怏怏道,“既然是诸神之王,自有凌驾于诸神的强大力量,区区海怪的阵法困得住他?”   戎戈迫切摇头:“修淮洛那个野心家不知在何时练成了弑王阵,如今神王被阵法所困,行动受制,久之只怕损及神力,遭海域一众的毒手。”   她歪嘴一笑:“弑王阵,顾名思义,是弑杀神王的意思吗?这个世界还有这么好用的东西?织罗你为何从没有告诉我?”   “没有时间玩笑。”戎戈伸臂,“请你速随我去营救!”   她灵巧闪到狐王身后,探出那只精致头颅:“弑王阵又不是弑战神阵,你的能力又远高于本大爷,那是你家的王,为何拉上本大爷作陪?”   戎戈煞是窝火,但理智告诉他此刻绝对不是大发雷霆的时机,遂道:“因为那个阵法是修淮洛根据远古的阵图改良而成,中间为了杜绝我方营救,设有根据我及几位主神神力的特点的阻止机关,仅是为了破解那些东西便须耗去大量时间,如何施救?你来自异世界,况且修淮洛以为春之神再难返归,定然没有针对春之神力量的设计。我在此请求,请帮助我们营救神王,避免这个世界重新燃起战火。”   “战神竟然不喜欢战火,称得上此世界最大新鲜事……”她咕哝了一句,眼尾瞟向身边男子。   “想去便去。”百鹞道。   “一起?”   “可以。”   “唉。”她长叹一声,“以德报怨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本大爷对自己这白莲花般的善良真真是无可奈何了……战神大人带路。”   “我也去。”织罗发声。   她惊诧回眸:“你也去?”   “是。”织罗目光笃定,“无论如何,这个世界也不可以发生第三次人神混战,这是我的家园,保护她我责无旁贷。”   法卡默默跟上。   “好!”她将织罗推对方照管,粉拳高举,“就让我们这些善良的人们去救下那个万恶的暴君,出发——”   头前带路的戎戈掩耳不及,惟有佯装不闻。   “战神大人,今天本大爷不计前嫌地拯救暴君,他日他翻脸不认人的时候,你好歹也晓得欠本大爷一个人情,好吗?”她两三步追赶上去,甜甜问。   戎戈埋头疾行。   她眯眸:“怎样,这是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吗?小心我反悔。”   戎戈心中叫苦:这位春之神较之前生,怎多了凭多的诡异道行?   “战神大人?”   “……他日若是有那样的时候,我愿意替神王还你这个人情。”戎戈道。   “非常好,战神大人若是食言,法卡你可以把你的鄙视带到暗黑之界,让各界晓得堂堂天神也不过尔尔,晓得否?”   法卡欠首:“愿意效劳。”   百鹞淡哂:“即使不欠你这个人情,优昙罗也曾对他有恩。当年恩将仇报,这许多年来想必不甚心安理得。”   戎戈一怔。   狐王语声平浅,宛若自语:“无论是为了弥补过错,还是偿还恩情,希望战神大人有一日可以站在春之神这边一次。”   老狐狸原来也看透了战神冷漠表象下的耿直忠正打算加以诱导利用吗?想到这么一位聪颖俊俏的郎君属于自己,她不由得沾沾自喜,环顾四方想与人分享感慨,丕然发现一件大事:“老狐狸,我们的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哪里去了?” 六八、三日不见刮目看   秋观云所云“我们的孩子”,指得当然是查小呆。   同一时刻,仍旧是神相大人的人界据点,查获正与赶来支援的昙帛斗嘴。旁观坐着含笑而视的娥依诺,以及正在对自己未能及时捉住百鹞离去身影心怀懊恼的织亚。   “你少在这里炫耀了,说得好像你自己一个打败塞冬似地,谁不知道是因为有我的母亲大人和百先生在,才有这场胜利?”昙帛对打击呆货的义举向来是不亦乐乎。   呆货本尊当然不会乖乖领受:“谁不知道?本大爷就不知道!什么百先生黑先生,本大爷是先锋官,是致胜的关键先生!”   昙帛咧嘴:“呵呵。”   查获嫌弃:“你笑得真难听。”   “就是笑给你听的。”   “本大爷生气了!”   “怕你啊?”   “……你们两个烦是不烦?”织亚爆发。她恁想离开此处追寻百鹞,可是舅妈多方限制,将自己禁足在这个据点内,无限的挫败充斥心臆。于是,这对少年少女貌似打情骂俏的话声实在扰耳不胜,“外面有广大的世界,你们这么想说话,为什么不走出门去?”   查获豹眸圆瞪:“本大爷不出去又怎样?你还想再拿你那坨黄澄澄的东西里冒出的臭虫蜇本大爷不成?”   爱神姑娘花容一冷:“你这个无礼的……”   “稍等。”昙帛站到这位姐姐近前,“你曾经拿你的金莲蜂蜇过这个笨蛋吗?”   织亚微怔:“是又如何?”   “什么理由?”   “他的无礼便是最充分的理由。”   昙帛柳眉傲凛凛扬起:“我现在觉得爱神姐姐你很无礼,是不是也该施予惩罚?”   “……你在说什么?”织亚错愕万分,“昙帛你在为了那个外来者责备我吗?”   “他的确是个外来者,却是为了拯救我们这个世界而来的外来者,理应得到我们的爱戴尊重。”   “你是讲笑话吧?”织亚啼笑皆非,“他用什么来拯救我们这个世界?用他那个愚蠢鲁钝的大脑,还是他那套无知可笑的逻辑?”   昙帛蓝色的眼睛内火光烈烈:“他是个笨蛋,爱神姐姐聪明吧,那你怎么不用你聪明的大脑和不可一世的金莲蜂去降服塞冬,逼他消退沙漠,何必还劳烦天帝大人和一干主神费尽气力打开时空之门?”   “你……”织亚气结,“你这是在无理取闹了是不是?我无法降服沙漠,难道春之神可以做我的工作吗?世界各司其职,方成秩序,这个世界不能没有春之神,自也无法缺少爱之神,你这份火气,是当真为了替人出头,还是因为春之神的回归使你的天后梦化成灰尘的迁怒?”   昙帛一笑:“神域内的女子有几个没有做过天后梦?你敢对着天帝的神宫发誓,你爱神大人从来没想过入主那座宫殿?我做过那个梦,然后醒了,然后就看不得你这种自以为傲睨凡尘的女神欺负我看上的笨蛋!”   “你看上了……他?”织亚先怔后笑,“我倒想知道,我若是欺负他,你又能如何?”   昙帛唇角邪气扬起,目透邪恶:“我能把你的那两只蜜蜂送给食虫怪当点心。你应该知道我可以召唤一些奇怪的东西出来吧?”   “你——”织亚姣好的容颜为盛怒所染,“你莫名其妙!”   “你最好记住我的莫名其妙,离我的人远一点。”   织亚拂袖而去。   取得回合胜利的昙帛正自洋洋得意心中暗爽,袖角被人扯动,回头:“做什么?”   “嘿嘿……”查获少年纯真傻笑,“帛昙你刚刚很威武呢。”   “是吧?”昙帛恁是受用。   “和巫界恶霸好像喔。”   昙帛深吸口气,而后气冲霄汉:“滚——”   ~   擎释陷身弑王阵内。   修淮洛花费百年,在海底的最深处,苦心孤诣操练此阵,为得就是今日。此阵的可怕之处在于既可围陷神王,亦可探索神王形迹。擎释在暗处观望秋观云时,为此阵的触角感知到了隐身之地,随之遭遇攻伐。   既是尊贵的天帝,自有一套防御机制的波流浮漾周围,虽然未能助他脱身,却也在受到攻击的瞬间向四方发出了警讯,并迅速归结出此阵精要报与诸神。   是而,戎戈第一时得获信息。   “好大一股不杀不破不破不立的杀伐之气,老狐狸你感觉到了吗?”秋观云问。   百鹞颔首。   他们现在,已然站定在弑王阵的结界之外。   “战神大人,虽然说这个阵法有专用来阻挡你们的机关,但诸位仍然需要上场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以便我们在接应你们天帝老爷的途中少些阻碍,早一时与他会合。”她对戎戈及几位一并到来的主神道。   戎戈重重点头:“这是自然。”   “好吧,纵算我们家那个热闹孩子不在少了许多热闹,我们仍然要奋发图强。就让我们这个全新组合一战成名,谱写传奇呗!”她意气飞扬地抓起织罗手儿,另手向那层结界撒出十数粒种子,在郁郁丛丛的枝木破开结界表层婉转延展时飞身而起,冲入其内。   法卡紧追不舍。   百鹞断后。   “真要把天帝的安危系到他们身上吗?其中甚至有一个恶魔呢。”风神切诺忧心忡忡。   “我相信她,纵使她不是优昙罗,高洁的品性仍未改变。”戎戈正颜道,“何况,当下的情况也容不得我们选择……”他目色凛冽,“各位可准备好迎接一场恶战了?”   ~   “小心!”   冲破结界后,立刻进入一个仿若混沌的世界,四周雾气沼沼,云烟缭绕。秋观云与织罗走在前方,骤感一波海浪般的冲击迎面而来,她一臂驭力将织罗送到身后法卡掌中,一手挥掌直迎。   一记好似惊涛拍岸的震响后,归于寂静。   “观云?”百鹞扬声。   “我在这里。”浓浓云海内传出秋观云的声音,仿佛是隔着一层墙壁的嗡鸣,“我好像被吸进一个奇怪的地方,暂时感知不到危险,不如分头行事?”   “还记得紧急联络方法吗?”   “当然。”   百鹞转身:“我去你的反方向。”   吼,这个老狐狸是越来越对胃口了呢,既不会因为自己艺高胆大就放羊吃草,也不会吝啬对自己的充分信任,真想香上两口……呃?   她正自浮想联翩,因眼前突现的一幕戛然而止——   这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 流的节奏吗?但见得,雾气氤氲的温泉池内,天帝老爷不着寸缕地倚在池边,在四位美人的环拥下闭眸小憩。   话说,对这位天帝的认知固然糟到极致,但有一点很是确定,这位天帝老爷绝不是一位贪花恋美的好 色君王。那么……   “你就是优昙罗的转世吗?”后方有人轻问。   她转身,不由发噱:“这……也太老套了吧?”   “怎么呢?”对方问。   “死去的天后大人,咱们早已经见过了不是?当时本大爷或许是有欠厚道骂得过分了一点两点,但你卷土重来是认为这一次有什么不同吗?”她问。   对方默了默,缓缓摇首:“我一直生活在这里,不记得自己见过你呢。” 六九、此情不必成追忆   是真?是幻?   一时间,秋观云无法做出判断。   庄生晓梦迷蝴蝶,尚且问是庄生梦见蝴蝶,还是蝴蝶梦见庄生。面前正在发生的,说是匪夷所思也不为过,她需要清楚,是自己在做梦,还是对方在做梦,抑或,其间所有的一切皆是一场梦境?真正的自己,正困扎在修淮洛的幻术内沉湎难返?   “怀疑当下的一切皆是假的吗?”修安拂了拂头上的披纱,缓缓蹲下身去掬起一抔泉水,洒向空中,“纵使当真是假的,也有假的由来。你想过为什么吗?”   她嗤声:“如果你是假的,我何必与一个假人大话春秋?”   修安微笑:“你可曾想过我为何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难道不是因为你家老爹的幻术?”   修安摇头:“你出自一个巫术家族,你该明白,世上所有的幻术,无论哪个宗派,都不是无中生有,有的是借物而生,有的是因物而起。你屡屡看得见我,无非因为我也是你心中的一个结,即你们所说的心魔。”   她颦眉:“我来这个世界之前,连你的存在也不晓得,你如何就成了我的心魔?”   “你的梦里呢?在你幼年的梦里,难道从来没有感受过被人夺去心爱之人后的恨意?没有依稀见过我的面目?”   她大摇其头:“不好意思,从来不曾。纵算我曾有过不太喜欢的梦境,也与你无关。”   修安怔了怔,即时忘语。   秋观转眸去望着依旧在池内与四位美人嬉戏的擎释,自语道:“眼下,只需要知道是我中了幻术,还是你中了幻术。”   “你何以确定眼前的一切只是幻术,而不是另一个真实的世界?”修安问。   她耸了耸肩,道:“无论哪个真实的世界,修安怕是皆没有办法平静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别人鸳鸯戏水吧?”   “是这样吗?”修安蹙眉自语,“为什么我就可以?”   “因为你不是真的呀,姑娘。”她语似闲话家常,左手倏地甩出一条长藤痛击池面。   池水掀起水花,池中所有消失不见,连带身后的修安。   ……中了幻术的果然是自己吗?   秋观云环顾四遭后,想起母亲最初教授自己幻术时所说过的“万物皆由心生,所有的幻术,针对都是人心内最隐密也最脆弱的角落”,适才幻术中的修安便是想利用这一点击溃自己吧?   多谢爱女成痴的老爹和放羊吃草的老娘,你们养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女儿,未使那童年的恶梦在自己心头留存半点阴翳,才使这关过得如此顺利,壮哉幸哉。   心中如此念罢,她陡然放声高呼:“天帝老爷在哪里?是死是活自己言声,本大爷可不想再看见你一丝不挂的样子,会做恶梦……”   “别吵了。”一道携带了一丝无奈的声嗓打偏左方响起,“我从方才就看见了你。”   她定睛望去。可不,左前方四方巨石包围的狭小空间内,站立其中的不是天帝老爷还是谁?   “你既然看见了本大爷,为什么不吱声?”   “你一走到这边便兀自站着发呆,摆明是中了幻术,如何叫得醒?何况我也需要确定你是不是我的幻觉。”天帝大人道。他不想承认自己见她走近时曾惊喜万分地连喊数声,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发现了久违的家园。   她转着那四块大石转了一遭,瞟着犹直立如松的某位:“那么阁下站在这里动也不动是为了静心思过不成?”   擎释淡嗤:“这个阵法是专为了杀我而设,处处皆是陷阱,我在石头上设了一个小小的障眼法,暂时可以隐藏我的气息与形迹。”   “为什么本大爷看得见你?”   “当然是因为我想使你看……”他眉心收紧,浑无好气,“你来这里是专为了问我问题的吗?”   她撇嘴:“小气。”   他不予置评。   她摸颌,再抛一问:“这四位石头兄还可以保你多久?”   “顶多半个小时。”   她沉吟须臾,道:“既然如此,本大爷也爱莫能助,告辞。”言罢,拔脚就走。   “……你是认真的吗?”他蹙眉。   她回头,咭咭怪笑:“本大爷贴心吧?怕你站了半天手脚僵硬,给你讲个笑话解解困乏。”   他唇角毫无诚意的扯动:“非常好笑。”   “……三天不见,刮目相看啊,天帝老爷。”她走回来仔细审视,“你确定自己是真正的天帝老爷?没有被什么脏东西附身呗?”   他面无表情:“你救是不救?”   “吼,这就生气了?”她笑得越发嚣张,“既然天帝老爷已经开口相求,本大爷勉为其难救你一次也没有关系。”   “谁求……”   天帝阁下尚欲与她分辩,忽见面前绿意弥漫,枝叶藤蔓迫不及待地向四面八方扩张,恣意侵占。所过之处,雾霾消尽,云烟退散。   秋观云犹嫌不过瘾,画一个风符,将种子向更远更广处播种成活。   “风儿啊,今日就看你的表演,把种子撒满每一寸土地……”   “……请住手。”一声细弱的声线幽幽传来,“天帝阁下,请您饶过修安一命。”   擎释一怔:“修安?”   秋观云好生纳罕,环顾寻找:“刚刚不是表演过了?”   “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你的幻觉。”一道缥缈的身影从两株树干间行出,朝天帝弯腰致礼。   “……修安?”擎释眸色深沉,“你一直都在这里?”   修安颔首:“这是父亲大人为我修建的养安之地,我死后,父亲就把我的魂魄送了过来。在此处栖息五百年,便可获得新生。”   秋观云暗念了几声咒语,确定道:“你是真的没错,方才……”   “方才我走进你的幻觉,一半是想晓得新生的优昙罗是何面貌,一半想把你唤醒。”   秋观云恍然大悟:“令尊把天帝老爷困在此地,是为了给你做伴呗?”   修安素净的脸颜上微生怅惘:“我知道父亲正在做的一切,却无法离开这里,也无法劝动父亲。我看着天帝阁下受困于此,也无能为力,只有祈祷救驾的诸神尽快到来。可是,你的力量不受这个阵法的限制,实在太过强大,几乎将我聚集了不到三成的灵气趋赶殆尽,还请手下留情。”   “但如果不这么做,便无法冲破这个阵法的结界,也就救不出你的天帝阁下呢。”她点漆般的瞳仁滴转,“天帝老爷来决定如何?是救你,还是保住修安正在恢复的魂体?”   擎释覆眸,良久不语。   秋观云坏笑:“一个是自己的命,一个是妻子的命,很难选择吧?”   擎释掀睑:“你很享受这个时刻吗?”   “不行吗?”她高昂螓首,“我也想替优昙罗知道一下当恋人换成妻子,当优昙罗换成修安,是不是有所不同嘛。”   “当然不同。”擎释沉声一叹,“收回你的法力吧。”   她美眸大睁:“选修安?”   擎释淡淡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她双手掐腰:“那就说服本大爷。”   他沉默了下去。   她耐着性子等待。   “当初……”擎释声嗓平浅,“如果在我和优昙罗的性命间选一条换取那场战争的终止,必定是我,只能是我。”   她眉梢傲扬,亮丽的瞳眸内写满怀疑。   “那场几百年的战争不是我自己的事,许多可以拥有长久性命的神相继战死,许多同伴受到了不可修复的伤害,更莫提那些毫无自保之力在战火荼毒中苦苦挣扎的人类。倘使那时我能够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今天的和平,我不会有任何犹豫。”擎释注视着这张倔强无畏的丽颜,“所以,我不会剥夺修安弥足珍贵的重生机会。”   “感谢天帝阁下。”修安欠首。   她挑眉:“然后等她重生于世,你们再续前缘?”   擎释摇头:“你没有发现吗?修安面对我,只如面对一个曾见过几面的旧识,随着灵气的聚集,过去的记忆也将日渐淡去,直到焕然一新,成为一个全新的生命。”   “就是说,你在为一个对你已经谈不上爱情更没有一点留恋的女子冒险一搏吗?说不定是失去生命的危险?”她突然莞尔,“如此一来,你反使本大爷对你真正的刮目相看了。好呗,万象收归,返归本真——”枝收叶无,重成种粒,回到秋观去张开的袖囊内。   而后,就在这一瞬间,涛声滚滚迫近,擎释周遭的四方大石开始剧烈晃动。他一飞冲天,向秋观云伸出手掌:“快离开这里!”   她伸臂搭握,借力起身。   两道身影齐头并进,掠过地面惊涛骇浪,疾飞而去。   修安一手掩胸,低首恭送:别了,天帝。   ~   寻得一处平地,秋观云以藤蔓试过,方安身落下。   但,擎释双足稍触地面,四周无数箭形利器向此射来,显然将他当成了万众归心的标靶。   秋观云悠闲旁观。   擎释双掌击合,四块大石平地生出,结为四面屏障。   她冁然:“果然是弑王阵,非神王不杀呢。”   他先在每块石头上加以咒印,道:“修淮洛认定我错待了他的女儿,自是不杀不快。”   她不予丝毫同情,道:“为人父者莫过如此,如果老狐狸敢对不起我,就算本大爷饶得过他,我家老爹也势必追杀到底,令他永无宁日。”   擎释一顿,问:“你非他不可吗?”   “……什么意思?”她似笑非笑,“天帝老爷不会爱上本大爷了吧?” 七十、只是当下必惘然   那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因为,他们展开了新一轮的逃亡。   秋观云对这个局面倒也没有一点抱怨,毕竟,如果当时这位天帝老爷对亡妻的重生机会不睬不顾,她势必扭头就走,放任他自生自灭。   与优昙罗无关,与个人的好恶无关,身为男儿,护佑妻子乃天经地义。还好,这位神王没使她的鄙视值刷新层级。   历经数次的东 突西奔之后,再一次觅得一处隐蔽点,秋观云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边道:“做为这个世界的主子,在自己的世界里逃了半天,有何感想呢,天帝老爷?”   擎释依次指向东南、东北、西北、正西、西南、正南方向:“此阵设有六处玄阴关,全面压制正昰之气,非但压制了我七成法力,且每一次动用,即被吸走相应之量。这便是弑王阵的弑王真谛。”   嗤,无趣,所答非所问不说,这个对自己用途寥寥的发现没有深究必要。她悻悻道:“依本大爷看,只有你最初所在的地方是修安的养安地,所以只有那边用海水对你发动攻击,其他地方用得尽是歹毒无比的物什。修安是海神的女儿,最不怕的东西就是海水,修淮洛原本是打算将你天长地久地困在那边陪伴他家爱女,这份爱女之情真真感人至深矣。”   “……”擎释目眺前方,“说重点吧。”   切。她打袖囊内拈出几粒种子,道:“如果不在养安之地,本大爷这些可爱的小宝贝们应该就可以尽情的生根发芽了不是?”转而,她眼睛稍加顾盼,脸儿顿垮,“此地遍地岩石,看不到一点泥土……修淮洛那只老海怪真是懂得坏人兴致!”   擎释暗笑:“我有办法。”   “你?”她半信半疑,“阁下不是不宜动用法力?”   他扬眉:“你是来救我的吧?”   “当然。”   “那就请在我功力尽失之后多多关照了。”言讫,他闭眸沉气,蕴力于掌,霍地翻五指扣地。   但闻“咔咔”裂声不绝于耳,他们脚下所站的地面倏然开裂出无数缝隙,纵横交错着延展开来。片刻后,岩石面四分五裂,其下的泥土如翻江倒海般涌动而出,蜿蜒遍野。   秋观云不禁感叹:圣人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果不其然矣。纵使只剩了三分功力的天帝老爷,仍然是位足以为对手带来强大破坏力的棘手大物。   “这四块石头就要消失了。”擎释道。   “明白!”她应声,指间种子撒播出去,迅即织藤为幔,恰在石头消失之前,替代成为护身的屏障。   当然,她的目的不止于此。根植泥土,枝向八方,先前中断的蓬勃成长计划在此没有任何顾忌地施行,好不畅快。   “有了这片森林,那些歹毒的暗器派不上用场,你算是暂时安全。本大爷还在中间设了一根主要枝干,一直沿着它走不必担心沿途幻境,顺利到达结界边缘后再作道理……咦?”她回过头,竟见方才还大发威仪的天帝老爷背倚绿幔席地而坐,面上隐隐透出灰冷之色,不由一惊,“难道你方才把剩作的所有功力尽数给倾注出去了吗?”   擎释两眸紧闭,点头。   “所以你的功力被吸收干净,此刻的你脆弱得就如同一个初生婴儿?”   “……”擎释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唉,幸好你碰见了善良的本大爷,不然你此刻就是一具巨型弃婴了呢。”秋观云矮下身,凝视对方的脸色道,对自己幸灾乐祸的心态不加掩饰。   擎释冷哼。   她怪笑:“本大爷扶你上路吧。”   “……”   “不言声,是不想被本大爷趁机揩油吗?”她坏笑,伸手扶住他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头。   他额头一跳。   “走咯走咯,小朋友,姐姐带你去飞飞~~”她纵身踏上主干,以其为支点,飞身疾行。   她以为,有繁枝茂叶为遮挡,为天帝设置的诸多暗箭无的放矢,理当失去效用,自己可以畅通无阻的前行。谁知道,这一路行来,时不时有利器从不知方向的黑暗处射出,她不得不一手扶人, 一手化枝为剑拔打格挡,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也阻挡不了她趁机对天帝阁下谆谆教诲:“看呗,如果你先前不用那只神王之手将本大爷的扇剑捏成废铁,现在本大爷何须这般费事?他日因,今日果,倘若本大爷不能保你全身而退,也是你咎由自取,明白?”   擎释不置一辞。   “你这是沉默的抗议还是无声的认同?”秋观云撇了撇嘴儿,“本大爷就当你是后者。”   说话间,又一道寒光突现,斫取天帝眉心。   她剑锋斜撩,将之击落,眼角余光却扫见后方两个方向分别射来两道寒芒,成夹角之势共袭天帝后背上的心脏方位。   如此情势下,她的剑仅来得及挡击其中一枚,至于另一枚,要么尽力为天帝老爷避开要害,要么她以身相代……好吧,她自诩自己不具备那等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只有委屈天帝大老爷。   虽然纠结重重,也只是一个闪念之间,一枚暗器被她飞剑击落,她同时转换角度,为天帝老爷做好了迎接一次重创的准备。   呛!呛!   两记清冷的交鸣仅有秒时之差。   她遽怔,大喝:“是谁?既然敢偷偷摸摸的救人,不敢露面吗?”   “……对救命恩人这副说辞的,恐怕只有你一个了。”树顶飘落一道颀长身影,容色绝盛,清俊无双。   她奉上甜笑一枚:“老狐狸总算来了,收到本大爷的消息了是不是?”   方才,她在带着虚弱版天帝上路前,向百鹞发出二人间独有的联络讯号,告知此方情形,请求支援。   “自是收……”百鹞本是唇噙浅笑,倏尔僵凝,“这是什么?”   她按照他的视线,找到了那个“什么”,好生奇怪:“你不认得天帝了吗?”   百鹞目心一冷:“我还没有老眼昏花。”   她恁是失望:“不然呢?”   他眉峰蹙拢成川:“他虚弱到连路也走不得吗?需要你这个样子?”   ……啊哦。她福至心灵,大眼内星光点点:“老狐狸吃醋了。”   “你想象力太好。”他嗤声,“我不过是看刚刚你的身手明显阻滞许多觉得碍眼罢了。”   她咧嘴:“嘿嘿,随便老狐狸怎么说,本大爷自有本大爷的解读,嘿嘿……”   “随便你。”狐王大人面不改色,伸臂,“把他交给我吧。”   “也……”好?她预备掀起肩上的手臂递送过去,孰料那只手臂执意不肯离开原处,“天帝阁下,原来您还有多余的力气吗?”   “我不想改变。”擎释闭眸道。   秋观云脸儿一呆。   百鹞面相一冷:“天帝阁下居然佯装虚弱。”   擎释扬睑浅哂:“我既没有无聊到那个地步,也不准备向阁下解释过多。但,我愿意告诉观云,因为你身上的春神之力有修复弥合功效,我靠近你可获得疗愈,是而不宜变动。”   秋观云颔首:“如此就不做改变吧,时间紧急,老狐狸,走了。”这一次上路,她更加精神焕发。   望着她修长秀健的背影,狐王大人俊美脸容上阴云滚滚。   不为人知的角度内,她咬唇窃笑:让吃醋来得更猛烈些吧,老狐狸。 七一、望洋追昔枉嗟叹   有感诸神齐齐出动,修淮洛即赶往养安之地,打算会一会擎释,奚落一番这位高高在上的王者,却发现对方声迹全无,当即怒了。   为寻天帝,他降临弑王阵界,惊见自己耗尽百年心血养就的阵法内遍植苍翠境是物非,端的是火上浇油怒上加怒,手掌一挥,招来海水滚滚,欲将诸多鸠占鹊巢的物什尽数吞没,化为乌有。   作为满园植物的施法者,秋观去第一个感知到了危机来临,她骤然停住身形,问:“老狐狸,你听到了没?”   百鹞倾耳聆听,稍顷颔首:“是涛浪的声音。”   秋观云黛眉微颦:“而且规模绝对与上次不同,看来修淮洛亲自上场了。”   百鹞转身:“你向前走。”   她微惊:“老狐狸?”   “放心。”他抛下二字,纵身起跃。   她握拳朝闭眸沉息的天帝头顶虚晃一记,恶恨恨道:“你最好用你仅存的那点神力保佑我家老狐狸平安归来,不然……”   擎释眼启一线:“不然怎样?”   “不然剥了你的神王皮,抽了你的神王筋,打散你的神王元神!”   “……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句话的。”   她嗤:“你这种优越感十足的口吻听着最是令人不爽。如此了不起,自己走路如何?”   他耸肩:“百鹞不是说向前走?”   算你识相。她悻悻冷哼一声,重新举步。   观云!   织罗?   快启用防御模式!   防御模式?   对,修洛淮调集深海之水,攻击力非比寻常,你速将所有树木变成防御模式……   脑中织罗的声音仍在继续,一股更为巨大的声音向耳谷逼近,她回首,恰睹一爿丈许的浪头打着涡流兜头落下。   她拔身凌空,左手长藤攀援住远方一棵参天大树。   “改变路线。”擎释道。   她借着长藤之力荡起秋千,问:“原因?”   “显然修淮洛识破了你的设置,这股海水是沿着你所设的那根主干循迹而来。”   她选准左侧前方为落足点,气咻咻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的岳丈大人也足够老奸巨滑!”   “……”擎释不想参与这个话题的讨论。   速启用防御模式!织罗稍显急切的声音又度响起。   何谓防御模式?她问。   静心潜思,口决自会浮上。   这个时候还玩神秘?   她受伤了,没有精力说得过多。   法卡?你居然可以加入我和织罗的联络通道……不,你先告诉本大爷有你在,织罗为什么还会受伤?   时间紧急,观云莫分心。织罗气息紧促的声音再度加入。   抱歉。她反省,在那爿呼啸而来的海浪逼近的刹那,再度荡往右侧方向,半空中,闭上眼睛,放任思绪自在。   “花草树木的精灵,吾乃汝等之主,在此谨命汝等放弃倦懒,在沉睡中苏醒,发动汝等力量,携手结臂,契合无间,形成精密之盾,抵挡来犯劲敌……”   随着她的吟诵,本是各自成长的苍翠诸生,枝叶勾缠,枝冠合拢,每一寸缝隙皆有充塞,每一毫空余皆有填补,转眼间结成紧实一体。   其下,海水涌动咆哮,徘徊撞击,陷入对峙。   她落在树顶,宛若脚踏平地,不由大喜:织罗,成功了!   太好了,以你的悟性,定然比我更晓得接下来该如何反击。织罗道。   你的伤没事吧?   无碍的。   法卡,若织罗有闪失,我必遣你回去并废除召唤口决,使你永远见不到她。   我明白。   “你在臆想什么?”擎释不无好奇。   她大眸儿一眯:“为什么告诉你?”   “因为此刻我们生死与共。”   “谁和你‘我们’?谁和你生死与共?”她忙不迭撇清,“阁下须明白一件事,如若到了你我中必须出现伤亡的关头,本大爷无法保证不拿你当盾牌,尽管是最高级的神肉盾牌,本大爷也会用得得心应手。”   擎释淡哂:“你不已经用过一次?”   她挑眉:“敢情阁下那时有所觉察吗?这么一来更省事了不少。”   他点头:“所以,我不需要欠你人情。”   “……你是想我现在就把你丢进海里是不是?”   “向前赶路吧。”   切。她俯眸望着那爿重浪,心中突然忡忡难安:“这波海水已经追到了这里,老狐狸去了哪里?”   擎释目光一闪:“担心他?”   “当然。”   “他身手不错,足以自保。”   “什么不错?”她被踩了尾巴般跳起,“他很了不起好吗?在我们那个世界,有哪只妖怪敢做得如他那般嚣张?”   擎释淡嗤:“既然如此,你还担心什么?”   “本大爷偏要担心!”她粉拳高举,“阁下准备与本大爷辩论到几时?够时间把你扔进你岳父大人的怀抱中吗?”   “结束。”   “……哼。”这么识时务的天帝老爷真不好玩。她败兴地抿了抿唇角,秀颚扬起,“不见老狐狸,本大爷不走。”   “随你。”   “不反对?”   “你们是为救我而来,这一点道义还是有的。”   她盯着他,瞬也不瞬。   “怎么了?”   她摸颌沉吟:“姑且不谈优昙罗,从你近日的表现来看,你不像个一味过河拆桥的主儿,修洛淮为什么指你错待他的女儿?”   他叹息。   “怎么怎么,有内幕?”她瞳光闪闪。   “修安曾失去过一个孩子。”他沉声道。   “喔。”她忖了忖,“因为你?”   “因为我的忽略。”他眉宇间浮起些许阴霾,“我不知她身怀有孕,命她筹办百年庆典,中间曾有过一点差错,获我严辞责备。因为劳累,也因为伤心,她失去了那个孩子,从此对我有了心结。为了避开我,她长年在民间抚养孤儿,也为保护他们而死。由此,修洛淮认为是我害死修安,当时便到神殿大闹过一场,也因之生起反叛之心。我不是没有得到风声,只是……”他摇头,“因为对修安的愧意,不愿先发制人。”   “好吧。”她唇角撇撇,“结果,还是纵虎为患。”   他苦笑:“惟一的欣慰,修安还有重生机会。果如修安生前曾说,这世上最爱她的男人惟有她的爹爹,我竟从未为她如此想过。”   “你爱过修安。”她道。肯定句。   他略怔,微微点头:“爱过吧。”   “难怪优昙罗的去意如此坚决。”她隐有所悟,明白了长久以来自己灵魂内对情爱的那份不安与躲避的由来,“在她沉潜湖底寂寞如死之际,正是你与修安新婚燕尔两情缱绻之时。她定然是看到了,故而令自己彻底消失。”   擎释垂眸,没有言语。   她笑靥乍现:“于是乎,就让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终结于……”   “天帝阁下,观云姑娘,快离开此处!”随着迫切的呼喝,戎戈踏浪奔徙飞至,“修淮洛正在调动冰海之水!”   擎释面色骤寒:“他疯了。”   秋观云向他身后眺望:“你可看见了我家老狐狸?”   “这……”戎戈眸光游移。   “这什么?”她瞳生锐芒,“战神大人请直言相告。”   “就在几分钟前,他被冰海之水吞没,不知所踪。” 七二、闻语静思得匪浅   戎戈话音方落,臂弯中多了某物,眼前不见了秋观云。   这“某物”,当然是天帝阁下。   他不敢在原处耽搁,迅即起纵,向边界方向奔徙,直到确定脚底植物确实结成一片足够支撑他们的重量时,方站下调歇。   “她对百鹞用情不浅呢。”擎释道。   “……”对于讨论他人情感之事,战神大人并不擅长。   擎释也没准备得到这位沙场干将情场憨将的附和,问:“百鹞当真被冰海之水吞没了吗?”   “卑职亲眼所见。”   天帝阁下沉吟良久:“你是战神,对于对方的战斗能力自有不同寻常的直觉。你判断凭百鹞的力量可躲得过这场灾难?”   戎戈颇为认真的思索衡量过后,摇头:“对百鹞,卑职始终未能得到准确的结论。先前,卑职一度以为有所了解,可很快被他展现出的实力打破。想他连连时空之门对其力量的消耗也可修复,卑职一时很难推测到他的底限。”   “的确像是耿直的战神说出的话。”擎释一笑,“那么,预测一下这一次他能否平安归来吧。”   “这……”天帝阁下的言外意,难道是希望对方就此而逝?   擎释冷哼:“刚刚夸完你耿直,不要立刻便狭隘起来。百鹞是为救我而来,无论我想不想他消失,也绝对不是在此时。”   “……是。”戎戈汗颜,“卑职惭愧。”   “回答我先前的问题。”   “卑职认为,冰海之水非同小可,这个世界除天帝与修淮洛,没有其他神者能在其中全身而退,就算海域诸神也对之避之不及,百鹞……只怕凶多吉少。”   “凶多吉少……”擎释蹙眉,“她此去势必也碰上冰海之水,岂不危险?”   这个“她”是秋观云吧?戎戈微微意外:“您在担心吗?”   擎释睐其一眼。   戎戈也有觉自己失言,讪讪一笑:“这世上能够融化寒冰的,莫过于春天,秋观云或许不能击退冰海之水,却能阻止它以冰态封固万物。而若是水态,几位主神皆有抵御办法,这也是卑职方才没有阻拦她的原因。”   擎释若有所思道:“若是如此,修淮洛更将对她恨之入骨。”   “对她?”戎戈不解其意,“秋观云初来乍到,和修淮洛互无瓜葛,为什么……”呃,从天帝阁下的眼神中,显然自己又问了一个蠢问题,思及秋观云曾为织罗大闹海域驻营,豁然明白,“修淮洛是将她看作优昙罗了?但就算如此,先前优昙罗与修淮洛也从未交恶……”好吧,这个问题更蠢了。他怎么忘记了修淮洛将修安天后的死归罪于天帝对优昙罗旧情难忘这档子事?   擎释眸透嘲讽:“修淮洛苦心经营,穷凶极恶,为得无非是把我困在这个阵法内,不管是死是活。如今阵法一再遭受挫折,老羞成怒下,下一步必然是设法挑唆魔界、妖界加入这场战争,使这个世界再度陷入混乱。你不妨先他一步,使他成为魔界、妖界共同的敌人。”   戎戈容色一正:“请天帝阁下赐教。”   “百鹞在彼世界算得上妖界之首,秋观云已重新将魔王之子法卡召唤过来,有了这两个因素,你还想不到办法吗?”   “……卑职明白。”戎戈对人情世故或许慢了半拍,一旦关乎战事,却是异常敏锐,纵使不擅长阴谋诡计,也绝对不乏出奇制胜的精思妙想。   “另外……”擎释默了少许,“有关秋观云,保护好她的安全。”   ……您确定?您确定那是个需要卑职保护的主儿?尽管戎戈很想如此反问,却也深知问出嘴后的风险,惟有肃颜颔首:“卑职遵命。”   不过呐天帝阁下,这一世的优昙罗明明两个,您如此偏颇其中之一,这个中的意味您自己是否明白?   无论答案是或否,如果选定得是秋观云,情路注定多舛多难了呢。试看就算两情相悦的百鹞,不也不得不从异世界追来前后奔波?何况在秋观云心中形象极为不佳的天帝阁下?   想到此处,戎戈不禁对未来……   充满期盼。   ~   秋观云寻不到百鹞。   走到半途,她即遭遇冰海之水。她以春暖之力解除冰封后,一路呼喊“老狐狸”,以一条巨藤化成蛟龙形状将海水搅一个天翻地覆,也未获他半点声迹,反招来了蓄势以待的修淮洛。   论战斗实力,她自不是海域霸主的对手,所幸“实力”中也包括脑力与体力。她在呈防御状态的树顶自由奔跑,每每对方逼近,一朵体型庞大的食人花即向对方张开怀抱。对方几度改变路线,打算从前方堵截,却总有骤然冒出的荆棘网挡住去路……   层出不穷的旁门左道令修淮洛气急败坏,海水激荡咆哮,弥漫着狂躁与杀机。   “老狐狸,有人欺负我,你管不管?”她喊。   “老狐狸,修淮洛以大欺小,以老卖老,欺负本大爷,你管不管?”   “老狐狸,我被人打了,你不出来替我出气?”   “老狐狸,本大爷想你了,快滚出来——”   她边跑边喊,边打边喊,边闹边喊,期冀那道颀长清瘦的身形冷不丁从哪里冒出,端着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睨着那双细长冷峭的眼睛,用那个不温不火的声音,道:“不觉得自己太吵吗?”   她一定会跳脚回击,一定会不依不饶,也一会扑上去奉上一个火热的拥抱……所以,老狐狸,你在哪里?   “老狐狸,你再不出来, 我唱歌给你听了哦~~”   就在这时,修淮洛挥动海刃劈开眼前的荆棘,刀尖直直取她心脏。   她索性站立不动:“老狐狸,你再不出来,你美丽的妻子要被坏人分尸了……”   “胡闹!”可惜,如此厉叱着到来的并非百鹞,而是被法卡托在臂弯间的织罗。   法卡的黑暗魔法令修淮洛的刀峰僵迟数秒,带她瞬间移动,远离此处。   “织罗你在闹什么?”她站稳脚步,恁是不满。   “我还想问你在闹什么。”织罗毫不示弱,“你遇上那么一个劲敌,如果百先生就在近处,早就出现支援,何须你拿自己犯险?”   她想了想,道:“是有道理,可是他胆大妄为,离开本大爷太久,本大爷不得不使出大招把他拘回来,有什么不对?”   “观云。”织罗沉下秀脸,“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没有失去定力,没有乱了心神。”   她张口,却无语。   织罗素手按住她的肩头:“你仔细想想,百先生的本领比你如何?你能安然活到现在,他为什么不能?”   她垂眸,良久没有声响。   “观云……”   她猝然抱住头,道:“他方才离开时,我心中出现过从未有过的不安。我已经出口叫住他了,他却还是离去,我那时就该拿根绳子把他拴住!”   “别说傻话。”织罗示意法卡将自己放下,握住她一只手儿,“听听我们灵魂里的声音,一定可以找到方向。你是无所不能自信阳光的观云啊,怎可能失去主张?”   织罗的嗓内,充溢着安定人心的轻柔,她几近沸腾的情绪得以缓慰,沉吸几口气后,掀指反握,寻找着彼此灵魂的共鸣,放飞思绪,捕获那这个空间曾经闪现过的气息,这一瞬间,她蓦然领悟了许多事,自己的,织罗的,甚至优昙罗的……当然,还有——   “织亚那个发骚的爱神,敢落海下石抢本大爷的男人,本大爷废了她!” 七三、大梦如醒须盘算   落海下石者,正是为情所困的织亚。   那日,与查获、昙帛这对情窦初开的小情侣一言不和,回到卧室后,她愈发不能忍受这场禁足,一番审时度势苦思冥想,召唤来自己的爱之使者,以爱神的虚空箭射中窗外两只正为争食炸毛对峙的公鸡。于是,这两只情生意萌的生物在耳鬓厮磨间打翻了窗台上摆放的水莲,浸湿了神相大人设在窗下的禁足线,使爱神姑娘得以翻窗而出。   织亚首要的去处,当然是有百鹞的地方。   她有遍布天下的爱之使者为眼线,很快寻到了弑王阵的边界,并恰遇对她心存爱慕的风神切诺,稍加央求,如愿被带进阵内。当冰海之水来临,风神欲携她逃命时,她却反其道行之,拿出天帝赠予父亲的一枚安身符,使身体在冰海内自由行走,依靠着爱之使者的牵引,查寻百鹞形踪。   然后,功夫不负有心人。   百鹞与冰海狭路相逢,的确如戎戈目睹那般被吞没其内,不过,浸过天池水的狐王大人也不是个吃素的,置身冰海的刹那即为自己周遭结了一层护身结界,暂时阻止住冰封的侵袭,为自己争取思量应对之计的时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双充满爱意的眼睛发现了他的所在。   织亚站在他身后,感觉到他专注于与冰海的对抗无暇分心的事实,也没有上前给予惊喜的打算,直接出手击中后脑,整人扛走。   两日后,百鹞在爱神姑娘的香闺内睁开眼睛,首进入眼帘的即是爱神姑娘那双柔情泛滥的笑脸。   “想吃饭还是想喝水?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微怔,脑中迅速整理着尚存记忆的所有信息。   织亚扬唇嫣然:“不需要那么努力,可以在你身体完全复原之后再来感谢我这个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他蹙眉。   “不然你认为你自己如何从冰海里逃脱出来?”织亚呶嘴,女儿娇态毕现,“我记性很好,不会忘记自己对你的好,你是一定要报我这个大恩大德的呢。”   百鹞沉思多时,道:“你喂我吃过什么?”   织亚巧笑倩兮:“当然是能够给你恢复健康的灵丹妙药。”   “别装糊涂。”他面孔平淡,“我此刻内力无法集中乃因药物所致。”   织亚笑意稍凝,娇嗔道:“你不急着谢我的救命之恩,反倒先找我的不是了吗?”   “看来当真用了药。”他没随对方转开话题,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闭上眼睛,淡淡道,“为你考虑,最好在观云找过来前把百某将送回神都。”   那个名字顿时刺痛了织亚的神经,她嗤道:“第一,她有没有命从弑王阵里走出来现在还是个未知之数;第二,她真的找上门又能拿我如何?这里是我的家园,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外来者撒野?”   百鹞兀自养精蓄锐,不做争辩。   织亚更加气恼:“怎么不替她说话了?在你眼里,那个秋观云那么不可一世吗?柔情似水是女人的本能,她连这点也做不到,如何配做女人?”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爱神姑娘的粉脸变了脸色:“你就这么天真的盼望着她的到来吧,届时看是谁自取其辱!”   ……仍旧没有回音。   “……哼!”织亚悻悻离去。   好吧,既然联络通道已被截断,那么……来救我啊,巫界恶霸。百鹞心中如是念道。   ~   秋观云坐在潘雅湖边已有多时。   她望着那湖沉寂的水面,想像不出如果是自己,能够在下面坚持多久:一年?两年?在屡次的脱身失败后,又能继续努力多少次?十次?百次?   “看这面寡淡无味的湖,比去营救百先生更要紧吗?”织罗姗姗走来,问。   她一笑:“百先生很好,织亚喜欢他。”   “……难道这不正是你需要担心的地方吗?”   她大摇其头:“织亚把老狐狸带走,是为了救治,而非加害。至于其他,至少在老狐狸复原之前什么也做不了呗。既然如此,我何不成全织亚勇于做好人行好事的热情?在此看看湖水,甚有收获矣。”   织罗的眸线迟疑落向湖面,问:“你看着它,会看到什么?”   “看到了所有我想看到的。”   “还有不想看到的?”   秋观云沉默。   “离开这里吧。”织罗淡淡,“去找百鹞,好好享受爱与被爱,抓住真缘,不要错过。”   秋观云掀睑,眼前的这片湖水,甚至映不出任何一道倒影,果然是寡淡无味的呢。   “你让我离开这里,你又几时离开过?”她问。   织罗一窒。   “我很清楚自己不是优昙罗,但当有人叫我这个名字,我并不讨厌。而你……”她看向对方,“你对这个名字的厌恶仿佛深入骨髓,为什么?”   织罗抿唇不语。   她自问自答:“因为你始终走不出潘雅湖,你的心困在这个冰冷的湖底,你的灵魂从来没有一刻得过自由。”   “……不对。”织罗僵声道。   “不对吗?”她轻声反诘,“你排斥天帝,拒绝法卡,不使自己与情爱沾上半点关系。你对诸多世事洞若观火,却看不清自己周围的迷障。织罗,你为我担心,我也会为你心疼呢。”   织罗移开目光。   秋观云挑眉,直抒胸臆:“优昙罗的灵魂我们各自一半,她的元神却附在你的身上。这一点你为何连我也隐瞒?”   织罗眉尖稍动。   “我晓得你隐瞒着这个秘密,仅仅是为了不与优昙罗扯上关系。可是啊,聪明如你,智慧如你,当明白只要我们具有灵魂,就没有办法与优昙罗完全切割呗。”   织罗翕了翕唇,道:“这个秘密,你有告诉别人吗?”   “别人?”她嗤,“我领悟之后,眼前只有你,随后便去帮助亟欲逃出结界的天帝君臣,他们中的谁值得我出卖另一半的自己?”   织罗垂首:“我……不想隐瞒你的,可是,你活得那般优游快活,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我的淡然仅是一层伪装,真相里的自己疲惫孤冷。”   “真相里的织罗恨不恨天帝?”   “想恨,却没有力气。”   “我有力气!”她一跳而起,“我替你去恨,顺道替你排遣仇恨。”   织罗容色一紧:“观云想做什么?”   “记得弑王阵吗?”她狡黠一笑,“个中的用处真是妙呢,我爱上它了。” 七四、醍醐灌顶各谋战   出乎狐王大人所预期,从织亚手中救出自己的,居然不是秋观云。至于来者何人,他只怕比织亚更茫然。   “你们这些妖界怪物居然敢闯到这里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正巧走进院门的织亚杏眸圆睁,向一群不请自来的乌合之众娇叱。   对方有嘻笑开口者:“都说爱神心怀大爱,语声温柔,今儿个怎么恁大火气?咱们今天过来,为得也不是惊扰爱神,不过是想见见妖界的同仁而已。”   “这是本爱神的家园,哪里有你们妖界的同仁?”   “这不就是?”对方拿手指去。   织亚回头一看,气得花容变色——   七八个面目各异的小妖将百鹞高抬过顶,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自己闺房。   “你们这些低等生物竟敢擅自踏进我的房间,看我……”   发言者躬礼:“抱歉,爱神大人,咱们不敢在此久留,免得您神通广大的父、母双亲回来,到时就不好收场了,告辞!”   言讫,所有闯入者连带百鹞一并消失不见。   原地,惟见爱神姑娘顿足握拳,诅咒不止。   被平抬着的百鹞初是感觉到了两个界域间的门限穿越,再次启眸,眼前已是另番景象,自己被安置在一张不甚舒适的石椅之上。   “你是妖界之王?”头顶上方传来问询。   他眼尾懒懒一瞥,瞥见一张甚是纠结的面孔,道:“阁下是主人,先报上名来吧。”   “阁下?”问话者一怔,倏地泪水奔流,“你称我为‘阁下’?呜,从没有人这么对我说话,呜……”   ……什么状况?百鹞皱眉。   问话者痛哭,站在四边的余众似乎司空见惯,一律熟视无睹,任其哭得大气磅礴,尽兴而止,而后抽抽噎噎:“我叫……利菲斯,是这个妖界的王……可是,除了他们,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话……”   百鹞向四遭一瞥,虽不知这个世界的妖界是何光景,但思及当年曾同天帝混战数百载的魄力,应该是颇具规模的,眼前之众委实少了点。   “我知道那些不服者无非因为我是从父亲手中接过权杖,没有为这妖界做过什么大事,可这何尝又是我愿意的?父亲想我接,难道我不接吗?我也想接下以后,再从新选拔一位有能力有德望的首领,可谁给我这个时间?那些……”   “……妖王阁下。”站在后面的一位少年不得不阻截住了这委屈不胜的倾诉声,“您还是尽快对我们的贵客说出重点吧。”   “对,对,我几乎忘了!”妖王利菲斯把脑门拍得脆响,“请问你是来自异世界的妖界之王吗?”   百鹞摇首:“不是。”   “不是?”利菲斯眼珠暴凸,骤然高声,“你怎么会不是?”   “不是。”   “你确定你不是妖界之王?”   “确定。”   “……阁下。”后面的少年向前迈了两步,“我是妖王跟前的侍者阿钦,需要向阁下说明一下原委。前几天,我们收到消息,来自异世界的妖界之王帮助天帝先是镇压了意图不轨的沙漠之神,紧接着破了海神的弑王阵。我们的妖王很仰慕同是妖王的您,想向您讨教成为一位成功妖王的秘决。我们透过多方渠道才打听到您被爱神藏了起来,妖王大人想也没想就命令我们前去营救。请阁下看在我们妖王大人一腔诚意的份上,给几分指点,我们将回以万分的感激,并愿意倾尽我们的努力予以感谢。”   阿钦说话的期间,旁边的妖王连连的点头确定,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巴巴望着百鹞,期待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百鹞淡哂:“我不是妖界之王,只是狐界之王。”   “狐界?”利菲斯惊诧高呼,“狐界也有王?”   这一声算得上相当无理,百鹞却不以为忤,道:“不止狐界,每个世界皆有王的存在。尤其脱去兽胎进身为人者,更有王者和规矩的管束,不过是强弱富贫不同罢了。”   “这么看来,您的狐界一定是非常富足强大吧?”阿钦笑问。   “狐狸较之其他物种,因为天性灵敏多黠,更易修炼有成,成人成妖者最众。最初,曾经如一盘散沙般盲目无序,也曾经为了各自的利益混战不断,我的父亲是第一位着手整顿的狐王,他壮志未酬,由我接手,如今狐界的确是最为平静繁荣的界域之一。”   “真的吗?”利菲斯两目生光,“教教我,怎么做才做到你这么威风?”   他正视对方,问:“虽然是不同世界,也不同修炼,但你既是妖王,应该具有自由变化的神通,为何还保持着如此一张脸?”似人非人,似兽非兽,好生纠结难辨。   “呜呜呜……”利菲斯跑到墙角,再度滂沱大哭。   阿钦赧然泛笑,道:“我们的妖王在还是一个快乐的王子时,也曾经有一张英俊的面孔。可是,自打他继任为王后,各族便反叛不断,妖王每受一次打击,自信心便会消减一段,容貌也因此发生了变化。”   他长眉拧起:“如果想做好这个王,心灵怎能如此脆弱?”   阿钦眼睛一亮:“阁下愿意教导我们的王吗?”   “他想拜我为师?”   “为师?”阿钦怔了怔,突然大喜,冲到墙角扶起自家妖王,“妖王阁下,快来拜见您的老师,他会教导您成为一位合格的妖王,让妖界走向繁荣!”   利菲斯两臂交握高举过头顶,向百鹞揖下:“拜见老师!”   “你当真想做我的学生?”   “是!”利菲斯掷地有声,“我要向老师一样统一妖界,成为最威风的妖王!”   他正颜:“想要我教,必须听从于我的命令,在我准你出师前,对我惟命是从。做不到,这个拜师礼就当从未发生。”   “嗯……”利菲斯眼角瞄向阿钦。   后者喜笑颜开:“妖王阁下,百先生气质高洁孤傲,绝对不是轻易就会点头收徒的,您还不赶快在百先生后悔前把这个师生名分定下来?”   “好!”利菲斯重重颔首,“我既然拜了老师,就会做老师您的好学生,您命令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您能让我成为像您一样成功的王。”   百鹞眸光微闪:“很好,首先,我要知道你妖界的情形,哪些是愿意服从于你,哪些公开反对,哪些持中观望,一一讲给我听。”   “是!”   ~   十日后,天帝擎释展开了对修淮洛的大举反攻。   这十日,擎释完成了自身的修复,得到了魔界的声援,除却妖界劫走百鹞后即无声无息略有些出乎意料,不过只须没有站到海域阵营,便是那一步部署的胜利,反攻时机已然来临。   擎释亲自率领,戎戈与一干主神各带所属部众兵分五路,还有一路伏于暗处,属于秋观云与织罗、法卡的新生组合,采用明暗夹攻之术,展开这场浩大行动。   历经弑王阵的失败,海域诸神遭到不同程度的创伤,对这一次有备而来的反击虽然不无抵御准备,却有心无力,力度甚微。由此,战争形势迅即逆转,天帝大军获胜。   令双方诸神诧异得是,这期间竟始终不见修淮洛一丝形迹。海域诸神的信心也因之崩溃,纷纷向天帝降服。   这个时候,擎释充分表现了一位至高无上者的宽大胸怀,一一接纳并示意既往不咎,惟有罪魁祸首修淮洛须严惩不怠。   但,修淮洛何在?   ~   “你约我到这里,想做什么?”   秋观云挑眉:“弑王阵。”   “我知道它被你所破,你是来向我炫耀你的胜利?”   她摇头:“把弑王阵的设置图交给我。”   “你在讲笑话吗?”   她当真笑了:“你很想将天帝永远的困住或杀死吧?试问这个世界,还有谁能替你办到?” 七五、抚今追往了残念   秋观云一战回来后,依然前往潘雅湖。   湖边立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她脚下稍稍踟蹰,旋即步履如常,轻裘缓带走近对方,道:“日安,天帝阁下。”   擎释目光从沉寂如死水的湖面收回,看向她。   她施施然道:“天帝阁下来此,是为了凭吊故人吗?”   擎释默了片刻,问:“如果我是为了凭吊故人,你屡屡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她想了想,道:“看风景。”   对方对这个答案显然始料未及,无语良久。   “很美的风景,不是吗?”她手搭凉蓬,眺望四野,“这是神域最美的景致之一,尤其当这里背负着神域第一女神的葬身之地的美誉时,更显得它意义非凡,别有情趣,值得游客流连忘返,看了又看。”   擎释眉峰紧锁:“这句话是故意说给我听吧?想看我对优昙罗有多少愧意?”   她冁然:“诚如阁下所说,如果我确实是为了故意说给阁下听,那么,您对优昙罗到底有多少愧意呢?”   “你一直否认自己是优昙罗,这个质问又是站在谁的角度?”   “秋观云没有资格?”   “我和优昙罗的事,只是我与她的事,没有第三方置喙的余地。”   她丕地失笑。   他扬眉,目透机锋:“你在笑我的话?”   “难道阁下自己不觉得值得一笑吗?”她反诘,“别说得好像对优昙罗情深似海,尤其站在我这个拥有她半条灵魂的人面前,说这种话更显得矫情。”   “矫情?”   “须明白,倘若您对她的爱有您自己所说的一半,我也不必站在这里了不是?”   “……”他领受到了来自她针锋相对的不友好,微微惑然:一度以为经过弑王阵内的并肩作战患难与共,彼此间已经有所不同,是什么原因导致一切重回原点,甚至较之最初更为僵硬凝滞?   她一径盯着湖水,忒想将湖面之下一览无余,道:“我想,天帝阁下站在这个地方,每想起优昙罗时,愧意自然是有的,因为阁下并非一位冷酷到底的无情者。所以,比及愧意,我更想知道您是否有过悔意。别再以我的立场逃避话题吧,在这个世界,除了织罗,谁还比我更有立场?”   擎释面上挂了一层薄薄霜意,道:“您得到回答又如何?你既然不是优昙罗,难道会因答案的不同高兴或者难过?”   ……以问题回答问题难不成是所谓大人物们的通病?遥想自家老爹,仿佛也偏爱此道呢,要不得啊。她摇了摇头:“您就当是站在优昙罗的墓前痛诉衷肠如何?您的修安天后至少还有一座华丽的坟茔座落在您的神殿后园内,此前您应该没少到她的坟前倾诉您的思念吧?我是优昙罗的转世之一,身体里住着她的一部分,不介意被阁下当成一座墓碑,所有的话没有有第三方听到。”   她的逻辑一定要如此剑走偏锋不可吗?他蹙眉:“你……”   “您还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死人。”她补充。   “我曾想过无数次。”在这个不知放弃为何物的女子面前,他好像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转身离去,要么如其所愿,而前者一定会被她解读为软弱与逃避。他举眸,淡淡道,“如果可以回到那个时候,我会选择相信优昙罗善恶分明的天性,相信她对在战争中挣扎求生的人类的体恤,争取到她的谅解。”   “这就是了。”她点头,“阁下有愧有悔,愧得是方式,悔得是手段,但您从来没有一次为放弃优昙罗后悔过,可对?”   擎释应之沉默。   她了然一笑:“可以理解呢。女人们都喜欢自己的男人雄心万丈,魄力非凡,优昙罗和修安也许皆最爱你傲睨万物的英武神姿。不同的是,优昙罗曾见过你惨遭贬斥时的落魄,如她那般被众星捧月的女神,没有在那时放弃你,真是一个奇迹。”   这是讥讽了吧?擎释眯眸。   她长抒一口气,击掌道:“我总算将优昙罗想要知道的答案问得明明白白,没有一点似是而非,也没有模糊不明,太好了。”   擎释微怔:“优昙罗想要知道的答案?”   “她的元神。”秋观云璀璨亮丽的眼珠直剌剌对上对方,“优昙罗的元神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擎释眸色一紧:“优昙罗的元神还在这个世界?你见过?”   “见过。”她嫣然一笑,“果然美绝尘寰。”   “……她在哪里?现在在吗?在这个地方吗?”擎释左右环顾,迭声发诘。   “淡定啊,天帝阁下。”她语意凉凉,“您是天帝,她的元神肯定想方设法避开你所在的任何地方,不然何以遁形?”   擎释沉吟道:“在这个世界,惟一可避开我的无心镜的地方只有神庙,原来她的元神一直寄居神庙。”   就请阁下这么理解吧。她耸肩:“好,我得到了答案,您也抒发了心事,各有所取,皆大欢喜,就此别过吧。”   话罢,她抬脚。   擎释皱眉:“你要走?”   “猜对了。”   “去哪里?”   “猜。”   “……”他气息稍定,“既然你见得着她的元神,可否……”   她摇头:“不可以。”   他扬眉:“什么不可以?”   “不管什么,都不可以。”   “原因呢?”   “我很忙。”   “忙……”什么?   他话尚在喉内,她已经拿行动作答,一个纵身起跃,居然——   跳进了潘雅湖内。   “优昙罗,我来拜访这个把你束缚了几百年的地方了,哈呼——”她发一声怪叫,一头扎进水内,再无声息。   擎释盯着湖面那圈逐渐淡去的潋漪,晌久动弹不得。   那时,亲手将在优昙罗的背后打上封印并将她推落之后,他也是站在湖畔,怔怔看着那波被激荡出的水纹归于平静。尽管他没有一次付诸于行动,但那个由大到小从有到无的波纹潋漪反复出现于他的梦境之中,几度促使他想跳进潘雅湖,放她自由……   今日,这个无论是行动还是言语皆不在常规范畴内的女子重现当日情景,是无心,还是有意?   “啊呼,我见到了湖底水宫,称得上是一座华丽的牢笼呢,是天帝阁下特意为囚禁优昙罗准备的吗?”她钻出一颗湿漉漉的头颅,扬声问。   他凝颜不语。   她也不是必须得到答复,自言自语:“特意修建了那座东西给优昙罗置身,看起来是比真正的沉睡湖底要来得体面一点,天帝阁下在那个时期的百忙之中还有这份心思,也算是用心良苦了,优昙罗该为此高兴吗?修安有坟墓,优昙罗有水宫,各安其所,很不坏嘛。”   擎释切齿:“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出来不更好?”   她拭去眉眼内的水渍,笑道:“我是在告诉自己身体里属于优昙罗的那一部分,放下执着,着眼未来。也是在告诉优昙罗的另一部分,放下残念,快乐生活。”   “这是……”什么意思?   卟嗵——   她一个鱼跃,再一次扎进水深处,消失于湖面,又使一个涟漪圈圈扩散。   ……观云,可以了。   织罗心疼了?   别说笑话。   不好笑吗?我觉得还可以。   我已经明白你要对我说的话,我会努力,你也尽早从他身边离开吧,别忘了你还有最爱你的百先生。   嘿嘿,百先生未必最爱我,不过我没有忘记他。此前已经通过消息,他告诉我他正在做的事,不想我去打扰。   ……你们是一对奇怪的情侣。   对啊,我有同感。   脑中织罗的声音发出一声轻笑:不管如何,不要在那位身边浪费时间,回来吧。   的确,这只是序幕,眼下的我尚没有办法把他拿下,只有缓慢从之。   观云别……   “哦呼,天帝老爷,您不下来瞻仰一下初恋爱人住过几百年的闺房……呃?”走了?身为天帝,承受能力如此不济?   她继续自在遨游几个来回。 七六、小别重逢意绸缪   海域反 叛平定,一直在沙漠边缘巡防的娥依诺邀请秋观云重返沙漠,她欣然成行。   在此 前,她一直认为沙漠的存在简直罪不可恕,秉持除恶务尽的原则,沙漠之神塞冬当自食恶果弥散于沙尘间,杜绝祸源。如今,却有另一番感悟。   “塞冬出来,本大爷有话和你说!”她双手掐腰,伫立于沙漠之央,放声高呼。   当然得不到任何回音。   她将声量放缓:“出来吧,本大爷一不打你,二不杀你,还给你一条景色宜人的康庄大道。”   ……   不出来吗?她森森一笑:“塞冬,你再不出来,本大爷掀翻你的老窝,打到你的老家,给每一寸沙漠上种上荆棘,植满毒草,令你寝不安枕无处安身。”   沙漠某处微呈波动。   她眼尾一挑:“本大爷说最后一次,出、来。不然本大爷这就开始播种施法,一、二……”   “出来了!”一股扬沙飞天,塞冬破沙而出,站在秋观云十几丈之外,“你想说什么?”   她唇角扬起春风般的笑意。   塞冬打个冷战,双手护在身前。   “不用害怕。”她竭力使自己看起来诚意十足,“我是来讲和的呢。”   塞冬自是不信:“修淮洛已经被你们要败,你们还要讲和?”   她摇头:“不是我们,是我,依照那些位主神的意思,恨不能将你锉骨扬灰才能解这多年的气恨。”   塞冬更是持疑:“如果是这样,他们能听你的话?”   她笑容可掬:“他们听话与否,与本大爷没有干系,本大爷是代表自己来和你讲和。”   “……怎么个讲和法?”   “我饶你一命,并给你一块安身立命的容身处。作为交换,你主动将侵占人界的所有土地交回,当然,神域土地也顺便交一下。”   塞冬两眉纠结起更大的怀疑:“我为什么要与你做这个交易?”   她一径和颜悦色,细声柔语:“因为你不做,我会打得你满沙漠找牙,然后端掉你的老窝,把你扔到那些恨你恨到骨子里的神域诸神跟前自生自灭。”   塞冬一窒,讷讷问:“那你又为什么要和我做这个交易?”   “因为我需要用你的存在来提醒那些个自以为无所不能的神域诸神,他们也有做不到的事,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当然,如果你时不进小打小闹地扑腾几下,给那些人填填堵,闹闹心,我将更加快乐。”她道。   “你不杀我,他们能答应?”   “他们答不答应关我何事?”   “……我答应!”   协议达成。   她回返据点,娥依诺听后煞是不解,问:“为什么留下塞冬这个后患?”   “为了给天上地下的诸位一个提醒。”她有理有据言之凿凿,“令他们明白今日的一切不是理所当然,稍有不慎,仍可能将自己的土地供手让于沙漠。更须明白春天不可或缺,珍惜大自然赐予的树木花果。”   娥依诺思量过后,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实则,纵不接受,又奈其何?   ~   六七日后,塞冬遵循协议,除却最初的领土,将侵占的土地归还人界与神域。   沙漠大幅减退,秋观云带着织罗飞扁人界荒芜土地,尽植苍翠,播种鲜花,催动清水潺潺,绿荫遍野。   人类得此神迹,家家户户焚香祷告,感谢春神造福。   数日过去,秋观云感觉到自己内力迅速积累,每时每日皆有新的能源滋生补进,不由啧啧称奇:“诚如织罗所说,人类的祈祷叩拜当真可以增长对应之神的神力,本大爷喜欢贵世界的这个规则。”   织罗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举起自己手腕:“莫说你,连我也得到了诸多补助,如果没有法卡助我运行融解,真不知如何安置这份不请自来的力量。”   秋观云促狭眨眸:“这下晓得法卡的好处了吧?要不要给人家一点鼓励?”   织罗白她一眼,偏首不语。   “唉~~”秋观云仰首哀叹,“我是看法卡美貌惊人,想着不能便宜外人,早早将这块极品美味吞食进腹……”   织罗红了脸颊:“你说什么胡话?”   “咦?”她眸角揶揄睇去,“我们冷清淡漠的织罗女神居然面红耳赤,这代表法卡的希望不是一点也没有的意思吗?”   “你……”   两个少女正在戏闹,外间突起一阵急迫跫音,杂有噪叱之声:“我曾在这个家住过恁久时日,还会不记得路吗?你们现下拦我做什么?告诉我织罗和那个外来者在哪里,我自己找去就好,你们一大群跟着,是怕我欺负织罗,还是那个外来者?”   “织亚小姐哪里话?我们是想告诉您,神相大人如今不在府里,估计织罗小姐也跟着出去了,请您先到您先前住过的房间歇着,我们为您去寻找织罗小姐。”   “你们去寻找?别不是替你们真正的小姐拖延时间吧?”   “您是织罗小姐的表姐,对织罗小姐只有疼爱没有伤害,咱们有什么理由拖延?”   “神相府就是神相府,连府里的役从们也伶牙利齿……”   “是织亚。”织罗眉尖微皱,“来就来了,怎么这么大的火药味?”   秋观云窃笑:“她费力搜罗去的老狐狸被一群不知所云的怪客给抬走,她找不到对方的行迹,就来寻本大爷的麻烦呗。”   “她寻你的麻烦?”真若如此,自己对这位爱神表姐的胆色由衷佩服,“你准备怎么迎接?”   她摸颌沉吟道:“按常理,对方打上门来,本大爷必定正面迎敌,不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绝不收场,但最近本大爷受了刺激,喜欢上了另一种打击敌人的法子,是而今天选择听而不闻,使爱神姑娘空手而归,无的放矢,自行消化一腔怨怒。”   “……你确定?”还以为在刚刚受了她的揶揄后,会有一场好戏看。   秋观云昂首:“非常确定。老狐狸为了我追到这边,无端受到这么一场骚扰,我若是一味采用以前的处事方式,一没有新意,二没有成长,也太辜负他这场奔波。他不断给我惊喜,我也该让他晓得我不是一成不变。”   “你对塞冬的处理,已经令母亲和我刮目相看,说你从横冲直撞偏爱上了阴谋诡计。前一种方式来自于你引以为傲的武力,后一种方式将考验你的智力。”织罗道。   她笑而不语:更大的“阴谋诡计”还在后面,届时希望这个世界都要刮目相看,晓得请神容易送神难,别动辄拿时空之门惊扰本大爷的安宁。   ~   “狐王大人,我按你那日传授的方法,果然打败了东方妖界的三兄弟。”   “做得很好。”   “狐王大人什么教我像你那样飞来飞去变来变去?感觉最威武的样子。”   “等你变得自信时。”   “我现在很自信!”   “还不够。”   ……   类似的对话,每日至少两三回。性情冷傲的狐王难得地耐心充沛,有问必答,不厌其烦,谆谆不倦。阿钦对此诚惶诚恐,生怕自家少根筋的妖王哪一日触到了这位冷面狐王的雷点,惹人家拂袖而去,不住地围前围后,百般照拂。   今日,百鹞再次打发掉了那位求学心切的弟子,回到被精心安排的卧室内盘膝闭目,忽有一声轻笑拂过耳畔,撩过心尖,当即启眸,正是那张如花似玉的美颜。   “如何过来的?”他问。   秋观云呲出一口白牙:“有织罗在,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没有门槛,可以去到过去春神能够到达的任何地方。”   他抬掌揉乱她随意绾结的长发,道:“不是说不要你来打扰吗?”   切,行动上如此亲近,言语上如此疏离,老狐狸除了傲娇属性,还兼有人格分裂吧?她嫣唇撇撇:“本大爷想你。”   他嘴角微扬:“准许你的思念。”   她大眸眯起:“你去死一死。”   “确定?”他慢条斯理,“在弑王阵内,我的确几乎死……”   “闭嘴!”她扑上前,一口咬住那两片薄唇。   对方也不示弱,伸臂托住她密实细致的腰身,尽采香泽。   足足一刻钟过去,四唇在双方气绝身亡前方依依分离,两双美眸相对,有丝丝缕缕的想念,亦有缠缠绕绕的爱恋,更有难以言明的遗憾:如果这不是在他人地界,如果这是一间可以肆意而为的房间,该是何等旖旎美妙?   “依你这么说,那个织亚算是救了你一命吧?”她问。   这个当头提起别的女人固然心有不甘,但总须找个强壮的理由破坏一下这小别胜新婚的炽热,不使自己备受煎熬呗。   “算是。”百鹞甚是配合,眉观鼻鼻观口,“不过她为了杜绝我与你通讯,找了许多扰乱磁石放在四周施行干扰,也是煞费苦心。”   “好吧,她很努力,努力地靠近你,还努力地去找我吵架,我才顺势躲来你这边寻个清静。”   “你?躲?”狐王大人语气闲凉,摆明不信。   她黛眉傲扬:“本大爷最近喜欢修心养性不行吗?”   “……值得鼓励。”   “你说的,本大爷就来讨个赏呗……”她双臂勾缠上他的项颈,眼波盈盈,红唇欺近。   而后,四唇再度粘合,相濡以沫间,又一次险险擦枪走火。   “本大爷有这么欲求不满吗?”她跳得离他三尺之外,拧着眉尖自问。   这何尝不是狐王大人想问自己的?   幸好,正当这室内气温无限飞升之际,擅长大煞风景的妖王阁下上场,“咚咚咚”敲门后即一把推开,阔口大嗓:“老师,我刚刚练习飞行之术时竟从云头跌了下来,摔得鼻青脸肿!”   秋观云自是早在与百鹞的联络中晓得对方是何方妖怪,笑问:“摔了跤特意来找老师,是想求抚摸求呼呼吗?”   利菲斯吓得向后一跳,双掌严阵以待:“你是谁?”   她干净利落地自报家门:“秋观云。”   “啊?”利菲斯嘴巴大张,“那不就是……”猝然转身,双手合拢嘴前,“大家快来啊——”   她很是鲜见地受了两分惊吓:这货是查小呆失散多年的兄弟吗?   “快来啊,师娘来了,快来拜见我的师娘啊——” 七七、但愿暂成人缱绻   对于秋 观云的光临,妖界诸生给予了最高规格的欢迎。   在利 菲斯心中,自己的老师能够击败塞冬,能够进入弑王阵,能够接受天帝的战书,简直就是光芒与神圣的化身,而能够成为老师的恋人的秋观云,定然也不同凡响,受得了他爱乌及乌的崇拜。   “师娘,这是我们妖界百年才能结一次的白莲果酿成的果酒,请品尝。”   看么这么一张诚恳热诚的笑脸,秋观云虽然很愿意感动,可是……   “如果你叫我秋英雄、秋完美、秋天才,我将很乐意接受这杯美酒。”   “为什么,师娘?”   “……可不可以不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   “师娘没说。而且,为什么不能叫?您明明是老师的妻子……”   “谁是他的妻子?”秋观云白牙寒光闪闪,瞪一眼气定神闲的老狐狸,“你是看到我和他三跪九叩拜花堂了,还是问媒纳采递婚书过?”   利菲斯茫然:“没有那些,就不是妻子吗?”   “对!”   “可那些是什么东西?”他把脸困惑转向阿钦。   后者也不明就里,胜在先天聪明,道:“应该是狐王阁下与观云阁下还没有完成婚礼。”   “那……”利菲斯苦脸思索,好半晌没有动静,秋观云正以为自己终于夺回控制时,听他拍额大叫,“容易啊,老师和师娘在这里举行婚礼不就好了?阿钦快去为老师和师娘准备礼堂,我要为老师和师娘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   妖王阁下认为自己的找到了最完美的解决之道,一径催促自己的随侍。   有这么一位想一出是一出上峰,阿钦表示很为难,不住拿眼尾觑瞄百鹞。   后者淡然颔首:“有一场盛大的活动也好。趁着这个机会,告诉妖界诸生谁才是妖界惟一的真王,比东征西讨更能省却不少时间。”   这样吗?阿钦稍加思度后,领悟了狐王语中深意,喜道::“卑职这就去为狐王阁下与观云阁下准备最盛大的婚礼!”兴冲冲喜孜孜去也。   “……”秋观云乜着某人,一字一句,“告诉本大爷,你打得什么主意?”   百鹞浅呷一口美酒,问:“你不想与我成婚?”   她扬眉:“先回答本大爷的问题。”   “很简单,一举两得。”   “哪两得?”   “一得,方才你听到了,我要帮利菲斯肃清妖界,坐稳王座。二得,当然是想告诉这个世界的每个人,你是我百鹞有名有实的妻子。”   “就为这么一个肤浅的原因?”   “不行吗?”   她沉默数妙,霍地跳到了他怀内,喜笑颜开:“我喜欢你的肤浅!”有实亦有名后,那个织亚若还敢上门抢人,她就在对方脑门上写上“下贱”两个大字以儆效尤,哼哼~~   见状,利菲斯小心翼翼问:“我现在可以叫你‘师娘’了吧?”   “不行。”   “为什么啊?”   “师娘两个字太软弱,有失本大爷的英明神武。”   “……”“师娘”难道没有照过镜子吗?不晓得自己是个女人?唉,世界上果然没有完美无憾的存在,英明如老师,一不小心就娶了个傻女人回来,可怜呐。   “对了。”秋观云离开百鹞膝头,面向表情突然复杂莫名的妖界之王,“我今日过来,有一件事情想向你问清楚。你在见到老狐狸也就是你家老师之前,是从什么渠道听说了他的名字?”   利菲斯认真思考过后:“阿钦那里。”   “阿钦又是从哪里听说?”   “妖界里所有和外界联结的通讯兵都会定期向他禀报外面的事,他们告诉他神域内来了一位异世界的妖王,顶顶厉害。我听阿钦说过一回后,便充满崇拜。”   秋观云眸光疾掠。   百鹞觑她神情,道:“怀疑什么?”   “不是怀疑,是肯定。”她一把推开那只妖王,以脚勾了其身下的椅子来坐,气咻咻道,“想用最少的支出收获最大的回报,本是无可厚非,可是若想利用我的男人,就须问我高不高兴!”   百鹞淡哂:“将我的名字和事迹报给妖界,无非是想煽动处于四分五裂中的妖界诸生至少有一部分追随于我,从而成为歼灭海域诸生的助力之一,就如魔界也有前来追随在法卡者一般,最不济也能防备妖、魔两界与海域联手,引发第三次天地混战。不过,若没有这一步别有用心的设计,我也不能来到妖界。不管对方初衷如何,结果好,便没有什么不好。”实则是非常之好,送给他一份额外大礼。若有得当时机,定然不吝表示感激。   秋观云亦笑,伸高手臂拍了拍妖王后脑,道:“这个徒儿很有用吧?”   “当然有用!”利菲斯已经恢复了八成容色的脸上布满不容有疑的坚定,“我一定为老师和师娘举办一场最热闹最华丽的婚礼!”   妖王阁下言出必行,五日后,一场广邀妖界豪门的华丽婚礼在妖王殿内盛大开幕。   这场婚礼,不止成为了百、秋两人回忆中的一抹灿烂光点,也是妖界乱局的转折点。应邀前来的诸家豪门中,不乏心怀叵测欲借机发难者,因有百鹞坐阵,利菲斯信心百倍,将两名对王座早有觊觎之心的长老之子击败,并施以惩戒,在诸多子民的注视下一展王者之风,借此立名扬威,奠定王座根基。   这个消息传回神都。   对于妖界的局势,擎释听过也就罢了,但百、秋二人的婚礼之讯,当即凝结了令天帝阁下唇角的笑纹与目底的暖流。   “我近来所做的,对她来说没有一点意义吗?”他道。此时,他立于自己寝宫之巅,此处是神宫的最高处,也是神都的至高点,俯瞰整座神都,万物尽在足下。   赫什不敢应声。   “你不是将一切看在眼里吗?你说,我还需要做些什么?”   赫什一怔:“天帝阁下是在对卑职说话吗?”   “此处还有第三方吗?”   “……是。”赫什向前走了半步,“卑职认为,天帝阁下首先需要明确自己心底所想。”   擎释扬眉:“接着说。”   “就是您真正的心意。您对观云阁下到底有什么打算,只有您先整理明白,才能向她表白不是?”   “表白?”   “对呢,如果您喜欢观云阁下,就该把您的心意清清楚楚地传递给她。不管哪个世界,总是该由男人主动吧。所以,首先您需要告诉自己的是,您是不是当真喜欢观云阁下呢?”   擎释缄默良久后,浅声道:“我无法肯定。”   “这……”天帝阁下是个情场弱兵不成?“退一步想,如果这个时候观云阁下就在您的眼前,您想对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他笑:“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必做,听她说,看她做,就很好。暂时不想有任何改变,暂时先这个样子,就很好。”   事情棘手了呀,我的天帝大老爷。赫什暗自嘘唏。 七八、落花流水无春风   作为一 位跟随了天帝数百年的近身随侍,赫付想此刻的天帝阁下纵然离情根深种尚有一段距离,一只脚却当真已经陷了进去呢。   不过 ,赫什不难理解天帝的困惑。披着绚丽耀眼的七彩光环降临世界,可以说整个天地间的雌性生物任其挑选也不为过,就算是对万众簇拥的春之神的追求,也是两情相悦得水到渠成。于是,在天帝阁下截止到目前的生命里,除了那座历经浴血奋战得来的王座,其他到手的任何东西皆是轻而易举。故而他尊贵骄傲的心灵中,认为自己已经为秋观云做了许多,譬如助她大闹海域,譬如为她寻回召唤法卡的法卡明斯……一位绝少付出的主儿,对自己的付出定然是耿耿于怀,也认为必定有所回报。但事实是,事情哪会这般简单?   “天帝阁下,不如卑职替您去试探试探观云阁下对您的心思,再回来向您禀报。”   擎释稍怔:“你去?”   “是,卑职去。”   擎释略作思吟,点头:“也好。你就去问问她,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既然可以不顾性命地闯进弑王阵救我,为什么又跑回了百鹞身边?”   “是。”唉,果然自己主动请缨是对的呢。照天帝阁下此刻的思维,俨然受不得任何拒绝,可那位观云阁下是何许人也?不是这世界的任何一个女子,甚至不是优昙罗。   怀揣着各种复杂心思,赫什寻到了秋观云。   其时,她已经从妖界返回神庙,正与织罗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自己的妖界奇遇,尤其对婚礼之上自家男人的英武表现赞不绝口。后者算得上最好的听众,全程含笑聆听不说,且时不时用眼神、语声鼓励她继之续之,畅谈尽兴,直到她发现那道近来宛如织罗背后灵的身影不在近前。   “法卡小哥呢?”她眼睛迅速扫过室内一遭,“整个妖界因为气力退化,维护不住自己的外貌,除了老狐狸那张脸,其他都是些面目纠结的异种,还想回来用法卡那张恶魔级美貌的脸孔治愈一番,他去了哪里?”   “应该是在神庙外。”织罗轻声,忖了忖补充道,“如果他还没有对这个游戏厌倦的话。”   “何解?”秋观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眨了又眨,“你把他赶到神庙外边?‘游戏’指得又是什么?”   织罗浅声一叹:“不是我把他赶在外边,纵使我想,我也没有那份力量。是他本身,他是恶魔,普通恶魔走不进神的殿堂,他虽然走得进来,但为了不引发其他侍祭的反弹,愿意站在门外。”   “呜……”她双手抱头假哭,“好感动,为了织罗,一位骄傲的恶魔王子可以将自己委屈至斯,好感人,好深情,好想嫁给他~~”   “你说真的?”织罗乜眸问。   “假的。”她恢复正颜,“下面请解释‘游戏’的含义。”   织罗微笑:“自是他的深情游戏。”   她讶异:“你认为他对你的追求只是他的一场游戏?”   “难道不是?”   “织罗你……”还真是冥顽不灵呐。   她才想启用自己的的长论滔滔说服一下这个顽固脑瓜,外边有脚步声接近,一声温和谦卑的声嗓在门外道:“请问观云阁下在里边吗?”   织罗倾耳辨了辨:“是天帝的随侍赫什。”   她一怔:“那个红衣老头子找本大爷做什么?”   织罗轻掀秀眉:“想来是打算替上峰跑腿说合。”   “诶?”那是什么东西?巫界美少年一整个茫然不解。   她当然不会联想过多。试想,自己从到达这个世界晓得优昙罗事迹的那刻起,对天帝擎释即表现出了极度的厌弃,即使在本尊面前,也一向恶形恶状,没有半点收敛……如此立场鲜明的对立,怎可能有其他绮思遐想?遑说彼此间还打着一个死结——   优昙罗的半个灵魂。   对她来说,天帝擎释就是个早晚要取自己性命的反面角色,当下的和平共处仅是必须是过渡,到末了势必有一场生死对决。   于是,她被惊悚到了。   “红衣老头子,你没有病吧?”   赫什一窒。   “我就当你刚才发烧,再见,不送。”她起身。   “观云阁下!”赫什急急把人叫住,“请您听耐心听卑职说几句话好吗?”   她蹙眉回首:“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胡话?”   赫什欠身:“卑职只求十分钟的时间。”   她在心里将这十分钟与自己的时间标准做了一个换算,勉为其难地颔首,坐了回去:“说吧,过时不候。”   赫什反省自己刚刚出口的第一句话“观云阁下是否对天帝阁下有几分爱慕之心”,委实过于仓促简单,遂道:“天帝阁下很欣赏观云阁下,自从您走到他身边后,天帝阁下经常在自处时无端发笑,还曾看着身边经过的云朵,问卑职‘你认为那个观云,观得是白云,还是彩云?’”   她面部呈现颇不自然的扭曲,感觉再听下去,自己的胃部将做出剧烈抗议,将今早在妖界吃下的鲜果美酒吐个满地,弱弱道:“你的时间不多,说重点吧。”   “……天帝阁下很想知道观云阁下的心思。”铺垫无效,赫什只得一言概之。   “哪方面的心思?”她知道自己在明知故问,可无论如何,她不想自动向那个诡异的方向延展。   “您曾经为了救天帝阁下不惜闯入弑王阵,并与天帝阁下共历险难,经历过那一切后,您对天帝……”面对着那双亮丽瞳光的逼视,赫什感觉自己唇舌堵塞,字字维艰,“可有几分喜爱之心?”   “没有。”她道。   “……”这么直截了当真的好吗?   她淡扬眉梢:“十分钟到了呗?”   赫什面露窘迫:“观云阁下,卑职还有几句题外话,请给再给些时间。”   “请说。”   “卑职一直随在天帝身边,见到过他对春神的思念,即使在与修安天后最为恩爱的时光,他也常站在寝宫之顶遥望潘雅湖。历经恁久,终于获得了春神讯息,如果到最后您仍然想要离去,天帝一定会将春神灵魂归一,届时,您与织罗阁下……”   “嗤。”她笑,“先礼后兵?先利诱后恐吓?何况,本大爷也没有听到什么利诱,你要来做说客,居然没有准备下巨大的诱 惑吗?比如天后之位?”   “这……”赫什略现局促,“卑职做不得主。”   “既然做不得主,就回家见你的主子,告诉他本大爷对他没有一星半点的兴趣,请他也勿自作多情。”她言罢,甩身即走,回转过身,对上门前矗立已有片刻的身影。   赫什也回头发现,顿时手足无措:“天帝阁下……日安。”   秋观云莞尔:“听墙角的感觉如何啊,天帝老爷?”   “有利诱就可以吗?”对方问。   “什么?”   “倘若,我许你天后之位,就可以吗?” 七九、新人旧识狭路见   距离天 帝阁下的“求婚”宣言,已经有三天过去。   这三 天,秋观云百思不得其解:天帝老师到底看上了自己哪一点?   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综合各种原因,她想不出自己有哪一点足以对天帝大老爷产生致命诱 惑。那日若非娥依诺恰逢其时的到来,她一定会将这个问题当面抛出。   娥依诺不是没有给出答案,但不足以说服她。如果说因为她的个性像极了早期的优昙罗,难道能像得过优昙罗本尊?天帝老爷连本尊也放弃得干净利落,找一个替代品扮演非卿不娶,是有什么变 态嗜好还是逻辑混乱?   总而言之,她对这份无故降临头上的“厚爱”敬谢不敏。在寻不到合理的诠释后,遂转移心思,开始绞尽脑汁地盘算如何离开此地。   第一次发动春神之力,趁着神力最盛以及这世界对久违力量的猝不及防,与母上大人取得过联系,但到今日不见任何动静,看来母上大人行程受阻,她还须自力更生才行。老狐狸那边已经做好了一步安排,自己这边又该从何着手?   烦恼啊,烦恼。用过午膳后,她伏在案桌上,左摆右摇,双手抱头呻 吟。   “脑袋中风了吗?”有人在旁问。   “你才……”她忿然仰脸,旋即破怒为笑,“你终于舍得离开你家爱徒了吗?”   百鹞径自端过她饮去半杯的花草茶浅啜一口,道:“还须回去。”   她挑眉:“那你回来做什么?”   他淡然:“看你。”   她嘻笑:“想我了?”   他点头:“算是吧。”   “不坦白的老狐狸最可爱哦!”她振奋精神,扯过对方雪白的衣角拭了拭唇角的饭粒,“你家爱徒那张脸恢复了几成?顺眼些了没?”   “还好。”他目光微闪,“你最近可有什么事情需要向我说的?”   “……什么事情?”她歪头思忖,“我方才正在想我家老娘为何这么久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估计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他轻描淡写,“除此之外呢?”   “查呆呆与昙帛进展顺利如胶似漆连我这个老大也没时间孝敬,很欠修理是不是?”   “除此之外。”   “织罗和法卡……”   “你自己的事情。”他的声线略现起伏。   她突然如一只小老鼠般吱吱坏笑,一时收势不住。以这个世界的计时,足足有五分钟。   这过程中,狐王大人始终面无表情地耐心等待。   “呼,老狐狸,你是听说了什么,特地来向本大爷兴师问罪吗?”她红口白牙犹噱不止,“本大爷还以为自己早已用行动向你传送了足够使你自信的能量,敢情无效?”   百鹞脸色如素,语声平板:“我不过顺口问上一句。”   “是,是,是。”她成全他的属性特质,不拆穿,但不能阻挡她伏在案上笑个过瘾就是。   他眸内柔意漾浮,伸掌将她的头顶一气揉搓,打乱了那根蓬松乌黑的发辫,道:“你看似随性,却绝非滥情。对这一点,我很清楚。”   “……然后?”她将他的手放到嘴边虚咬一口,径自卸开发环从新结辫。   “你的灵魂有着属于优昙罗的痕迹。”   “只因为这个原因?”   “只因为这个原因。”   她大眼晴瞟来潋艳笑澜,得意道:“老狐狸,你果然很喜欢本大爷呢。”   他冷哼:“那还用说?”   太……太可爱了!她一声怪叫扑了上去,预备好生索个香吻。   向来对神庙威仪颇多计较的狐王大人这一回却愿意妥协,俯首献出双唇。   嘭——   就在这个当儿,门口发出一声重击。   两人应声望去,恰恰撞上天帝阁下那双深邃无垠的瞳眸。   “这是神庙,忘记了吗?”擎释冷冷道。   秋观云颇是心虚地缩了缩脖颈,赔笑道:“不好意思,一时忘情。”可是,您老人家在继听墙角之后,又开始偷窥,好重口的爱好。   百鹞稍掀眉梢,道:“神庙内都是博爱诸生爱寄万众的主神,应当很乐见世间两情相悦的美好景画。”   “别以为自己很了解神,尤其一个外来者。”擎释寒意由目底渗上,一点一滴弥漫整张俊脸,“我的父亲、母亲均栖息在此地,我不想听见任何自以为是的论调来谈论他们的神仪。”   “好,您说得对,说得妙,是我们情不自禁得意忘形,在此赔礼。”该低头的时候,秋观云也不是低不下去,“请天帝老爷原谅我们这两个外乡人的鲁莽。”关键是,您从哪里来,赶紧回哪里去,少在此处碍眼妨事不讨喜。   百鹞蹙眉:“你在认错?你几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   她眨眸:“在外人面前,我难道不是一向如此吗?”   “……好吧。”狐王大人勉强接受。   那位可没有这份雅量,唇线勾起没有温度的冷笑,道:“身处神庙,冒犯神仪,我可以原谅不谙神庙规则的外者,却无法宽恕侍奉诸神的侍祭。赫什,将当值侍祭带到神庙大殿,惩以鞭刑。”   “你……”秋观云愕然,“你想惩罚谁?”   擎释面目沉浸于厚重阴霾之内,缄声不应。   赫什则衔命退去。   “红衣老头子站住!”她身形骤闪,阻挡在其面前,“告诉本大爷,你要去拿鞭子打谁?”   赫什欠首一礼:“卑职遵从天帝之命,惩罚督戒不力的庙中侍祭。”   “先不说你们无端迁怒的行为有品没品,且说如今还处于神庙暑期的歇止日,庙中侍祭只有织罗,难道你要鞭打她不成?”   赫什心中为难叹息,道:“如果她是惟一的当值侍祭,自然需要担负起惟一的责任,法纪如此,请观云阁……”   “你敢!”她美眸凛眯,“你动织罗一根手指,我废你整根手臂!”   ……天帝阁下还不发话吗?唉,各位想要斗法尽管施展本事,何苦拿咱们这些小卒当试水的石子?“观云阁下,卑职只是遵行天……”   “你耽搁得够久了。”擎释沉声道,“还不快去?”   赫什应声,急欲埋头赶路,无奈一堵人墙挡在前方,丝毫前进不得。   “观云阁下,请您……”   “休想!”   擎释眉悬翳影,道:“别逼我出手。”   秋观云秀眉厉扬:“你……”   “你去见织罗。”百鹞瞬间移动,站在她身侧,淡声道,“此处有我。”   她略有迟疑。   他抚了抚她的发心,道:“去吧。”   她飞身而去。   赫什随后紧追,虽说是执行命令,借这个机会从当下一触即发的危险氛围遁身才是第一要紧。   他们身后的长廊内,两个男子面对面站立。   擎释瞳心烁起两点寒芒,直视百鹞:“你认为自己拦得住我?”   后者淡眸相迎,吐字清晰缓慢:“试试何妨?”   “即使试过一次再没有机会尝试第二次?”   “没有开始,焉知结果?”   “这算是那场挑战的提前举行吗?   “不如说适逢其会,正当其时。”   双方同时举起手臂。   战斗即将开始。 八十、兵不血刃绝汝念   娥依诺 再次扮演了半路程咬金的角色。   “天 帝阁下,百先生。”她左右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位,真心感觉头大:塞冬消停了,修淮洛不见了,明明该是大家长松口气清闲无事的时候,为什么就有这惟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呢?“这里是神庙,如果两位能够按捺不用法力,我不会阻拦。如果破坏了神庙,扰乱了先王的安宁,只怕伤及神域根基,恕我无法坐视。”   擎释当然晓得个中利害,眯眸不语。   百鹞倒不介意做那个先行退步的,道:“既然如此,换个地点也无妨。”   娥依诺颦眉:“如今修洛淮的行踪仍然成迷,身为海神离开海域还能去往何处?因此更加不能掉以轻心,天帝阁下,卑职想和您讨论一下搜索进展。”   擎释默思片刻,颔首:“好吧,到神宫详谈。至于你……”他扫向百鹞,“可以在十日后来挑战我,如果那时你还有这个胆量的话。”   百鹞一笑,没有与对方耍弄嘴皮的打算。   娥依诺略有迟疑,问:“天帝阁下,听说您派赫什去鞭打织罗?”   擎释扬眉:“那又如何?”   “呃……”娥依诺面有难色,“倘若是织罗犯了过错,自然应该领罚,卑职不敢置喙。不过,方才卑职来时发现赫什被观云给绑到神庙门口的圆柱上……”做得真是漂亮呢,来自异世界的恶霸。   擎释一窒。   娥依诺恭首:“卑职见到织罗,定然严加训斥,命其闭门反省,禁足十日。”   “命赫什速回神宫。”神相既然给出台阶,他也愿意顺势而下。毕竟方才的自己委实有点意气用事,鞭责神相之女势必惊动整个神域,给诸神传递去神王、神相貌合神离的信息,添加诸多后续麻烦。   天帝阁下走了。   “百先生。”娥依诺瞄向那位气定神闲的狐王大人,“阁下能否实话告诉我,你心里做着什么盘算?”   后者挑眉:“这话怎么说?”   “阁下比我明白。”娥依诺面色肃正,“娥依诺是我的妹妹,如今她再也没有办法回到我的身边,这个天地间没有谁的悲痛可以比得过我。可是,我经历过两度天地大战,近千年的战火岁月。第一次大战,无论人、神、妖、魔,皆损耗极重,最为脆弱的人类几乎灭绝,是第一位天帝用自己的血液和骨骼延续了他们的生命。第二次大战,仍然有无数生灵消失,有许多与天地同生的物种彻底灭绝,我也失去了优昙罗。战争是天地间最可怕的灾难,在我生命仍可以继续的日子里,我将竭我所能杜绝第三次的发生。这也是我明知优昙罗的真正死因仍选择忍耐的原因。百先生,我敬重你的磊落,感谢你的帮助,可是,如果你想利用手中的资源燃起任何战争的引信,你必定是我的敌人。”   百鹞扬唇:“百某明白了。”   言尽于此,娥依诺微微一礼,启步离去。   “啊哦。”秋观云怪叫着现身,“神相大人想来是察觉到你留在妖界不回的些许苗头,在警告你呢。”   百鹞淡哂:“很严厉的警告。”   “害怕吗?”   “很怕呢。”   秋观云拍拍他的肩膀:“不怕,本大爷罩你。”   “那还真是感谢。”   “好说好说,跟着本大爷,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两人一个容色淡漠目藏温情,一个脸容戏谑眸透纯挚,正用他们独有的方式眉目传情,织罗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悠然道:“打扰两位,又有不请自来的客人到了。”   她恁无好气:“又是哪方的不速之客?”   织罗嫣然:“你的桃花才过,百先生的桃花即开。”   “……织亚?”一个个非得挑在今天砸场子吗?这半天下来,本大爷连老狐狸的一口也没有亲上好不好?   “好在她没有天帝直接驾临神庙的术力。我请法卡设法把她拦在神庙门外,你们准备怎么处理?”织罗边说,边抑制自己唇角的上扬。她很想看一场二女争夫的好戏,但愿观云阁下莫使她失望才好。   秋观云点漆般的瞳仁一转:“老狐狸刚才为我差一点就大打出手,投桃报李,本大爷也去打上一架如何?”   “打?”织罗一怔,“她哪里打得过你?”动动嘴唇,打打嘴架,唇枪舌剑,伤敌于无形,不是很好吗?   “我总不能因为她打不过本大爷就一味忍耐她的挑衅吧?”秋观云横眉立目,摩拳擦掌,“这一回,本大爷就把她打得皮开肉绽体无完肤满地找牙,看她还敢在本大爷面前装什么清高女神?”   织罗略有几分焦躁:“这太严重了些,你打伤她,势必惹上她的父母,到时还不知额外多上多少乱子……”   “噗~~”秋观云忍俊不禁,“织罗你不是一直想看笑话?被本大爷神一样的演技骗过了吧?”   “……”织罗回归清淡本色,“那么,观云阁下可想好怎么处理那位情敌了?”   她莞尔:“你告诉她,我和老狐狸已经回到了神相府,回到神相府后,把她领到我的房间。”   织罗疑惑:“你想对她做什么?”   她呲牙:“不用担心,本大爷不会强 暴她,不过是请她免费观看本大爷和老狐狸的春 宫戏而已。”   织罗瞠眸:“你……确定?”这剂药也太猛了呗?   “确定。”   织罗旋身就走。   她配合得甚是周到体贴,一个小时后,当真将织领到秋观云的卧室门前。她自然是不会涉足那方“禁地”,离着几米远的时候指了指房门即站住脚步,却见爱神表姐义无反顾地冲上前去。她则站在门外的月桂树下,边仰首欣赏越长越好的树姿树态,边支起耳朵聆听那方动静。   不足五分钟,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震鸣耳谷,织罗视线稍稍掉转,即有一道伤心欲绝的身影风一般从她眼睛疾掠而过。她有点泛傻:那位观云阁下当真说到做到请人家免费观看了一场活春 宫?   过不许久,秋观云施施然走出,摇首咋舌:“这么低的段位,也敢来和本大爷争男人?这世界有这么一位爱神为人类张落姻缘,人类不会太辛苦吗?”   “你……”织罗的心神仍未从震惊中返回,“你真的……”   “假的。”她比比自己身上的袍子,“不过把它脱了下来,穿着里面的小衣嘴对嘴喂老狐狸吃了几粒樱桃罢了。本大爷是不介意真空上阵,那只老狐狸爱惜羽毛得紧,哪肯配合到恁大尺度?”   这就是“兵不血丸”吧?织罗叹为观止。   “很佩服本大爷吗?”她伸指,故作轻佻地挑起对方下颚,“要不要传授你几招绝杀奥义,留待你今后用来打发法卡身边的烂桃花?”   织罗别开螓首:“我一则不需要,二则……你如何确定他身边有什么烂桃花?”   “凭他的卖相啊,桃李不言正自成蹊,说得就是这个道理。而且,卖相越好,烂桃花的品质越高,你越需要更高段位的应对。”   织罗一脸淡定,浑似漫不经心问:“何以见得?”   “因为以法卡的品质等级,寻常姿色的桃花只有观望的份儿,凡是靠上来的,必定是对自己有着充分的自信且品质一定不弱者,试想……”   她剖析得头头是道,织罗也听得颇有几分津津有味。远远的,娥依诺匆匆走来,欲向女儿和秋观云询问织亚恸哭的由来,抬起头才想呼唤两人靠拢,骤然变了脸色——   “不,天帝阁下且慢……”   一只巨掌以一只巨大的袍袖,将全无知觉的秋观云和织罗收纳其内,瞬即不见。 八一、若未相爱即相杀   秋观云 感觉自己被装进一个麻袋样的物什内,黑暗,滞闷,而且深不见底。她下意识去握织罗的手,明明方才还近在咫尺,此刻身边虚无一物。   在这 个不知所以的空间内,她无法控制身子的失重虚浮,就连索取光明的咒语也是吐语无声,心念无力……   刚刚还在大谈段位,这就中了高段位者的暗算,可算报应?   当眼前重现光明时,她下意识闭眸,感觉到自己身下已是实地,触摸上去,似乎正是至今仍叫不习惯的“沙发”。   “织罗?”她唤。   “她在隔壁。”   她睁开眼睛,看向坐在一张书案后方的答话者:为什么没有半点意外?“我记得你和老狐狸约了十日后决战,原来是你的虚晃一招。”   擎释掀眉:“若他仍有那个胆量,十日后开战就是。”   她顿了须臾,道:“我很不愿把阁下想得更龌龊更猥琐,但,请问在你在和我家老狐狸开战之前将我拘来,难道是因为害怕失败?”   擎释哑然失笑:“你认为我会失败?”   她眉间眸际却全无戏谑,问:“不然我该如何理解当前情形?”   “我想重新问一遍那日因娥依诺的出现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擎释身势前倾,双眸瞬也不瞬,“如果我许你天后之位,你待如何?”   她莞尔:“你许或不许,与本大爷没有一毫关系。”   对面的男子眉心收紧,两眉之间现出一道剑锋形状的立纹。   秋观云认得这样的表情。虽然出生时,自家老爹已经远离帝位变成居家老男人一枚,但每逢发生与杀伐决断稍有关联的大事小节时,类似纹路便出现在老爹的眉宇之间。它属于经年累月手掌天下者遭遇拂逆时心头刹那涌起的那股戾气。所谓才上心头,即上眉头,喜怒哀乐不形于色者,更易暴露杀机。   在近乎凝固的空气中,她问:“既然天帝老爷旧话重提,我也趁机解惑如何?我哪一点得到了阁下的青睐?”   天帝阁下目底深暗难窥,道:“你对自己不是一向富有信心?”   她颔首:“自信是一回事,自大是另一回事,我还没有狂妄到认为天地间的雄性生物尽该为本大爷倾倒。”   一丝笑意弥进擎释眸内,缓和了他面上的冷意:“你让我看到了最初的优昙罗。”   “……最初的优昙罗?”她一字一顿,似笑非笑,“但我不是她,你的天后可以是一个肆意妄为视礼教为无物的叛逆者吗?”   “优昙罗后来变得完美无缺,你也可以。”   这下,她绷不住了,兀自闷声低笑。   “笑什么?”天帝阁下语透愠意。   她勉强收止,半掩面道:“昔日,你因为优昙罗最初的面貌动心起念,然后把她变成了后来的优昙罗。如今,你因为看到了最初的优昙罗心生意动,接着又想把这样的我改造成你的理想版本吗?天帝大老爷,请问你就这么喜欢自打耳光?”   擎释眯眸。   呃……   她忙不迭反省,道:“抱歉,是我失言,阁下的逻辑,我无权干涉。我惟一可以确定回答得是:承蒙错爱,愧不敢领,我……”挺颈昂首,眸线直迎,“拒绝做阁下的天后。”   擎释覆睑,无声良久。   “为什么?”他问。   “因为我不爱你。”她道。   他唇弧平直,声语平淡:“你爱百鹞?”   她笑:“即使没有百鹞,即使我不爱他,也必定不会爱上你。”   “因为优昙罗?”   “我的灵魂来自于她,故而我没有办法设想假使灵魂与她无关时将对你观感如何,可当下我很确定,我不爱你。”   “……这样么?”他声语浅微,又经一段沉默,方低低叹息一声,“那便没有办法了呢。”   她挑眉。   “既然就算没有记忆也是断然拒绝,那便让有记忆的优昙罗完整归来吧。失望也罢,怒火也好,我一概承受,至少那是曾经全力爱着我的优昙罗。”   她先是一怔,迅即明白对方言下之意:“你想把我和织罗的灵魂归一?”   擎释唇角勾起:“你很聪明。”   “你……”   “我需要稍作准备,你们不会等上太久。”他道,言讫身影湮没。   “你……”过河拆桥?反复无常?尽管她很想破口大骂,但此情此景,骂得再多,除了劳心动气伤肝伤脾,对形势毫无助益。还不如静下心来,寻找应敌之计。   织罗?织罗在不在?织罗听得到吗?她心中连声呼唤。   观云?织罗试探般地应和。   她大喜:你总算听到我了!   方才我试图与你联络,被一份莫名的力量自行屏蔽。   是天帝那个气急败坏的无良小人啦。   他把我们一起拘来,看来准备践行曾经说过的合一计划呢。   被你猜到了,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做?   什么也不必做。   什么也不必做,坐以待毙吗?   他是天帝,在这样的距离下,我们没有办法用武力与他对抗。   所以,我们愉快的等死?   未必。   她皱眉:在这个关头,织罗还在卖什么关子?   织罗笑:你很快就晓得了。   很快就晓得了。   她很快见到了织罗。   擎释没有俗套地问她最后一次是否改变初衷,便有神使前来将她与织罗提押一室,将两人摆弄成面面对、四掌相合的姿势,等待大限之时的降临。   这位天帝大老爷,连后悔的机会也不给人家,真是小气。她心语。   织罗眸内含笑:天帝的尊严不允许再度接受一次拒绝。   你一点也不担心?   有一点。   哪一点?   你身上的那一点。那是我们惟一的希望,如果我预期有误,现在便是我们最后的时光。   我身上……织罗好 色喔。   织罗白来一眼。   秋观云赖赖坏笑,转而长吁短叹:老娘,老爹,老狐狸,如果这是最后时光,你们该知道我的遗言是什么吧?请一定要猜中,为我建一座外肥中枵华而不实的大墓,骗一些盗墓贼来陪我打发死后的无聊时光。   陡然间,一团金光现于她们头顶,圈圈递增,缓缓笼罩下来。   不妙。   她感觉呼吸紧促,一股翻江倒海样的气浪打体内排涌而起,似乎欲将她四分五裂。   织罗,你还好吗?她问。   别分心,专心于你的内在,别忘了你是我们惟一的希望。   她不再多问,紧紧切住齿根,沉淀心神,放空思维。   幼时,娘总喜欢将她抱在怀内,不停地抚摸揉捏,不停地喁喁低语,仿佛是在说……在说……   “吾,巫界之主,万物之长,此为吾儿,吾心头之血,魂魄长存此躯,万力难动其基。若有违逆,携万物之力对抗之……”   还有,老狐狸近来和她亲近,总爱用手掌抚摸她的后心,那时她昏昏欲睡享受得紧,其实他有在低语什么吧?他在说……在说……   “狐王之决,袭自远古,万物开启,自定魄魂,任他八面来风,我自岿然不动……”   原来,自幼娘就在她身上不停地注入驻魂咒,近段时间老狐狸暗中为她施用狐王决。   她得到如此盛爱,岂肯轻易离去?   我也来助你。一道不属于织罗的声音叩响脑内,执着不去。   法卡?   是我,我借你暗黑世界的流动,无所遁形的彷徨,一切归你所用,供你汲取力量。   她泛笑:“天帝大老爷,我来也!”   隔空,擎释传来一记冷笑。   那道金光倏地膨胀如斗,向她们压迫直下。   她紧握织罗手掌,朗声道:“娘,老狐狸,观云携万物之灵,动八方之气,无论千回百转,自有笃定不移,请借我力量。还有长久栖伏于所有阴暗角落的生命,你们也可以璀璨的绽放。” 八二、雪中犹作自由花   随着秋 观云的话声,盘桓她们头顶的金色光芒开始加剧旋转,与她释放出的气层激烈碰撞,震鸣不绝。   她一 手仍紧握织罗,一手掌心向上,道:“吾既得巫神顾护,又得春神庇佑,狐王的牵绊束囿此心,远古的恩泽天地的照拂尽集此时,万力归一,为吾所使,助吾脱得险难,得回平安——”   她最后一字落下,背后涌出红、绿、白三道光芒,在与金光遭逢的前一刹汇为一体,撞击出振聋发聩的声浪,而后各自湮没。   晌久,万籁俱寂。   “居然被你逃过了。”擎释幽冷的嗓音传来。   她浅浅吁出一口气,使内息归宁,喜道:“织罗,我们不用死了吧?”   “你成功了。”织罗笑语。   “错!”她神采飞扬,“是我们成功了!”   织罗颔首:“我们成功了。”   “你们如此留恋凡人的人生吗?”擎释的身形从无门的墙壁前徐徐现出,“你们只听说优昙罗惊才绝艳,只见过她的雕像美仑美奂,可见过她真正的容貌?她的身躯就躺在隔壁,你们只看一眼,便足以明白与她的距离。”   “不需要。”秋观云痞气十足地晃动一根食指,“本大爷对现在这张脸喜欢得不得了,每天都会被自己的美貌惊艳到,才不需要参观什么陈年女尸。”   擎释眸心内寒意泛滥,看向另一半灵魂的所有者:“你怎么说?难道就想永远如此平庸贫瘠的活下去?”   织罗摸了摸自己脸颊,道:“我也很喜欢自己的模样,平庸与否,贫瘠与否,是他人给出的定义,只要我晓得自己的优秀富足处就够了。”   “说得好!”秋观云高竖拇指称赞。   擎释调用最后一丝理智,道:“回到优昙罗体内,你们仍可保有这一世所有的记忆,是做至高无上的天后,还是继续平民的生活,交给全新的优昙罗自己决定,我不做任何干涉。”   织罗摇首,轻声道:“为什么你这么不想承认优昙罗已经死去了呢?早在她答应将灵魂一分为二的时候,就已经放弃所有的重生机会,即使我们双魂合一注进优昙罗的躯壳内,即使优昙罗睁开眼睛,也已经不是优昙罗。就如你的修安天后,重生之后,再不是那个痴爱着你的修安。”   “原来如此。”秋观云恍然大悟,“优昙罗如果醒来,就是全新的优昙罗……这个秘密,连神相大人也不晓得吧?天帝阁下深知个中精要,却一直佯作不解,还一径说可以接受优昙罗苏醒后的失望与愤怒。原来阁下早就打算迎接一个新生婴儿般的初恋爱人。如此,我不免奇怪了,阁下那时邀我做你的天后,纯粹是拿本大爷消遣吗?”   擎释眯眸:“是你自己放弃机会,莫拿你狭隘的心肠揣度他人的器量。”   她要笑不笑:“但您不是人,是神啊。神的博大和宽宏仅存在于凡人们编撰的神话故事中。真正的神,哪一个不是狭隘自私冷酷无情?”   擎释眼角眉梢凝冰结霜,道:“我给你们最后一丝机会,愿不愿走入优昙罗的完美躯体内,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之一?”   “不愿意。”秋观云、织罗异口同声。   “那么,你们将拥有永恒的时间,永无尽头的岁月。”   何解?   秋观云还在品味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突见擎释右掌挥落,眼前风景陡换:雪光连天接地,无边无际;凛冽寒气袭裹周身,无孔不入。   “这……是什么地方?”她抱肩问。   “昂斯古山顶。”织罗道。   “什么鼓什么锣不重要,关键是……”她选择抱住织罗,“我们是不是被那个天帝发配到这边来了?”   织罗点头:“这里终年积雪,千年未融,是仅次于极寒之地的刑罚之处。”   “……”她好想飙脏话问候那位阴暗天帝的祖宗十八代!“他是想我们被活活冻死在这里吗?”   织罗扬唇:“不会的。”   “哪里不会?”她恶声恶气,“难道你认为他只是吓唬小孩子,虚晃一招后就我们带回原处?”   织罗失笑:“我对他没有那份幻想,只是对你充满希望。”   “你认为春神之力可以融化这千年的积雪?”若如此,擎释岂会如此轻易允她在此?   “不会。”织罗细声慢语,“把我们发来这个地方,正是因为此处是连春神也无法融化的积雪之地,而且,他必定在四周设下了障碍,令我们无法逃越。”   她切齿,心中再度郑重问候那位教子无方的首任天帝,道:“既然如此,你对我的希望在何处?”   织罗秀眉微掀:“无法融化这里,无法越逃限制,难道连你的力量也被冻结了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因为太过恼怒,居然顶着一层单薄的裙装在此挺受,是谁家的笨孩子?她先将这份罪责一并算到天帝头上,随即施咒将数颗雪莲种子植入雪内,促其发芽成活,枝生叶茂,将她与织罗包围环拢,暂且规避寒风。   “法卡现身!”她扬声。此处切断了她们与外界的所有讯息通道,惟一切不断的,是与春神有着血契联结的恶魔使役。   果不其然,那道修长魔魅的绝色身影应声而至。   自打见召唤来法卡,她第一次没有先拿出些许时间感叹对方的美貌,道:“我有事要你去做。”   织罗眉心浅颦,淡淡道:“如果用他破除天帝的障碍,等同拿暗黑之力对抗神王之力,纵算取得突破,最后也必定搭上他半条性命。”   “因此,我不会让他这么做。”她一笑,“法卡,搭一座雪屋,找两件袍子,准备两壶热酒若干热食,快点。”   法卡做事,当然不是一砖一瓦循序渐进。暗黑之术最大的特点即是无中生有,弥补她足限此处无法借东取西的短板。   雪屋在数十个被法卡召来的小恶魔七手八脚的忙络下迅速建成,其内还凿有一张宽大的雪榻,上覆干草兽皮,旁有两顶燃烧酒精的小炉,煨烤着两锅香气四溢的热汤。   “酒呢?”秋观云披紧一只红脸小恶魔捧过的毡袍,坐上兽皮,舒适地伸展开两条长腿。   “这里。”法卡从手心向上,一瓶色泽暗红的美酒平空出现,伴着两只玻璃高脚杯。   “这是你们的……葡萄酒?”她不甚乐意,“这个时候就该喝我们的老花雕,用火煨了,滚烫的进腹,才最是应景。”   织罗淡哂,拿过两只杯子放到各自面前,道:“我们有热汤不是?在这个时候,喝一杯红酒未尝不是一件浪漫至极的事。”   “对极了!”秋观云拍手,对为两人斟酒的法卡道,“再变一只杯子出来,我们三个碰杯庆祝,共度好时光。”   法卡依言行事。   三只盛着红衣液体的酒杯清脆叩击,各自入口,笑语如珠。   擎释盯着无心镜内的光景,眉蹙成结:她们当此行是去度假赏雪了不成?   把法卡明斯给秋观云真是一步错到离谱的棋路。法卡的力量不受三界左右,自然也不在他的控制范畴,是而此刻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予以遏制,只得眼看着那两个女子在法卡的侍奉下过得舒适惬意,悠哉无比。   但,也仅限于此。这样的生活,一日两日或可新鲜,百年千年如何度遣?   他唇边的笑意,寒过昂斯古山之雪。   “你确定是昂斯古山?”   神相府内,娥依诺迎来了四下搜集讯息的墨斯。草草三五句话后,神相大人错愕惊呼。   墨斯点了点头:“其实不该意外的吧?想拘束拥有春神力量的她们,那里无疑是最佳的选择。先时我不敢确定,是因为我在那处再三逡巡,皆找不到她们的任何气息。如果不是雪之神灵捎来口讯,恐怕我还在无头乱撞。”   “不是意外,是不敢相信。”娥依诺垂首低语,“我以为天帝不会做到这一步。”   墨斯讥笑:“他对优昙罗做过的事,还不足以令你明白吗?”   “那个时候处于你死我活的战争时期……”   “这个时候他已经是天帝,不喜欢被违背。”   “好吧。”娥依诺喟然长叹,“我们该怎么营救?”   墨斯眸光睨扫,讶问:“那位骄傲的狐王在哪里?”   “方才还在……”娥依诺一惊,“难道他听说昂斯古山后便走了?”   “极有可能。”墨斯微笑,“不管怎么说,优昙罗这一世遇到了好男人。”   娥依诺却笑不出来:“昂古斯山是什么地方?他对那个地方一无所知,恁一己之力如何过得了那层层的关口?我这就赶去……”   “不必。”墨斯摇首,“昂古斯山对我们,就如弑王阵对神王,我们去了,非但起不到任何帮助,还有可能拖他的后腿。”   “这……”   墨斯好声宽慰:“眼下你再是焦急,也没有丝毫用处,还我们此刻惟一能做的,便是期待这位狐王的上佳表现,顺便静下心来想想,在狐王将她们救下来后,天帝那边我们如何面对?”   “……哼。”娥依诺目露峥嵘,“天帝已经杀死我最爱的妹妹,现在又想剥夺我的女儿,为了大局我一次次忍让,现在却不想再忍了。”   “那就不忍。”墨斯眉宇内荆棘密布,“我们就好生为我们的天帝阁下奉献上一席华丽的盛宴吧。” 八三、狐王救美惊雷动   百鹞站 在昂斯古山脚下,仰望着面前高山。   他在 来到这里之前,先到神庙的书馆内查阅了与此山有关的所有书籍。尽管从墨斯、娥依诺那边获取资讯更加便捷,他选择这个方式,在搜索资的料这段时间里平息自己的怒火。   这份怒火,一半当然来自始作俑者擎释,一半对自己。   昔日,为灵儿与那一位天帝对上时,亦知险难万重,做下了所有最坏的打算。但那位曾经亲手将自己的女儿打落凡间的无情天帝最后仍对灵儿生起慈父之心,并因之放弃经营了千年的计划。   仅仅因为这一点,他居然以为这位天帝或许因为对优昙罗的那丝愧疚,愿意看到观云、织罗拥有全新生活的可能。遑说彼此对决的约定犹未执行,纵然有所动作,也该放到对决之后。   显然,他判断失误。   是而,他对反复无常的对手怒不可遏,对大意失算的自己气恼至极。初闻秋观云失踪之初,是娥依诺与墨斯联手阻截并苦口相劝,才勉强将他按下。   但,经过书馆内的沉淀,他站在此处时,已然恢复平静——   山顶上的人儿是他今生难以释手的至爱,她有难,他救就是。   就如资料所注,这座山脉并非位于苦寒之地终年积雪的雪峰,而是因日照的不同展示出两个世界。向阳一面草木森森花草丰茂,背阳一面由下至上绿色递减,直至成为皑皑雪色,延伸至云深之处,难做目测。   他抬脚。   “狐王阁下。”墨斯悠然而来,“您确定要上山?”   他掀眉不语。   墨斯望山兴叹:“天帝既然选择这个地方作为她们的囚禁地,必定设了一道又一道的关卡,狐王阁下的确实力不凡,却并非无敌,确定要冒险上山吗?”   百鹞容色淡漠:“你是第一道关卡?”   墨斯忙不迭摇头:“绝对不是。”   “也不是帮忙的吧?”   “说对了。”墨斯不无尴尬,“如果助你闯山,等于公开和神王决裂,一己之身倒也没有什么打紧,冥界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百鹞点头:“可以理解。”   墨斯眼睛一亮:“真的?”   百鹞懒得给他这个肯定,问:“不阻拦,不帮忙,你到此来做什么?看热闹吗?”   墨斯讪讪一笑:“第一,当然是为你加油助威。”   百鹞冷哼,肢体语言为“不需要”。   “第二,是想告诉阁下一件事。”墨斯观察对方的表情,想也不会接受什么俯耳过来的提议,于是自觉画了个小小的瞬间结界以防隔墙有耳,用最是精简炼的语言将计划和盘托出后,道,“当然,前提是阁上这次闯山可以成功往返,否则娥依诺会公然带领部众攻山救女,到时就是神域再度陷入分裂之日,那可不是海域诸部作乱能够比拟的级别。”   “你可以走了。”百鹞启步。   墨斯拧眉瞪着他的背影:“你很不会聊天你自己知道吧?”   “不送。”百鹞飞身纵入山峦之间。   “法卡小哥,不冷吗?”   秋观云钻出雪屋,望见法卡立于崖沿,那道修长挺拔的黑色身形,在满目的白色世界内犹显得弥足珍贵,若非自家老狐狸惯爱吃醋,她恁想扑上去,稍稍感觉一下这具标致皮囊的手感触感,满足一下身体里那只蠢蠢欲动的野兽。   “不冷。”前者回过头,视线不经意扫过她身后。   “织罗昨日喝多了,还在睡。”秋观云呲牙,“这么喜欢织罗吗?”   法卡摇首:“不是喜欢。”   “是爱?”   法卡点头。   她明眸明灭:“你确定你爱的是织罗?”   法卡目光沉定:“我爱的不是一个名字。”   她一怔,仔细品味话中真谛,笑道:“你堪称情圣呢,小哥。曾近离得那样近,爱了这么久,却一直隐忍,如果我没有召唤你,你这份爱了千年的情感又该如何安放?”   “在被你召唤前,我一直在寻找优昙罗。”法卡道。   还以为有一场波澜壮阔的告白呢。秋观云扫兴抿唇,怏怏道:“却一直没有找到?”   “父亲为了阻止我得到优昙罗的真实消息,用各样的假资讯混淆我的视听,直到为继承魔王之位的兄长向我揭露父亲的骗局。我借机与父亲绝裂,隔绝了暗黑之界与魔界的通道,准备自行穿过暗黑之界与神域的界碑。便是在这个时候,听到了你的召唤,我到达的瞬间,即捕捉到了优昙罗这许多年来的去处。”   敢情自己还是这桩千年奇缘的大媒不成?她顿时笑得得意:“听织罗说,第一次大战结束后,为了互相制衡维护和平,三界之王联手施法,在三界的分界点设下咒术,凡是未经对方邀请擅长闯入对方领域者,功力将大打折扣。第二次战争的起源,在于受邀而来的魔王刺杀了天帝,也打破了三界咒术。在战后的谈判桌上,三界之王再次启用这个规则。你如果硬闯分界,功力还能剩下几成?”   “三成。”   “用三成的功力保护织罗吗?”   “不。”法卡摇头。   “不?”   “用三成的功力唤起体内沉睡的春神之力。”   她不无意外:“织罗从来不想做优昙罗,你想给,未必她想要。”   “无论想和不想,她都需要保护自己。过去,因为爱情蒙蔽着她的眼睛,没有看到灾难的来临,如今,当她的眼前只剩真相时,更需要强大力量的庇护。”   “没有那三成功力,身为恶魔的你如何在此存活。”看着对方的眼睛,她了然,嫣然道,“好吧,小哥的痴情本大爷很感动,你不必牺牲自我,我来帮你追到织……”   “观云。”织罗平板的声音扎入耳谷,“我听到了。”   “是吗?”她痞赖赖回身,咧嘴怪笑,“这么好的耳力,值得庆之贺之也。”   织罗白她一眼,转向法卡,淡然道:“召唤你来到这个世界的不是我,你需要奉献忠诚的也不是我。你的来或走,生与死,与我无关。劝你尽早回到你来的地方,莫为了无关紧要的因素枉送性命。”   后者紫色的瞳光深沉投放在她清秀颜面上,不言不语。   “为什么不说话?”织罗秀眉蹙起,。   “既然我的来去与你无关,全当我不存在就好。我是否要回去,不劳烦心。是否枉送性命,多谢关怀。”半晌后,法卡闷声道。   “什么?”织罗愣住:这是什么语气?形只影单扮委屈?   秋观云垮下脸,哀哀道:“织罗不准欺负法卡,人家好可怜的说。”   “你……”还不都是你煽风点火推波助澜?“他是你召唤而来,理当由你接收。”   “我也想啊~~”她愁眉苦脸,“如果我家老狐狸不介意与法卡共事一夫,允许本大爷享齐人之福,难道我会将法卡这么顶级的品色推开吗?可我家老狐狸……”   “来了。”法卡猝然沉声。   秋观云一愣:“什么来了?”   “你家老狐狸。”法卡俯瞰山下,“他居然独自前来,他当真了解这座山吗?”   首先,是雷神关。   雷声叱咤,裹挟着震天骇地的能量,向胆敢踏越雷池者周身滚滚落下。   百鹞避过当头第一道雷击,稍加思量,俶尔飞身而起,一只体长五尺的白狐现于当空。毛色如雪,四肢修劲,瞳光睥睨,姿态倨傲,在密集的惊雷中迅捷穿梭,直迎而上。   雷神莱克难以置信。   虽然早已经听说这个来自异世界的男子是狐狸化成,却很难想象一只狐狸如何成为品相俊美的人身。如今亲眼目睹,可谓震憾至极:对方不但当真是一只狐狸,而且是一只不惧雷鸣的狐狸,躲避雷击的身姿精准矫健,速度凌厉狂野,若非形体太过鲜明,会令观者认为那是一只奔驰在草原上的猎豹……好啊,好?   现在不是替对手喝彩的时候吧?莱克如梦初醒,自我厌弃过后,高执手中法器,撞击出更具杀伤力的雷光,织成交错笼状,罩向白狐。   后者头颅穿过,身躯陷于笼内,就在莱兄以为自己雷到功成之际,骤见对方体形骤增,高有数丈,巨大的后足与雷笼生生交逢,雷笼四分五裂,白狐全身而出。然后,瞬间恢复到先前大小,继续凌空飞跃。   雷神目瞪口呆:这位狐王的强大绝对出乎与之交过手的战神、火神的描述,自己决计不是对手。   “这么快便放弃了吗?”有人问。   “呃……呃?!”已经恢复人形、白衣似雪的百鹞,赫然站到了自己面前,莱兄向后一跳,“你什么时候到了近前?”   “刚刚。”百鹞掸衣去尘,“阁下网开一面,百某领情了。”   莱克低嗤:“没有什么网开一面,是你技高一筹,我甘拜下风。”   他稍讶:“那么,阁下这一关已经过了?”   莱克闪身让出通路。   “承认。”百鹞提足。   “狐王阁下。”莱克扬声,“虽然你与战神、火神都交过手,但他们的实力绝不仅仅限于你所了解到的。”   前面的关口是战神与火神吗?百鹞浅哂:“多谢告知。”   “不必谢我。”莱克自嘲一笑,“我只是已经不想再看到战争。”   百鹞挑眉:“我也不想。”   “如此,拜托了。”莱兄揖首。   百鹞微微点头,旋踵启步。   天帝阁下,请原谅,是您让我无从选择。莱兄腹中叹息,回头纵入重重云霾,隐没形踪。   “啊呼~~”昂斯古山顶,把掌心触及法卡背上借由他的眼睛观看了全程的秋观云激悦跳起,“我家老狐狸太帅了好不好?我爱死你了——”   因畏冷躲进雪屋的织罗懒懒应声:“这话你不妨当面对他说。”   秋观云咭咭怪笑:“我不只是对他说,还要对他做!”   “……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切,你思想不纯洁了是不是?”秋观云嫣唇撇撇,“我是说我家老狐狸的狐身很惊艳,以后本大爷想减压的时候,一定要让他变出这个模样,揉揉抱抱定然是无上的享受,以后再也不用羡慕寒月哥哥家有小狐妻,自家风景无限好,哈吼——”   “好呗,恭喜你。”尽管很难感同身受。   “不过嘛……”她明眸滴转,唇角邪邪勾起,“为了庆祝老狐狸的旗开得胜,本大爷该赏他一记香吻。既然他眼下不在跟前,法卡小哥当个替代品如何?” 八四、秀女生情冰雪融   嚓——   无心镜 前的擎释,回手击碎一只落地大瓶,冷冷问:“莱克临阵脱逃,按照神域法典该如何处罚?”   “这 ……”赫什支吾难言。   他面上疾愠:“这什么?哑了吗?”   赫什弯下腰身:“卑职认为雷神大人已经是倾尽全力。”   “倾尽全力?”他声若冰锥,“你可见了到雷神畏忌三界的焚化之雷?”   赫什愕然,急道:“焚化之雷系天生地养的利刃,一旦启用,势必惊动四方。如今海域之乱、沙漠之患刚刚平定,如果动用连这期间也从未用过的大杀之器,后果……”   “别谈什么后果!”擎释目内疾风骤雨,荆棘遍地,“整个世界都是我的,有什么后果是我承担不起?”   赫什真心感觉不妙:倘若统领三界的天帝阁下被愤怒主宰,带给这个世界的灾难必定不可预估,届时就不是请回一位春之神即可了事的了。   “请天帝阁下冷静。”身为近侍,直言谏劝是本职,赫什重声道,“卑职感觉雷神大人必定有他的考量,如果您需要他给出一个解释,将雷神大人请来问话如何?”   擎释毕竟不是暴戾恣睢之流,方才被无心镜内莱史明显放水造就的背叛感及百鹞游刃有余的刺目感交互之下,瞬间击中体内怒火燃点,经过这几语发泄,理智逐渐回笼,纵使余怒未消,那股子想摧毁世界的戾气业已退却。   “知会戎戈与烨索,莱克失守,他们便再容不得一丝失误,尽速联手击溃来犯之敌。”   “卑职领谕。”赫什长舒口气:庆幸睿智清醒的天帝及时回归,诸生之幸呐。   ~   当百鹞出现时,戎戈、烨索脸上皆划过一抹不甚自在的赧意。   今时不同往日。昔日主动寻上百鹞,彼此从不相识,来自两个世界,秉持各自立场,纵算采用一些下作手段,也不必背负什么负罪感。但是,在经历过弑王阵内的协力作战后,此刻再度站在在敌对方位,心境终归不同:对方曾经帮过的忙犹未酬谢即大打出手,有违为神之道吧?   “阁下为何一定要闯这座山?”戎戈问。   “因为山在这里。”百鹞答。   问者一愕:“不是因为秋观云被禁在这里吗?”   答者反诘:“既然知道,何必问?”   “……”戎戈顿时哑口。   烨索揖礼:“在开始之前,容我先感谢阁下曾经给予过我们的帮助。”   百鹞掀眉:“感谢过后,即可抛开道义上的负累轻装上阵了吗?”   戎戈、烨索一窒。   百鹞浅哂:“难怪当年将既是好友也是曾经有恩于你们的优昙罗推进潘雅湖时,做得那般清爽干净,二位的作风百年如一日呢。”   “阁下在说什么?”戎戈攒眉,“把优昙罗推进潘雅湖者并非我们,阁下这一点还是要弄楚得好。”   “是吗?”百鹞轻描淡写,“看来是百某资讯有误,原来二位从未劝天帝放弃优昙罗。”   烨索沉声:“我们劝天帝暂时放弃优昙罗是为了让整个世界及早从战争的泥淖中脱身,这件事到任何时候我们皆问心无愧!”   百鹞叹息颔首:“是呢,天帝没有错,二位没有错,错得是优昙罗,谁教她不自量力爱上天帝,活该她囚禁湖底百年孤寂。”   “闭嘴!”烨索面色不善,“你这个外来者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们是曾经劝天帝为了战争的大局暂时束缚优昙罗的自由,但从未想过他会将她禁到潘雅湖底!”   戎戈一怔:“烨索……”   “等我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优昙罗的封印是天帝亲自施予,我们没有办法为她打破,只有全力投入战争,为得是战争结束后她可以早日恢复自由,可是……”   “烨索,你说太多了。”戎戈提醒。   火神大人听若罔闻,径自道:“在战争结束之后,天帝始终没有接优昙罗回来的迹象,我们不是没有提醒,天帝说和平刚刚到来,各处危机犹存,经不起优昙罗及其部众的愤怒。我们能说什么?过了数年,我们再度提醒,天帝又有另番对辞。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越来越没有脸面对娥依诺和墨斯,所以远离神都,远离潘雅湖。这些年,我们把自己流放在外,就是为了赎罪。”   “赎罪?”百鹞轻嗤,“二位赎罪的方式就是在听说优昙罗回归时,以毒药设陷阱暗害她的同行者吗?”   “我们不过想留住优昙罗!”烨索目色赤红,厉声道。   “留住她?”百鹞眸线扫了一下山顶方向,“从湖底提到山顶?难道你们当初建议天帝启用得就是这种囚禁方式?请问同样是囚徒,有什么不同吗?”   “够了!”戎戈按住烨索,两目直视百鹞,“阁下从来不是多话的人,今日特意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挑起我们对优昙罗的负疚。你对自己就如此没有自信,以至于先要采取这种攻心的伎俩?”   百鹞微笑:“二位一起站在百某的面前,百某再是如何狂妄自大,当然也明白自己的胜算寥寥。这些话我是早想与二位说清楚的,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今日一战之后百某还不知落得什么结果,不趁在战前又更待何时?”   ~   山顶。   雪急风骤,寒意肆漫。   站在几株天山雪莲形成的避风堡垒中间,秋观云大感蹊跷,喃喃自语:“老狐狸打算改行卖话吗?他这一会儿说过的,只怕顶得上我和他相识以来的总量。”   她身旁,织罗的手也正抵在法卡背上“借眼”观看,闻声道:“你们的心灵一向契和共通,连你也不明白,旁人更无从体会。”   她乜眸斜觑:“我和老狐狸是不是契和共通有待商榷,但我与织罗心心相印是不争的事实,譬如我一下就能猜到恁样怕冷畏寒的你为什么走出雪屋。”   织罗秀眉一挑:“什么?”   “你是怕我当真对着法卡小哥亲上去吧?”她吃吃笑了两声,“此刻的织罗,颇有严守阵地寸土不让之风。法卡小哥,你胜利的曙光已经来临了呢。”   “少胡说。”织罗颦眉,“我只是关心山下进展罢了,谁像你这么心思复杂?”   她做个丑丑的鬼脸:“吼吼,有多种词语可以形容你此时的状态,一种叫欲盖弥彰,一种叫此地无银三百两。法卡,恭喜恭喜,你即将守得云开见月明。”   站在两人前方俯瞰山下的法卡暗扬唇角。   织罗两颊浮起暗红,瞪她一眼:“请你专注看着百先生为他加油助威可好?”   “好!”她满口应承,“老狐狸,加油——”   ~   “她如今被困山顶,正在忍受着严寒酷冷的折磨。二位认为比及潘雅湖,她的处境好了多少?”狐王大人仍在“卖话”。   戎戈、烨索互睇一眼,皆难以言对。   “昔日,还有那场战争作为不可辩驳的理由,今日呢?”他的视线缓缓从面前两神的面上移过,语声平淡,“她做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需要再度遭此噩梦?”   不但没有,而且对这个世界贡献至伟。戎戈拧眉,重声道:“我们也知道这对她极不公平,但天帝也是因为太想补偿优昙罗,方想早日迎接完整的春神归……”   百鹞低笑。   “你笑什么?”烨索瞋目而视。   “想来这是你们的天帝给二位的最新说辞。”百鹞好整以暇,“此后呢?二位若是将百某击败后,又想躲上几百年来消脱你们对春神犯下的最新罪愆?”   烨索张口欲辩,却发现理屈词穷。   戎戈垂首,默然多时,道:“我明白你今日多话的用意,你将我信对优昙罗的愧疚悉数调动出来,是想我们因此主动为你退开登山之路。可是,我们听命于天帝,怕是无法如你所愿。来吧,我们受你三次攻击,若这三次内能将我们击退,是你的造化。”   百鹞摇头。   “什么意思?”戎戈自认为仁至义尽。   “二位不必让着百某。”他淡淡道,“你们既然是奉命行事,纵使仅是受百某三次攻击,对发命者也是一种背叛。与其如此,还是本事尽出大战一场。至少百某可以相信,倘若百某命丧于此,凭二位当年对优昙罗欲救不及的愧疚,定然会暗中照拂山顶的观云和织罗,毕竟这一次没有封印的阻隔。”   戎戈微愕。   百鹞退后一步:“二位,请。”   戎戈没有理会,转向身旁同伴:“那个时候,我们如果打得破天帝的封印,会做什么?”   烨索愣了愣,道:“当然是救她出来。”   “我们曾经想救优昙罗出来吗?”   “当然。”烨索眉拢成山,“你忘了吗?你甚至事先为她找好了藏身的地方,而且……”   “是啊,我怎么忘了?”戎戈拍案,哑然失笑,“当年救不了她,致使几百年不敢回到神都。如今有一次机会摆在面前,居然视而不见。可笑,我们真是可笑。”   烨索一震:“难道你想……”   “难道你不想吗?”戎戈正颜,“你不想放下压在心头几百年的包袱?还想背上更重的负累?”   “……好。”短暂的沉默过后,烨索重重点头,“我们就卸下这个包袱,赎回犯在优昙罗身上的罪过。”   话落,两位主神数度挥手,身后有无数机关应声而破,一番周整调适,一条畅通无阻的长路直通山巅。   而后,他们共同面向百鹞,齐声道:“告辞。”   两道身影原地隐逝。   ~   “就这样?”织罗眨眸,难以置信,“这就是你对我说过的‘不战以屈人之兵’?”   秋观云笑意晏晏:“我家老狐狸果然没有给本大爷丢脸,又一个香吻就此存下了。”   法卡倏地抬眸:“天帝要来了。”   “什么?”秋观云先惊后怒,摩拳擦掌,“来得正好,本大爷就去会会他!”   法卡不以为然:“你身上的功力为了对抗严寒已经消耗过多,还是和织罗在这边等着百鹞上来救你们下去,我去……”   “你去?”织罗眉心揪紧,“他是光明之术,你是暗黑之术,一旦发生对抗,无论谁成谁败,你都要受到重创。”   法卡面对这双盈盈水眸,道:“实在不支时,我会隐身到暗黑之界休养生息。”   “可是……”   “……照顾她!”法卡俯首在织罗唇角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而后将之推向秋观云,提气跃下断崖。   织罗面色苍白,颓然委地。   秋观云矮下身搀扶,忽被握住手腕。   “观云。”织罗目色如霜,字字如此刻飞旋在她们周围的冰晶雪珠,“你曾对我说过你有办法的吧?”   “是。”她点头。   “那么,实施吧,我不想他一次次夺去我生命中重要的东西。” 八五、李逵李鬼且分明   在战神 、火神不战而退后,百鹞登顶。   在见 他出现的刹那,秋观云才晓得自己为了对抗严寒消耗去多少功力。依照往常,她必定扑上去来个熊抱欢庆胜利,但此刻,她极想这么做,无奈力不从心,只得挥了挥手,送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脸。   百鹞疾步过来搭上她的腕膊,脸色稍稍起变。   她紧着提鼻鼓腮装可爱:“老狐狸,本大爷知道你对本大爷充满了炽热的爱情,但有织罗人家未婚少女在旁边,不可以忘情哈。”   百鹞睐其一眼,道:“你习惯了强大的自己,连真正无力的时候也不知道如何示弱了吗?”   她眯眸:“嗤,配合本大爷一下会死吗?”   他掀眉:“我配合你,你便能自己下山了?”   “……本大爷为什么要自己下山?”她霎时色厉内荏,“有你这么现成的狐皮座椅,哪用得着本大爷亲自走路?”   他冷哼,伸出手:“走吧。”   “还有织罗。”她提醒。   他丕地僵住。   “什么意思?”她柳眉倒竖,“难不成你想把织罗抛在山顶不成?”   织罗冁然:“这座山上处处有天帝的咒语加持,你只须处于其中,便会被吸收功力。此刻你身体已经呈现虚弱,百先生当然一心想尽快带你下山。”   百鹞默了须臾,道:“上山时在雷阵内消耗许多,以我目前的功力,只够带一人下山。”所谓游刃有余,不过做给对手观看罢了,雷神的雷阵若能破得那般轻易,又怎会数千年稳踞主神之位?此行最值得庆幸的,莫过于先前昙帛窃听来的关于战神、火神对优昙罗怀揣至今的愧疚之情的信息今时派上用场,否则后果难料。   秋观云一怔:“我和织罗你只能先带一个?”   百鹞颔首。   “织罗先走。”她未做思索,“我有内力傍身,在这雪屋里再住上七日八日也没什么打紧。何况本大爷还会想办法破除这山中咒语修复流失的内力,到时自己下山也说不定。”   “不行。”织罗断然拒绝,“看似天帝是将你我关在此处,实则这是专为你设计的牢笼,那些咒语无一不是针对你,你在此多待一刻,便是一刻的风险。我没有功力,无论待在此地多久,俱不受任何影响。”   秋观云美眸大瞠:“如今法卡不在,没有内力的你独自待在上边,是想活活冻死吗?”   织罗一笑:“那也是我的缘法。”   “什么缘什么法?你是我的朋友,我绝不能将朋友撇在冰天雪地中!”   “你也是我的朋友,难道我就可以?”   “我有武功!”   “在此反而是你的短处。”   “短处就短处,总好你变成路边的冻死骨。”秋观云不再与她争辩,掉过头去面对自家情郎,“老狐狸,带织罗走。”   百鹞覆睑不语。   “老狐狸?”   百鹞抬眸,静静注视着她。   “老狐狸……”她心弦微紧,声线油然放柔,“我不会有事。”   他抬指,抚过她的鬓发。   她将他的掌按在颊上,如一只猫儿般蹭了几蹭,绽开笑靥:“当年我家老娘可以在巫山住上多年,仍然出落得貌美如花。想我堂堂巫界美少年怎能输给自家老娘?姑且把这当成巫山,权当一场修行呗。”   织罗轻摇螓首:“要说修行,我无欲无求,与这个寂寞的山顶相得益彰,就算终生在此,也不过尔尔。你们是万丈红尘里的神仙眷侣,请一起回到你们的世界,领受属于你们的幸福。”   “不通不通!”秋观云忙不迭否之,“就因你无欲无求,于是身处繁华闹市也可心如止水。本大爷不像你这样,所以才该出现在此地陶冶情操。况且,现在的你当真无欲无求吗?你恁快就忘记了刚刚目睹法卡离去时的心情?”   织罗微窒。   “老狐狸,事不宜迟。”她道。   百鹞没再说话,缓缓转身。   “老狐狸,你想撇下巫界恶霸吗?”陡然间,一道空谷回响炸在他们耳畔。   “查呆呆?”听到这个声音,秋观云又惊又喜,举首四顾,“你在哪里?”   “还有一块石头就要爬上去了呐。”声音打崖下传来,“山下的时候还能飞来飞去,越往高处越是飞得困难,到了这最高的地方,每一次飞都被一张网样的东西挡住,不用一点内功只用力气攀爬反倒没事,这山真是邪门!”   秋观云正想到崖边接应,但见一只手搭上崖沿,继而是整条手臂、整个身子连滚带爬地出现。   百鹞蹙眉:“你来做什么?”   查获抹了把额上汗水,一双豹眸内怒火灼灼:“你来得本大爷来不得?”   百鹞面相淡漠:“这些天不见你的行踪,去了哪里?”   “你管本大爷去哪里?”   “说来听听。”   “本大爷为何要对你说?”   百鹞眼尾抹过讥讽。   查获白他一眼,走到秋观云近前,嘻笑道:“巫界恶霸,本大爷来救你了。”   “你?”她将信将疑地将他上下扫过一遍,“凭你这气喘吁吁的模样,想怎么救我?你自己能不能安然下山还是未知之数吧?”   查获气昂昂道:“本大爷神功盖世,上得来,自然也就下得去!”   百鹞淡嗤:“你想带她下山?”   “不行吗?”查获梗直脖颈。   狐王大人双手抱肩,语声凉凉:“此刻她内力削弱,你若要带她下山,能保她毫发无伤地到达山下?”   “当然……诶?”查获一惊,“巫界恶霸内力削弱了吗?”   “所以才在争论嘛。”秋观云拍他后脑一记,“以后如果没听清前因后果不要随便插话啊,小朋友。”   查获身躯僵了僵,满心不服:“那也不能将你一个单独撇在这里。”   百鹞眸光烁:“不然撇织罗?”   查获摇头:“织罗也是好人,不能撇织罗。”   “你有更好的办法?”   “嗯……”查获眉头纠结苦思冥想,忽尔大喜,“想到了!”   “愿闻其详。”这一时的狐王大人对这只天然生物充满不可思议的耐心。   查获津津乐道:“修罗界的移魂之术我略知一二。我可以把织罗的灵魂暂时先送进巫界恶霸身体里,等到下山后,咱们想办法把天帝藏在神宫里的优昙罗的躯壳偷出来给织罗用。这么一来,两个人一块救下山不说,织罗还得到了一个美丽的身体,两全其美不是?”   “两全其美?”秋观云似笑非笑,“你认为是两全其美?织罗你怎么说?”   织罗莞尔:“我拒绝。”   “为什么?”查获诧异非常,“难道你不想变成这个世界最美丽的女神吗?”   “不想。”织罗容色平淡,“让我再声明一次,我喜欢自己当下的一切。”   查获眼中持疑:“变得更好一点有什么不好?”   “那是你认为的‘更好’,不是我的。”   “你这么固执是为了什么……”后肩突遭重击,查小呆无声倒下。   遽然闪到其背后的百鹞落下手臂。 八六、织罗昙罗今作清   地下失 去意识的身躯上,赫然显现出风神切诺的面貌。   秋观 云踢了一脚,问:“你何时发现的?”   “上崖后的第一句话。”百鹞道。   这位李鬼太过刻意强调查小呆对自己的敌对意识,画蛇添足了。查获是喜欢对他处处生事,但当他真正动怒时,气焰当即萎顿,十足十虚张声势的小鬼一只。反观这位西贝货,眼中的挑衅过于自信,语气中的拒斥过于坚持,委实夸张。   “算你赢。”秋观云好不甘心,“本大爷打过他那下后才有察觉。”   查小呆最享受得即是她没有任何暴力成分的拳脚相加,嘴中抱怨,眼中喜欢,当成了与她肢体亲近的欢乐相处。那只小呆,恐怕真真将她看成了第二个娘亲。但这位风神大人显然不习惯与人如此互动,那一丝僵硬太过明显,忽视不得。   “你们都赢了。”织罗秀眉轻挑,“我是听到他提议后才明白来者是敌非友。”   “风神大人不醒醒吗?”秋观云再踢对方一记,“天帝大人为达目的,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想利用这个办法骗我们两魂归一,然后趁虚而入吗?”   织罗秀靥拂过一丝阴霾,喃喃道:“法卡还没有一点消息……”   秋观云执起她的手,道:“到山下等他。”   织罗摇头,目色坚定:“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的确没有办法。”百鹞道。   她明眸直眙:“怎么连老狐狸也……”   百鹞面色笃定:“我既已上山,便会带你们一起下山。我与你是夫妻,你与织罗是知己,大家同生共死也算理所当然。是生是死,交给命运决定。”   她稍稍怔忪,迎接着那双细眸内的专注情愫,不禁嫣然,重颔螓首:“好,就依你的话,我们要么同生,要么共死,不舍一人就是。”   织罗呆呆看着这一对璧玉样的爱侣,淡若止水的眸际骤然波流涌动。多少年的光阴里,自己的期盼无非就是如此:有一个人站在自己的对面,信任着你并拥有着你的信任,支持着你并接受着你的支持,互相依存,互相勉励,互相给予。   那个人,从未出现。即使自己一度以为“他”就在身边。   但,法卡……会是那个人吗?   “你的运气,好过我。”织罗道。   秋观云蓦地偏首。   两双眼睛交逢,她道:“我果然没有想错,你就是优昙罗。”   织罗抿唇,移开视线。   这一次,她决定紧追不舍:“优昙罗的元神已经融入你的灵魂,你就是她,她亦是你。一直以来,你拿着拥有优昙罗的记忆作为借口避开这个事实,被我发现元神所在时也没有公布真相,显然准备隐瞒到底。”   织罗抓住一把路经身旁的飞雪,在冰冷刺骨中微笑。   “从一开始,我就存有疑问:为什么你可以知道我所有的心思,而我只有在你和我发起联系时才能与你心灵互应?但如若没有法卡的出现,我就算感觉得到你的元神,也不会想到过多。谁教法卡从一出现只认定一个主人,那就是你。你是早已醒来的优昙罗,虽然一直在装睡。”   织罗轻轻吁出一口气来,低低道:“我以为你早已经察觉,只是为了配合我,不愿点破而已。”   “我不是不可以继续不知道,但眼下不行。”秋观云与之两手交握,阖目道,“现在,你须用真正的优昙罗向我打开意识,让两个灵魂袒 裎相见。”   织罗虽不明就里,仍照她的话闭上双眸,令意识向她不加任何隐蔽地敞开接纳。   ……这就是优昙罗的视野吗?秋观云有感自己宛若迈进了一道无形门,宇宙洪荒,生命初萌,天地分裂,明眸初醒……崭新的信息,迫不及待向她一股脑涌来,她沉淀心神,放声诵道:“终年的雪,山谷的风,借我你们的清明,唤醒沉睡千古的精灵,寻找最初的虔诚……”   织罗一惊:“观云,你想……”   “对,我想。”秋观云掌下握紧,不使对方有脱逃机会,“既然我的灵魂是由半个优昙罗的灵魂形成,我有权力要求弥补自己三魂七魄的不足之处吧?”   “可是,你明明在……”   “我是为了我家的老狐狸,不想他为了带我们下山发生任何闪失。”   “……”织罗放弃了挣扎。   “神识复苏,回归永恒!”秋观云放声长喝,四遭雪紧风骤,将她们团团围起,形成一个茧样的窠臼。   置身一畔的百鹞亦受此波及,退出数步,让出这方区域。   大抵两刻钟后,风停雪稳,窠臼无声崩析,秋观云睁开双眸。   织罗双目犹闭阖未开。   她等待着。   又过一刻钟,织罗扬起手腕,一株雪莲的种子钻出芽苗,蓬勃成长。   “你还是把它唤醒了。”织罗启眸,看着自己的手道。   秋观云一笑:“不用客气。”言讫,她走向始终在等待自己的男子,起跑,跳起,抱住,一气呵成,“老狐狸,本大爷满血复活,可以亲亲了!”   百鹞不动如山:“可以下山了吗?”   “亲过后就可以!”   狐王大人乐得从命。   织罗叹息:“二位既然把我当空气,我只有一走了之吧。如果二位情到浓时无处解,那间雪屋是个不错的选择。”   “诶?”秋观云正正结束索吻时刻,闻言大感纳罕,“这是织罗说的话吗?”   “如假包换。”后者站在崖边,“既然你认定我就是优昙罗,我从此便是,也许做一个没有了美丽容貌的优昙罗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秋观云稍怔:尽管容貌、身形俱未改变,但面前的这个织罗已经不同了呢。   “我先走一步。”织罗双臂平伸,一跃而下。   秋观云瞠眸:不是个个说优昙罗优雅矜持堪称女神典范吗?方才这一跳,可是和优雅矜持见不到半点关系。   她正自疑愕,跳下去的织罗去而复返。   “怎么?”   “我接到了法卡的信息。”织罗眉目间冷意凝结,“天帝趁我母亲不备出手,将她羁押了起来,如今就在神宫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八七、旧人新识未欢言   与其成 为自投罗网的鱼,还不如做位守株待免的猎人。   秋观云如是道。   是而 ,她揍醒地上的风神,为他家那位反复无常的天帝传去口信:优昙罗复活,明日正午在潘雅湖畔恭候大驾,了结这桩千年的恩怨,请独自赴约。来或不来,只等半个时辰,过时永远消失,不复相见。   为了确保风神能将口信送到,她将织罗幻化成了优昙罗的模样,然后目送风神大人失魂落魄迫不及待地离去。   “他真的会来吗?”织罗问。   “会。”百鹞答。   “诶?”秋观云稍讶,“连我也有点拿捏不准,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我是男人。”抛下这句话后,狐王大人跳下悬崖。   “切,你是男人有什么了不起?本大爷还是本大爷咧!”秋观云飞身纵落。   织罗挑了挑眉,摇头一笑,跟在二人身后。   ~   翌日。潘雅湖边。   百鹞盘膝而坐,阖眸沉息。   织罗看着沉静的湖水,静默伫立。   秋观云位于这两个中间,左看一眼,右瞟一记,煞觉无聊:用得着如临大敌吗?那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没错,是给过她几回受挫的经验没错,但若万事皆可随他所欲,也犯不着因为一沙漠小丑就焦头烂额。   她凑近其中一方:“老狐狸,你不想聊聊吗?”   “聊什么?”   “聊什么都可以啊,不然空耗在这里,好闷。”   “你不是只给对方半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她柳眉倒竖:“为什么我们不能热闹活泼地等?”   “你紧张吗?”   她嘟嘴:“是你紧张,你们紧张,害得本大爷想自己说话都觉得没趣。”   百鹞抬掌按住她头顶,固定在自己身边坐下,道:“那就安分等着。”   她顺势抱住狐王大人的腰身,拿脑门撞击了他胸口数记,如一只狗儿呜呜几声。   “……优昙罗呢?”无声无息地,幽静的湖面上,多出一道被午后阳光投射出的影像。   伏在百鹞胸前,秋观云露出微笑:不早不晚,时机刚刚好。慢悠悠回过头,她道:“天帝阁下当真是独自赴约呢。   “优昙罗呢?”对方再问。   她下巴示意:“不就在你身后?”   擎释眯眸微动。   “放心啦,阁下。”她笑容和煦,“在你转过头后,我们一不会偷跑,二不会偷袭。作为主动约见的那方,偷跑毫无必要;作为与你实力悬殊的对手,偷袭胜算寥寥……这么说,阁下会放心点吗?”   擎释转回身去。   他身后, 是仍旧望着湖水站立的织罗。   “什么意思?”天帝阁下问。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秋观云蹦蹦跳跳着到了织罗身后,双手扳其肩头与天帝正面对上,“她是优昙罗,优昙罗是她。”   擎释冷嗤:“你认为我特地赶到此地就是为了听你开这样的玩笑?”   “你认为这是玩笑?”她颦眉,“你认为我还有兴趣和一个差点便杀死自己的凶手开玩笑?”   擎释目光略冷:“如果你还在浪费时间,会面到此结束。”   “从头到尾浪费时间的只有你一个。”说话者,是织罗,“在这个湖边,在这个湖底,优昙罗经历了生命中最难堪最不堪的时刻。此刻,你站在此处,面对我和观云,仍旧如此高高在上,你对她若还有一丝愧疚之心,也不会如此。既然毫无愧疚,何必以补偿之名做什么两魂合一的荒唐事?”   擎释眸底寒芒陡现,叱道:“你以为你是在对谁说话?”   “当然是天帝,神王,还有……”织罗下颚高扬,“擎释。”   被叫到名字的那刻,擎释遽然愕住。   “做得好。”秋观云双手扶在那两只秀薄的肩头上,感觉得到其下传来的颤栗,俯首在其耳边轻声道。   织罗越发将脊背挺得笔直,道:“你如果对优昙罗有你所说的十分之一的愧疚,面对我们,面对神相,你也会有三分的慈悲。”   “你……”擎释双足前移,“你让我看着你的眼睛。”   秋观云闪身挡在织罗身前:“请止步。”   擎释盯着这张精致的面孔,道:“你不是优昙罗,反而她才是?”   “我是,是我。”织罗从容走出,“你刚才不是想看我的眼睛,现在还看不看呢?”   擎释顿了须臾,冷道:“你认为自己是优昙罗?”   织罗淡哂:“没有美丽的外貌,没有高雅的谈吐,没有完美的仪态,优昙罗居然以如此落魄的形态重新出现在你的视野,感想如何?”   “这个世界所有女人都想成为优昙罗,每个人都想冒出来说自己是她,但我可以决定相不相信。”   岂有此理?秋观云杏眸圆睁便欲暴走,手指被织罗捏住。   这是我的战场,姑且交给我。   你确定自己可以?   相信我。   好吧。她退到后方。   织罗站到天帝三尺之地,笑吟吟道:“世界上所有女人都想成为优昙罗吗?想如她那般被推进这个冰冷的湖底?或者像她那样在黑暗孤冷中苦撑百年?还是羡慕她为了逃脱不得不放弃躯体化成一抹游魂?外面的人不晓得,天帝阁下最清楚,优昙罗整个生命就如一个笑话,她有什么值得别人羡慕的地方吗?”   擎释目透嘲讽:“她值不值得别人羡慕,你没有资格评论。”   “因为我不是你所希望中的优昙罗?”织罗秀眉高挑,“这么一来,我怕是要更喜欢自己现在的模样了。曾几何时,我是如此逃避如此排斥自己是优昙罗的事实,这一刻却无比喜欢,只因为你厌恶的眼神。”   擎释蓦地上前伸指掀起她下颌,声嗓寒如冰丝:“你好好看过自己吗?你有哪一点配叫优昙罗?哪一点配做万众景仰的春之神?”   尽管颚上箝制不甚舒适,织罗的声音依然浅若微风:“我不必配,纵算你是至高无上的天帝,也改变不我就是优昙罗的事实。”   这份不驯着实拂逆了天帝大人的权威,瞬间怒极,右掌高举:“你——”   “生气了吗?”织罗眼尾挑了挑那只手,清秀的面孔上浮现一丝讥诮,“想再一次把我推进这个湖里?”   擎释眉目森然:“不得以优昙罗的口气说话。”   “我只须开口,便是以我优昙罗的口气。你不喜欢,可以选择不听……”   “可以了。”百鹞突然说话,“天帝阁下留给优昙罗的创伤已经足够,不需要继续累加,织罗,你没必要勉强自己。”   织罗戛然不言。   擎释瞳底旋起风暴,回身看着插话者:“阁下一介外来者,请认清自己有无发言的资格。”   百鹞先点头后摇头,道:“能,但不想。你一味抹煞织罗与优昙罗是同一个人的现实,不外就是因为她没有具有你想要她呈现的外貌。可是,请阁下明白一件事:优昙罗不是你想象出来的幻觉,不是你想她成为什么样子,她就要成为什么样子,她更不会因为你的不承认就不存在。你是天帝,也不过是首任天帝之子,而她是应天地而生的创世主神之一。真要谈论资格,阁下并非自己以为得那般坚不可摧。”   “讲得好!”秋观云热烈鼓掌,“老狐狸,我更爱你了!”   擎释冷笑:“难怪战神、火神不战而退,我竟不知阁下这么能言善道。为了转移我投向秋观云的注意力,不惜制造出一个冒牌货,想来也是阁下的如意算盘。”   “……”百鹞只觉啼笑皆非,“即使她不是优昙罗,也是有着优昙罗五分灵魂的个体,你却打一开始便忽略她的存在……既然如此,我想说,不必有任何愧疚,动手吧。”   他后面的话,当然不是对这位庞然大物所云。   闻言,织罗飘然离地,长发挥拂,四肢伸展,轻盈曼妙地舞于半空,袖内花瓣洒落如雨。   擎释微愕:“这是优昙罗的回天舞?她当真是……”   “对!”秋观云抓住他闪神的瞬间,双掌推其背心,“可惜晚了点!”   嗵!   嗵!   潘雅湖的湖面被两记落水声划破平静,擎释、秋观云先后坠 落,踪迹全无。 八八、昔敌今友暂比肩   潘雅湖底。   前度, 秋观云在擎释面前跳进湖中畅游,在他难以直视转身离开后,她深潜湖底,在水宫待了半个时辰。   这半 个时辰,她不动不言,挑战了自己耐心与耐力的最大值。然后,几乎疯狂。   于是,她想,总有一日,要请始作俑者体会个中历炼,品味个中滋味。   而今天,就是这一日。   以湖底水宫为中心,整个潘雅湖,皆是弑王阵的结界范围。   海域叛军兵败之时,她找到了海神修淮洛,虽然费了一些软磨硬泡的工夫,但对方对于囚禁神王的提议颇为神往,尤其在秋观云答应以为修安注入春始之初的元气助其早日成人作为交换之后,再无半点异议。   当然,对方是天帝,如若没有绝对完美的时机,引其入彀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所谓完美时机,即是打乱其坚若磐石的心神的瞬间。   所以,她以优昙罗之名引其到湖边相见。先在察觉其气息逼近时刻意与百鹞亲近,而后是将织罗的身份揭晓,一番唇枪舌剑,确定这位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的事真正忏悔,织罗舞出世间惟有优昙罗本尊方舞得出的回天舞……一层层推进,一点点侵蚀,等到了那决定成败的一刻。   潘雅湖底,弑王阵启动,为了发挥出阵法的真正威力,湖内隐藏至今的修淮洛亲自操动阵术,秋观云从旁襄助,湖水化作尖锋利刃,由四方威逼向目标所在。   “……你们居然台以沆瀣一气?”打出护身结界,擎释双掌分抵左右,望着那个不应该并肩站在一起的组合,“秋观云,你可知道你将要将这个世界拖入什么样的深渊?”   “天帝阁下尽请放心。”修淮洛主动接话,“这个世界不会有战争,我率领海域起兵,从来不是为了您的宝座。”   擎释讥哂:“所以,你始终认为我没有善待修安?天后之位的贵重,万神景仰的尊荣,以及我一个丈夫所能给予妻子的全部关怀,你仍然认为不够,倘若不是为了天帝之位,你又是为了什么?”   修淮洛冷笑:“如果你当真如你所说给予过她全部的关怀,又怎会把她放在凡界不闻不问直到死去?她死后,作为神力无边的天帝,你又为何从来没有想过使她重生?修安是为救助凡界孤儿而死,也是被你的冷漠流放而死。丧女之痛,痛彻心扉,这笔账不记在你的头上,难道要我向那些凡界孤儿下手吗?”   “这便奇怪了。”擎释眸光在海神和秋观云之间稍加徘徊,“我记得你几次来神都,俱闯进神庙意欲摧毁优昙罗的雕像,从来没有掩视对她的仇视。现在居然可以与拥有优昙罗的一半灵魂的秋观云结成同盟,是基于怎样的考量?”   站在修淮洛圈出的分水结界内,秋观云失笑:“如果这是挑拨离间的话,承蒙费心了。我与这位海神大人既不打算做朋友,也不打算结婚。这一刻站在一起,无非因为有你这么一位共同的强大敌人。故而,哪怕我和海神会打得头破血流,也一定是在把你了结之后。”   修淮洛深表赞同:“正是这么一个道理。那个时候,我只所以将怒气发到春神头上,无非就是因为修安不管独自在背后偷偷流过多少泪水,仍然对你痴心不改,我没有办法对你做任何事,只好找个替罪者。何况,敌人的敌人即是朋友,以你对优昙罗的冷酷无情,我若是她的父亲,杀你百次也嫌不够。故而,与这位观云阁下联手,我很乐意。”   这些话,伴着四方涌来的迫击,一起向天帝阁下包围而来,他两掌贯注全力,撑住护身结界,寒声道:“秋观云,你又是为了什么?你既然不是优昙罗,就请真正的她出来,何必你一个外来者插手这桩陈年旧案!”   秋观云嗤声:“这个时候承认织罗是优昙罗已经有点晚了呗?方才你在岸上的时候,倘若表现稍稍好那么一点,照老狐狸的意思,你毕竟是天帝,是神王,须留几分尊严,或者把你的囚禁地从湖底换到山顶也说不定,但是……也好,现在就当你喜欢重温优昙罗经历过的恶梦,在此处好生的安静生活吧。优昙罗此刻已经到神宫营救被你囚禁的娥依诺,她既是真正的春之神,自有法子说服你的忠实拥趸释放神相大人不是?”   擎释面上忽泛起冷峻笑意,眸心遽现一丝戾芒,道:“你以为区区一个弑王阵当真能困得住我吗?”   她一怔。   擎释双掌猝然合击,护身结界向四围弹出叠叠罡气波浪,似有数只无形之手向外扯动结界边缘,为天帝开拓出了一处宽绰优裕的立身之处。继而,他右臂向空中虚握,一把五尺见长的剑锋形于掌中,劈出一道金芒,袭向正前方的两道身影。   “啊啊啊——”秋观云惊天动地的惨叫声绕耳不绝。   “你……”修淮洛煞是无语,但为了自己的耳膜考虑,开口道,“天帝劈中的不过是打在对面水墙上的映像,你演得过于努力了。”   “有吗?”她撤下抱在头上的双手,摸了摸自己的眉眼鼻唇,“谁教阁下的映像做得那么逼真?我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打中脑袋,好恐怖。”   擎释定睛,眼前的形影鲜明依旧完好无损,回赤身,看到了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   “你说得对,天帝阁下经历过那场弑王阵后,一定会参悟破解之法。”修淮洛颇有些后怕,“幸好我听从了你的建议,将阵术做了提升与改良。”   秋观云得意一笑:“本大爷从来都是料事胜神,这一次当然也不会砸了招牌。”   擎释闭眸。   “……他做什么?”秋观云惑然问。   修淮洛摇头:“弑王阵启动后的半个小时,威力将达最大值,现在时间也大抵到了,天帝阁下也许正在对之对抗。”   秋观云蹙眉:为什么本大爷却有完全不同的预……   感?   念头尚在成形之中,一道金色的剑芒陡然逼至眼前,对准她的眉心之处,由上至十,把她自诩华丽的身躯分成两半…… 八九、吾之前世汝今生   对方恨 她至斯,已经到了须用这般惨烈方式取她的小命了吗?秋观云瞠目结舌。   擎释 收回剑芒,盯着仍然鲜活在不远之外的身影,问:“你用了什么方法?”   这一次的攻击内加进了捕捉映像的咒决,倘若她是故伎重施,此刻应该身受其创。   秋观云眨眸:“我巫界的幻身之术。”   幻身之术?也就是说看到的只是一个幻觉。这种幻术并不是如何高深莫测的术法,能将他完全蒙蔽,显然家学渊源。他道:“那个世界教会了你不少东西。”   “当然。”她嘻开嫣唇,“你从本大爷的身上,足以看得了本大爷是一个阳光好少年对不对?本大爷可是被爱中长大成人的呢。”   修淮洛皱眉,咳了一声。   她眨眸:“海神大人是想告诉我莫与对面这位讲过多废话吧?”   “……”知道就好。   她为难:“可是神王大人为了等待援兵的到来故意拖延时间,我若不配合一点,未免不够厚道吧?”   擎释目光一闪。   “哪来的援兵?”首次合作毕竟缺乏默契,修淮洛拧眉道,“你那位狐王不是率妖界诸生在湖泊周围布下阵术,等着天帝的效忠者自投罗网吗?”   “……你还做了什么?!”擎释眉悬霜色,“你果真想挑起三界战争不成?”   “闭嘴!”她忍无可忍,“你少以一副世界和平主张者的面孔做什么义正辞严的演讲!倘若你真这么大公无私一心维护世界和平,当初怎可能因为杀父之仇反对你的叔叔与魔界签订停战协议?说到底,你的反对,无非因为坐上那张天帝宝座的不是你!”   好!修淮洛心中大赞。反叛归反叛,但若当面对天帝如此不敬,他心中尚有几分顾忌,而这位秋观云,居然可以如此疾言厉色愤然还击,着实做得漂亮。   擎释的脸色当然不会云淡风清,金色的剑芒再次高举,这一回没有寻找她与修淮洛的立身地,而是选择横向切割,以横扫千军之势拨动水疾如刀,自发寻找可以攻击的任何目标。   秋观云真心也是怒了,她不退反进,直迎着那股骇浪飞身扑去。   修淮洛紧急将她拦住:“你不必过去,待弑王阵威力臻达最大值,天帝自然难以招架。”   秋观云怒瞋美眸:“你没看到他现在正在破坏水流的构造吗?他是天帝,自有洞悉天机的异能,我绝不给他逃出生天的机会!”优昙罗所曾经验过的,她一定请他全盘品尝!   果然如此。修淮洛仔细观望,发现天帝正在做的看似是为发起更具杀伤力的攻击,实则剑势回旋,来回拨动水流替换更新,用意不言自明。当初起兵时,部属曾有“神王毕竟是神王,做为万神之王,众生之长,必有其高深莫测的修为”云云,果真有些道理。   “你说过你精通幻化之术,可对?”   “那又如何?”秋观云眼睛望着天帝那方,心急如焚。   修淮洛眸内射出精光:“你用幻化之术做出优昙罗与修安的形影,使她们飘忽在天帝左右,我趁机催动阵法全面开启,将他逼进湖底水宫。”   她微生犹豫:“你确定优昙罗与修安的共同出现可令他六神无主?”   “你在沙漠中不是曾经对着修安的幻影破口大骂?”修淮洛想起那时,真是百般滋味,谁能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和当时恨不得剥皮抽骨的狂妄丫头并肩战斗?“你可有办法使修安和优昙罗争执对骂?令她们句句提到自己才是天帝真爱?只需要天帝有一丝的动容失神,我便可利用这点机会修复水域,将其逼进绝境。”   “对呢,两个曾经与他息息相关的女人,因他争竟不休,句句强调自己乃天帝本命天女,句句提到他的名字,就算他能做到心如止水,也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秋观云精神大振,两手手心向上,低诵幻化咒语,不多时,两道窈窕娉婷的妙影双双成就,向那方飘飘欺近。   擎释看见前方那两张忽然增现的脸孔时,不用想也明白是幻非实,是而心无旁骛,手中动作没有任何停滞。   但,前方两位先是各自以爱昵之声向他问候,继而因为这个爱称互生不满,争取自己的独一无二,虽然是轻声慢语,可这声声不停,语语不歇,字字句句不离“擎释”两字,身为话中的主角,天帝大人端的是难以淡定了。   “修淮洛,你还自称最爱修安,如今如此丑化她的品德,你慈父之心何在?”他喝斥道。   修淮洛充耳不闻,双掌抚过四遭水流,道:“吾海域之神,统领四方之水,潘雅湖居四水之外,不以吾命,谨以吾诉,使水之精灵纵水而歌,无吾之言,不休不止!”   湖水骤掀啸唳之声,分凝成尖锐匕状小簇,簇簇如陀螺旋转,成行成列,成排成队,前赴后继,浩浩荡荡,向天帝大人开拔过去。   擎释挥动剑锋,使自己护身结界的周围再砌出一道金墙,但那来势过于汹涌,且一直在源源不断的增援中,金墙一退再退,向内压缩直抵护身结界。   修淮洛举起手臂:“水之精灵,用汝之强韧,包围、裹缠、吸引、移动,直达湖底水宫……”   “……我就带着你们一块死!”一声厉吼,擎释决定鱼死网破,剑锋挑起数排尖簇,借着金芒的助力,飞向他们所在之处。   秋观云一惊:“他是如何识破我们真正方位的?”   “他是天帝。”修淮洛答。   他们说话的同时,当然没有忘记旋身躲避。   擎释目的正在此处。他瞅准阵法操动者移动产生的刹那空隙,剑锋斜撩其中,扩大出一个可以使自己只身通过的界门,默念瞬间转移咒语,眼看就将逃脱生天。   呯——   这记巨响,来自一把突然加入的剑芒与金色光芒的碰撞。因此一击,空隙合拢,神王纵算咒语诵齐,也没有了可供借遁的路径。   “老狐狸——”秋观云惊喜大叫。   宛若神兵天降的狐王大人专注于眼前,舞动狐王剑,一次次斩断金芒余烬,扬声道:“快些施法,先将这位送进正途要紧!”   仅仅一瞬,差点便被对方逃脱,修淮洛余悸犹存:“说得对,观云阁下,施出你春神力量里的落花随水之法,配合我!”   秋观云何尝不是怵目惊心?她念动咒语,右手画符,左手抛出残花无数,顺着那急涌的流水,携着义无反顾的决绝,劲涌向前。   修淮洛双掌拂动水纹,口中吞吐,令那股奔涌的波流进化为海浪,呼啸着奔腾,层层叠叠地将天帝裹围其内。   百鹞催动狐王剑,推起那座浪峰向水宫坠 落——   随着一记震耳欲聋的惊鸣,寂寞了多年的水宫再度接纳了新的客人。   秋观云没有停顿,身子随之倒坠而下,触底前一个回转站在水宫门前,透过透明的壁墙,望着昏躺其内的擎释,霎那心得圆满:这真是一个适合天帝修身养性的所在呢。   “我已经将湖面的结界收缩至这座地宫四围,我将终生在此镇守弑王阵。”修淮洛道。   百鹞挑眉,淡淡道:“方才我与几大主神交手,用狐王剑和查获的修罗刀转移了对方联手协作的封印,刚刚把封印注进了天帝的体内。风、雨、雷、电四力为大自然的震骇之物,协作的力量足以推翻一个世界,是而就算没有弑王阵,他也不可能逃脱自由。而且,那些忠实追随者只知他来此会见优昙罗,并不知道他已步优昙罗后尘沉睡湖底,过后再做几个天帝为怀念春神遨游神川不知归期的假象转移目光,你不需要将自己的岁月全部耗在此处。”   “并非如此。”修淮洛叹气,“第一,我消失,海域诸神失去了首领,至少两三百年内蜇伏海底,不敢出来兴风作浪,这世间会少了许多争端;第二,我会防备寻常人类无意打破此处的结界,为天帝带来任何脱身的可能。”   秋观云稍加思忖,点头:“那就如此吧,不过不要在他面前出现,因为优昙罗享受了两百年的安宁,理应全数奉还天帝。”   修淮洛一笑:“我很乐意遵从。”   水宫内,擎释双足微蹬,意识即将苏醒。   太好了,真怕你从此长眠不起,错过了湖底的美丽风光。仔细想来,你的今世,抄袭我的前生,天帝大人该感到荣幸才是。   秋观云向身边两位示意,在修淮洛的分水决开路下,返回地面。   “老师,您回来了!”蹲在岸边捧颊望水花的妖王利菲斯、阿钦迎上,“师娘救回来了吗?”   “救?”秋观云听着忒不顺耳,“本大爷神功盖世,何时需要他来救?”   利菲斯摇头:“师娘再能干,也比不过老师。”   她目眦欲裂:“有胆把你的话重复一遍!”   “师娘比不过老师。”利菲斯不但重复一遍,“师娘比不过老师,师娘就是比不过老师,老师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神!”   “……”这厮就该如查小呆一样好生调 教吧?   “巫界恶霸!”一道欢天喜地的大喊来自后方,“你出来了,你把老狐狸救出来了没?”   看看看看,这才是自家的好孩子!秋观云招手:“小呆呆快过来,告诉这只比你更呆的妖王,谁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查获一边跳脚,一边奋声高呼:“秋天才,秋完美,巫界恶霸秋观云!”   她心花怒放:“乖,回头赏你糖吃~~”   利菲斯大急:“胡说八道,老师才是顶顶厉害的,师娘不是!”   “什么老师师娘,我管他们是谁?”查获望着这个适才还一起打跑了一帮神神怪怪的陌生来客,凶眉恶目,“巫界恶霸是这个世界,不是,是整个宇宙的第一厉害高高手!”   “撒谎!”   “你才撒谎,你全家都撒谎!”   ……   话不投机的两位,倏地抡拳相向,打成一团。   秋观云看得乐不可支。   阿钦作为妖王的贴身随侍,对此情此状不忍直视,面向他方,以局外人自处。   百鹞和其他诸众皆默默走向远方。   今日的潘雅湖畔,很喧哗,很美好。 九十、卿之所爱吾所恶   百鹞、 秋观云在潘雅湖大战天帝之际,织罗救出了娥依诺。   昂古 斯山顶,法卡感知到天帝气息来临决定前往阻截之际,是做好玉石俱焚打算的,途中与匆匆赶往昂古斯山的墨斯不期而遇。墨斯自是识得曾长年跟在优昙罗身后的暗黑之主,请他速向秋观云等送信:神相遭禁,早作对策。   织罗与法卡、冥王会合,商议过后,决定采用略有冒险也最为简单有效的法子:化作擎释模样,正大光明走进神宫,以免上层争嚣引发神域大哗。   她以秋观云所授的变身决变身成功,在神王随侍赫什陪同下来到了羁禁之地,释放母亲自由。又是以这种面貌告诉赫什,自己厌烦了神域的纷纷扰扰,如今优昙罗是否当真归来已不再重要,“他”需要独自远行,静静思虑未来抉择。   赫什看着心灰意冷的“天帝”,怅惘之余,也暗中松了口气:委实不赞成天帝阁下为了牵制秋观云扣押神相作为人质,一个不好,掀起新的战乱,祸及神都乃至整座神域。   最后,织罗版天帝说了一句“神域交给神相代为打理”后,飘然远遁。   另一方面,娥依诺对这个自由的到来莫名其妙,在神相府客厅独坐了一个小时仍然难以寻到答案,直到织罗回府。   “唉~~”听过来龙去脉,娥依诺沉默稍久,叹息一声,“好吧,这也算一个结果,与天帝一帝一相貌合神离了多少年,如此了结也好。”   织罗微微意外:“母亲在为他难过吗?”   娥依诺颔首:“是有几分难过,更多是担心。”   织罗忖了忖:“担心那个弑王阵能困住天帝多久吗?”   “优昙罗可以用两百年的时间解开封印,他是天帝,早晚参得透弑王阵的奥义。在此之前,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不必担心!”   说这话的,是昂首朗声踏进来的秋观云。   她神采飞扬,意气风发:“除了弑王阵,他身体里还有风、雨、雷、电四神联手制成的封印限制其行其动。而且,老狐狸在启用这道封印前,将捆仙绳的能量注入其内,日复一日地消耗天帝法力。”   娥依诺一怔:“日复一日的汲取,总有一日所有法力全部消失吗?”   秋观云莞尔:“捆仙绳的效用是将神仙变成凡人,假以时日,所有仙力当然皆会不见。”   “……你们这么恨他吗?”娥依诺目光从她与织罗脸上划过,面色稍稍凝重,“这么做,还不如杀死他。”   “我不恨他。”秋观云道,“但他必须经受优昙罗所曾经历过的一切,在我们的世界,这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在你们的世界,这是互通有无能量守衡。”   织罗一笑:“我如今也不恨他。优昙罗初至湖底时,曾经满腔暴戾,为自由后的报复计划设想过无数方案,但当经历过百余年的岁月得了自由后,选择得是华丽转身,接受新的生活。至于天帝大人怎样,端看一己的修为造化吧。母亲大人的心境转变,不也是因为刚刚经历的这场囚禁?”   娥依诺喟然:“因为独自面对墙壁,得以平静的思考,想起了许多事,尤其首任天帝的睿智豁达,包容万物。他曾说:我们生而为神,已经较其他生物多了许多东西,有些事,能放下还须及早放下。不过,观云也说得极对,如今的这位天帝着实需要一个机会和时间去反省参悟,否则站在巅峰过久,刚愎自用,妄自尊大,势必催生出第二个旻弥,再度为神域带来灾难。两百年后,我会去见他一次,在此之前,就交给修淮洛照顾吧。”   秋观云拍手:“好极了,这么一来,恭喜神相大人代理神王之职,直至神王归位。”   “不止如此,还需要宣布春之神正式归来。”娥依诺牵起织罗的手,“只有春天温暖的阳光,才能使人们忘却神王的缺席。”   ~   春天温暖的阳光能否使人们忘却神王的缺席,尚留待时间验证,但秋观云很快晓得至少不能使自己忘记一件事——   时空之门的缺乏。   前几次,地址不是神相府的花园,即是神殿的天台,俱无收获之后,这一次,他们特意选择了一个空旷原野,娥依诺与墨斯合作探寻,仍然找不到通往那个世界的任何门径。   “当年我们将优昙罗的灵魂送过去时,虽然因为没有经验在前费了些探索的时间,但也没有这么茫然无绪。”墨斯两眉深攒,“现在所有的力量施发出去,就如探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内,得到任何回音,实在诡异。”   娥依诺也有同感。   已经整装待发的秋观云看了看左边的百鹞与右边的查获,道:“你们两个有什么主意?”   百鹞若有所思。   查获嘿嘿笑道:“这还用得着说?肯定是老天留人……”   秋观云捏起那只近来吃得溜光水滑的腮帮子旋转了几个角度,恶狠狠道:“是你想留下吧?舍不得昙帛,还是舍不得你驸马爷的滋润生活?”   查小呆留着口水连喊“饶命”。   昙帛正因他执意随秋观云离去气怒不已,此时际充耳不闻,冷眼旁观。   “莫非是天帝?”织罗秀眉微颦,“为了防备观云逃回那个世界,也许天帝封死了时空之门。也只有他的法力,才能阻挡母亲和冥王吧?”   娥依诺、墨斯对觑一眼,点头认同。   “而且,天帝一定是针对我和冥王的术力特征设置了专门障碍,令所有的探寻都如石沉大海,徒劳往返。”   秋观云大瞋美眸:“这代表什么?本大爷如果想要回家,还得把他从湖底打捞上来,求他撬锁开门不成?”   墨斯苦笑道:“说不定就是这样。”   “这……”她心中狂飙脏话千万,笑吟吟道,“本大爷若要去求,一定会给他送上衷心的祝福,先煮一万只老鼠供他进腹享用,再熬苍蝇水供他……”   墨斯听得胃部反应剧烈,干呕的冲动接二连三,只好道:“我立刻回冥界查一下古藉,看有没有另辟蹊径的办法。”   娥依诺颔首:“我去神殿书库,织罗去神庙的资料室,相信一定能找得到更好的途径,观云姑且耐心等待。”   大家各自退散干净,包括害怕被找算后账的查呆呆。   秋观云眼角瞄向惟一留在身边的某人:“你一直不说话,是有什么好主张?”   “没有。”百鹞摇头。   她眯眸:“这么坦诚是想奖励吗?”   “我知道你急于回家。”狐王大人顺手揉乱她编结了一头的发辫,待回到那个世界,这种小女儿的娇俏风情便再也难窥一二了吧?“我也挂念母亲和灵儿。但,静下心来,才能不被表象左右,才能发现本质。”   “……诶?”她一呆,“你发现了什么吗?”   百鹞眸光一闪:“仔细想想。”   她颦眉苦思,及至心思稍稍平定,灵光迅即乍现:“是他们……他们居然……”   “没有什么,他们不过是想将我们永远留在此处。因为你的身体里有半个优昙罗的灵魂,他们不想放你离开。”   “难道织罗也参与其中?”倘若如此,她真真欲哭无泪吧?   “这一点有待商榷。”百鹞沉吟,“你不妨一试。”   秋观云深吸口气:织罗?   观云怎么了?   ……资料查得如何?   才要着手。你不要急,我一定会为你找到回家的路。   呜,织罗……   ……怎么了?   我好爱你。   ……   谢天谢地谢祖宗,自己没有被“自己”背叛。她一把将身边男人抱住,咕哝道:“如果刚刚织罗对我不作回应,我是没有办法与心灵相应的。幸好她应了,如果连另一个自己也无法相信,本大爷这颗脆弱的玻璃心如何自处?”   百鹞失笑:“你这颗脆弱的玻璃心或许还需要接受另一项事实:说不定那只呆货也做了对方的帮凶。”   “不可能!”她断然。   百鹞眉梢高扬:“为什么这么肯定?”   她大眼珠子瞬也不瞬:“世上哪有儿子背叛娘的道理?”   “……你怎么知道没有?”恁轻易就接受她神一样的逻辑的自己也很不可救药就是了。   “我知道!”她昂首,“不管什么样的情形下,本大爷绝对不会背叛我家老娘。查呆呆是我教出来的好孩子,继承了本大爷的优良品德,一定不会和别人同流合污算计本大爷!”   百鹞嗤声:“你好像忘记你教出来的这个好孩子如今情窦初开,正沉溺在热恋中。”   “娶了媳妇忘了娘吗?”她稍加迟疑,迅即摇头,“查呆呆绝对不会,即使他再爱昙帛,也不会为她背叛本大爷,我教出来的孩子我知道!”   百鹞嗤之以鼻。   “巫界恶霸——”   他们后方,本来离开又踅返的查获遥遥站着,两手拢在嘴前长喊:“你不打我吧?”   秋观云回眸:“你做了什么我要打你?”   查获抓抓脑门:“我刚刚说了老天留人啊。”   她冁然:“说错话是该打,不过已经打过了就不会重复惩罚。”   “真的吗?”查家小呆咧嘴大乐,蹦跳雀跃着跑近过来,“我告诉你喔,有一天我去凡界发现有一家饭做得很好吃的饭店,我们今天去吃吧?”   看,多么懂得孝道的可娃儿。她和颜悦色:“怎么不邀昙帛和你一道?”   “哼,女人真麻烦,明明是自己生气,还要别人去哄。”   呃哦,少年查获的烦恼呢。一时间,她感觉自己责任重大,道:“不可以这样哦,少年。女人就算麻烦爱生气,也只会表现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你若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她才懒得在你身上浪费那等情绪。”   “……这样?”   “就是这样。”高屋建瓴了吧?醍醐灌顶了吧?   “好呗。”查获心情大好,“就让她先把情绪浪费光了,本大爷再像个超级英雄一样的出现。现在我们去吃饭吧?”   ……朽木不可雕也!她切齿。   百鹞抿唇:“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找你。”   查获少年眸生重重戒备:“我没事找你。”   “我有就可以了。”狐王大人没准备和他和睦相处,“修罗刀可在你身上?”   “当然。但是不借你。”   百鹞一指在旁看好戏的秋观云:“你借她就可以了。”   “做什么?”后者护在少年身前,“不准你杀我家孩子!”   “……”狐王大人径自转身。   “去哪里?”她问。   “妖界。”   “明白!”此处要留爷,爷偏往他处,妖界的天空或许能够给他们惊喜,存在一扇回家的门。   她一手拉着查获,三两步跟上前方的百鹞将其衣襟扯住,“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九一、旁逸斜出博君欢   此路不通。   虽然, 秋观云一行在妖界受到极高规格的接待,查获少年与妖界之王的冲突也喜乐多多,但,此来真正的目标却一无所获。   今日 ,再度移换到新的地点,传说中妖界最具灵力的芒丁山上,在狐王剑与修罗刀共鸣下,发起第三次搜寻,仍然触摸不着通往异世界的门路后,他们不得不确定此路不通。   “请问百先生是想找到与另一个世界的联结点吗?”阿钦奉妖王命令跟随他们身后侍奉多日,看出了些许端倪。   百鹞颔首。   阿钦略作思量,道:“依卑职之见,如果在神域寻找不到,说明有精通时空之术者屏蔽了此类信息。考虑到您与妖界的关联,对方若是个行事周密的,绝对不会忘记连妖界也一并屏蔽。”   ……当真如此吗?百鹞若有所思。   “阿钦小哥是呗?”秋观云凑近这位机灵通透、模样喜性的妖王随侍,“你跟随你们家妖王时日不短,据你所知,他作为一界之主,可具有打开异世界之门的力量?”   阿钦一愣,道:“妖王大人继承王位的时间尚短,因为从未遇到过类似需求,故而无从佐证。”   “那就把他薅出来试试呗?”   “这……”阿钦颇为难,“观云阁下有命,卑职本应该言听计从,可是我们妖王未必能孚各位所望。毕竟,打开时空之门这等事,是惊动天地牵扯古今的非凡之举,妖王就算有开启的神通,也未必有承担的福祉,还请观云阁下见谅。”   秋观云轻掀秀眉:“你不去问问你们妖王的意思,就如此自作主张可以吗?”   阿钦恭首:“卑职相信妖王也一定认同卑职所说。”   秋观云瞳光一闪,浅声道:“你果然接到了来自神域的知会吧?”   阿钦微愕:“观云阁下说了什么吗?”   “你很清楚不是?”她似笑非笑,“神相和冥王显然已经在我们到来前和你打过了招呼,这几日你是我们的向导,所以我们必定处处无果而归,颗粒无收。”   阿钦眉头紧皱,悒悒不快。   “再猜一下,你们的妖王阁下对神域发来的知会并不知情?”她拍额,做恍悟状,“是不想你们妖王被那种为了利益欺骗恩师的交易污染了纯真的心灵吗?”   “妖王大人若是知道,肯定会气得暴跳如雷。”阿钦道,“他刚刚坐稳王座,到现在还有一些不肯死心的野心者潜伏暗处,为了妖界的未来,我必须接受神相的示好。但是,我事先再三求证过,确定神相绝对不会危害你与百先生,她只是想把你们留在这个世界而已。”   她淡哂:“这么想,能让你好过一点?”   阿钦语结。   “我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妖王,令你们多年的友谊面临信任危机。”迎着对方惊喜的眼神,她不得不暗叹这位小哥的天真,“作为交换条件,你也必须带我们到一个可以得到回应的地方。否则,你家的妖王就要学着长大,痛彻心扉地领悟到有时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未必值得寄予毫无保留的信赖。”   她说得颇为认真,阿钦感觉得出来不是玩笑,然而自己被抓个现形,没有什么立场指责对方要挟卑鄙,是而闷首不语。   百鹞负手立在一边听了多时,忽然转身。   “去哪里,老狐狸?”   他头也未回:“不必劳烦他,我们自己寻找新的地方就好。”   “……也对呢。”秋观云呲牙咧嘴,追上酷酷的狐王大人,“我们就随意漫游,到处都试上一试呗……?”   阿钦挡住两人去路。   “啊。”她兴奋顿时满点,“想打架?”   “卑职自知绝对不是两位的对手。”阿钦僵硬着脸孔,“但,我不想打破与神相的协议,两位若打算自行行事,请先将卑职打得没有任何阻拦之力。”   啧啧。巫界美少年端的是讶异了:敢情这小哥是在和自己耍无赖呐,班门弄斧也不过如此吧?   她很是不愿意戳破俊俏小哥的热血梦想,却不得不轻声缓语:“我不必把你打得没有任何阻拦之力,只需要用定身术把你定在这里呆站上三五天,应该就够用了不是?”   阿钦一窒。   “还不闪开吗?”她往前一步,抬起手指。   “慢着!”阿钦猝然喊停,“卑职恳请两位仔细思量一番:即使找到了时空的结点,两位就能如愿离开吗?一旦找到,神相和冥王必定有所感知,届时也必定设法拦截,两位真想与他们反目成仇吗?”   她顿了顿,摸颌忖思片刻,点头:“是有点困难,可也不足以困难到令本大爷失去回家的信念。”   “……也许有两全的办法呢?”阿钦迟疑道。   “说出来。”强龙难降地头蛇,原因就在于地头蛇生于斯长于斯,天时地利人和占尽,有着更多的资源可供利用,好过你无头苍蝇般左突右奔,误工误时误心情。   “……”阿钦从对方期待的眼神里,悟到她等得就是这一刻,略有几分沮丧,可也深知这不是一位喜欢虚张声势的主儿,稍个不好就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大闹,神域乃最好的前车之鉴,遂强颜欢笑道,“狐王阁下的剑还有那位查获阁下的修罗刀既然可以引发时空回应,两位何不通过它们与那个世界的亲人取得联络?如果能够招来帮手引两位回归岂不更好?两位不想与神相、冥王反目,就请两位的帮手出面。如此,妖界遵循了与神相的协议,两位也能如愿以偿。”   秋观云眯眸沉思。   阿钦小心揣摩着她面上的每丝细微变化,恁是提心吊胆。   百鹞浅哂:“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过,不代表我不向利菲斯兴师问罪。”   “啊……”阿钦一瑟:难道最难缠的是没有任何表情的这位不成?   “不通,不通也。”秋观云忽然大摇螓首,“本大爷才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曾经与母上大人有过一次联结,她到现在也没有出现,看来是准备对她的心肝宝贝放羊吃草,不想插手这桩事件。是而,纵算有办法再次取得讯息,她老人家也未必肯过来援手,阿钦小哥的办法并非你自己想像得那般完美呐。”   阿钦愣了愣:“为什么不来?连观云阁下的母亲也不想救你,难道你如此不讨人喜欢吗?”   百鹞忍俊不禁。   秋观云气咻咻瞪他一眼,再直眙那位掩口不及的失言者:“你没有判断也该有眼睛,看不到本大爷绝世无双的美貌?如本大爷这般完美无缺的,有谁会不喜欢?你问问老狐狸,他是不是爱本大爷爱到要死?”   “那倒未必。”百鹞淡道。   她瞳光火花熠熠,狠狠盯住:“你最想清楚后果再说话,狐、王、大、人。”   他四平八稳:“你未必完美无缺,我爱得也不是完美无缺的你。”   她傲抬下颚:“然后呢?”   他气定神闲:“我爱你爱得不是要死,而是要活。”   她一眉高挑:“然后呢?”   他娓娓道来:“正是你那些旁逸斜出的不完美之处,使得所有站在你身边的人告别乏味,生命变得缤纷多彩。因此 ,惟有活着,才可体会到你所给予的一切,才能不错过你灿烂夺目的每个瞬间。”   “……老狐狸!”她蓦地扑跃,抱成一只无尾熊,“本大爷这一刻又比上一刻更爱你了!”   “陈词滥调。”他双臂搂住她精细的腰身,轻嗤。   “本大爷偏喜欢这么说,你怎样?”   “随便。”他恢复傲娇属性。   “本大爷就喜欢你的随便!”她张口咬上那两片薄唇。   他不遗余力地响应。   ……   这……这是哪里的神展开?阿钦陷入深刻的茫然:方才大家所谈所论,不都是极其严肃颇具内涵的话题吗?怎么就诱发了这么一个深具冲击力的画面?   有此感觉的不止他一个。   半个时辰前已经来到秋观云身边,无影无痕无声无息的存在着的某位不速之客更觉匪夷所思,气得遽然现身,一掌拍在那个妇德丧尽的不肖女后脑上:“给老娘滚下来!” 九二、别设心裁辟蹊径   刹那间 ,不可一世的巫界恶霸化身软糯又粘缠的麦芽糖,在母亲有怀内极尽撒娇之攻势。   “娘 ,娘,这么多天没有见,想不想观云?想不想你最疼最爱的心肝?想不想你最可爱最聪明的宝贝?有没有觉得你家心肝宝贝瘦了?全是想你想得喔~~”   远远地,百鹞坐在树下的荫凉里,宛若老僧入定。   他旁边,阿钦望着那正在进行的意外戏码,一径暗叹不可思议——   别人家的老娘都是这么年轻美丽的吗?   “观云前段时间关信给娘,一直没有收到娘的任何回音,观云一度以为娘不要观云了,难过了好大一阵~~”   “嗤。”云沧海很是不给面子的低笑,“你的思念和难过,就是扑到那位百先生的身上乱咬乱摸吗?”   “娘说得对……”呃,中计了,转移开的话题被母上大人重新找回,危险。她嘿嘿黑傻笑三声,“告诉娘一个秘密,我每一次想娘的时候,也顺便想想我家老爹哦。分开后才知道,在我心里,果然娘是第一位,母亲大人是第二位,美美老娘是第三位,老爹充其量只能敬陪末座,高兴吧,娘?”   云沧海气笑,一手拍了拍不肖女翘实的小臀,一手掐一把她柔滑的香腮,道:“有本事你当着你家老爹的面把这话再讲一遍。”   “讲就讲,莫说一遍,十遍百遍千遍万遍观云也敢讲,为了娘,观云赴汤蹈火……啊唔……”她两片翕动不止的嫣色唇瓣,被自家老娘狠狠捏住,“唔命唔命嗯嘎嘎~~”饶命饶命不敢了、   云沧海放开,气道:“为娘我费恁多工夫赶过来,可不是为了听你油嘴滑舌!”远了思念,近了讨厌,说得就是自己怀里这只生物吧?   “……不然是要香香吗?”她嘬起小嘴,在母亲无瑕的颊侧美肌上大亲一口。   真是记吃不记打是不是?云沧海恁是无奈:“你在这边的事可料理干净了?”   她拿手指小小比划:“差不多。”   “差不多是差多少?”   瞅得自家老娘黛眉掀起,巫界美少年不敢继续造次,认真思量过后,问:“娘是怎么知道观云在这里的呢?”   “在将百鹞发往这个世界之前,我在狐王剑上留了一道符咒。当百鹞持剑发出求助讯号时,这道符咒即会与时空之门产生回应。先前有过一次,是为了恢复功力,我没有理会。这一次,数日内接连感应,我便在那边打开时空之门过来看个究竟。”   怎么听母上大人的语气,穿过时空之门就如东家串西家一般家常?中间那些个扭曲、挤压、撕扯可不是寻常人受得了的呐,果然一界之主就是和自己这平头百姓的气度不同是吗?她撇了撇小嘴,道:“娘亲大人远在异世界,也感知得到狐王剑的讯处。可我们用狐王剑和修罗刀搜索了五六天,明明得不到任何反应啊?”   如果不是如此,她也不会多心去观察带路的阿钦。想当日,老狐狸用这一剑一刀在神宫尚可自由运作。在此就算找不到时空的结点,也不可能一味哑口无言。也因此,她发现了阿钦神色间的一抹愧意,心中有了判断。所谓矫枉过正是也。   “不是没有反应,是反应被转移到了另一个空间,你们看不到而已。”云沧海道。言罢,她右掌掌心向上,泛出莹莹薄光,左指在其上画符,光、符相融,速即如一张网蔓延开去,及至笼罩完毕,他们眼前景致未变,却如揭去一层灰蒙蒙的纱雾,立刻明媚清朗起来。   “不、不是吧?”秋观云张目结舌,“为什么我和老狐狸一点也没有察觉?我一直觉得我们本事了得的说……啊啊,可恼哇可恼!”   巫界首领啼笑皆非:“你们的本事的确了得,不过术有专攻,我既是一界之首,对于界域的分隔、时空的割据分外留心,这方面的造诣也就较你们深了几分。”   她可怜兮兮地皱了皱秀挺鼻梁:“美美老娘是在安慰你家笨笨的云儿吗?”   “就当是呗。”   “呜……”她重新粘到母亲馨香的怀抱内,一通假哭。   为母女二人留足了二人世界,百鹞施施然走来,向云沧海敛袖施礼:“见过云首领。”   “百先生不必多礼。”巫界首领坦然受此一拜,“这些天你替我照顾云儿,辛苦了。”   “不敢。”百先生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看得秋观云好相扑上去撕去这厮的那张伪君子面具。   云沧海淡笑:“早在观云第一次在沙漠施法时,我便收到了你们发出的求助讯息。但是,那时我选择观望,是想知道当没有权倾天下的父亲和一界之主的母亲在身后时,观云可以走到哪一步?也想了解,当只有你们相依为命朝夕共处时,百先生会如何对待观云?到目前为止,你们做得都很好。尤其百先生,你对观云投诸的耐心,令本首领刮目相看,某些地方甚至连我这个为人母亲的也自叹弗如。”   “……娘,您对观云很没有耐心吗?”秋观云弱弱问。   云沧海瞥她一眼:“你认为呢?”   秋观云缩了缩脖颈,如一只纯真小白兔般低下头,眼尾恶狠狠剜向某人:你等着,你这只虚伪的老狐狸,本大爷回头就剥了你的狐狸皮!   后者好整以暇,神态自若:“云首领谬赞,百某愧不敢当,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   说你胖,你就喘起来了是不是?秋观云射去刀锋般的目光。   百鹞浑然未觉。   云沧海抿唇浅哂:“百先生为观云所做的一切,她那个心胸狭隘的善妒老爹也是知道的,我们夫妻充满感激与欣慰,有婿如此,夫得何求?是时候为你们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了。”   百鹞稍讶,没有第一时做出应对。   “我说巫界首领美娘亲。”秋观云做出诚挚的笑颜,“您确定此时此地此情此境谈论这个问题合适吗?”   “最是合适不过。”云沧海妙目滴转,向女儿递送着特有的信息,“你和百鹞俱是这个世界的恩人,你们大婚,神相和冥王应该亲自赶来给予你们最美好的祝福吧?”   她点头:“当然。”   云沧海嫣然一笑:“那就对了。我要当面感激他们对我这个桀骜不驯的女儿的包容和体谅,期待早日见到才好。”   “……好!”秋观云心领神会,放声欢呼,冷不丁跳起来抱住方才还恨得咬牙切齿的男人,“老狐狸,我们结婚吧!” 九三、往昔为友今成仇   妖王利 菲斯为自己的恩师举行了最为隆重的婚礼,并广发喜帖,邀请各路神仙。   作为 与两人过众甚密的娥依诺和墨斯,自然到场祝贺。阿钦深知宴无好宴,为免与二人谋面,大众视线中暂时消失。然而,神相、冥王岂是凡类?当来到妖界不见与妖王如影随形而且与他们有协议在前的随侍时,已然隐约猜到计划或许暴露,今日与百、秋的会面很难是一场花好月圆的欢聚……   这两位大人猜到了开头,未猜到结尾。   当披裹着纯白色婚服的秋观云在诸位嘉宾面前隆重请出了自家老娘时,满场哗然,至于娥依诺、墨斯,甚至是错愕了——   时空之门被封锁得如此严丝合缝,这位与其女共用一张脸的母亲是如何到达了这里?阿钦不在,谁能替她告诉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神相大人,冥王大人,我家母亲大人听说两位对我诸多照顾,特地要在今日当面感谢。”秋观云领着母亲到来,喜不自尽。   娥依诺微微一礼:“欢迎您的光临,美丽的女士。”   墨斯随之欠身   “多谢。”云沧海浅笑,“请直接叫我的名字‘沧海’。这些天,有劳两位照顾我家这个不懂事的孩子。”   娥依诺淡哂:“不必客气,怎么说她身上有着我最亲近的灵魂,照顾她是我的本分。”   云沧海轻叹:“虽是这么说,但我了解自己的女儿,她与您所亲近的那位天差地别,难为您肯把她当成自己的亲人一般照顾。”   “母亲大人……”就算明知是客套,秋观云仍不乐意,“天差地别?您家女儿我有那么差吗?我觉得我很不错呢。”   云沧海不予理睬,专注面对眼前两位,道:“这个婚礼来了太多宾客,我们在此说话多有不便,找个适合让大家很快熟悉起来的幽静地方如何?”   娥依诺与墨斯知道必有一谈,也没有准备回避,遂颔首同意。   “我也去!”秋观云牢牢捉住母亲的手臂。   “我也去!”查获牢牢捉住了她的手臂。   我也去。狐王大人虽然没有放声说话没有多余动作,却牢牢站在了诸人的必经之路上,眼神充分表达了这一点。   云沧睐一眼这串麻烦:“去可以,但大人说话,小孩子不准插嘴。”   秋观云拼命点头,查获拼命点头,百鹞拼命沉默。   原来混世魔王也有克星呢。娥依诺半觉好笑半觉新鲜。   墨斯招手唤来一位妖界仆役,带他们离开喧噪宴饮中的大堂,寻找僻静之地。   妖王宫的后山。   瀑布飞溅,山石嶙峋,枝木茂密的树下,陈列一张圆桌,数张石椅,果然是个适宜由陌生变熟悉的幽静地方。   “我本来一直心怀不解,想观云如此年轻,怎么有那么高超的修为?今日才算明白她是得到了您的悉心教导。”娥依诺道。   云沧海嫣然:“这孩子是秉承了我与她父亲两人的长处。她家父亲天资过人,我则是从小就对巫术有着独有的悟性天分。是而无论教她什么,她都能够全盘吸收,且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很是令人欣慰。”   “对,我家母亲说得对极了,我就是这般优……”秀杰出。小孩子不插嘴,我忍就是。在母亲扫来的视线下,巫界美少年收音吞声。   云沧海赧然低笑:“两位见笑,这丫头虽然聪明,却因为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又是她家父亲最喜欢的女儿,所以被溺爱坏了。这些时日若有冒犯之处,我替不肖女向二位赔礼。”   “您实在多虑了。”娥依诺笑得甚是灿烂,“优昙罗也是幼女,从幼时开始,我疼爱妹子已经成了习惯,看见活泼可爱的观云像极了幼年时期的优昙罗,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会抱怨?有观云在,就仿佛优昙罗从未离开,足以安慰我这么多年来的思念。”   这是明示了呢,没有任何含糊其辞的告诉远道而来的客人:我照顾得不是你的女儿,而是我的妹妹。   “是呢。”云沧海笑靥如花,“我这女儿别无所长,惟一的优点就是热情,无论您是失去爱妹的痛苦,还是其他,只须有观云插科打诨,便可缓解许多痛苦。这也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只不过,有些热情把握不好,就会惹人生厌。庆幸在神相大人讨厌小女之前,我便 会带她回到我们的世界,算是个美满结局吧。”   方才自己是明示,对方干脆直抒来意了吗?娥依诺淡哂:“您是一界的首领,平日里公务缠身,今日既然有缘到到了这个世界,就放下牵碍,欣赏一下异国风光如何?我这个东道主三天后在府中设宴,宴请云首领,请务必赏光。”   好一个避重就轻。云沧海莞尔:“不敢叨扰,女儿之事第一,个人之事第二,游览美景不急于提上日程。其实,观云的婚礼一直是我心头放不下的一件大事,如今妖王愿意为他们操办这场别开生面的豪华婚礼,作为母亲,我非常感激这份情谊,更感激两位为她做过的一切。本来想等到作别时再命她向二位施礼感谢,择日不如撞日,观云,你就在这里向两位前辈作礼辞行吧。”   “……是。”秋观云站起,依次向娥依诺、墨斯深鞠一躬,“感谢两位大人对观云的深情厚谊,观云就此别过。”   墨斯掀眉,淡淡道:“今天是百先生与观云的良辰佳期,莫谈那些扫兴的话题吧。”   云沧海不以为然:“离别和婚姻嫁娶都是生命的常态,谈不到扫兴与否。就此别过,总好过她哪一天不辞而别。”   “……她哪里也不能去!”娥依诺容色沉重,字落千钧,“她身上住着优昙罗的半个灵魂,哪里也不能去!”   云沧海替对方吁出一口气:“终于把话讲了出来,神相大人也不易呢。”   今天的娥依若貌似有点地沉不住气了吧?但,如此也好,大家不必再装一团和气。墨斯暗睐同僚一眼,道:“观云,昔日是我和娥依诺将优昙罗的半条灵魂送走,如今我们只是想把她迎回来,请你体谅。”   秋观云默了默,道:“你们曾说你们的天帝过河拆桥,哪成想你们自己也喜欢卸磨杀驴。”   娥依诺一窒,讷讷道:“观云不必把话讲得这般不堪,我们不过是想将自己最亲近的人留在自己左右而已。”   她嗤声反诘:“所以要拆散别人家的母女父女兄弟姐妹吗?”   墨斯浓眉一扬,脱口道:“你要走,没要阻拦,只须把优昙罗的灵魂留下!”   “放屁!”破口大骂的是查获少年,“留下灵魂不就等于杀死巫界恶霸?你们还说你们的天帝是个混蛋,你们现在比他还要混蛋一万倍,简直丑陋得让人不敢看!”   “你……你这无礼的小辈!”墨斯斥骂。   “你这个无礼的老怪物!”查获毫不示弱。   百鹞拍了拍这呆货肩膀,道:“做得很好。”   两方气氛骤降至冰点。 九四、仇生恨起烟云散   云沧海 冷眼旁观了多时,突然一笑:“看情形,大家今日很难和气收场,欢喜散开了呗?”   娥依 诺看向她。这个女人有着与其鲜艳夺目的女儿酷似的五官,唇角始终甜蜜扬起,娇嫩绝美的面孔上寻不到任何岁月行经的痕迹——   这与法力高强与否无关,一位神可以拥有不老的容颜,却未必拥有永远的青春。能够美得宛若少女,只能说明她饱受疼爱,岁月于她,不是一把雕刻的刀,而是一抔滋养的蜜。   是个活在幸福中的女人吧?   方才,自己有点急躁了。在这样拥有一切的女人面前,同为女人,稍有一点不慎,即会失去从容,自曝其短。显然,方才的刹那自己即被对方的节奏打乱心神。   “有件事想请教沧海首领。”娥依诺肃淡了神色,“您如何从那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   云沧海轻掀黛眉:“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娥依诺颔首:“我想知道自己失败在何处。”   云沧海摇首:“神相并没有失败。当日,我与朋友合力打开时空之门送他们几个过来时,为了防备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提前在门上做了一些手脚。说起来,只是有备无患罢了。”   “那么,沧海首领亲自驾临,是为了迎接您的女儿回家吗?”   “正是。”云沧海嫣然一笑,“孩子出门得太久,为人父母总是惦念万分,飞倦的鸟儿,还须回到巢内休养生息,这便是‘家’的意义不是?”   娥依诺点了点头,浅笑道:“您这么说也有道理,骨肉血亲,自是割舍不得。故而,我无法放弃自己的妹妹。”   云沧海沉吟道:“虽然装饰了一层亲情的外衣,但神相的论调,与贵天帝同出一辙呢。”   “……看来,是我方才的失言令沧海首领留心了。”娥依诺欠首,“请相信,我不会逼观云让出灵魂,也不会做任何危害她的事。如今这个世界已经再也没有危害她的存在,我希望可以与优昙罗的灵魂永远相伴。”   云沧海明眸含笑,道:“真是为难了呢。这是要我把女儿永远留在这个世界吗?”   娥依诺满目真挚:“沧海首领可以自由穿越空间和时空,我欢迎您随时走动,您就当观云已经嫁在这边。”   “那你真真是抬举了我。”云沧海叹息,“说是自由穿越,行前的准备若是稍稍少了一点,便可能迷失在时空的漩涡里,或者失去全身法力。再者说,女儿嫁出门去,总有回娘家小住的时候。请问神相,您准备何时允观云回门呢?”   娥依诺神情微僵。   “既然注定是个两难的选择,何不两全其美?”墨斯因与查获的互讦,本来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后见两位女士谈笑风生或有和平转机,遂强自压抑了怒气,此时见气氛再度不妙,开口道,“沧海首领及您的家人可以选择留在这边陪伴观云,无论是住在神相府,还是神宫,我们都将欢迎之至。”   云沧海莞尔:“我也热诚欢迎几位移居巫界,永远成为巫界最尊贵的客人。”   墨斯面色一沉:“阁下果然不想和平收场。”   “你少给本大爷甩你的阎王脸!”秋观云张口骂道,“是你们过河拆桥在前,还装什么和平使者?打就打,本大爷怕你不成?”   云沧海颦眉:“观云……”   秋观云嘟嘴:“娘,面对强盗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他们要打,咱们奉陪,本大爷再把那个沙漠塞冬揪来,让他好好给神域的诸神上一堂防沙课!”   娥依诺一怔:“你那时就已经在防着?”   她嗤:“我防得是天帝,谁想居然用到你们身上?”   “你以为现在只有你具有春神遏沙之力吗?”墨斯冷笑,“比起你,织罗才是最完整的优昙罗,连优昙罗的魔使也甘愿奉她为主,灭塞冬有何难?”   她回之更冷的笑容:“你既然知道织罗者就是完整的优昙罗,还这么苦心孤诣的留本大爷在此作甚?”   墨斯拧眉:“因为优昙罗的灵魂……”   “呸呸呸!”一连啐上三口的,是忍耐到极限的查呆呆,“过去时候,是你们把优昙罗一半灵魂送出去,现在以为想要就能要得回来的吗?你们跟你们的的天帝果然是一丘之貉,我们能将他关进潘雅湖底,就能将这两个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压到昂古斯山下!”   娥依诺愠色立现。   墨斯则是大怒:“没有礼貌没有家教的东西,你……”   “你全家都没有礼貌没有家教!”查呆呆偷工减料骂得简省有力,“本大爷助你们平沙漠打天帝的时候怎么没听你这么骂过本大爷?你家里人知道你这么背信弃义两套标准的活着吗?”   百鹞今日看这只呆货格外聪明伶俐讨人喜欢,道:“既然语言已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就动手吧。鉴于神域有神兵,请允许我方向妖界与海域借兵,以做公平对决。”   “……什么?”娥依诺蓦地起身。   墨斯厉眸扫视后方:“你认为利菲斯有胆子公开与神域为敌吗?”   他淡然一笑:“全凭自愿,不勉强。妖界借不出来,还有海域。那些位骁勇善战的海域诸神应该不介意二度对神域宣战。”   墨斯脸色丕变。   “几位。”云沧海唇噙柔柔笑意,“既然讨论不出一个结果,不如请隐身在一边的这位参与进来如何?”   诸人皆怔。   秋观云也怔了怔,大叫道:“织罗你何时来的?”   “有一会儿了。”织罗平和的声嗓先自响起,继而显现浅色衣影,长发素绾,面容清透,“足够令我明白你们的分歧争执到底因为什么。”   娥依诺眉悬不悦:“既然到了为什么一声不响?”   “我今日来,不是是用织罗的身份。”织罗声线平浅,不疾不徐,“而是以优昙罗的身份参与这场讨论。”   “别胡闹,当真以为自己代表得了优昙罗?”   织罗微微摇头:“不是代表,而是我就是。”   “你——”为什么一个个都要如此?   “请你们放观云他们安然离去,否则……”   娥依诺眯眸:“否则怎样?”   织罗一字一句:“否则我选择站在观云一方,胜者决定去留。”   “织罗!”娥依诺厉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织罗很是平静地迎接母亲的怒意,静静道:“您不肯接受我是优昙罗,是因为我没有优昙罗那般凌绝众生的美貌吗?”   娥依诺叹息,这个孩子当真把自己看做与天帝没有什么两样了吗?“能不能回家后我们再来好好谈一谈?”   织罗执拗到底:“母亲为什么不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这孩子……”娥依诺摇首,“为什么你不能体谅母校的苦心?”   织罗稍顿,道:“我一直相信自己的母亲是位通情达理的杰出女性,所以,目睹你如此对待与我们共历险难给予过我们帮助的朋友时,织罗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如果您无法给出一个足够说服织罗的理由,那么,我只有站在真理的那方,帮助我的朋友踏上回家的路。”   “唉~~”娥依诺颓然坐下,抚额喟然。   墨斯垂眸不语。   呃……   有见于此,百鹞、秋观云互换视线,隐隐感觉或许真的有苦衷隐情的存在。   “告诉他们吧。”墨斯道。   娥依诺仍旧沉默。   “我来说。”墨斯往前走了一步,“昔日,是我和娥依诺共同施法分离了优昙罗的灵魂,当初只以为是权宜之计,为了节省术力,为两个各自载有一半灵魂的新生者定得是三十年的存活之期。”   “……娘!”秋观云眼疾手快,扶住母亲。   云沧海身子不稳,险从石椅栽下。   墨斯蹙眉苦叹:“那时,一心想着我们利用这三十年为优昙罗找到一条完美的重生之路,可从未想到过……”   “从未想到,这两个新生者也是两个完整鲜活的生命,拥有完全独立的灵魂。”娥依诺道,“织罗温婉善良,观云热情侠义,在我接受以前那个优昙罗已经死去后,便无法接受她们的寿命只有三十年的现实。然后,在天帝那边事了之后,我前往神庙静坐数日,寻找破解的方法,得到的结论是:她们两个今后的余生必须长年相伴互为给养,且每隔五年,即在神庙沐浴斋戒十天。三十岁生日那日,我与墨斯再向她们施法破除生死符,方算了结。”   “难怪,难怪……”云沧海面色苍白的地低语,“从云儿出生那时,我即算出她的生命中有两个劫数,一个发生在十八岁,一个发生在三十岁。十八岁的与异世界的呼唤息息相关,三十岁的算来算去却始终模糊不明,不得要领,居然是因为从她没有出生时即注定的咒术。她的生命来自这里,生死不受那个世界的左右,是而我无法精准推算她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劫难……这要怎么办呢?”   “娘~~”秋观云从未见过如此仓惶无助的母亲,不由泪生眸际,“您先不要急嘛,观云福大命大,定然可以遇难呈祥,逢凶化吉,您也对您的心肝宝贝有信心一点!”   “神相大人。”百鹞开口,“您既然有这样的苦衷,为何宁肯被误会背骂名也要瞒着我们?”   墨斯瞪了正自低头缩肩减少存在感的查获一眼,道:“是不想这件事在她们三十岁生日那日过去之前被太多人晓得,以免被别有居心者阻扰破坏。”   诸人竞相沉默。   空气中,多了几分凝固般的沉重。   百鹞思忖多时,道:“请问神相,您静坐神庙,只得出这一个破解之法吗?”   “嗯?”娥依诺掀睑,“虽然不是惟一的破解之法,但……另一个办法,有等于无。”   云沧海美眸一亮:“说说看,当成参考也是好的。”   娥依诺苦笑:“天帝是世界的主人,如这等穿越时空的术法,世界之主自有解除之道。可是,我们可以去求那位大人吗?”   秋观云、织罗神色皆抹过一丝冷然:求那个人?她们宁愿一死!   “……不求他,可以去求另一位。”百鹞缓缓道。   云沧海遽然看向他:“你指得我们那边的那位天帝?”   “他也是世界之主不是吗?”   “有道理!”云沧海眉目间光彩顿生,“飞狐仙子此时正在时空之门那边等着接应,我立刻回去,请她或者请天帝另一位在凡间的朋友帮忙传话,希望他看在灵儿的面子上,可以帮我们这个忙。”   娥依诺脸上也燃起希望之光,点头:“劳烦沧海首领,我们在神都等着您的好消息!”   为了女儿,巫界首领自是不辞辛劳。   然而,半个月后,她出现在神都神相府时,面覆阴翳,怏怏不快。   “娘,是那边那个混蛋天帝不肯帮忙吗?”秋观云问。   云沧海摸了摸女儿的脸颊,道:“不是不肯帮忙,是有条件。”   “切!”宇宙天帝一般黑也,“什么条件?”   云沧海眸光沉凝,注视着面前的狐王大人,语声徐徐,字落如钧:“百鹞亲自将灵儿送回天界。” 九五、等闲横生节外枝   宇宙天帝一般黑。   母亲的 口信,再次印证了这个无可辩驳的真理。想来天帝们就是偏爱有情人难成眷属、苦情人劳燕分飞的戏码,典型自己得不到也不许他人得到的扭曲病例。   她可以体谅。   然后 ,她直接敲开神相大人的寝室门,问:“是不是只要我和织罗从此形影不离,每隔五年到神庙静座三十岁接受除咒术就好了?”   娥依诺被这气势汹汹的逼问惊得有些反应不及,好半晌才迟疑点头:“正是。”   “那我和织罗只要形影不离,不代表我们不可以一起到那个世界小住吧?”   “……应该是这样没错。”娥依诺打量着她,“听说你的母亲已经到了,难道带来的消息不是我们所期望的?”   “猜对了。”她撇嘴,“很遗憾,那面的天帝也不是一位乐于助人慷慨无私的主儿。”   娥依诺稍加思索,道:“虽然我并不赞成你们两个频繁穿越时空之门,但若是必要的探访,我会竭力助你们不受时空漩涡的波及。不过,那边的天帝当真没有一点通融?”   她干笑数声:“没有。”   “可是,对于三十岁破除生死咒,我和墨斯都没有十成把握,万一……”   “不打紧。”她嫣然,“我和织罗都愿意把性命交托在神相的手上。”   娥依诺怔然凝视她许久,失望低喟:“既然这样,也是没有办法了呢。”   “是呢,没有办法。”她道。   ~   “没有办法?”云沧海对于女儿的做法稍有几分讶异,“你甚至没有告诉百鹞?”   秋观云断然摇头:“不需要。”   云沧海黛眉浅扬:“不告诉他,是不想知道他的选择?因为对手是他最爱的幼妹?”   秋观云忖了良久,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总之这个选择对他对我都极残忍,不如不选。”   “但是,娥依诺那个办法并不完美。”   “我知道啊。”她伏身在母亲膝头,“您是为了您的女儿想尽办法,他也曾经为了幼妹施尽手段。莫说他绝不可能为任何原因将灵儿送回天界,纵使他肯为了我心性大变,难道我能够看他把灵儿送走吗?”   云沧海淡哂:“即便你不准许这种事发生,即使你已然料定他的选择,难道不想亲自确定?”   “亲口确定后,会留下一根刺吧。”她握住母亲的手,“我四处游历时,最喜欢躺在屋顶沐浴阳光,有时难免听见屋内人家的争吵。凡是夫妻口角,总少不得有妻子逼问丈夫‘我和你的娘亲哪个重要’‘我和她同时落水你先救谁’之类,听得多了,我便在想:这女人为何那么喜欢与自己过不去,倘若丈夫回答你比较重要或是救你,难道你就确定能够心安理得的高兴吗?你拿来比较的那位,是生了男人养了男人的人,人家在含辛茹苦的抚育时,你只是一个不知在何处的外人,你是做了多么伟大的事,可以超越那份血脉相连的亲情?立场更换,难道处于危急关头之际,你就可以为了你的丈夫放弃父亲的生命吗?回答若是‘是’,你猪狗不如;若‘不是’,夫妻生隙。问那样的问题,与自虐有什么区别?”   云沧海噙一抹柔美笑意,倾耳聆听。   “若是百鹞晓得天帝的交换条件,他如何选择我固然晓得,却不想亲耳确认。不确认,我可以陶醉于自己的体贴大度;确认,我很难保证自己从他嘴里听过答案后不去钻牛角尖。同样的境况下,徒增无限烦恼,划不来。”   云沧海妙目流转,叹道:“你比为娘当年要来得成熟呢。”   “咦?”她一怔,“怎么说?”   “当年, 我就曾逼着你的父亲在我与江山中做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结果不但逼得他心性大变,自己也饱受折磨。”   “老爹面临得是江山和美人,那更是男人永远的选择题,不然擎释也不会把优昙罗推进湖底。何况,不是每一个女人都像娘一样渴望安静的生活,世上许多女人希望身边的男人顶天立地英雄盖世,却时不时在叹‘商人重利轻别离’‘悔教夫婿觅封侯’,这也是女人永远的矛与盾……”   云沧海轻笑:“你说远了。”   “……好吧。”可惜,她准备了好一番有理有据的长篇大论,期待有机会发表面世的说,“不管哪一个选择,如果知道答案,不需要问;不知道答案,没必要问。因为我对那只老狐狸还算喜欢,不想失去,又不想给自己心头增加不快,所以,天帝的这个条件还是永远瞒着他呗。”   云沧海颔首:“这是你的未来,自是你来决定。我会与神相商讨如何把救你之法变得尽善尽美。”   母女二人志同道合,为人母者纵是对女儿忧心多多,也不会违背女儿意志,强自干涉。但,此刻正躺在屋顶晒肚皮的某人,想让他有这份豁达胸襟,除非红日西升江西去,冬雷阵阵夏雨雪。   ~   “老狐狸,老狐狸,你在吗?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躲在了哪里?出来——”   一路大呼小叫,查获少年急匆匆奔往神相府后山,寻找在此打座的百鹞。   “吵什么?”百鹞出现在他身后。   “老狐狸!”查获回头把人死死揪住,“我有话对你说!”   百鹞皱眉,指了指自己臂上的那只手:“把它收起来。”   “……哼。”查获悻悻缩回五指。   百鹞掸了掸袖角,问:“什么事?”   “巫界恶霸的美丽娘回来了,带回来一个消息。”   “如果是好消息,此刻我该听见她的欢呼声。”百鹞向前院方向眺去一眼,“那只天帝拒绝了吗?”   “没有拒绝,但有条件。”   “条件?”他忽有不祥预感。   “我在屋顶听到,那天帝要你用你的灵儿妹妹来换。”   百鹞面色一冷:“他做梦!”   “你——”查获少年脸色丕变,咬牙切齿,“你果然不肯救巫界恶霸?”   “我几时说过不救她?”还“果然”?   查获瞬即大喜:“那你是答应天帝的条件了?”   “不可能!”   “……那你想怎样?”   查鹞两道长眉攒起,细眸内光华幽冷:“救观云,不代表要向那个天帝妥协,这两件事完全独立,别混为一谈。”   “谁说的?”查获急得跳脚,“只有你答应天帝的条件,他才会给巫界恶霸治那个只有他能治好的病啊,不然你是想眼看着巫界恶霸三十岁的时候就一命呜呼吗? ” 九六、无端惹得涟漪起   少年的 表情、声音激愤太过,百鹞不想与之争吵,沉默了片刻,将气氛略加缓和后,方道:“我不会看她发生危险,也不会任那个天帝趁机勒索。”   灵儿 那桩事早已经尘埃落定,以那只天帝的素来秉性,在此时狮子大开口,要么太过清闲无聊,要么太过不甘,直接拒绝犹嫌不够,拿这种条件加诸其中恶意作弄。   “你既然是偷听来的,可曾偷听到观云怎么说?”他问。   “切。”查获大嗤,“她怎么说重要吗?重要得是,你把巫界恶霸的性命看得不重要。”   他蹙眉:“胡说什么?”   查获两眸霍霍:“本大爷是真说,不是胡说,难道你刚才没有明明白白的拒绝答应天帝的条件救巫界恶霸?”   “你不了解个中详情,就莫随意揣测。”他提步即去。   查获拔脚直追:“你想去找巫界恶霸?”   他挥手:“不关你事。”   少年忿忿不满:“你去找巫界恶霸就关我事!”   他冷声:“不得跟来添乱。”   少年气极:“本大爷才懒得理会你去哪里,但如果你想找巫界恶霸谈论这件事,劝你省省,巫界恶霸压根不想和你说起这个天帝条件!”   “……她不想和我说起?”百鹞止步,“你确定?”   “我不确定,我的耳朵确定!”   “……”这厮今日是吃错了什么?“她怎么说的?”   查获撇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沉颜:“我可以自己去问她。”   “都说了,巫界恶霸才不想和你谈这件事!”少年有些焦急,“她说如果瞒着你,是她的体谅和体贴;如果告诉你,你肯定拒绝,然后她虽然能够理解,从此心中却会多上一根刺。所以,不如不告诉你。我还以为她想错了,没想到你果然被她说中,哼!”   这就是“果然”的来源?百鹞眸光一闪。   查获继续叮咛:“所以,你不准去问巫界恶霸,就当本大爷从未告诉你,你也从不知道。不然,巫界恶霸骂本大爷一通是小事,她从此心里老是扎着一根刺是大事。”   扎着一根刺吗?百鹞眉心收紧。的确,他对灵儿的种种,她一直都是站得最近的旁观者,最是了解灵儿在他心中所占的分量,选择隐而不发,是不想他有一丝一毫的为难,他当然领情。可是……   她居然说到心中生刺,难道是将天帝那个所谓“条件”当真了?对抗天帝营救灵儿,她全程参与,当最是明白那桩事已经落下帷幕,天帝如今旧话重提,无非是为了一点险恶兴趣。如果她为此烦恼,才是真正中了对方的算计。   “百鹞,你在这里!”一道不请自来的声音突兀加入。   他们抬头看向来者。而后,百鹞尚且能够维持面无表情,查获脸上的嫌恶呼之欲出。   来者冷冷瞥了后者一眼,“我也不想看到你,请尽快从我眼前消失。”   查获张嘴才要大骂,有人快他一步道:“爱神姑娘口下留情吧,身为爱神,不能柔美浪漫脱俗典雅也就算了,还这般盛气凌人尖酸刻薄,会令人怀疑经你撮合的凡界姻缘皆是相看两厌的怨偶,影响你爱神的招牌含金量呢。”   织亚斜觑施施然走到近前的秋观云,道:“作为一位客人,你不觉得自己住得太久了吗?”   她浅笑吟吟:“同样作为一位客人,你不觉得管得太多了吗?”   织亚冷笑涔涔:“在这里,我不是客人,是主人。”   她长叹一声:“主人不是自封来的,爱神姑娘你这么说话,有何凭证?”   织亚高扬螓首:“我在这里就是凭证。”   “我也在这里,也是凭证不是?”   “你也配与我想比?”   “这样?”她沉吟,而后摸颊恍然道,“论容貌,你比我差了一个层次;论修养,你也不及我。也许果真是不配的。”   织亚粉脸凝寒:“你最好给我收敛一点,在这个世界,你始终是个外乡人,不要太过嚣张。”   她姿态煞是恭敬:“是,爱神姑娘。”言间伸出两臂,一手一个,“走吧,老狐狸,查呆呆,我们这几个异乡人还是不要在这里碍着爱神姑娘观瞻得好。”   查获闷头乖乖随她走了几步,终是按捺不住:“巫界恶霸,那个爱神其实只想我和你走开,想老狐狸留在那边陪她。”   “是吗?”她浅掀黛眉,“你又知道了?”   “当然知道了。”查获少年好生得意,“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狐狸,就像饿狼看着一块鲜美的肉。”   她要笑不笑:“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千真万确!”   她给以嘉许:“查小呆聪明了哟。”   “可我还是不明白啊。”查获少年显然很想保住自己“呆呆”的名号。   “哪里不明白?”   “为什么她明知道老狐狸是你的人,况且你们前几天还在妖界举行了众所周知的婚礼,她那么明目张胆地勾 引老狐狸?不觉得羞耻吗?”   这只呆货其实是在卖萌吧?她啼笑皆非:“或许她不觉得。”   “啊,我明白了!”少年兴奋欢呼,“原来这就是恬不知耻!”   “……”自家呆货颇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趋势了哟。   从头到尾,他们的对话都保持着正常音量,后方的爱神姑娘自然听得分明,粉脸一变再变,忍不住也不想忍,倏地移动身形拦在三人面前,目光只望向其中一人,幽怨问道:“你的品味怎么如此低劣?竟然看得上如此粗俗的人?”   百鹞淡哂:“爱神不是鉴定品味的权威,百某的品味如何不劳关心。”   顿时,织亚泫然欲泣:“这些天里,为了阻止我来见你,父亲将我禁足,用了许多办法才得到今日自由。你就这样回报我对你的这颗真心?对一位淑女如此无情,你不觉得惭愧?”   百鹞面如平湖:“无论真心,还是假意,皆非一厢情愿便可加诸于人。爱神姑娘与其埋怨百某的不解风情,不如认清现实:我不爱你。你于百某,与街间路人于百某的意义没有什么两样,难道街上所遇的每个人如此质问百某,百某都需要感觉惭愧吗?”   天,好毒呢,难得老狐狸也动了火气。秋观云不禁对爱神深表同情,不忍去看佳人此刻的表情,闪离这是非之地要紧。   “百鹞!”一声娇叱从他们背后追来,“你会为你刚才的话后悔的!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一……”   “织亚。”娥依诺匆匆走来,“跟我回房,我有话对你说。”   爱神姑娘哭得宛若雨打梨花,哀怜不胜地面对神相,道:“舅妈,您的朋友在您的府第里给我难堪,您怎么说?”   娥依诺摇首,握住甥女手臂:“先随我回去。”   “不——”织亚受不得舅妈这爱昧不明的态度,“今日您一定说个明白,秋观云和我必须有一个离开,您选她还是我?”   呃……   最近本大爷是怎样?莫名其妙被选择?秋观云无意卷进人家的家务事,径自拽着左右两位走人为上。   哪成想发起者不依不饶:“秋观云你怕了吗?有胆留下!”   她充耳不闻,双足行走不休。   “秋观……”   “织亚!”娥依诺厉声,“你要把自己变得多难看才肯罢休?”   “舅妈在责斥我?”织亚难以置信,掩面痛哭,“你……帮着外人……欺负我……”   神相大人真真觉得头痛欲裂,不得不小作妥协:“好,你姑且随舅妈回去,舅妈回头与百鹞好好聊聊,怎样?”   织亚撤下双手,泪眼朦胧:“您要帮我?”   娥依诺恁是无力,为她拭泪,道:“我只答应与他好好聊一下,不保证结果。”   “但您须让他明白秋观云的粗俗鄙陋。”   “你回房等我消息吧。”难道陷足爱情的女子,智商都这么令人担忧吗?   打发走了这位处于崩溃边缘的爱神,神相大人当真追往百鹞三人所去方向。对甥女的许诺固然是缓兵之计,与狐王大人面谈一回本来却正是她此来目的,只是被这突发的状况打乱了计划而已。   巧得是,百鹞站在前方转角处等待:“神相大人想找百某吗?”   “对。”娥依诺微笑,“想必狐王阁下在这里等得也是我?”   “想必是为了同一个人?”   “观云。”   “神庙清静,适合说话。”   “我正有此意。”   娥依诺找百鹞,是向他探听那个世界的天帝给予的真正讯息,因为她感觉到了秋观云的隐瞒。   百鹞等娥依诺,是向她询问秋观云如何转述的那位天帝回复。   他准备与秋观云开诚布公,却不想贸然行动反惹不快,但欲寻人商量,身为观云母亲的云沧海显然不宜,于是娥依诺便做了这位智慧长者。   “中间竟然还有这段故事?”听罢渊源,娥依诺嘘唏感叹。   百鹞颔首:“观云深知我对幼妹的感情,这个所谓条件她连神相也没有告知,是打算一人扛下,不使我为难,可是聪明如她,竟没有看透天帝的那点险恶心思。我不知云首领是否点破,所以想与她直接把话说开。”   “……说开?”娥依诺思忖少许,端量着眼前男子,“从见你们之初直至方才,我皆以为在你和观云之间,是你在包容她,疼爱她,观云付予你信任和允许,此刻想,自己错得离谱。”   百鹞稍怔。   “观云对你的爱,远超过我的想象。”娥依诺道,“无论她看不看得透对方的居心,对方提出了这个条件是事实,你断然拒绝也是事实,她不想这个事实呈现在你们中间,使你们爱情蒙上一点瑕疵,这源自于她的深爱。你是当真没有明白,还是因为你爱得偏于理智,将爱情中的女人也想得如你一般理智了呢?” 九七、此情无计可消除   这一问 ,令百鹞良久无言。   娥依 诺也不想说得过多,矫枉过正,给这对风和日丽的璧人之间增上阴翳,转而道:“关于织亚,我代她向你致歉。”   百鹞摇头:“不必。”   “因为她的存在对你没有任何力量,所以连道歉也没有必要吗?”   他淡哂:“百某还不至于如此刻薄。”   “我明白你在织亚面前的冷漠措辞,是为使她对你彻底死心,其实也算你对那个痴情女的另一种体贴。不过……”娥依诺叹息,“可惜,那是织亚。织亚的偏好就是冷漠无情的男人,越是令她感觉受挫,她便越发欲罢不能。你这么做,算是弄巧成拙吧。”   “……”谁能料到对方还有如此独树一帜的偏好?   “而且,倘若当真把她激怒,也是不妥。如今天帝的去向不明,西都所有势力俱在猜测和观望中,织亚的父亲是西都的领袖,若是他被织亚煽动前来神都,对我们未必是好事。”   百鹞扬眉:“照神相说法,这位爱神姑娘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吗?”   娥依诺失笑:“我说这话,并非勉强你迁就织亚。你不必刻意做什么改变,只须防着她一点,毕竟我们今日的安宁得来不易,更重要的是防她对观云做些什么。我特意提醒你,而不去告诫观云,因为观云不会将织亚当成一个值得防范的对手。但是,嫉妒的女人能够做出什么事情,永远无法预料,不管观云有多强大,你都须保护,不是吗?”   百鹞默然颔颐。   “唉,观云实在是个好孩子,明明是位名副其实的公主,身上却不见一丝公主的骄娇之气。平心而论,优昙罗也不及她这一点。遇上她这般珍贵的女子,是狐王阁下的幸运。”   “我晓得。”百鹞道。   娥依诺冁然:“我衷心希望你们能够永远远离猜疑和不忠,彼此信赖、彼此依存又彼此独立的走下去。”   百鹞称谢。   门外,一个匆匆赶来本打算排闼而入因为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站住脚步倾听完全程的身影,转身离去。   ~   “我要见老师!”   “你老师不在,你可以走了。”   “我要见老师,凭什么听你说话?”   “都说了你老师不在!”   “老师在不在你说了不算,让老师出来告诉我!”   “你傻啊,你老师不在怎么告诉你?”   “你才傻,你全家都……”   “学本大爷说话揍扁你哦!”   “你当谁会怕你?”   “你……”   “够了——”作为观众之一的昙帛一声大叫,打断那两只骂了多时的呆货,“你们骂了这半天鼻尖顶在一起眼看要接吻的份了还不动手,到底是想打架还是想结婚?”   她这声河东狮吼,迅速令查获、利菲斯发觉到彼此的状态,忙不迭分开,两张脸上尽是避之不及的嫌恶。   “昙帛你少说这么恶心人的话,把人恶心死你负责不成?”前者凶眉恶目地回吼。   “谁恶心啊?阿钦告诉他,我才是更恶心的那个!”后者疾颜厉色地争取同盟。   阿钦兴致寥寥,干巴巴道:“是,我们妖王阁下才是更恶心的那个。”   “噗——”他们头顶上方传来忍俊不禁的低笑。   诸人仰首。   屋顶上,秋观云双手捧颚并膝而坐,欣赏了多时。   利菲斯大喜:“师娘,你在这里,老师一定也在不远处,老师哪里去了?”   查获大急:“巫界恶霸不要理他!”   “为什么不理他?”呆货胆肥了,敢命令本大爷?   “因为……因为……”查小呆绞尽脑汁,灵感突然来袭,“他有恋师情节!就像那个花痴爱神一样来和你抢老狐狸!”   她愣了数秒,随即大笑:这只呆货一简直是宝中之宝,至尊无敌呐。   “师娘不要听他挑拨离间!”利菲斯急于分辩,“我是向老师讨教一个咒语的语法, 绝对不是来和您抢老师的,请您相信!”   “……”这位如此认真如此拼命解释着的呆货二也萌得令人想吐血就是了。   不过,这位妖王毕竟有一位头脑清楚的随侍,阿钦欠首行礼,道:“观云阁下,妖王阁下近日困于一个咒术的解法不能自拔,为防妖王太过沉迷损及心神,卑职特地建议他来请教狐王阁下,请您通融。”   “不需要通融,你家妖王阁下到神相府门前等着即可,不管他去了哪里,本大爷在这里,他总是要回来的。”她道。   利菲斯呼一声欢呼,转眼不见。   “巫界恶霸为什么偏帮他?”查获愤愤不平。   “我没有偏帮他,他去门口等,你也可以去门口拦嘛。”   “……这就去!”此呆货迅即消失。   霎那间,世界清静,岁月安宁。秋观云不胜满意,才想后躺下去沐浴着阳光稍作小憩,阿钦出现在左侧。   “你不去随在你家妖王大人身边,在此作甚?”她斜睇问。   后者欠身:“卑职有个问题想向观云阁下请教。”   “说。”   “那日,您是如何识破的?卑职哪里露出了破绽?”   她一笑:“你近来一直都在纠结这件事吗?”   “百思不得其解罢了。”   “嗤。”完美主义者的境界她真心不懂,“我告诉你不难,你拿什么来换?”   “卑职也向观云阁下透露一个秘密。”   “哦?”在这个世界里还有什么值得她挂心的秘密?“哪方面?”   “与天帝有关。”   “哪家的天帝?”   阿钦眨眸,压声道:“‘远行’的天帝。”   很上道的口声嘛。她莞尔:“他还有什么秘密需要本大爷去费心关注的?”   “上任妖王曾带我到神都赴天帝之宴,酒醉后的两位大谈时间回溯之术。据二位所说,精通术法者,虽然不能将过去发生的事尽做修改,但一些不足以改变当下大势的小结小点,可以稍作圆融。比如您现在没有死,那么,就请一位精通术法者回到过去的某个结点,保证您现在没有死,顺便将来的某一天也不必死。”   “……阿钦,本大爷感觉自己小瞧你了。”   阿钦一笑:“卑职几百年来一向不会小瞧自己。”   这就可以理解了。一位深藏不露修行多年的暗影高手,被小小年纪阅历寥寥的自己识破心机,难怪耿耿于怀至今。她报以谦虚笑容:“告诉我你知道的。”   阿钦打袖囊内取了一张事先备好的纸符递上。   秋观云看罢,嫣然道:“你确定用这么一张弥足珍贵的物什交换那样一个无足轻重的秘密?”   “对你弥足珍贵的,对我稀松平常。对你无足轻重的,对我至关重要。”   “非常有道理。”她极力赞成,“请听好:狐王剑和修罗刀皆是远古之物,两物交鸣之际无论打不打得开时空之门,引发时空共鸣是常态,妖界搜索数日,却连这点常态也没有发生,我只有怀疑是你领我们到临的地点有问题。”   阿钦沉默片刻:“就这样?”   “就这样。”她没有忘记补上最后一刀,“实则,你的言行举止没有显露任何破绽,若果我曾经暗示你有,肯定是在虚张声势的讹诈。”   “……仅仅如此?”   “仅仅如此。”看对方饱受打击的表情,她无限同情地叹了口气,“阁下在此慢慢接受现实呗,本大爷拿着这件弥足珍贵的物什慢慢把玩去了,珍重。”   ~   当夜,秋观云召集诸人到神庙,将那张纸符公之于众。   云沧海、娥依诺、百鹞、墨斯依次看过,皆是神色复杂,若有所思。   “你想用它改变我与墨斯分离优昙罗灵时三十年之期的那个设置?”娥依诺问。   “对!”她兴奋满满,期待多多,“如此一劳就逸,无须再去担心我和织罗三十岁那天来临时的吉凶祸福,不是很好吗?”   云沧海黛眉紧锁:“无论放在哪一方世界,时空回溯之术皆不是小动作,一个不慎,招致诸多后患,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莫走这条路吧。”   娥依诺颔首:“就算是天帝,恐怕也不会轻易动用此法。毕竟追溯古今,有悖历史自然秩序,层层面面,牵扯甚广。”   墨斯也颇有认同之色。   百鹞犹是一脸沉思。   一腔热情遭遇冷水浇息,秋观云恁是沮丧,无力垂首:“好呗,就当我用一个无足轻重的秘密换了一张废纸,请大家同情我。”   “也不尽然。”百鹞道,“只须操作得法,不去碰触那些可以改变当前大局的关键点即可。”   “老狐狸~~”秋观云两眸星光闪烁。   云沧海微怔:“你赞同这个办法?”   他捏起那张纸符:“可以一试。”   “试?”娥依诺颦眉,“拿观云和织罗的生死做试验吗?”   “不。”他摇首,“可以先拿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稍作试探,倘若能够凑效,再回到那个准确的结点,改变神相与冥神的设置。”   “其实不是不可以试上一试。”墨斯沉吟道,“比如,神庙前的那几棵月桂树,当年花木之神播种之初,为给前来祭拜的人类在庙前等待时提供凉荫与美景,特意使它们只在每年三月开花。但如今,三到四月皆是人们到神庙祭拜的高峰期。如果回到过去,请花木之神将花期延长到四月,既没有改变三月开花的现况,也增加了人们欣赏美景的时长,与观云、织罗之事颇有相似,如何?”   娥依诺何尝不想回到过去抹煞掉自己那个画蛇添足的预设?倘使得以安全实现,她是最最乐见其成的那个,遂看向自己的同盟者:“沧海首领认为怎样?”   “这……”   “娘~~”秋观云粘了上去,“先试一试也无妨对不对?您就答应嘛,好不好?好不好嘛?”   巫道首领心中叹息一声,淡淡道:“我不赞成,不反对,如果几位认为可行,就开始你们的试验吧。”言讫,她瞟了百鹞一眼,看得出来,这位狐王大人急于想为观云除去三十岁的劫数,个中不乏几分微妙的补偿心理吧?可是……   改变过去,当真不是一桩可以轻易尝试的事呢。牵一发动全身,纵使万般小心,面对岁月长河里的林林总总,也不知哪一个细微动作触到哪一处不该触碰的开关,引来之后无法预测的改变。若不然,世界还有何法则秩序可言?   狐王阁下,你如此积极要去除去观云的命中劫数,为你不能为观云答应天帝条件的决定作以弥补,可想过这也可能带来其它不在你掌握中的牵连?只希望,届时你莫为今日的决定后悔,因为——   悔之已晚。 九八、爱极生恨心成魔   百鹞、 墨斯开始了积极尝试。   墨斯 寻来好友花木之神,告知自己的计划,花木之神按其授意,写了一张只有自己认得的字条作为取信过去的自己的凭据。而后,墨斯护法,百鹞践行,按照纸符上的流程开始实施。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百鹞成功因花木之神种植月桂树之前,将字条交予花木之神。对方虽然略感困惑,对自己的书写手法却没有任何怀疑,是而欣然从事,将月桂树百年后的花期增加了一个月份——   对过去的百年不予改变,只增加百年之后即现今岁月的花期,是百鹞与墨斯共同商议下的结果:过去,自是越少发生改变越好。   然后,百鹞归来,他们安心等待,十数日后,三月份的花期过去,四月份继续开花,前来祭祀的人们额手称庆,欣喜若狂。   “这样,他们的记忆没有发生改变,过去的一百年没有任何改变,改变只发生在将来,而将来本就是存在无限可能。”墨斯道。   “但愿如此。”百鹞道。   此刻,他们并肩站在神庙最高的楼层,俯视着神庙广场已经两个小时。   “你在担心什么吗?”墨斯问。   “这只是一树一木的花期,而实际想要完成的事,关系观云、织罗的生命。”百鹞答。   墨斯淡哂:“想放弃吗?”   “不会。”   墨斯稍讶:“在这件事上,你意外的执着呢。若是因为对恋人生命的担忧,娥依诺也不是没有解决之道,不过不到最后一日,无法确定结果就是了。”   “到了那日,假使结果不是预期所料,也已经晚了不是吗?”   “是呢。”墨斯深以为然,“既然这一次试验还算成功,就再来试一次吧,我已经备好合适的案例。”   百鹞睇其一眼:“我的执着因为担心观云,你的执着是为什么呢?”   墨斯耸了耸肩:“因为那个三十年之期,是我执意设定,那时我已与天帝心存龃龉,想着优昙罗早日归来,便能早日与我联手遏制天帝。因为这点私心,做了多余的事,连累织罗和观云面临这场未卜的灾难,如今所做的,不过是为当初的自己赎回过错罢了。”   “我也有另一份私心在。”百鹞默然良久,“所以,多谢阁下的帮助。”   与娥依诺那席长谈后,他决定暂时不让自己晓得天帝的条件。然而,观云他一定要救,天帝那边,也一定不会如其所愿。   “那么,最新的试验案例是什么?”   “老狐狸和俊俏阎王的试验热情极高哦。”   天帝专用的无心镜前,秋观云和织罗捧颊闲坐,看着镜中景象,感慨不已。   “没关系吗?”织罗问。   秋观云明眸闪烁:“什么?”   “狐王大人那么热衷于修改过去,显然是用另一种方式向你道歉,如此,辛苦得不止他的身体。既然天帝的条件他已经晓得,你不想干脆挑明,省得彼此小心翼翼吗?”   “嗯……”她歪头忖了忖,“让他继续小心下去呗,就当本大爷对他的小小惩罚。”   织罗抿嘴浅哂:“很坏心眼呢。”   “多谢夸奖。”她扬唇,“不过,我为什么一点也不奇怪你晓得‘天帝条件’这件事?”   织罗沉吟:“因为我们好得就如一个人,这个理由如何?”   她撇唇:“难不成我以后都要被动和你分享所有私密?包括我对老狐狸的想入非非,以及对法卡那张皮相的馋涎欲滴?”   织罗失笑:“因这件事关乎我们两个共同的生死,属于优昙罗的那部分当然会自动与你的灵魂联结,至于其他,你想得再多,也不会向我泄密半分。”   她将信将疑:“不是在哄我?”   “不是。”   她痞痞一笑:“可是你对我和老狐狸的一切洞若观火,为公平起见,请将你与法卡的进展告诉我呗。发展到哪一步了?牵小手?亲小嘴?还是……”   两抹绯红飞上脸颊,织罗起身:“没正经,我不陪你了!”   她嘟嘴大嚷:“小气,透露一点会怎样?”   织罗不理,径自走离。   她留在原处,继续观望无心境内的一切,看着那个为了给自己修改命数劳碌奔波的身影,唇角含笑,眉宇间却有淡淡阴霾浮起。所以说啊,有时“知道”远不如“不知”来得幸福,这只笨蛋老狐狸……   第二次试验完成。   此前,墨斯寻到了一只被兽医诊断为还有三两日寿命的狗儿,按住那只可怜生物的躯体,获得过往的信息。   “两个月前,这只小东西因为贪玩,落进了捕捉野兽的陷阱,而后依靠自身的意志爬出,腹部留下了一道伤口。粗心的主人只将它的外伤包扎缝合,却没有想到它的内脏也遭受了创伤。随着时间过去,创伤逐渐扩大,直到最近,内脏几近全部腐烂,命之将尽。可是,你看,它现在已经在活蹦乱跳了。”墨斯道。   他们再度配合完成,来到那只因之获益的狗儿面前,看着它生机勃勃与主人玩耍嬉戏。   “我关键一刻托住它下坠的身躯,使其身体没有触上陷阱内的尖锐利物。但没有改变它曾经掉落陷阱的过去,也没有为它愈合腿腹间真正的外伤。它的主人依旧为它进行了医治,现在它外伤愈合,内伤又从不存在,自然性命无虞。”百鹞道。   墨斯欣然击掌:“既然两项试验皆已圆满完成,也该言归正传。”   “是吗?”百鹞面色清淡。   墨斯瞠眸:“你不会到这个时候想放弃吧?”   百鹞摇头。   “那……”你这副要死不活的表情是怎样?   “我在想,前两个试验的成功,只代表着眼前的成果,或者有其它潜藏的隐患是我们当下无法发觉的也说不定。”   墨斯失笑:“如此瞻前顾后,还真不像阁下的作风呐。”   “或许是吧。”   墨斯哑然半晌,问:“阁下的意思,要等等看吗?”   “那倒不必。”百鹞目视前方,“已经走到这一步,势必要走下去,而且比及娥依诺那个到最后关头才能晓得是否有效的办法,这个成功的机率要高得多。”   “你担心的隐患呢?”   “所以,才需要精益求精,我们须将所有的细节都做到完美。”   “……如何做?”总感觉这位狐王大人有些执着过头了。   “所以,你与神相大人须将那日仔仔细细的重现出来,供我们寻找最恰当的切入时间点,进行最有效却最微小的改动。”   墨斯意会:“对过往干涉得越少,带来的隐患就越小,甚至于无,是吧?”   他轻微颔首,心语:但愿如此。   “沧海首领不去干涉吗?”   同样是无心镜前,这一次观望的换成云沧海和娥依诺。后者目光从镜中影像转移到前者脸上,问。   “神相看得出他们……尤其是百鹞,是有多想做成那件事吧?”云沧海莞尔,“如果我生硬阻拦,且拿不出更好的解决法子,你认为那位孤傲狐王会买账吗?”   “但您不担心万一他们失手,观云……”   云沧海微摇螓首:“那两位的术力与修为皆属上乘,如此精心操作之下,不会出现太大的的失误。”   娥依诺一怔:这话中的言外之意,没有太大,却会有“太小”吗?   “至于一些伴随而来的后遗之症,那也是狐王大人求仁得仁,我们作为旁观者,只有期盼结果皆大欢喜。”   终于,到了这一刻。   娥衣诺、墨斯皆书写了只有自己认得的密语,而后依然是墨斯护法,百鹞携带两份手书,施行回溯之术。   经过了几次试验,无论是念词咒语,还是先后步骤,早已是耳熟能详,没有任何障碍地来到了他要到达的往日岁月。   时间:十九年前。   地点:冥界。   其时,娥依诺、墨斯站在彼岸镜前,讨论着分离之法。   百鹞没有任何前兆地出现,自然使得正处于高度警戒中的二位剑拔弩张,他只得按照来时商议过的,先启用定身术将他们制住。对方既是上古主神,定身术自然无法保持过久,利用短短的片刻,他取出手书,将所来目的简言道出。   最先相信的是墨斯。因在此刻他心中酝酿的即是三十年之期的设定,却尚未对娥依诺讲出。   而生性谨慎的娥依诺,即使面对自己的手书,仍有几分半信半疑,不过,既然对方说得是墨斯尚未出口的建议,权当墨斯没有这步部署按原计划行事就好,遂也没有太多反对。但,百鹞如果一定要在旁观看,必须施以双重定身术,确保他不能在他们术法进行的关键时刻暨最无法防备外力的时候予以破坏,方可获得允可。   百鹞答应。   于是,他站在那边,看着娥、墨联手从彼岸镜内接出了优昙罗泛着纯白色光芒的灵魂,想着这其中的一部分即将属于那个精力充沛、明慧绝顶、为自己的生命带来意外重重的嚣张小女子,唇角漾出柔和笑意。   正当此时,一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出现了。   “你……”他盯着那个幽灵般的身影,“你来此做什么?”不,他更想知道的是,她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此刻,来者似乎能够与他心有灵犀,噙着胜券在握的微笑,道:“我自然是随着你来到这个地方,实际上,我已经跟随你许多天了。”   “你跟随我?”怎么可能?   “不相信我有这个能力吗?你貌似忘记我是爱神吧?爱神拥有的力量,便是无形无息随念逐心,除非你的心中没有丝毫爱情,否则对我便是防不胜防。我将自己化成一团空气盘绕在你对秋观云的爱情与……”来者唇角扬起,“愧疚内,等得就是最好的出场时刻,果然让我等到了。”   他眸心肃杀一片:“你最好打消你心中的任何念头,否则……”   “百鹞,你吓不到我了。”来者转身就步,“我要抹煞那一半灵魂,抹煞秋观云的存在,你就拿你漫长的余生去怀念一个从来没有出生过的人,祭奠一个连幽灵也不是的幻影。”   他眉间戾气涌动,冷声:“织亚——”   前方身影回过头,目底荒芜无物,淡淡道:“如果可能,我真希望你呼唤我的名字的时候,是充满着热烈的爱意,而不是像此刻这般令人不寒而栗的恨意。不过,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你永远会记得我,每当你怀念秋观云的时候,就将一并想起我,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就请充满感激的收下吧。”   这个刹那,从不曾体会过的恐惧排山倒海般袭来,他边施用念力解除定身咒语,边期冀着娥、墨尽快结束术法,口中道:“是我对你不起,我愿意道歉,也愿意设法取得你的原谅。”   “你在求我?”织亚声线缥缈,“如果你可以行动,是不是要跪在我的面前乞求?”如果他能够自由行动,当然会杀了自己,毋庸置疑。可是,这么说很有趣呢。   百鹞不作反驳,切声道:“你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何须浪费精力做那样的事?你是这个世界的爱神,难道想为了一时的意气毁掉自己尊贵的神位?你须明白,那是优昙罗的半个灵魂,你不可能轻易将之抹煞,执迷不悟,赔上的可能是你的生命。”   “我知道啊。”织亚的脸上,透着青白色的绝望,“你认为没有那样的觉悟,我会来到这个地方吗?我纵然能够全身而退,余下来的生命也将承受你的仇恨和追杀,还不如就这样和秋观云一并消失,和她一起接受你的思念追忆,以及后悔莫及。”   “你——”   “再见了,百鹞。”织亚施来最后一瞥,向处于术法关键时刻难以关顾四遭的娥、墨走去。   “你想要什么?我来给你!”百鹞厉声道。   织亚脚步兀自向前,道:“晚了,在你将我的尊严践踏在地的那刻,就已经晚了。”   他长眉戾气:“你这么做,不怕连累你的家人吗?”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尽请去做吧。但即便你做得到,舅妈为了维护这个世界的安定,也不会准许你去做。”织亚低低笑着,将手探向分在娥依诺手中即将递向异世界的灵魂。   “……织亚?”娥依诺从术法迷沌中抬起头,依稀辨出眼前面容,“你在这里做什么?”   “舅妈,把这一半的灵魂交给我吧。”爱神目光盈盈,“我带它去做最美的旅行。”   “……什么?”   “她受天帝所遣破坏优昙罗灵魂!”如此厉喝之时,百鹞冲破定身术,迅即掠身而来。   娥依诺一怔。   织亚脸色丕变,眸际残光疾掠,双手豁出全力夺过舅妈掌中之物,向已经打开的时空之门飞去…… 九九、魔由心发难料防   娥依诺 虽不明就里,但为了爱妹那一半的灵魂,依据本能,踢起脚下一截铁链勾住织亚足踝,将其拦截在时空之门前,   此时 ,百鹞也赶到,挥剑抵其后颈:“把她丝毫无损地交还神相,我饶你此次。”   织亚唇齿间挤出宛若哭泣的笑音,道:“你们一定阻止我是吗?舅妈,如果我非要毁掉这半个灵魂,您会杀死我吗?”   娥依诺依然处于震惊与茫然中,怔怔道:“你为什么要做如此恶劣的事?你当真是受天帝的指派,前来彻底毁灭优昙罗的吗?”   “舅妈你居然相信这个来自异世界的人?您可知道十九年后,这半个灵魂有一个如何恶劣粗俗的主人?优昙罗永远无法归来,您今日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不止如此……”织亚字字皆如在毒汁浸过,“这个恶劣粗俗的主人,还将给我们的世界带来一场灾难。我正是受了十九年后的舅妈的拜托,来到这里毁掉她的灵魂,使之永远没有机会降临于任何一个世界。”   娥依诺紧颦蛾眉:“你说真的?”   “假的。”百鹞道,“百某带来的那两份书信,是神相与冥神亲手所书,也只有亲手所书者读得懂其上内容。”   “你叫我‘神相’,十九年后,我做了神相吗?”娥依诺道,方才对这个人严戒慎防,居然忽略了他对自己的称呼,“我还以为在送走优昙罗后,我将回到勒伽山顶清静生活,居然还会留在喧嚣的神都?”   “这其中的原因……”   “娥依诺,现在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吧?”墨斯手捧另一半灵魂,“那半个灵魂你要是不要?”   此刻的墨斯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百鹞冷忖:本想利用与娥依诺的闲谈中分散织亚的注意力,竟被他坏了打算。   “织亚。”娥依诺开口,“不管什么原由,先把那半个灵魂给我。”   “不。”织亚摇首拒绝,“对不起,舅妈,我来此是奉了十九年后的舅妈之命,做事也只听从于那个您的命令,那个您命我将灵魂毁灭,我只能将灵魂毁灭。”   百鹞驭臂,令得剑气凛冽,问:“你手指稍动,这把剑即会将你一分为二,你确定要死得这么难看?”   织亚放声痛哭:“舅妈,您要帮助我,不能让这个异世界的人救走这半个灵魂,为我们的世界带来那场灭顶之灾……呜……”   娥依诺掀眉:“她带来了什么样的灭顶之灾?”   “她伙同沙漠之神塞冬……以沙子淹没了人类的村镇及神界的大片区域,我来的时候,神都已经陷入沙漠的包围中。”织亚抽噎道,暗暗自傲于这份急中生智,事已至此,反而冷静得超乎自己的想象。   “所以,我派你来到现在,诛灭那次灾难的罪魁祸首吗?”   “是。”   “这个异乡人。”娥依诺觑向百鹞,“你除了我的手书,可还有其它证据?”   “没有。”百鹞答。   娥依诺目色深邃:“那么,你为什么如此执意拯救优昙罗的灵魂?”   “因为他是这半个灵魂未来主人的恋人!”织亚恨恨答,“他作为那个恶魔的帮凶,为她杀死我们无数的神域使者,是世界上最冷酷的刽子手,舅妈千万不要放他回到十九年后继续屠害我们的同胞!”   “果然是这样吗?难怪我始终觉得不能相信这个凭空出现且带有外界气息的男人。”娥依诺扫向百鹞的视线变得锐利幽冷,“织亚,把那个灵魂交给我。”   “舅妈?”   娥依诺叹息:“那是优昙罗的灵魂,是我的父亲勒伽山之神与母亲源嘉江之神在天地未成之时孕育于勒伽山顶,天地形成之时,我们姐妹先后出生,同所与天地同生的主神一样,受到了天地初成之际天央地心最厚补的滋养。就算只是半个灵魂,也不是你能够摧毁的。只有先她一步出生的我,晓得如何使它永远消失。”   织亚语透迟疑:“她是您的妹妹,您下得去手?”   娥依若面色凛然:“如果送她走,是为了替我们的世界清除一个恶根,我不会有任何犹豫。”   “可是……”   “交给我吧。”娥依诺的声音内透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冷凝意味,“她既是我的妹妹,应该由我为她送行。”   织亚深知自己若执意不肯,势必如来舅母的怀疑,方才那一席话随时可以成为一把反刃剑。但,若是交了出去……   娥依诺声线冷峭上扬:“难道你宁肯与她玉石俱焚也不愿由我经手?这是什么道理?”   经过方才那番巧舌如簧的表演,织亚初至时的那份玉石俱焚的刚烈情怀已然打了几分折扣,若是能够不死便可达成目的,何乐不为?“舅妈,这个异乡人的剑……”   “异乡人,你将剑撤下来。”   百鹞未动。   娥依诺冷冷道:“阁下最好撤下,不然墨斯的冥神刀不会客气。”   百鹞握紧剑柄,问:“你考虑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   百鹞剑锋倏然收回。   “好,织亚你可以转回身了。”娥依诺欣然道。   织亚足尖僵缓移动。   娥依诺伸臂:“把她给……”   “对不起!”织亚忽然面目一厉,“我还是要遵从十九年后舅妈的命令!”说话间,她抖手一扬,将那一半灵魂掷向侧方飘移不定的时空之门。   墨斯惊呼:“那是时空夹缝……”   “知道。”娥依诺素手一翻,一脉柔光弹出,将那半个跌落的灵魂稳稳包围,继而托举回掌心。   织亚目眦欲裂:“舅妈,您一定要毁灭她,为我们的世界除掉这个恶魔,一定要除掉她!”   “织亚,如果你站在彼岸镜前,就会发现自己这一刻的面目是如何丑陋不堪。”娥依诺摇首叹息道。   “你……”爱神姑娘蓦悟,“你方才一直在骗我?”   “不,是你一直在骗我。”   织亚眉目间险恶加剧:“你宁肯相信这个异乡人也不相信我?”   “我没有多相信他,也没有不相信你,可有一点你不明白。”娥依诺手指抚摸着掌心那团纯白华,“如果十九年后她在颠覆这个世界,最大的帮凶一定不是他,是我。因为我相信优昙罗,无论她如何改变,也绝不会成为一个以屠杀为乐的屠戮者。如果她当真去毁灭世界,一定有她必须不可的理由。因此,任何情形下,我都绝无可能下那样的命令。”   “但……但是十九年后,她已不是优昙罗!”织亚嘶声喊。   娥依诺一笑:“她有着优昙罗的半个灵魂。”   “你……你们……”织亚视线扫过每一人,最后盯着那团安安静静地的物什,面上一抹怨毒乍现,“百鹞,你想将她只能活三十年的短命咒去掉是吗?”   百鹞眯眸。   “就让她活着吧,长长久久的活着吧。但是,她将永远不再是你认为的那个人,你也将永远记得我……”   “织亚安静,稍后我再详细问你。”娥依诺看一眼墙上的时钟,快步走到时空之门前,一手相抵使其不再飘移,“墨斯,最后的截止时辰到了,按我之前说的将坐标精准对齐。”   墨斯站在彼岸镜前按在某处,道:“坐标无误,巫界首领即将分娩,送出。”   娥依诺一记亲吻落在那半个灵魂之上,默诵口决,手掌推移……   “呀——”织亚嗓内发出一声尖嚎,双齿狠合咬破舌尖,张口将一口血向那团即将湮失的白光喷去。   百鹞只防她上前突袭,未料这等丑陋行径,欲挡不及,挥掌将其推离。   后者颠踬数步,坐地狂笑。   随即,白光完全隐没。   “织亚你——”娥依诺美目圆睁,“你做了什么?”   “哈哈……”织亚张着血口,兀自狂笑不止。   百鹞眸线幽冷,胸口的戾气几度驱使,他险就要手起剑落,取掉这条阴暗生命。   啪!娥依诺一掌掴落,打断那个扰耳的笑声,冷冷道:“告诉我,你对优昙罗那半个灵魂做了什么?”   织亚探手蘸上自己口内血液,在素色的地毯上挥指书写。   墨斯拧眉道:“她刚才咬破了舌尖,看来暂时不能说话……什么?”他看到了地上的字迹,惊得心头一跳。   那血红的颜色,每一笔皆用足全力,每一字皆触目惊心——   那个灵魂沾染着我佐以极恨咒语的仇恨,她的心中将永远有一颗仇恨的种子,等待着黑暗的浇灌,生根发芽,永不凋零。 一百、爱随缘灭未可知   秋观云 感觉自己在不明所以的时候受到了睡意眷顾,不明所以得睡去,做了一场不明所以的梦,而后醒来。   榻前 很多人,有站有坐,有女有男。   “你们为什么都在这里?”她翻身起来,好奇地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我的睡相有这么漂亮吗?劳动到大家如此踊跃观看?”   坐在她榻头的云沧海叹气:“眼睛才睁便原形毕露,为你担心真真是天下最浪费时间的一件事。”   “担心我?”她惑然,“我出了什么事吗?”   坐在榻尾的娥依诺仔细审视着她的面色,道:“你前一刻还在张牙舞爪的说话,下一刻就睡了过去,怎么也叫不醒。虽然织罗也同你一起睡了,但她很快苏醒,不像你,到今天晚上就是整整五天……你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变化吗?”   秋观云摸脸、摸手、摸全身,道:“皮肤质地依旧细腻,身材比例依旧完美,没变化。”   “……”在场诸位不由得同意巫界首领的话:担心这位,真真是最浪费时间的一件事。   云沧海出指弹了女儿额头一记,道:“你既然没事,就离开这张睡了五天的榻,洗漱更衣,吃点东西。”   “啊?”她跳落平地,“难道这五天你们都没有给我吃东西?我的美貌因此受到打击怎么办?镜子呢?镜子在哪里?给本大爷照一照……不对不对,五天没吃东西,本大爷为何感觉不到一点疲惫?莫非娘给我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云沧海向娥依诺福礼:“对不住,让您见笑,我家孩子就是这么疯狂。”   娥依诺嫣然:“没关系,就是要这样活力充沛才好,不言不动的模样实在不适合她。”   “你也安分点吧。”一直站在最后方的百鹞挺身而出,把那个到处翻腾的人影按住,“待确定你身体无恙,我们便要离开这边,你还是留一个美好形象在此吧。”   “……老狐狸?”她看着对方扶在臂上的手,略怔了怔,“你怎么在这里?”   百鹞挑眉:“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   “你不是……”她眉尖颦起,着力思索,“对呢,你不该在这里,应该在哪里?”   云沧海摇头:“看呗,这便是睡太久的后果,只怕傻了”   “娘~~”她偎过去撒娇,“观云若当真睡傻了,难过得是您呢。”   云沧海回之一笑:“你家母亲大人坚强万分,决计不为一个傻丫头费心。”   她大不认同:“观云若傻了,就没有貌相一流身家上乘的美貌公子挤破头皮上门求婚不是?届时观云嫁不出去,便只能赖在家中靠你和老爹养活,等你们夫妻的养老本被我挥霍一空,母亲大人难道不伤心流泪?”   “……”满堂静默。   虽说在场每人皆习惯了她的神来之语,但这番话无论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子不和谐的怪异。尤其百鹞,定定盯着那张谈笑自若的精美面孔,肺腑间有一丝丝无可名状的寒意弥漫而起。   织罗姗姗上前,握起她右手,问:“观云,我是谁?”   “你是谁?对哦,你是谁?”秋观云张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眸儿把这位清秀佳人上下左右打量了数遍,突地掩口一笑,“织罗你玩什么?我应该不认得你才更有戏剧性吗?”   织罗眉心未展,指着旁边一人:“他是谁?”   她嗤声:“俊俏阎罗王。”   墨斯唇角微作扭曲:且不说这句话本身槽点满满,那声嗤是怎么回事?   织罗再指一人:“她呢?”   她甜声:“你那个曾是天帝拥趸后来弃暗投明和查小呆眉来眼去的姐姐昙帛。”   昙帛翻个白眼。   “对了,在这个时候,我家查小呆哪里去了?怎么不见他来向本大爷请安?”秋观云横眉立目,煞是不满。   “那……”织罗手指挑向百鹞,“他是谁?”   还玩?她长叹一声,“老狐狸,百鹞,狐王大人。对否?”   织罗目色深沉:“他与你有何关联?”   她忍笑:“织罗你今日玩问问问游戏上瘾了吗?”   织罗面无表情:“回答我,百先生是你的什么人?”   呃……   看来织罗姑娘不但认真,而且相当认真,不苟言笑呢。她撇了撇嘴儿,道:“虽然不晓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价值,但谁让你是和我曾经曾体连心的织罗?话说这位有着顶级姿色的百先生,一是我家小嫂子那位爱妹成癖的哥哥,二是寒月堂兄那位挑剔成性的妻兄,三是曾经与本大爷共同灭妖降孽的战友。够清楚了吗?”   “还有呢?”   “还有?”秋观云端的是不解了,“还有什么?我回答得这些,有哪点不够明白?”   织罗眸线紧紧捕捉着她面上的每毫变化,道:“他还是你的恋人,不,是已经举行过婚礼的丈夫。”   “……织罗你发烧了吗?”秋观云啼笑皆非,“本大爷也许是有那么一点好 色,但秋圣人有云‘君子好 色,取之有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本大爷怎么可能去打小嫂子哥哥的主意?”   当织罗抓住秋观云执意诘询答案之际,在场者隐约有所感知,除却另一位当事人百鹞皆围拢上来,眼巴巴等着她的答案出口。但,这个答案不行。   “观云,你又在开玩笑吗?”云沧海颦眉问。   “观云,这种玩笑开不得。”娥依诺面色正肃。   “观云……”   秋观云有感自己正在遭遇一场莫名其妙的围攻,倏地甩开织罗的牵握跳出圈外,吱哇怪叫一声:“有没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知女莫如母。如此正面相对,云沧海看得出女儿在这刻没有一丝的佯虚作假,惟有暗自喟然。   娥依诺、墨斯面面相觑。   “各位。”织罗扬声,“把观云暂且交给我吧,不妨给我们留些空间与时间。”   云沧海第一个颔首,临行向角落里那个隐形般的身影投去一瞥,掀步离场。   其他人也络绎而去。   “狐王阁下。”织罗望着最后一位,“若您喜欢这个地方,我可以把观云带去我的房间。”   百鹞没有声响,没有动作,只是突兀不见。   唉。织罗心发叹息,回过头,挽住秋观云的手腕:“来吧,让我知道你现在的记忆是如何自行排列。”   ~   第二日,织罗召集诸人。   “观云在降妖除魔的路途中与百鹞偶而结伴同行,因此认识了来自修罗界的查获。查获和百鹞八字不合处处挑衅,因狐王剑与修罗刀的共鸣打开了时空之门,她被送到这个世界。然后与我结识,降服沙漠,大斗天帝,潘雅湖决战……这其间的每件事,与我们已知的相差无几,但最大的差异,就是每桩事件中从没有百先生的出现。更值得一提得,她记得查获是随她一起穿过时空之门来到这里。这代表她的记里虽然从新排列,却惟独缺席百先生一人。”织罗轻声慢语,将昨夜长谈了解来的信息道来。   娥依诺着实费解:“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是因为修改了过去,为何织罗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墨斯欲言又止。   娥依诺眼尖发现,问:“墨斯你知道什么吗?”   “……昨夜,我一时好奇,在彼岸镜前坐了半夜,打通了某些记忆,了解到了一些原委。”墨斯沉声道。   娥依诺稍惊:“你用彼岸镜与过去的自己发生联结,获得了经过修改后的记忆?”   墨斯有几分心虑,点头。   “你——”此刻不是指摘挞伐的时候,娥依诺姑且忍耐,“原委是什么?”   墨斯吁出一口气,道:“爱神织亚随百鹞回到过去,做了一些不太光明磊落的事。如果观云的改变与修改过去有关,那么这是惟一与织罗不同的地方。”   “织亚她……”一个因为妒恨迷失心智的女人,从来都是破坏力惊人,当时就该将她暂时圈禁起来以防万一,“她不惜自耗修行回到过去,想必就是为了针对观云拥有的那半个灵魂。”   墨斯搓额,很是懊恼不甘:“她本想与灵魂同归于尽,后又准备借你的手将之摧毁,败露之后咬舌起咒,咒血喷上了正在经过时空之门的灵魂。”   “咒血?”   “她用自己心中的仇恨作为咒念,在那半个灵魂内播上了仇恨的种子。”   娥依诺怒极:“织亚在哪里?”   “被你留在了十九年前,关进了勒伽山顶的天牢内。”   云沧海听了多时,眼角挑向一言不发的当事者:“百先生,你有什么话想说?”   后者摇头,神情空白,木然如雕。   “仇恨的咒血吗?”云沧海沉吟,“若说是来自前生的仇恨,有什么比天帝的负情绝爱更来得沉重?可观云的言谈语笑间不见半点阴霾,眼神清澈,笑颜晴朗,依然是我所熟知的观云。她记得天帝的归处,记得与你们相处的每个片段,为何独独删除了与百鹞的情爱记忆? 在爱情的国度里,爱的反面并不是恨。织亚是爱神,那是她最擅长的领域。显然,她误导了你们,她下给观云的咒语,不是仇恨,而是淡漠与遗忘。”   娥依诺霍地站立:“我将她带过来,除去对观云所下的咒术。”   云沧海缓摇螓首:“那是她未出生时即烙入灵魂的东西,若想去除,惟有故伎重施:回到过去,回到织亚下咒之前阻止发生。可是,仅是一场回溯之术即引来如此后症,再有一次,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或者,一个不慎,使织亚如愿毁掉了灵魂,观云从两个世界及我们的记忆中彻底抹灭,从不曾存在。”   历经一次,娥依诺、墨斯深知此话不是危言耸听,一时无言。   “百先生的意见呢?”云沧海又问。   “……观云她这样子很好。”缄声多时后,百鹞道。   云沧海挑眉:“如何个好法?”   “没有了三十岁的劫数,没有被仇恨操纵,依旧快乐,依旧率直,很好。”   “即使她对你的爱情就如不曾存在过一般消失了?”   百鹞十指紧蜷,面透苍白,淡淡道:“即使如此。”   “……这样就好。”云沧海释笑,“你如此放得下,我也就放心了。此时,倘若你到观云面前讲一些她脑中不存在的话与事,无非两个可能。一个是激怒她,令她对你徒生憎恶;另一个是引起她的混乱,造就神智受损。无论哪一个,皆非我乐见。”言间,她起身,“既然观云的身体无碍,明日我便带她回家。”   求仁得仁。娥依诺看着一身萧条佯作无事的狐王,想起了云沧海先前说过的四字,好似一语成谶,胸口百味杂陈。   ~   翌日,秋观云随母亲欢喜上路,百鹞、查获同行。她与每个人开心作别,与同行者言笑晏晏。   “老狐狸,要回家了,你还木着一张臭脸,不高兴吗?”她拿肩膀撞了一下面相空白的狐王,坏笑道,“还是说在这里结识了某位红颜小爱人,至使你乐不思蜀?”   百鹞退开两步。   “不识趣,当本大爷有多喜欢你?”她浑未经意的浅嗔薄怨,反手招呼另位受难者,“小呆呆过来,供本大爷蹂 躏一把。”   望着如此的观云,织罗只有再为狐王一声叹息。   昨夜,她找到百鹞,问他是否打算就此放弃秋观云。   默然半晌后,他道:“我现在想来,观云那样的奇女子,也许我是不配的。”   “怎么说?”   他眸际暗若黑夜:“一个不能将观云视为最重要的存在的男人,如何配得上她?”   “天帝那个条件?”   他点头。   “于是,你想就此放手,把她留给将来某一个能够把她放在最首位的男人吗?”   “……我还没有思量齐全。”   “那就好生思量吧。”她道。   此情可待可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若当时未加惘然,是否不必徒劳追忆?处于爱情中的人们呐,莫一味执着于“情”,还须细思于“爱”,拥有与长久,追忆与当下,何为所欲,何为所衷?   好生思量吧。 下卷 执子之手千秋共 一、从此相识不相亲   “小嫂 子,你确定你肚子里当真是宝宝?不是因为城主夫人处尊养优吃胖发福了吗?”   草长 莺飞二月天,今日巫界恶霸造访飞狐城城主府,后花园的春花烂漫中,围着笑得比春花还要娇艳的城主夫人转了三遭,她问。   百灵儿偎在丈夫怀内,一手抚着圆滚滚的小肚,一手举着新鲜的果子,咯咯娇笑。   坐于宽大的长椅上手揽娇 妻的秋寒月提鼻冷嗤:“你的视力是有多不好?发福能单单将肚子发成这个模样?”   她理直气壮:“为什么不能?”   秋寒月气结:“和一个没有常识的人,我不想多说。”   吼,敢在本大爷面前嚣张?她眼珠一转,嘻笑道:“小嫂子,东巷那边新开了一家风味独到的鸡腿店,有时间你随我偷偷……”   “……大爷你不胆有超人的常识,还有丰富的学识,渊博的知识,可以否?”秋寒月口风转变得节操全无,“不知您老人家不在外边的花花世界为非作歹横行霸道,跑到在下这小小的城主府有何贵干?”   捏人死穴的滋味真是妙趣多多呢。秋观云煞是得意:“秋城主不必多礼,本恶霸只所以敢尊降临你这个小小的城主府,只是为了城主夫人的美色,你能做的,就是把城主夫人乖乖献给本恶霸观赏而已。”   “……哼。”秋寒月白她一眼,“听说你到异世界走了一遭,不是应该增闻博识提升品德吗?怎么还是这副德性?”   她掐腰邪笑:“我将寒月堂哥这话当成是对本大爷无上的褒奖,哈哈……”   秋寒月拧眉:“你真是……”   “城主大人。”有丫鬟来报,“前院传来信说,夫人的兄长前来拜访。”   “请到客厅用茶。”   “咦?”秋寒月讶异,“夫人的兄长?不就是那只妹控老狐狸?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有礼有节有修养?”之前,那只老狐狸来看小嫂子貌似皆是突如其来,现在居然还通过下人传报,可谓本年度咄咄怪事矣。   秋寒月也表示理解不能,道:“好像自打与你一起走了一圈异世界后,就变得分外礼貌起来,每一次都是从前门走进,经过下人通传,坐在客厅等待我带灵儿过去。第一次时,我还以为他吃坏了脑子,直到最近,才晓得人家是提升了修养。”   吼,好玩了呢。秋寒月拍手跳起:“本大爷今日正好闲来无事,也去会会这只吃坏脑子的老狐狸如何?”   “不准。”秋寒月令娇 妻小脚缓缓着地,牵着她向外院行云。   “为什么啊?”本大爷可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呶。   秋寒月沉声:“对方有礼有节,我岂能失礼于人?你若想见我的贵客,待我先行问过贵客意愿后,你们再会面不迟。”   ……贵客?意愿?这世上最不喜欢繁文缛节加水火不容的二位突然变得如此相敬如宾,端的令人不寒而栗好吗?秋寒月对着那道拒人于千里的背影打个寒战,做个鬼脸。   但是……   别人改变是别人的事,本大爷是可是名闻遐迩的“死性不改”。你不准,本大爷自己准许就好,嘿嘿。   噙着小老鼠偷油前的笑容,她打个响指,隐去身形。   客厅内又在上演的场景,城主大人屡见不鲜,也已然做到了熟视无睹。   “大哥哥,哥哥说灵儿有宝宝了哦,就住在这里面,你摸摸,有时会动喔。”娇小的城主夫人坐在贵兵的膝头,笑得如一朵盛开的百合。   百鹞扶着幼妹的肩头,看着这团粉琢玉砌的小人儿,细眸内流淌着无尽的疼溺,道:“灵儿长大了,居然也要做娘了呢。”   城主夫人忙不迭摇动那个千娇百媚的脑瓜,娇声道:“灵儿不要做娘,灵儿做灵儿,灵儿有两个娘,只做大哥哥和哥哥的灵儿。”   “是吗?”百鹞轻笑,“你的宝宝出生后,要叫灵儿什么呢?”   百灵儿眉心间打起结儿,怔怔问:“宝宝要出生吗?宝宝不是永远住在这里吗?他要离开灵儿吗?他不喜欢灵儿吗?”说到最后,水汪汪的大眼内已然泪光点点,眼看就有喷涌之势。   噗哧。空气内发出忍力告破的笑声:自家的小嫂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可爱到爆表呐。   因这笑声,百鹞身躯微震。   这只混世魔王!秋寒月切齿:伯母再三叮嘱,尽量减少她与百鹞谋面,而百鹞也愿意配合,这才有了报门而入的约定,免得双方不期而遇.可千防万防,防不住这只魔王的恣意妄为,到底是哪里出了过错,怎么还没有一物降一物的那“一物”出来把她收了?   “小嫂子不用担心,直到他长大之前,宝宝都会陪在你身边。”秋观云现了实体,俯首在美丽小夫人的脸侧,“有小嫂子这么可爱的娘亲,我能想象他会是一个多么教人心痒难耐的小包子,能不能提前借我玩一下?”   “不行!”两个男人异口同声。   秋观云掀鼻撇嘴:“每遇上小嫂子,两位一定是情投意合得紧呢。”   秋寒月冷哼,起身向妻子伸出掌去:“灵儿该去午睡了。”   百灵儿犹在戒慎戒惧:“宝宝不会走吗?”   “不会走。”秋城主释放出最迷人的微笑,“只要你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他就会乖乖在你的肚子里,直到应该出来与你见面的时候。”   “嗯,灵儿乖乖,灵儿去睡觉。漂亮哥哥不要离开喔,等灵儿睡饱再与你玩,大哥哥也是,也要等着灵儿睡饱。”殷殷叮咛过后,城主大人送城主夫人移驾午憩。   没有了赏心悦目的可爱人儿,秋观云百无聊赖,掩嘴打个哈欠道:“本大爷也找个阳光充沛的地方小睡一下呗,再见了,本来以为进步一点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无趣的老狐狸。”   百鹞低睑啜茶,不作理会。   果真无趣到极点嘛。她连打几个哈欠,从身后的窗口就势飞出,前去寻找今日午睡的卧榻去也。   他身后,百鹞掀眸,望向那奔向阳光的身影,目底沉沉宛如夜幕。   华灯初上暮色降,倦鸟归巢人还乡。一日的晚间,阳消阴长,适合休养,也适合某些特定族群倾巢出动,向这个世界索取阳光下得不到的滋养。   有时候,也不一定是一群,可能是一只,也可能是两……个。   “快点进来,说好打赌输给本大爷就陪本大爷来乐乐,事到临头你想做个食言而肥的小人吗?”   站在某花楼的门阶前,锦袍玉带的秋观云怒火熊熊,向那个躲在墙角阴影里执意不肯向前一步的畏葸人影咆哮。   这位临门却步的自然是有心无胆的查小呆。他双手紧紧扒住墙皮,看着那一个个花枝招展、浓妆艳抹不住向过往行人兜售自己的女人们,吓得勇气全无。   秋观云举起三根手指:“查小呆,本大爷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倒数三下,三,二……”   “哇呜——”查获蹿出黑暗,掉头狂奔。   “想跑?”秋观云同情这少年的天真,一个瞬移即赶到身后,伸手揪起其后背衣襟,“敢放本大爷的鸽子,你向谁借的胆?”   “啊呜啊呜,放开我,那里面的女人一个个都像吸血的蝙蝠啦——”   哈,这小呆货有点见地嘛,身处于那个地方,自然不是为了才子佳人你侬我侬。“那就随我去见识一下那些漂亮姐姐们是如何吸你血吃你肉的呗。”   查获拼死抗争:“不要,不要,救命啊。”   她厉声恫吓:“由不得你不要,再喊救命,本大爷缝上你的嘴!”   “救命,救命,救命啊。”   她向来追求言出必行,就算不会当真缝上,也会在令那张无视自己警告的嘴巴吃尽苦头,现在却没有动手。   “救命啊——”   没有听错。   “有人喊救命喔,巫界恶霸。”查获道。   “听得出来自哪个方向吗?”在如此喧嚣的闹市,论及听声辨位的能力,她自论不及这只修罗。   查获“噌”地蹿上高处,手指北方:“那边!”   “去看看!”她纵身。   查获精神大振:“我也去!”   她边在屋顶跳跃,边摇头:“你没救了,看不见女人走不动路的男人固然是废物,但看见女人避之不及的肯定也不正常!”   “我很正常!”查获愤声抗议,“是那些女人太可怕了!”   “不然你还在思念你的坛坛钵钵吗?那为什么不将她带过来?”   “她不肯啊~~”   这是在向她这个“代理娘亲”撒娇吗?她伸手在呆货的头顶抓了一把,道:“她不来,你不可以留下吗?”   “我……看见了!”查获惊指前方。   一片密林深处,有惨绿光芒跃动,呼救声正是来自其间。   她蹙眉道:“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事件,小心!”   “哈,本大爷就怕太普通,看本大爷大发神威!”少年意气风发,拔出修罗刀疾速降落。   “笨蛋!”她恁是光火,“连敌情也不有摸清没头没脑跳下去是想送死吗?”话虽如此,她也只得跟着一并跳下,为这只有胆子没脑子的呆货护航。   “哇啊啊啊啊,出事了,出大事了!”先一步落下的查获向天呼喊。   “什么?”她一惊,左手捻开一粒种子,甩出长藤将他圈束而起。   查获在空中奋力挣扎:“不对不对啊巫界恶霸,是下面!老狐狸在树林里做坏事啊啊啊——” 二、天涯咫尺如路人   林内, 一女子横躺地上,百鹞屈身观望。   看清 形势,秋观云抬脚给了身旁呆货一记:“你也看看清楚,这是做坏事的样子吗?”   “不是吗?”查获困惑,“可是刚才有呼救声啊。”   “你看那边。”她扭着这颗呆笨头颅转往一边,两副躯体赫然在目。   “狗……不,狼?”查获颠颠跑了过去,“本大爷明白了,老狐狸从狼嘴里救了那个女人,很威武哦。”   百鹞立起,淡淡道:“你的眼睛是做什么用的?”   查获暴跳如雷:“你的耳朵才有问题,本大爷在夸你,听不出来吗?”   “太吵了。”秋观云再起一脚。   少年立刻噤声。   秋观云顺势拿脚尖翻了翻两副狼身,道:“不是普通的狼,是两只被打出原形的狼妖。而且,我敢断定这两只用得是旁门左道的修行方法。”   “什么旁门左道?”   “诸如噬吃人心、采阴补阳之类。”她不吝授教。   “采……”查获少年面红耳赤。   “哈哈哈……”她大笑,两手并用,将少年的大头各种揉,“我家小呆呆是个纯情好少年,真是可爱,可爱的让人想欺负,哈哈……”   查获少年在这等魔掌的摧残下不胜辛苦,却惟有逆来顺受。   百鹞冷冷的声线从旁飘来:“我记得你们巫界有为人医治的术法。”   她斜眸睇之:“有又如何?”   “为她诊治一下吧。”   哈,高冷一派也有有求于人的时候?她芳心大悦,施施然走去,蹲下身牵起地上女子手腕,叹口气道:“她有孕了,应该是那两只狼妖中的某只的骨血。”   查获好奇:“她是女狼妖吗?”   她再叹一声:“如果是,就只是半个悲剧。可惜,这是一整出悲剧。”   百鹞眉心微紧:“你连脉也没有号,就如此断定?”   她挑眉,道:“话说我家小嫂子的兄长,请你明白一件事:我是巫界的医者,只需要触诊就能对病者的身体善了如指掌好吗?”   “巫界恶霸好厉害!”何时何地,查小呆都不忘尽自己这巫界恶霸第一声援者的职责。   “乖。”她得意一笑,转而垮脸,“这女子前途不容乐观呢,身为凡人女子,却怀上了妖界骨血,而且那只狼妖已经被老狐狸打得半死不活,可怜啊。”   查获连连点头:“真的啊,真可怜,难怪刚才的‘救命’喊得那么凄惨,好可怜啊。”   这两个一唱一和,是把他当成拆散一段旷世人妖之恋的多事者了不成?百鹞冷嗤:“我也是听见‘救命’的声音才赶来,两只狼妖也不是被我打出原形。”   她半信半疑:“不然是这女子吗?”   “我到的时候,狼妖尚未现出原形,她抱着其中一只大喊‘救命’。”   “然后呢?然后呢?”她眸光晶晶亮亮。   他别开视线:“具体因由,你也只有问她。”   “哇,有故事呢。” 她精神抖擞,“小呆瓜,帮我扶起这位故事的女主角,本大爷要救醒她听故事!”   ~   故事就是:女子乃这座城镇郊外山下的农户之女,每日出门采茶维系家用。某一日,山中遇雨迷路,逢一壮年男子。孤男寡女共处山洞,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停——”秋观云打断了叙述者的兴高采烈,“你谁啊?”   “咦?”对方指向自己的鼻尖,“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是谁?”她正坐在窗前看风景的时候,眼前突兀多了这么一位,虽然杏眼桃腮还算入眼,但张口即是激 情故事,她很困扰的好吗?   “我以为百大哥已经向你介绍过了我嘛。”   “对不住。”她一手托颐,凉声道,“你家百大哥好像忘记了”   对方扁嘴,顷刻满脸委屈:“百大哥!”   “什么?”被唤者从门外步入。   “你为什么不向这位秋公子介绍我是谁?对你来说,我是那么不能见光的存在吗?”   哇呜!秋观云怪叫一声:“查呆呆何在?”   “在!”呼之即来挥之不去是查获少年优良传统,哪怕是从窗户里钻进半拉身子。   她招手:“快来围观。”   “围观什么?”   “老狐狸的绯闻时刻。”   “诶?”查获喜出望外,霍地跳到她近前,“那只油盐不进的老狐狸也会有绯闻?在哪里,让我看!”   “就在你身后。”   百鹞面无表情:“二位似乎忘了本人就在这里吧?”   “那又如何?”秋、查同声反诘。   这两个怪物!   “百大哥~~”另位在场者不满,抓住他的衣襟一径摇晃,“我也在啊,你为什么没有向你的朋友介绍我?”   百鹞从善如流:“这位是凌茗姑娘,那两位名字我进门的时候已经和你说过了。”   “就……这样?”秋观云问。   “不然?”百鹞挑眉。   她眼珠一转,转向另位:“凌茗姑娘你好,在下秋观云,请问你和你的百大哥是如何相识相恋相亲相爱?这中间是不是有一个更为曲折动人的故事?”   凌茗姑娘,正是那位昏迷者安置之所的主人。   这处民居是百鹞在前方带路找到的地方,本以为是随意投宿,居然另有文章。   “凌茗是位大夫,尤其擅长为妇人和小儿诊治。”百鹞眸光冷冷觑来,“你已经用你的医术医好了那位姑娘的内外伤,接下来交给她就好。”   “对对对。”凌姑娘抓住这个空隙紧着开口,喜孜孜道,“我不止医身,还会医心,刚刚那位姑娘醒来后,我巧加引导,便让她把自己的遭遇向我和盘托出,然后又放下心头大石般的沉沉睡下。身为大夫,能够得到病人的信任,可是万分重要呢。”   秋观云很想忍住不去吐槽,奈何天性难改:“作为医者,保护病人的隐私应该更重要吧?”   “这……”凌茗一窒。   百鹞蹙眉:“你不就是想救醒她听故事?”   吼吼,这只看起来属于禁欲一派的老狐狸是在维护心上人的意思吗?秋观云掩口坏笑:“我还以狐王大人是只傲娇,原来是这种类型吗?”   “什么类型?”查获好奇。   秋观云沉吟:“我爱的人只有我能欺负其他人不行的类型?”   查获不太喜欢:“这算什么类型?”   “嗯……”她着力思索,“腹黑?专制?霸道?貌似都不够精准。”   “我知道了!”查获灵光一闪。   她充满怀疑:“你?”   “闷 骚,老狐狸的属性是闷 骚!”   愕了片刻后,她跺脚狂笑,一发不可收拾。   “百大哥,你的这两位朋友……”凌茗莫名担忧,悄声道,“他们正常吗?”   “不正常。”百鹞木然转身。   凌茗一怔:“你去哪里?”   “买些吃的回来。”   “我也去!”   百鹞头也未回,向后摇手:“不必,你照料病人,顺便看好他们两个。”   “诶……”   “哇呼,凌姑娘!”秋观云扑了上来,亲亲热热搂住这位姑娘失落下垂的肩膀,“把故事讲给我听呗?”   凌茗登时面如红霞:“男女授受不亲,请秋公子……”   她笑颜璀璨,直若华璧琼瑶,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何必在乎那些俗世礼节?来,我们坐到这边,喝茶讲故事,你病人的故事,你的故事,尤其你与老狐狸的故事,我们很感兴趣哦。 查小呆,快给凌姑娘倒杯茶,听故事咯~~”   “好!”   ~   “两年前,我一日随师父到野间寻找一味药方缺少的药材,遇着几个恶霸,他们打伤了师父,打散了药材,还意图对我不轨。多亏百大哥出手打跑了恶霸,并用一种奇特的手法为师父接好了错位的腿骨。师父为了感谢他,送了几粒自己密制的药丸,百大哥很是喜欢,从此就和师父成了忘年交。师父一年前去世,临走将我托付百大哥。此后每隔一段时间,百大哥就会来看望我,送些度日的银两。其实我在这个地方已经有了些名气,可以养活自己,但百大哥说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执意替师父照顾我。”   “仅此而已?”秋观云眨巴着眼睛。   一脸甜蜜的凌茗姑娘怔了怔:“有什么不好吗?”   “太……”平淡了吧?暧 昧情节呢?心跳环节呢? 香艳细节呢?这年月,没有重口味的东西,也敢自称故事吗?   “这个……秋公子,我也有话问你。”凌茗讷讷道。   “请讲。”她怏怏道:故事听得忒是无力,好寂寞。   凌茗面透娇羞:“你是百大哥的朋友,你知道他有没有……有没有心上人?”   “他?”她心不在焉,“我和他不熟,不了解。”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吵吵架,打打怪,就认识了呗。”唉,还以为有老狐狸的桃史可挖,回头卖给寒月堂兄换些与小嫂子的甜蜜时光,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妹有情郎无意的单恋戏码,无聊。   凌茗犹在眼波低垂欲语还休酝酿情绪的当儿,内室骤然传来一声尖叫。   秋观云第一个冲了进去:“怎么了?”   “啊,你是谁?”睡榻上,有娇弱佳人惶怖战栗,“不要过来!”   她当即驻足,稍作思量即抬手将发际簪子抽落,嫣然道:“不必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女人?”榻上女子颤声问。   她点头。   女子惊魂稍定:“你不是方才那位姑娘?”   “你想方才那位姑娘陪你吗?我去替你叫她进来。”她转身,与踏进门的凌姑娘正打照面。   “你——”后者愕盯着她那张精致绝美的面孔,张口结舌多时,“你……你是秋观云?你是女人?”   她叹气:“好像是这样。”   凌姑娘的战斗值立刻急剧激增:“你是百大哥的什么人?”   唉,就知道。她笑靥清浅,道:“认识的人。”   “这是什么答案?”凌茗面染薄怒。   “正确答案。”她全力释放诚挚恳切的气场,“我和你的百大哥只是认识的人,绝对危及不到凌姑娘尚未表达出的爱情。”   凌茗狐疑眯眸:“你不喜欢百大哥?”   拜托,天下的所有女人是不是都会以为只要是自己喜欢的男人一定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万众的中心世界的主宰?“我对天发誓,你的百大哥绝对不是我盘中的菜。”为加强效果,“纵使这世上只剩他和小呆瓜两个男人,我宁肯委屈一下选小呆瓜,也不会选他。够清楚了吗?”   “为什么选我还要委屈?”查获在外室闻言大叫,“我有那么差吗?”   “你闭嘴!”   “不闭,说清楚啊……”   噪声满屋。   门外,百鹞立于檐下。   巫界首领果然施了法呢,除了自己,连秋寒月的记忆里也不存在自己与那个嚣张女子的过往。这是惩罚吗?惩罚他执意修改过去?还是……没有将她的女儿放在心中的首位?   不管怎样,这是他应得的吧?既是应得,惟有接受。   他抬眸遥眺远方,那里,没有任何值得期待的未来。   春时的风光清丽明媚,头顶的日阳温暖晴朗,他一形一影,茕茕孑立,愈见周身寂寥,无处安放。 三、殊途同归亦寻常   七八日 后,受伤女子惊悸渐消,开始能够平静地面对诸人。   她忘 记了自己曾经语不成句地向凌茗讲述过自己的些许遭遇,在一次用过膳后,垂首看着隆起的小腹,向几位救命恩人诉说原委。   “你说,你起初并不知道你的相公是只……”狼?   女子点头:“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独自生活在山中的樵夫。我母亲早亡,父亲很快娶了后母,对我虽算不上苛待,但自从弟弟和妹妹出生,那个家里便失去了我的位置。我宁愿早出晚归进山采茶,也不想坐在家中听他们一家四口的欢声笑语。遇上相公时,我以为这是上苍对我的怜悯,趁着黑夜向家中扔了一封家书便随相公住进了深山。每日,我为他烹汤煮饭缝补拆洗,他背着砍斧出门,晚间回来时带着生活所需的柴米油盐,隔三岔五还会为我买来样式新鲜的衣裳和钗饰……也许你们会笑我愚蠢,但那一段日子,是我这一辈子过得最快乐的……”   秋观云挑眉:“听起来你的相公对你不坏,所以你不算愚蠢。”   “可是,他是……是妖怪啊……”女子掩面低泣。   “你如何发现他是妖怪的?”查小呆对这一点格外兴致勃勃,脑中迅速建立起数个版本,“莫非他月圆之夜对月吼叫?还是夜半无人时现出原形?或者饮酒过量露出尾巴……呀,痛痛痛痛……”后脑挨了一巴掌,跑到墙角面壁思过。   施暴者吹了吹指尖,对女子致以充满歉意的一笑:“对不住,我家有个多话的孩子,请继续。”   女子一径摇首:“是他的兄弟。他的兄弟和他生得一模一样,有一日相公才走,他兄弟便走了进来。我以为是相公,直到他不顾我身怀有孕,想……我感觉到奇怪,推拒间在他颈间发现几颗黑痣。我记得相公的颈上什么也没有,遂拼力呼救,相公这时回来,和他的兄弟打成一团,中间两人都现出狼形,我吓得晕倒。醒来时,相公正望着我,我怕极了,不敢让他近我半步。相公也就那样远远站着,眼神中充满着悲伤。几天后,我一时心软,答应与他同桌吃饭,但还是无法和以往……相公从来没有勉强我,也没有改变对待我的方式。可是,可是……我仍然不想和一只狼生活在一起……”女子呜呜低哭。   可以理解,毕竟这世上如自家堂兄那般神经强大的人少之又少……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与小嫂子生得国色天香不无干系呗?秋观云向大脑里的好 色堂兄撇了撇嘴,问:“然后,你逃了吗?”   女子拭泪颔首:“慢慢地,相公对我不再那般紧张,我劝他出外砍柴,如过去那般过平常的日子,他信以为真,高兴的出门,我趁这个机会向山下逃去,谁知道他很快追了过来……不,是他的兄弟。他的兄弟对我说,既然我选择逃走,便不再是他的弟媳,他也就不需要顾忌兄弟之情,即可拿我腹中的胎儿进食来增加妖力。我用了所有力气拼命奔跑呼喊,相公又一次赶了过来,为了救我,将他的兄弟打成重伤,给我一包银两,嘱咐我千万不能回到村中遭人唾弃,最好的办法是到一个陌生地方以新丧丈夫的嫠妇身份开始生活。那一刻,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一味只是哭泣,相公站在我面前笑着劝慰。正当这个时候,他那个昏迷的兄弟突然跳了起来,举着一只尖利的长爪向相公后背刺了过去,相公没有躲,挨了那一记后反身扭住对方,一团绿光后,相公和他的兄弟都变回狼身,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是我害了相公,相公不管是人是狼,对我没有一刻不好,可我骂他,怕他,躲他,还骗他……应该死去的是我,不是相公……”   “你在说这番话过程中,始终以‘相公’称呼他,说明在你心里,你始终把他当成你的丈夫,而不是一只狼妖吧?”秋观云问。   女子抬起泪眼:“我……我不知道,相公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做?”查获满血复活跳回当场,“人怎么样?妖怎么样?就算你嫁得是一个普通男人,如果是个一天打你三次骂你十回不把你当人看待的混蛋,你还得像你们人类所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才是生不如死吧?可你这个狼相公把你当成珍宝一样,为了你连他的兄弟也可以不要,这样的相公你这一辈子还可能遇到第二个吗?”   “我……呜呜呜……相公……呜呜呜……对不起,相公……”女子伏案痛哭。   秋观云立身,一掌高举。   查获抱头:“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她咧嘴,手掌按在他头顶抚了又抚:“做得很好,说得也很好,不愧是我教出来的。”   “嘿嘿……”查获少年摇头晃脑,就差身后多根尾巴供他甩来甩去表达此下欢乐无比的心情。   “难道……你们不觉我恶心吗?我和一只狼妖有了孩子……”女子稍稍平复后,紧垂脸颜问。   “你的相公已经修成人形,若他安守本分,本就可以按人类的方式生活,自然也可以享受人类所能享受的一切,包括娶妻生子。”秋观云轻笑道,“不瞒你说,我的某位亲戚,也有一位……”   “你们……你们是怎么一回事?”一个惊疑不定的声音乍然响起。   秋观云回头,发现石化多时的凌茗姑娘正用一种极为错愕极为骇惧极为鄙恶的表情看着那个女子,还有她与小呆瓜。   “她所谈得是妖啊,妖怪,怪物,不是人的啊……和一只狼做夫妻生孩子?如此肮脏,如此有背世道伦常的事情,你居然还这么轻描淡写大言不惭得安慰她,难道你不觉得……就如她自己所说,不觉得恶心吗?”   “啊……”女子一栗,泪如雨下,“对不起,我……以为……你们把我从那个地方救回来……应该已经看到经过……对不起……我这就离开……”   “不必。”两个冰冷坚定的字符落下,“此处的地契是我的,你可以在这里住到你不想住为止。”   凌茗惊瞠美目:“百大哥,你……”   发声者,是坐于角落中的百鹞。他从容站起,不疾不徐地走出暗影,道:“如果你的丈夫在猎杀凡人吸食人心的时候被我遇到,我会不加思索地取他性命。但你腹中的孩子,无论他出生后是人形还是狼形,皆是一条无辜生命,你也只是一个正在孕育生命的普通母亲,这个地方气候温度皆适合你养胎,就在此住着吧。”   女子含泪称谢,随即泣不成声。   “百大哥!”凌茗难以置信,“你在做什么?她与一只狼妖做了多日的夫妻,还有了孩子,这已经不是离经叛道这么简单,而是人和兽……”   “依你之见,该如何对待她呢?”百鹞问。   凌茗面色一正:“凡是妖孽之物,一经发现,村民皆是用火焚烧。我们就算不把她交给村民,也该让她离开此处,还有,她体内那个妖孽……”   “唉,凌姑娘,我真同情你。”在这位姑娘发表更不堪的言论前,秋观云予以阻断,“冲你今日这番话,你那个踏进百家大门的美梦,恐怕永远无法实现了呢。”   凌茗怒瞋两眸:“你凭什么这么说?”   她拿手指一撩:“凭你百大哥此刻的眼神。”   凌茗转头,猝然撞见了心仪男子那两道没有丝毫温度的视线,吓得心头一凛:“百……大哥……”   百鹞淡哂:“我不知道你如此讨厌与自己不同的事物。”   “那……哪里是什么不同?是异类,是畜生!”心仪男子唇角在笑,眸角凝冰,凌茗芳心大乱,急于辩白,“百大哥,你自己平心而论,难道可以接受一个妖怪做妻子吗?”   百鹞摇头。   “对吧?所以……”   “我就是妖怪,哪里存在接不接受?”他道。   “什……么?”凌茗疑似幻听。   狐王大人话不多说,事实为证,摇身一变,一只毛无杂色、通体雪白的狐狸昂首站于室央。   “啊——”可怜的凌茗姑娘连发惊叫,跌坐在地。   秋观云则两眼放光,对着那只体态修长的美貌狐狸垂涎欲滴:“好想骑骑看……”   “休想。”狐狸道,一双细眸锐利扫来。   “哇,小呆瓜,你发现没有?”她欢呼,“狐王大人的修行就是不同,就算是狐身也能吐人语,和那些低级别的小妖小怪果然不在一个境界呢。”   查获呆呆点头,呐呐道:“真的不能骑吗?”   “你想死。”狐狸奉上言简意赅的三字,晃身恢复人形,依旧白衣如雪,飘逸出尘。   “唉~~”秋观云失望叹息:如此美丽的生物,为什么修成人形后就如此败兴无趣咧?可见这世上除了本大爷,真真没有人担当得起完美一说。   百鹞踱到凌茗近前,居高临下道:“世界本就是多样生物构成,人类并非这个世界的主宰,那些与你不同的存在,没有人逼你去喜欢。但当肆意践踏恣意伤害时,便是人类为自己的灾难埋下的祸端。”   吼,老狐狸这是要开坛授课的节奏吗?秋观云兴味盎然。   “你走吧,不需要在此担惊受怕。”   ……不是吧?百夫子恁快下课?她鼓腮摇首。   “百大哥……”凌茗扶着座椅支起身躯,眼泪汪汪。   “厢房窗上的箧盒内有一千两银票。”   啧啧,好周到。她听娘亲说,老爹当年每月给身为贴身丫鬟的娘二两银子还不忘极尽名目的克扣,真应该请老爹来此自惭形秽一下。她不住点头,为自己的奇思妙想喝采。   “你够了没有?”百鹞瞪着她,额头青筋隐现。   “咦?”她杏眸圆睁,“你听得见我的心声?”   “不,他是听见了你的语声。”查获弱弱道。   她抽一口气:“我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吗?”   查获弱弱点头。   “啊呜——”她掩面怪叫,怎一个羞惭了得?“老狐狸你当我不存在呗。”   倘若能够如此,倘若能够当你不存在……百鹞面色青冷,拧眉不语。   “百大哥——”忽地,凌茗一个虎扑,双臂紧紧把他抱住,“我不离开你!你是人也好,是妖也好,我都要在你身边!”   呃……   剧情反转吗?秋观云叹为观止:“是人也好,是妖也好,那是人妖也好吗?”   因为一时失神,没能闪躲开去的百鹞被她火上浇油,一声怒吼:“你闭嘴——” 四、不似等闲脂粉色   为了能 够留下,凌姑娘进行了一番声泪俱下、理据并茂的陈述。   “百 大哥,我知道我方才说那番话时,在你眼中一定是面目可憎,那也的确是那当下我最真实的想法。但就因为如此,凌茗也更加知道了百大哥对凌茗的的意义。我对妖怪充满了畏惧与憎恶,这一点我暂时无法改变自己。但若使是百大哥,无论怎样,我对你只有炽烈的热爱。只要是百大哥,不管您有着什么样的秘密,对凌茗来说,您都是无可替代。”   “这一点很重要呢。”秋观云嘻笑道,“一个对谁都好的好人对你好不足为奇,因为你于对方是和众生一样的存在。当一个人只对你好时,你于对方才是特别的。相较前者,后者更有令人无法抗拒的萌点不是?”   百鹞切齿:“你可以不说话。”   她耸肩:“看我心情。”   偌大的室内,几乎可以听见牙齿磋磨听“咯嘣”声响。   她不无诧异:老狐狸何时变得这般容易撩拨?   “我……可以说句话吗?”那位女子怯怯道。   百鹞缓了脸色,轻微点头。   “我替这位姑娘求恩公允她留下。”女子起身万福,“这位姑娘方才的话固然刺耳,可将心比心,倘使今日我不是当事者,我一定也如这位姑娘所想所说。不止我,这世间有许多人不都是这样想的吗?但是,纵算如此想着,当遇上自己所爱时,所有的坚持都将不复存在,这便是爱之所至,情之所钟吧。请恩公看在凌姑娘对您用情至深的份上,准她留下吧。”   百鹞默了片刻,旋身而去。   凌茗不明所以,一时手足无措。   “给你几日的观察期,照顾好有孕的病人。”远远的,狐王大人的声音淡淡飘来。   秋观云哑然失笑:“老狐狸果然还是具备傲娇属性呢。既然老狐狸愿意给凌姑娘一次机会,你便来好生照料这位……话说,我们说了半天话,也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多日,姑娘贵姓?”   女子腼腆一笑:“我姓江,江珠儿”   “好名字,就由两水的凌姑娘照顾三水的江姑娘,同出一江水,相亲相爱哦。”巫界恶霸替离开的人一锤定音。   凌茗望向她的眼内,充满着不可思议的惊奇。   她咧开嘴儿:“凌姑娘爱上我了吗?”   “并没有。”   “没有就不要用深情的目光看着我,我会害羞。”   “我确定了一件事。”   “本大爷的风华绝代?”   “你当真像你自己说的对百大哥没有一丝爱慕之心呢。”   “……姑娘好见地。”   凌茗冷哼:“不爱他,看不到他的好,是你的损失。”   “是是是。”这姑娘走火入魔了吧?   “秋姑娘。”江珠儿姗姗靠近她身侧,声若蚊蚋,“我想向你打听……打听……”   鉴于对方的一直翕动在唇齿间,她好心挑明:“你家相公的生死吗?”   “嗯。”几不可闻。   她沉吟:“他若死了,你怎样?若活着,你又怎样?”   “我……”江珠儿咬唇,无言以表。   她淡哂:“等你想好后,再向老狐狸这个问题呗。否则结果无论是哪一个,你都没有承担的勇气。”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表达得不够明白?   “为什么你明明和我差不多的年纪,却有着这份豁达和智慧?”   她顿了须臾,旋即喜笑颜开:“这是当然的啊,因为我是集美貌、智慧于一身的巫界美少年,是横行三界的巫界恶霸,是天地间最绚丽的造化神奇……”   “是世界第一自恋狂加牛皮大王……啊!”某呆货一时得意忘形,不慎间把心中话冲口而出,想要吞回已经不及,面对向自己面门逼来的凛冽寒气,他挺胸抬头,穿门过户……撒腿狂奔。   秋观云桀桀怪笑,十指互揉做着热身运动:“这只查呆呆,每逢皮痒的时候脑子总是不够用,本大爷今日就好生疼爱疼爱你,我来也——”   “饶命啊,我不是故意的,是那句话自己要从肚子里钻出来,不关我的事!”他边逃,边竭力辩解。   她提气纵身,悠然追赶在后:“不是故意的,才代表它是你真实的心声,我今日总算晓得你平日在肚子里是如何骂本大爷。”   “那那那……我是故意的!”   “本大爷就把你的‘故意’打得找不到北!”   “……为什么我怎么说都不行?饶命,饶命啊——”   院后的独栋小楼上,百鹞凭窗而立,专注凝视着窗外那个热情四射的身影。   无穷无尽的活力,无时无刻的赖痞,无休无止的思念,无边无际的眷恋……   云首领,如果您当真在惩罚我,那么,恭喜您,这个惩罚精准至极,每一次的痛楚,皆中心脏,一点点传达至四肢百骸……   “老狐狸?”秋观云感觉到两道视线胶着在自己背上,猝然回首,不偏不倚捉个正着,向上方奉上一个扭曲的歪嘴坏笑。   百鹞迅即撤足窗前。   想逃?她一飞冲天,足尖站上小楼外的栏杆,高声道:“敢问狐王大人,你是在偷窥本大爷吗?”   “你想太多。”他执起一本书卷,头亦未抬。   她瞠眸:“不然你是在偷窥小呆瓜?”   “……”不予置辞。   “不会吧?”她抽息,“你对我们家小呆呆存有非分之想?”   他掉转方向,把拒人于千里外的脊背留给窗外。   她几时懂得拒绝为何物?兀自跳进窗内,稍加观望,恍然道:“那两只狼就关在这座阁楼的下面吗?”   他心中一动,眯眸:“你不会想为了所谓的成全私自释放那女子的相公吧?”   她先怔后笑:“我在你眼中如此高尚吗?”   “你最好别动那个念头”   她撇了撇嘴儿:“你想怎么发落他们?”   “在剥夺符的腐蚀下先卸去全身妖力,至于其他,容后再说。”   她颔首:“委实是老狐狸的作风。”   他眉梢疾扬:“你很了解我吗?”   她认真思忖了下:“抱歉,一知半解。”   “……不得私放那两只狼的任何一只!”他再度重申。   “遵命,大人。”印象中的老狐狸似乎不是一个追根究底的,更不晓得自己在对方眼中还有一副古道热肠的侠义情怀。   百鹞放下心来:她贪玩爱闹不假,却从未食言,答应过的事必然兑现。   “这座民居你买下了吗?”她端详着墙上一样样饰物,问。   “对。”   “起初的原因是为了小嫂子吧?”   “……你如何知道?”   “眼睛看的啊。”她唇角莞尔,“你看这多宝格内以及悬在墙上的,都是小嫂子爱玩的物什:珊瑚树,小玉马,碧玉蝉……还有这个木帆船,小嫂子的房内摆设着一个和这几乎一模一样的,说是你亲手制作。我佯装索要,小嫂子还眼泪汪汪百般不舍。”   “……过去,我每一次回家,灵儿总缠着我带她出门游玩,她不适宜长住客栈,机缘巧合,便买下这个地方。”他道。   “然后,你精心打造,是想有一天带小嫂子到此散心小住吗?”说到此,她不免心酸,“古语有云:什么都是人家得好,连哥哥也不例外。遥想我家那位哥哥,莫说亲手做玩具给本大爷,每次见面都恨不能我马上消失,哼……”这么说来,好久没有到皇宫大内走动走动,寻找些许乐趣了哈。   这一刻,远在京都的某位大物,坐在春日的和煦阳光饮酒飨宴,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寒战。   “你喜欢这只帆船?”他探臂,从多宝格内取下,“送你。”   她忙不迭摆手谢绝:“那是小嫂子的东西,本美少年不敢掠美。”   他蹙眉:“是我送你。”   “就是因为你送我。”她红唇嘻开,“我哪敢与小嫂子争夺狐王大人的关爱?”   他身躯微震,手臂缓缓垂下。   她潇洒转身:“好呗,此间事了,本大爷该告辞了。”   “……要走?”   “不必相送。”她跳上栏杆,向后挥手。   “打算去哪里?”他没打算细问,仍然脱口而出。   “嘿,一个好地方,。”   “到底哪……”里?   她两手张如翅状,纵身跃下:“小呆呆,本大爷要走咯,三声内不出现,本大爷不带你玩,独自逍遥快活去也,一,二……”   “来了,我来了,我准时出现了,不许不带我玩!”查获少年连滚带爬地登场。   ……到哪里一定带着他不可吗?百鹞看着那个亦步亦趋随在她身后的身影,端的是碍眼至极:天地地大,那厮难道不晓得还有独立自强四个字?   喀——   他一惊,高举右手,果不其然,其间的木制帆船已经一分为二……   这笔帐,他记到查小呆头上。   ~   世间所有人以为的世上最好的地方,非皇宫莫属。   虽然未在此处出生,秋观云却不陌生,一年中走动两三次也是常有之事。只不过她每每的到来,俱令得此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上至天子、太子,下至侍卫、太监,无不是如临大敌,如履薄冰。   至于皇后以及诸多宫女,倒是完全不必担心。因为这位来客对女人极好,可谓重女轻男的典范。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等等嘛,你走得这么快,我会以为你不想看见草民,草民得不到太了殿下的欢心,定然伤心欲绝。”琅玕长廊上,她对着前方闷头赶路的修长身影软声央求,“草民伤起心来,自己也不晓得将要做出什么事情,说不定是火烧太子府……”   一个眨眼,太子已经站到她咫尺之地,笑颜可掬:“小姑姑有何吩咐?”心中叫苦不迭:你这多天不来,放着父皇恁大的目标不去锁定,为何偏偏找上本太子?   她低眉垂目:“吩咐不敢当,草民只想有个人陪着到说说话,顺便告诉我……”陡然眉凶目恶,“那个睡在我寝宫里的是只什么东西?”   啊呀!秋明昊噬脐莫及:怕什么来什么,怎么忘记了那一出?   “答不上来吗?”她笑靥如花,“本大爷出于礼貌,来问一下太子殿下。既然太子殿下也不知道,本大爷就按自己的规则来。”   “小姑姑——”太子殿下不敢去听自己声音内的凄惨万状,赔着笑脸追赶这位姑奶奶,“说来话长,您听我从头道来如何?”   她挥手:“不急,待我将那只东西拔毛去皮下到锅里后,趁着小火炖煮的时间,你慢慢对我说也来得及。”   “……”还让不让人活了?“小姑姑,您英姿天纵,应该看得那不是一样凡物吧?”   “既然不是凡物,本大爷用来炖汤补身不是正好?”   秋明昊干笑一声:“您暂且停下脚步,容小侄把原委一五一十的告诉您如何?”   “不敢,太子国事繁忙,草民无事生非,不敢占用您的时间。”   唉,不作不死,方才自己是哪根筋搭错,敢无视这位姑奶奶的召唤?太子殿下一揖到底:“小姑姑在上,明昊向您赔礼谢罪,请小姑姑大人大量,原谅明昊年少无知。”   “知道错了?”   “绝对知道。”   “告诉我那样东西的来历……”   “哇啊——”   一声振聋发聩的大叫,从前方宫门外透来,周遭侍卫立刻拔剑在手,形成环卫之势,将公主与太子殿下护在中心。   “小呆瓜的叫声。”她单臂环腰,另手摸颌,好整以暇地等待。   “你是哪里来的怪物,敢进到这种地方来?”   “你才是怪物,你全家都是怪物!”   “你这怪物再敢撒野,我叫你形魂俱灭!”   “灭你个头,你灭一回试试?本大爷咒你全家都灭!”   前方宫门豁然大开,两道打成一团的身影一边高声对骂,一边转移战场,方向正是他们所处之地。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先将你收了,免得你玷污了这皇家宝地!”其中一人从袖内取出一样葫芦状物什,将口端朝向对方。   秋观云面色一凛,忽地瞬间移动且拔地而起,一脚将之踹飞:“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的家里欺负我的人?”   秋明昊掩面,腹中苦叫连天。   ~   西漠国王子和公主?   借着成华殿内宫灯亮若白昼的光辉,秋观云仔细打量着对面两位,巨细靡遗。   “观云,不得失礼。”她旁侧的良皇后轻语。   她拿宫装的宽袖遮挡半边颜面,乖巧一笑:“是。”   太子秋明昊双手举觚长身站起:“今日成华殿设宴,是父皇、母后专为西漠国叶诺王子和雅静公主压惊而设,本太子在此为今日白间的事情再次向二位致歉。”   穿戴颇具西漠风情、半掩面纱的公主盈盈立起,向此方掩胸施礼:“是我该道歉才对,我的弟弟不知轻重,在这座尊贵的宫殿内对公主的客人无礼,我为此感到羞愧。”   “观云。”良后皇轻声。   她掀眉,立起身形:“羞愧得是我,你们是远方而来的贵客,就算偶尔失礼,我们也该包涵和礼让,本公主愿意道歉,并自罚一杯,以示天国公主开阔的胸怀。”   “……”良皇后抚额,心发叹息。   秋明昊干脆希望这位姑奶奶未曾出现在席上。   反是身为一国之主的秋观海,对自家妹子这种泱泱大国的大家风范颇为满意欣赏。   “你是这个国家的公主?”那位披着云青对襟长袍的青年王子也长起身形,“我听说天朝陛下的膝下并无公主。”   她浅笑晏晏:“阁下的听力没有问题,坐在上面的这位天朝陛下不是本公主的父皇,而是兄长。我是太上皇的老来得女,难免娇生惯养,远道而来的贵客若不能包涵,可以在私下耻笑太上皇的教女无方。”   良皇后如坐针毡:“观……”   “无事的。”秋观海开口,“观云是朕最小的妹妹,就算太上皇不惯,朕也将她视若掌上明珠,让两位贵客见笑。”   嗤,大哥九五之尊金口玉言,说这样虚伪的话可以吗?她拿眼尾挑了挑自家兄长。   切,朕有说错?前提是那位太上皇阁下没有把你娇纵得无法无天才行。秋观海面不更色。   “都说天朝的公主从出生开始便住在宫墙深苑,体弱足纤,难以走出门户 ,但今日白天公主踹在本王子胸口的那一脚甚是迅猛有力,可是有名师施教?”叶诺王子再问。   秋观云眯眸浅笑:“本公主天赋异禀,无师自通。”   胡说八道!秋观海心斥。   “改日可否再向公主请教?”   “只要王子不会向我的皇兄投诉我欺负贵宾,有失待客之道。”   “若是本王子侥幸占了上风,也请公主莫向天朝陛下哭诉本王子的失礼。”   “我想,我家皇兄最不担心得就是这一点。”他只担心你会死得太惨。   ……不会吧?   皇帝、皇后、太子三双洞若观火的眼睛,发现了一个他们不想发现的迹象:这位叶诺王子貌似对观云……动了那样的心思?   不要啊,王子你年纪轻轻,大好岁月刚刚开始,还请珍惜生命,远离观云——   自然,叶诺王子听不见三位胸际如雷的呐喊,他眼中只看得见那张宛若九天仙姬的面孔,酒不醉人人自醉 ,飘飘欲仙也。   ~   那位叶诺王子开始了对秋观云不疲不休的追求。   搁在往常,她面对诸如此类的麻烦,采取得都是快刀斩乱麻之势,用一种极为干净利落的法子使对方知难而退,到此仍不死心者,领略得便是观云公主的究极摧残……   对这位叶诺,她放开了半条路,准许一只脚踏进自己的领域。   原因,当然不是因为一见钟情。   她想知道,叶诺王子究竟身负何种术力,可以一眼识破小呆瓜的修罗真颜。   “观云公主的武功当真是无师自通?”   今日,秋观云身着男装,带这位王子见识天朝市井风光,在茶楼听书吃茶时,来往送茶的小二失手,差点将一盅热茶洒向她的脚面,被她以脚尖稳稳托住底座挑上桌案,西漠王子拍掌叫好,问道。   “我的确没有拜师学艺。”而是跟着老爹勤学苦练。   叶诺目光闪烁:“这几日我一直想问,关于你那位朋友……”   她一怔:“我那位朋友怎么了吗?”   “他身上有一股异常气息,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可否让我再见他一次?确定我是不是判断失误?”   就是说,叶诺王子接近自己,也有这部分的原因?还真是一个相互利用的世界呐。她莞尔:“既然如此,王子稍后随我到一个地方,我介绍你们认识就是。”   这一笑,百花盛放难及其艳,珠玉齐现难及其光,叶诺心旌摇摇,强自镇定:“多谢。” 五、何由见得相思字 兆邑城外,水边闲屋。   春暮时 分,飞花无处不在,落花遍地堆积,是个适合认识新朋友小酌三五杯的美好时节。   “你 ——”叶诺如愿与查获谋面,当即一震,将手探向袖间。   “王子稍安勿躁。”秋观云低笑,“我不希望在此与阁下开战,届时带来的可能是两国的不快。”   叶诺动作一窒,问:“这个人是你的朋友?”   “正是。他身上有一半的修罗血统。寻常的道士和尚难以发现,是因为他身上装着隐藏气处的符纸,没想到没有瞒过阁下的眼睛。”   “你和一个修罗做朋友?”叶诺浓眉成川,“天朝陛下不阻拦你的吗?”   她浅哂:“如果你来此之前,当真做过一番详尽的功课,应该听过与天朝皇室有关的某些传闻,比如巫界。”   叶诺微愕:“我以为那些只是传闻,难道不是?”   “或者是,或者不是,谁知道呢?”她秀眉轻扬,“关键得是,我也很好奇王子是如何把他识破的。”   叶诺一手攥紧衣袖,道:“我身上有一样东西,但凡对方身上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阴暗之气,它便震动不止。”   对巫界之人无效吗?她沉吟:“我没有记错的话,王子随身有一样葫芦状的物什,其上雕刻着极为繁复的花纹,可否让我看上一眼?当成是把小呆瓜引荐你认识的回礼?”   “这……”叶诺赧然,“按理,公主对我坦诚相见,我也该如此报之。但那样东西是我的恩师交予我保管,平常不得随意把玩,故而……”   她淡哂:“原来是如此珍贵的物什,那王子就请把它收妥,莫再如那次一般随意拿于人前,令如我这般的有心者生了惦念。”   叶诺微僵,向查获抱拳:“这位朋友,那日对你失礼了。”   查获对这个场面一知半解,懵里懵懂,呆呆回礼:“不用客气哈……我饿了,你不说带我来吃好吃的,好吃的在哪里?”他后面问得当然是秋观云。   “你除了呆货,还要做吃货不成?”她抬手弹了此厮额头一 记,“里面,整条小吃街都在,随你扑腾。”   查获大喜,掉头冲向院内。   叶诺紧随其后,推开院门的刹那目瞪口呆:“这是……”   “今日本公主招待朋友,我请太子殿下帮忙,把兆邑城整条小吃街的摊贩邀请到这里办游园会,希望为我们的结识助兴。”秋观云悠然道。   这座闲屋是太子殿下查办的一名贪腐官员的别院,他日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处,今日化身小吃集中地,灯笼高挂,吆喝满屋,煎炒烹炸,风味各异,食物的香气直抵暮春的上空,弥漫着红尘万丈的勃勃生机。   “这么……这么大手笔,不愧是天朝公主。”叶诺道。   她忍俊不禁:“叶诺王子若是想说我这个公主铺张浪费,浪费民力,请直言没有关系。”   “呃……”叶诺稍觉尴尬。   她推一把盯着各样美食流口水的呆货,道:“想吃就快点,稍晚人们就会络绎而来,我们第一食客的江湖地位便荡然无存了哦。”   “人们?还有人要来吗?”叶诺不解。   “阁下不会认为做这么大的排场,只是为了你、我、他三个人吧?”她耸肩,“我给孤幼院、慰老署发去的请帖上标注的开始时间,比我们晚了半个时辰。意即,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的优越感可以享受,抓紧时间吧。”   叶诺目生激赏:“公主如此慈悲,是整个天朝的福德。”   “是吗?”是不是整个天朝的福德,她无意探究。这场游园会为太子殿下带来的那场劳筋动骨的操持,她很满意:不准摊派到下阶官府,不准拿银子雇人了事,亲力亲为,亲体民生,看她家那个骄傲狂妄的小侄儿有气无力好死不活的模样,成就感端的是令人振奋呢。   “哇呼,好吃,好吃……巫界恶霸,这些全都好吃……”两腮内食物满满,左右两手犹不停续递,查获少年穿梭于各个食摊之间,吃得大气磅礴豪情万千,“你们也快来……唔唔……好吃!”   秋观云对自家孩子的吃相不作点评,引袖道:“叶诺王子,你不是一直想尝遍中原美食?我们到那边的树下,把各样吃食都叫上一点,小酌一杯,慢慢品尝吧。”言讫,她从容举步。   叶诺王子望着她修长精致的背影,心弦怦动,骤响骤鸣。但,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与修罗为朋友,被称“巫界恶霸”,乍看刁蛮骄纵,再看率真随性,可是,每每碰上那双眼睛,即有所有秘密被洞悉的惶惑诞生……   这个女子,在自己的计划里,是推往前方的助力,还是阻挡前进的暗桩?   “叶诺王子?”   “来了。”自己踏上这片土地的那刻起,计划即已启动,前方无论是万丈深渊,还是悬崖峭壁,他全无退路,惟有一直向前。   ~   “让观云和那个叶诺王子走得这么近,好吗?”   午后的时光,是帝、后独处共享温存的一刻。打开的轩窗,微风拂来醉人心脾的花香,九五之尊的尊贵头颅枕在妻子腿上,闭眸小歇,舒适而惬意。良皇后一双纤手为他轻柔揉捏,低声道。   秋观海阖眸,道:“我已经向父皇和母亲做了报备,没什么不好。”   “可一对年貌相当的少年男女长期共处,万一……”   秋观海轻嗤:“那位叶诺王子若是有本事让观云对他动了情意,朕送他一座城池有什么不可以?”   良皇后捏了捏丈夫的挺直鼻尖:“叶诺王子貌相出众,文兼武备,谁知有没有可能?到时你别后悔自己说了这话才好。”   秋观海将妻子的素荑握在手中,放在唇边一吻,笑道:“皇后要打赌吗?”   “赌便赌!”良皇后如一个小女儿般鼓起香腮,“赌什么?”   “若是朕输了,任凭皇后差遣一个月。反之……”   “臣妾任何皇上差遣一个月?”   “嗯……”秋观海稍作思量,“不够,若皇后输了,除了听朕差遣一个月,还要……”   “如何?”   “再为朕生一个女儿。”   “……”良皇后静默了须臾,忽然伸出空闲的一手狠捏天子鼻尖,压着声量道,“你和观云果然是亲生兄妹,堂堂天子不知自重!”   “哈哈哈……”天子愉快的笑声穿过牖窗,飘转在金碧辉煌的皇室宫廷。   前来面见父皇的太子殿下听见这个笑声,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父皇,您的儿子被您的妹子欺负成这个模样,您帮是不帮?母后,您看到儿子如此凄惨,心不心疼?   ~   “百大哥——”   百鹞淡然启眸,走到栏前。   “百大哥快下来,珠儿要生了!”凌茗道。   他飘然落下:“你确定吗?之前不是弄错了两次?”   凌茗微微羞惭:“因为我还是有点紧张嘛,毕竟珠儿怀得是……可这次一定没错。”   “你先去照顾她,我请了稳婆随后赶去。”   “稳婆?”凌茗一惊,“您要请稳婆?万一……我是说万一……”   “我明白,所以我是用我的途径来请,你只管照顾她。”   “好!”凌茗一溜烟跑开。   百鹞一张符纸扔出,两手结印,道:“红奴现身。”   “狐王大人。”一位头发斑白的红衣妇人现身行礼,“红奴前来拜见,不知您有何吩咐?”   “前时对你说过的那个妇人即将生产。”   “就是那个怀着狼族血脉的凡人?”   “对,你为他接生,若是普通人形,你便是普通接生;若是狼形,你为其作法洗礼,使其早日成为人身。”   “是。”红奴若有所思,“不过,狐王大人,老奴有话说。”   “关于什么?”   “您也知道老奴有位好友是鼠精,他从他遍布天下的儿孙那里听到一些事情,据说来自西域的一些特殊派支的修行者,近来成为了西漠国的座上宾,貌似双方有联手侵吞中土的计划,且觊觎巫界的术法,商定双方事成后各得所需,一个要江山,一个得巫界。”   他戛然住步:“这个消息准确吗?”   “老奴正在核实,但因为事关重大,老奴先向您禀报,但愿这只是空穴来风。”   “做得好。”他道,“把族中所有的情讯高手派出去,尽快核实。”   “是。”   “啊啊啊——”妇人痛苦的呼喊惊震耳膜。   “老奴先将眼前事解决干净。”红奴匆匆前往。   百鹞驻足伫立,眸际深晦不明。   与她有多久没见了呢?一月,两月,三月……半年?他独闭孤楼,潜心祛思,为得是淡化和忘却,可如今仅仅是“巫界”两字,便令他多日的努力付诸东流。红叶暗题相思字,无由见时费相思。   既如此,不如找些事情使自己身心忙碌。   “西域派支吗?”他搜索着脑中已知的资讯,“看来,有必要亲自走一趟呢。”   忽尔,一声嘹亮的儿啼响彻当空。   “狐王大人,生了,是个健康完整的男娃!”红姑喜孜孜报道。   他微笑颔首:世上,总还是有令人高兴的事情发生。 六、都道天凉好个秋   初夏来 临时,秋观云决定离开皇宫,寻找下一站的欢乐处。   首先 ,她与新朋友约在茶楼作别。   叶诺很是意外:“你是公主,可以随意离开宫廷吗?”   “我是自由牌公主,想到哪里就可以去到哪里。”她举起茶盏,“虽然有酒更好,有茶也不坏,以茶代酒,祝朋友前途光明。”   叶诺神色落寞:“我们还能相见吗?”   她粲然而笑:“西漠在那里,兆邑城在这里,有心相见,自会见面。”   “谁能留住你自由的脚步?”   “没有人可以留住,直到我选择停留。”   叶诺默然。   “好啦,朋友。”秋观云饮尽茶盏内茶,推开身侧窗户,“下一次到到中原,一定要告诉我,我再给摆一条小吃街!还有,告诉你姐姐,抱歉那日我气得太过拔了她那只宝贝的几根翎毛,有机会我把恚牵来让她虐待出气,后会有期——”   叶诺目送她如一只优雅的鹤般展翅远翔。   “怎么就这么放她走了?”身后有人问。   “她想走,谁留得住?”他道。   “一个正值怀春之龄的少女,你若想,有得是方法。”   “我不想,而且,你们莫低估她。”   “她?”后方人泛噱,“一个挥金如土的骄纵公主,若不是倚恃着父兄的权势财钱,又如何过得了这么随心所欲的生活?你认为她有何处值得我们高估?”   “随便你吧,请记得我告诉过你这件事。”   “你也须记得自己肩上的职责,想个办法早日把这个公主拿下。”   叶诺笑。   “笑什么?”后方人声音内带了愠意。   “没有什么。”那个天空如此广阔,自由翱翔该是何等快活?“那个女子,她不是笼中的鸟儿。”   “我管她是不是笼中的鸟儿?总之,她是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惊喜,是你打入这个皇室最好的阶梯,我们的国家已经备好丰厚的求婚大礼,甚至绣好了观云公主的婚服,你最好使那件婚服早日穿在它的主人身上。记住,你惟一的目标就是观、云、公、主。”   ~   “啊嚏!”   “巫界恶霸有人骂你吧?”   “死小呆你皮痒吗?”秋观云揉了揉泛痒的鼻子,“我要你准备的东西备好了没有?”   “有——”查获高举过头,“你要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   她打开稍加查验,小有意外:“居然一样不错,一样未少,查呆呆越来越成为本大爷不或缺的左右手了喔。”   “嘿嘿……”求抚摸,求表扬,求摧残。   她先磨朱砂,蘸满一只粗毫,在广阔的平石上书画阵式:“等下我开始做法的时候,你看好四周,连一只鸟儿也不准飞过来。”   “好——”本大爷是巫界恶霸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嘿。   “最后,是这两根漂亮的羽毛。”   西漠国示好,公主、王子齐访天朝,注重边疆安宁的帝后加太子自然是给予最隆重的欢迎,在某些程度内可谓有求必应,所以公主能够携带一只巨鸟住进自己的寝宫。看得出,那位公主选择住进距离太子书房最近处,目标是秋明昊。可惜那位太子殿下最近展开专情模式,令得公主那方无法产生任何进展。然后,自己在这个时候恰好回到兆邑城……   她想知道这两位姐弟除了想与天朝结成姻亲联盟外,有没有其它目的。   奈何对方也是精通术法者,若想跟踪潜听风险过大,只有放一个窃听的术式在公主那只巨型大鸟上,正巧让她有机会拔毛助长,做了第一次见面时,当那只不可爱的生物振着两翅向自己嘎嘎挑衅之际就想做对它的事。   这座山处于兆邑城的东方,是紫气的供源地,自有庇护帝都的自然能力。   “风、土、石、羽。”她一手画符,道,“我赋予你们最鲜活的灵气,给予你们吸取自然的能力,现在,将你们的结果呈现。”   ……   她看罢阵式内的影像,摇摇头,席地而坐。   “巫界恶霸好了没有?”站在树顶环视四遭的查获少年有点耐不住初夏阳光的抚摸。   她勾指:“过来。”   “做什么?”   她眯眸。   “……来了!”查获乖乖报到,张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等待示下。   她两手按住那颗大头一气揉搓,道:“你说这世上的人为什么不能个个都像你这般纯真无瑕?嗯?你说为什么?为什么?”   “……是夸奖吗?”   她再把那张白里透红的娃娃脸挤出各种包子形状:“对,是夸奖,小呆呆是我的治愈神丹。”   “嘿,本大爷一直就是这么聪明,最天才,最完美~~”   她“噗哧”一笑,胸内的那点郁卒随之挥发殆尽。   “小呆呆,我有任务给你。”   “好!”少年振奋至极。   “帮我约见一个人,不,准确说,不是人……”   ~   百鹞在远行之前,赶到飞狐城看望幼妹。   灵儿分娩在即,已是大腹便便,看见大哥哥来,虽也想如往常那般坐上膝头,可是,人小身子重,不由己了。   “乖,如此不也很好吗?”将幼妹安置在软椅内,他坐于椅前抵膝执手,安慰因为不能与大哥哥亲亲爱爱委屈哭泣的小夫人。   “呜……灵儿好笨……好重……呜呜……灵儿丑死了,哥哥不喜欢,大哥哥会不会也不喜欢?”百灵儿抽抽噎噎问。   “哥哥不喜欢?”他面色微凝,觑向一旁的某人,“什么意思?”   秋寒月哭笑不得:“她如今身子这么重,我每次出门打理公务,她都想跟随,我也只有沉下脸斥她两句,过后哄也哄笑了,没想到把仇记在心里,就等此时告状,也不知谁教得她?”   “灵儿,是这样吗?”他问。   百灵儿鼓起粉色小嘴:“哥哥坏蛋,向大哥哥说灵儿不好,今晚不准抱抱睡!”   “你这个小坏……”秋寒月上前一步,但强大的娘家人在场,真真是无可奈何。   狐王大人面上浮起一丝笑意,道:“灵儿要当母亲了,越来越聪明了呢。”   “嗯嗯,灵儿聪明,宝宝也聪明~~”   他倾身,轻轻环拥着这个娇小无骨的人儿:“不要再淘气了,乖乖在家中等着宝宝出生。”   百灵儿拼命摇晃着自己的小脑瓜,小嘴儿飞快辩解:“灵儿没有淘气,很乖很听话,是哥哥不乖不听话,大哥哥骂他!”   秋寒月半脸黑线。   他眼际再生笑意。   待哄得小家伙睡下,他示意秋寒月随自己走出寝楼,转身从腰囊内取了一张符纸递了过去。   “这是……”   “是狐界接生婆红奴的呼唤符。灵儿分娩的时候,若是一切平安自是最好,若是新生儿有狐狸形状,请红奴洗礼,即会早日变成人形。”   秋寒月置入胸前暗袋内妥贴放存,道:“多谢。”   “我也谢你,这些年,你做得比我要求得还好。”即使意识到自己的新生儿有可能是另一种形状,仍然平淡接受,灵儿有夫如此,今生至福。   “不过,我还以为灵儿分娩的时候你会到场。”秋寒月随口道。   是曾经如此打算的,但……   他拍了妹婿肩膀一记:“灵儿有你足矣。”   诶?秋寒月一怔:这是那位爱妹成癖视他如敌的妻兄大人吗?   “我出趟远门,真若有什么事,灵儿的几个姐姐都会出现。”百鹞道。   “远门?”秋寒月感觉好笑,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还有“远”“近”之别吗?天涯海角不也是瞬眸之间?“有多远?”   “你照顾好灵儿就好,不需要多问。”   “……”方才果然是错觉,这位妻兄的冰川性质千年难易。   “还有。”他背对妹婿,“如果秋观云哪天到了,告诉她……小心。”   “小心什么?”这问一下不过分吧?   “她很聪明,只须提醒,她应该就能有所警觉。”   “……喔。”有说等于没说,狐王大人确定没有在故弄玄机玩深沉?   半个月后,灵儿临盆,秋观云闻讯前来,在窗外为小嫂子呐喊助威。   待一个冰琢玉砌的女娃儿呱呱降生,打理完累极睡去的小妻子后,秋寒月看到围在女儿跟前的秋观云,想起了百鹞的叮嘱,虽然觉得营养寥寥,但受人之托,终须忠人之事。   “小心?这是老狐狸说的?”秋观云明眸滴转,“他还说了什么?”   秋寒月摊手:“仅此而已。”   “他在哪里?”秋观云放眼四顾,“一位妹控怎么可能缺席今日这么重要的日子?”   “他出了远门,传说短时间内无法归来。”   “……他被什么坏东西附身了吗?”   “我也有同感。”自那日,秋城主怀疑至今。   “他告诉我小心,还出了远门……”秋观云颦起黛眉,撇了撇嫣唇,“估计是夜里蹬被子着凉中了风,不理也罢。”   在堂兄面前插科打诨含混带过,是为了避免被追问不休,惊动了平湖下的潜行暗流。离开城主府后,她一人独坐高处,苦思良久。   老狐狸虽然不讨人喜欢,其智其能却是毋庸置疑。他这么说,一定是发觉了什么蛛丝马迹。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找上自己给予更明了更清晰的警示?出远门……在这个时候出远门,是有如何了不得的正务大事?   “啊呜,不想了!”她跳起,“先去会会那位大人,回头再来厘清这桩头绪。”   那位大人——   前修罗王慎舍理。 七、若非思量自难忘   修罗界 与凡界的交界地,秋观云第一脚迈进结界,第二脚几乎跌倒:凡事有意外,世事真奇妙。   “您 ……就是小呆瓜的母亲?”   原谅她有些失态吧。因为有查获少年的这个半成品在,她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位前修罗王走得应该也是黑发童颜的路子,但对面坐着的这位女子,一头卷曲红色长发,一双火焰红唇,显然选择得是成熟路线,与自己预设中的形象委实相差甚远。   “小呆瓜?”浓密的睫毛掀开,一对玛瑙色的瞳仁流淌几许笑波,“你是这么叫他的吗?”   啊呜,她是女人,心口也“咚”地跳了一下呢。秋观云点头:“还有查呆呆,呆呆查,查小呆等。”   “他也愿意?”   “开始不愿意,之后……愿意了。”   慎舍理失笑:“我家那个孩子真的很喜欢你呢。”   “当然,我也喜欢他……呃。”她认为此处不应存在模糊地段,尤其在人家的母亲面前,“我和小呆瓜的感情无关男女哈。”   “我晓得,我一直看着他。”慎舍理唇角的笑变得柔暖异常,“那个孩子单纯得宛若一张最白的纸,而且落不下任何尘埃。在修罗界,无论他遭受如何糟糕的对待,他每日都顶着一张傻呼呼的笑脸在我面前出现。我有恁多孩子,只有他对我的爱最纯粹最本真,不是坐在顶端的王,不是宝座的拥有者,只是一个儿子对母亲的爱。正是如此,我不能自私地把他圈在身边,不能任他那些被权蒙住了眼睛的兄姐们拿他当成出气的沙包。可是,自从他遇上你,他便变得真正快乐。那是因为,你对他是真正的疼爱吧?”   “……有吗?”这话听起来好心虚呢。   慎舍理淡哂:“我都有看着哦。有人欺负他,你总是第一个出头。他的生命陷入危机时,你不加思索地施救。这个孩子,这些年来就是缺少这样的关爱,即使我是他的母亲,即使我无比爱他,也没有办法做到。”   “嘿,还好啦。”好心虚啊好心虚。   “但是……”慎舍理目光倏暗,富有磁性的声音忽然变得冷峭,“我也知道你是杀死我另一个儿子的凶手。”   她心头微震,掀眸坦然迎接那两道视线的挞伐。   “那个儿子……”对方叹息,“我那么苦口劝过他,那般严辞警告过他,他仍然执迷不悟,把自己送上了那条死路。”   咦,凶手不是我吗?秋观云自忖。   “当听说他是被巫界的公主杀死时,我不是没有想过率领大军攻打巫界,可我更明白这件事若使惊动太多,使上界晓得那个死不悔改的东西曾经吸食人髓,害了几十条性命,修罗界必定迎来天雷的震慑。何况,那个儿子不死,早晚把修罗界拖进无底深渊。我悲痛于他的死亡同时,也暗松了一口气。有几位长老执意复仇,我便顺水推舟,把最爱的儿子送出那个是非的泥潭。”   秋观云嫣然:“小呆瓜很明白您对他的爱,也许正因如此,他始终没有被黑暗侵袭。”   慎舍理颔首:“他很幸运,离开修罗界遇的第一个人是你。他从你那里,得到我这个母亲没有给过他的疼爱。”   又是“疼爱”。她缩了缩脖子,更加心虚:拳打脚踢算得话,小呆瓜的确得过自己的许多疼爱呐,以后需要更多点吗?   慎舍理唇边笑容更盛,道:“你为什么想见我?”   “对吼。”几乎忘记正题,“我想请您这位前修罗王加强戒备,莫让修罗界被一些野心勃勃的修行者利用,卷入一场不必要的战争。”   慎舍理面色一正:“讲得更详细点。”   秋观云索性画符作法,将云岫峰顶看到的一切以影像呈现在对方眼前。   影像结束,慎舍理美艳的颜容上,镀上一层冷灰之色。   “这些人欲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力量掀起一场毁灭性的战争,先莫说他们能不能如愿,纵使取得了胜果,他们也早将胜果分割完毕,对加入的那些力量没有半点考量。也就是说,如果贵界被拉入战争,不会被他们视作盟友,充其量只是打在前方的炮灰。我知道贵界仍存有向我向巫界寻仇的声音,只怕对方利用得正是这一点。复仇的火花加入野心与侵略,便是一场炼狱之火,烧人焚己。”   “你教我刮目相看呢。”慎舍理突道。   “诶?”话题不会转得太突兀吗?   “我对你的好感,全来自你对我家那个孩子的照顾。但说实话,起初你在我眼里顶多是一个被锦衣玉食喂养出来的善良孩子,因为得到了充沛的爱,是而愿意把爱分享出去。可是,今天的你给我很多意外。”慎舍理指着方才影像出现的地方,“你小小年纪,拥有如此高端的术力;在那样优裕的环境内长大,竟有那等长远见地;面对这样一场精心架构的阴谋,你首想到通过获儿使修罗界不成为对方的战力。还有,你面对我指摘你杀子之仇时坦然无惧……你真是个令人惊奇的孩子。”   秋观云抓抓头皮,问:“我该感到高兴吧?”   慎舍理掀眉:“更有一点,尽管我不想承认你比我年轻,但你在长者面前,懂得恰到好处的装傻放低。单是这项,你就很讨我的喜欢。”   “……谢谢。”她不是装傻,是真有点傻了:这些长篇累牍的溢美之辞是怎样?   “感谢你向我及时通报了这个信息。不过,我毕竟是前任修罗王,如今许多新兴势力向往强硬和侵略,当有外力催化时,一定是一拍即合。我需要好生想一想如何才能挽救我的世界。”   “倘若需要,观云愿意效劳。”她道。   慎舍丕笑:“巫界有你这么一位未来首领,它的未来可以想见。”   她忙不迭摇头:“我不做首领。”   慎舍同情万分:“由不得你的,你的母亲如果是一位深爱巫界的领袖,一定不会放过如你这般优秀的接班人。”   “……”绝对不会!话说母亲大人,您一定看不上小的吧?一定。   ~   巫界。   书房内,南窗下,云沧海素髻低绾,斜椅长榻,极是悠闲地读罢儿子与女儿的来信,道:“观云当真去找前任修罗王交涉了呢。”   “不看是谁教出来的女儿?”书案前,秋长风一袭宝蓝长袍,一头散发披于及后。边挥笔泼墨,边得意不已,“这一式釜底抽薪用得甚妙。”   云沧海白他一眼:“我倒认为云儿这么做是因为我这个首领的言传身教。”   秋长风身势一停:“沧海首领确定自己此刻没有在梦中?”   “嗤。”这张嘴,千万如一日的毒是不是?“我的云儿开朗活泼,这一点最像我。如若他学了你的阴险狡诈,指不定怎样一个面目可憎?”   秋长风忖了忖:好吧,女儿顽劣爱闹这一点,绝对不是出自己这方的遗传。   “她纵然开朗活泼,也是聪明绝顶,不是没脑子徒折腾的傻丫头,这种内外兼修的美好品质,深得我真传。怎样,沧海首领,你有意见吗?”   云沧海黛眉斜挑,似笑非笑:“观海的信中还说,对方有一个王子对观云颇有意思,你有意见吗?”   “……有意见!”秋长风两三步奔来索信阅读,过后冷嗖嗖笑道,“敢打我云儿的主意,这小子是有活动多不耐烦?我这就给两三个旧交写信,指使他们把北漠王室踏成平地!”   “好了,大人。”云沧海按住这位就要暴跳如雷的老人家,“你是因为每天照镜子发现自己像个三十岁的好青年以为自己当真只有三十岁吗?你的旧交就算有命活着也早就风烛残年,拿什么踏平人家?”   秋长风恶狠狠瞪着妻子的娇嫩容颜:“我像三十岁?我哪里像三十岁?镜子里,我分明只有二十多岁年纪!”   “……”这么丢人的自我维护,她权且当没有听见。   “不说话代表你心虚吧?”秋长风咄咄逼人,“而且,我所说的旧交,是当年收留的几个战争孤儿,现在都在北漠手握兵权。”   云沧海虚假赔笑:“大人英明,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即便您退出历史舞台也能掌握历史轨迹,可否?”   “那倒不必。”秋长风回到桌前,从新执笔挥毫,“退出就是退出,现在已经不是我的世界,我看着云儿就够了。”   “云儿……”云沧海沉吟,“再历炼两年,我就把首领之位传给她如何?”   秋长风一愣:“传给云儿吗?”   “你不愿意?”   “嗯……”让宝贝女儿操劳,有点舍不得呢。不过这话不能当着妻子的面说,否则今晚的福利烟消云散不说,之后几天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巫界的后辈中,的确没有比云儿更优秀的了。可是,若使她接任首领之位,你想过她的终身大事将会如何?”   云沧海微微怔忡。   “当初你那么热衷收百鹞为婿,现在怎样?将他彻底否决了吗?”秋长风语间颇有些幸灾乐祸。   云沧海抚袖轻喟。   “到底如何?你做着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云沧海将手探向窗外,感受着风儿调皮的轻吻,嫣色唇间溢出一丝淡淡笑意,道:“本首领的打算,岂是尔等能够轻易窥探的?”   “云沧海,你胆大包天——”   ~   秋观云四处寻不到百鹞行迹后,赫然想起秋寒月说过百鹞临行前为灵儿留下召唤符一事,遂向秋寒月讨来那张符纸,召唤出了狐族红奴。   意外地,对方对她似乎也不陌生,笑眯眯地甚是高兴。   “这位婆婆,您可以不要继续笑了吗?”明明艳阳高照,那笑容令得冷风澹澹,恁一个百般不适。   红奴打量完毕,心满意足,道:“观云阁下不喜欢,老奴不笑就是。”   “……您不是我的手下,不必自称老奴。”为什么这两个字也会带来一波阴冷空气?   “红奴遵命。”   她撇开心头的异感,道:“我请婆婆出来,是想问您可知道狐王阁下的去向?”   红奴喜出望外:“您想见我们狐王大人?”   “……是。”   “狐王大人为了调查西域波融一族的修行者与王室密谋一事亲自前往西域了。”红奴不加停顿地一口气道出。原谅老奴啊,狐王大人,您只说莫将此事到处声张,但没有说不告诉观云阁下,嘻嘻……   “他居然亲自去了西域?”这狐王大人是在想什么啊?既然这件事与巫界有关,他若有所风闻,只将消息告诉她一声即算尽到朋友道义,要调查,要设计,也是她巫界中事,他何须亲力亲为到那个地步?   “观云阁下。”红奴在一旁察颜观色后,道,“您对我们狐王是怎么想的?”   秋观云满脸茫然:“什么怎么想?”   “您不喜欢他吗?”   胸口那股不适再度扩延开来,她皱眉:“我和他曾经携手战斗,对他不讨厌。”   “不讨厌?”红奴目眦欲裂,“您对狐王只是不讨厌?”   有什么问题吗?“他也有许多值得我敬重钦佩之处。”   “敬重?钦佩?”红奴已经被打击得不能自已。   她向对方一揖:“多谢红奴婆婆不恪前来。”   红奴不胜哀怨,道:“你不需要这么有礼貌,狐王说无法无天是观云阁下的最大特征,您这么有礼貌,让我将心中的观云阁下怎么办?”   “……”这位婆婆有被虐症不成?   “观云阁下!”红奴猝地握住她双手,仰起恳切老脸,两只狐狸眼热泪汪汪,“老奴求您一件事。”   “请、请讲。”   红奴一字一顿,字字含情:“请您一定要好好爱我们狐王,我们狐王对您,可是一腔痴情啊。”   “啊?”她确定,这位婆婆有严重幻想症。如此一来,刚刚那那番话又有几分可信度?   红奴殷切追问:“您别只‘啊’呀,请您明确地答应老奴,您到底爱不爱我们狐王阁下?”   我爱不爱老狐狸?这是个什么问……好冷!这股莫名的恶寒从何处而来,带着毒蛇般的恶意,搅动起心湖深处的泥垢,带来污浊、憎恶、阴冷,还浮现着一脉似有若无的绝望……   “观云阁下,您和狐王大人到底……”   “不要问这么可笑的问题!”她疾声道,“老狐狸曾是我的战友,我也很想和他成为朋友,除此,我们没有任何瓜葛。”话落,她再向对方一揖,飞身隐去。   红奴擦净老泪,喃喃道:“原来如此吗?不知道狐王与观云阁下恋情者发问,符咒不会有任何效力。我是早早就知道的,因此每一次提醒都会让这位阁下不适……难怪巫界首领会施法改写知情者的记忆,是为了自己的女儿着想呢。而巫界首领不晓得还有我这个知情者,所以老奴是漏网之鱼……嘻嘻,对不起啊观云阁下,老奴今日无礼了。” 八、有生之年狭路逢   “何处 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百鹞不禁放眼望去。   在这 个西漠国东方沙漠中心的荒凉小镇内,居然听得到来自中原的婉转词歌、幽幽琵琶,着实纳罕。   “先生,看您是个读书人。”细步窈窕,声音娇软,到他近前。   他偏首,对上一张在这个沙漠内还算细致白皙的少女脸容,问:“你是中原人?”   少女颔首:“奴家来自江南,流落到此,卖唱为生,望先生给个赏钱。”   他拿出一串铜板放在对方破旧的铁质托盘内。   “……太多了。”少女稍见惶惑。   “再唱一曲吧。”他道。   少女一喜:“您想听什么?”   “适才那首词的下阙即可。”   “是。”少女将铜板收入随身的袋囊内,姗姗回到座上,拿起琵琶转轴三两声,素口轻张,“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垂柳不萦裙带住……哈哈,垂柳不系你的裙带,哥哥我来系,小珍珍,哥哥找你来了,快随哥哥回家做七姨太……”一道轻佻薄诮的声嗓将琵琶声、歌声尽相截断,三五个表情猥琐的男子将卖唱少女围了一圈。   “耶律公子,请您放过奴家。”少女紧抱琵琶,向后方退缩。   “你这女人是天生犯贱吗?”一男子拧眉蔑斥,“我家公子是世家大户的公子,为了哄你还特地请先生来教诗词歌赋,你不给我趴在地上磕头也就算了,还装一副三贞九烈的模样是在倒谁的胃口?”   “奴家高攀不上……啊!”少女怀内的琵琶被一把夺出,连带她人也被扯倒在地。   中间一个缎服男子大骂:“本公子娶了六房小妾,还没有哪个让我费这么多事,给你脸不要,爷就在这里办了你!你们上去,把她的衣赏给我扒光了!本公了玩完赏你们,你们玩完赏给这些过路人,动手!”   这是镇上一家规模还算不弱的客栈,来往食住多是过路经此的客商,睹见如此丧心病狂的一幕,有的是敢怒不敢言,有的是偷眼旁观当一乐。   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喊,男子寡廉鲜耻的淫笑,交织成世间最丑陋的一刻……   “啊啊啊啊——”几个向少女伸出手的男子发出异乎寻常的惨叫,先是上下跳蹿,后是左右摇晃,紧接是倒地抽 搐,形色可怖,声息全无。   静默了片刻后,客栈内爆出惊骇声浪:“死人了,死人了——”   食客们四下逃蹿。   “你还不走?”百鹞站在犹跌坐在地的少女面前,把琵琶递了过去。   少女惊悸犹存,惶惶望着这位素衣男子。   “快走吧。”他将琶琶丢到少女怀内,径自掀步。   “先……”少女倏地爬了起来,抱琵琶跌撞追赶那道修长身影,“先生,请您等一等!”   百鹞回首一觑,眉心微锁,退步到街边暂且等待。   “先生!”少女娇喘喘咻咻地到来,“是您救了奴家,对不对?”   “我什么也没有做。”他道。   “是您,奴家知道一定是您,不然那些人突然死了后,只有您来和奴家说话……奴家谢先生救命之恩!”少女“卟嗵”跪地。   他淡淡道:“稍后那家的家人肯定会来闹事,你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少女起身:“先生您去哪里?”   “我?”百鹞蹙眉,“重要吗?”   少女两颊绯红:“奴家想追随先生,报先生大恩大德。”   他提足:“我是个居无定所之人,无福消受。”   少女紧追:“先生如果没有地方落脚,可以到和奴家一起到国都,奴家在那里有亲戚。”   他一顿:“国都?西漠国都?”   少女点头:“是,奴家的亲戚在给一个大户人家波融氏看守店铺,我本来是投奔他的,无奈路上丢了盘缠,沦落到卖唱为生。”   波融氏?他目光一闪:“告诉我到国都的路线,我去雇辆马车。”   “先生愿意和奴家同行?”少女面上大放异彩,“谢谢先生!”   不必,如果这个波融族恰巧是我所寻找的那个,我还需要谢谢你才是。他心语如斯。   ~   秋观云决定到西漠一行。   当然,她不会自找麻烦地宣之于众,然后召来众口反对,令计划无果而终。   如今只需找到一张准确标示方位的舆图,供她定位坐标,进行一次空间移动就好。   “巫界恶霸,这里十几张,哪张才是对的?”查获举起打书馆搜罗来的一叠舆图,愁肠百结。   她也难以决断。   早知道就不那么快离开兆邑城,工部衙门内一定有最新的图纸,好过这些不知产自哪个年代的古董。   “我们落脚点是在哪里?”虽然因为找不到准确的图纸气馁,但远行这个提议实在诱人,查获少年两只眼睛亮晶晶。   “西漠国都。”这几张舆图,有的将西漠标在西北方,有的标在西南方,有的是正西方,真真令人愁煞。   “有了!”查获拿来一张图纸,指着其上,“我明白为什么西漠的方位老是更换了,你看这一张,是整个西方都占着,这张就在西南,这张就在西北,其实是这肯定是那样的部落国家常年打仗,国土时大时小,咱们这边的舆图也就有各式各样。”   秋观云眼前一亮:“查呆呆你好聪明!”   “对吧?”查获少年志得意满,“咱们既然要落脚在西漠国都,就每张图都比对一下,看看他们最多将国都设在哪个城市,咱们就落在那里。”   “对呢,就算错了,到了那边后再找当地的舆图比对就好,况且从那边赶路过去也总比从这里要来得近……小呆瓜,你真是个聪明的家伙!”她揉着那颗大头,“快点找好位置,咱们去旅行!”   他们坐的地方,是一家客栈的后院。两个玩心甚重的少年少女皆沉浸在即将远足的快乐里,旁若无人。   “看见了吧?”一道隐身结果此时降临,中有声线低浅,“你错失了机会,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女人。”   “别胡说。”另个声音切齿辩解,“那是她的朋友,我也认识。”   “一男一女做朋友,还这么亲密无间?天朝的风气几时变得如此开化?”   “你别以自己肚肠揣摩别人,她对朋友率真相待,这是她最珍贵的地方!”   “你只在这里说这些酸话有什么用?你的姐姐已经在太子那边碰了壁,你如果不把握机会将她娶为妻子,你们姐弟在王室还有什么位置?”   “这个现实不需要你来提醒。”   “好吧,你准备怎么做?”   “她不是将往西漠?我在那里等着她的到来。”   风飒飒而过,吹起一地落花。   秋观云探手,从空中抓了一枚花瓣放在手心,转着一双晶莹剔透的妙目专注欣赏过后,撮唇吹离。   隐身结界内,有人闷声痛呼。   ~   十日后,西漠王都哈萨城。   “呜呼,我们终于到了!”少年欢呼。   秋观云嗤声:“如果不是你贪吃西漠陪都的炒干饼,早就该到了好不好?”   “可是……”查获闷声,“这是旅行啊,旅行就该怎么高兴怎么玩嘛。”   “强词夺理。”她抬脚踢着少年后腿肚,“快找一家干净舒适的客栈供本大爷下榻,本大爷饶你不死。”   “是!”查获应是恁是响亮。   两人一前一后,边赏着异域风情的街景,边信步倘佯,寻找今日的落宿地。   “春讯飞琼管。风日薄,度墙啼鸟声乱。江城次第,笙哥翠合,绮罗香暖。溶溶涧渌冰泮。醉梦里,年华暗换……”   这是……?在这个满街飞沙、流行抱着整只羊腿大啖的国度,居然听得到如此香软之音?秋观云忒是纳罕,下意识顺着声音寻去。   “料黛眉重锁隋堤,芳心还动梁苑……”   至此,上阙词完,琵琶声陡然高举,铮铮音鸣。突地,一阵裂帛般的啸声加入,与琵琶合奏,一柔一清,一冷一淡,竟别有一番违和韵味。   而后,琵琶声微,萧声低吟,清婉歌喉再起:“新来雁阔云音,鸾飞鉴影,无计重见。啼春细雨,笼愁淡月,恁时庭院。离肠未语先断。算犹有,凭高望眼。更那堪芳草连天,飞梅弄晚……”   “老狐狸?!”她瞠目结舌。   “什么什么?”查获追着她的脚步后一步到来,遁着她的视线,陡发怪叫,“啊,老狐狸,你在那里干什么?”   正坐在歌女之侧吹箫伴奏的百鹞淡觑他们一眼,别开视线。   “哈?”秋观云气不打一处涌上:想装不认识,还要问本大爷高不高兴!“百先生,您还好吗?听说您四海游学增识博闻,怎么沦落到街头卖唱?”   “对啊对啊,老狐狸,你刚才是在卖艺吧?”查呆呆问。   她佯叱:“你这个呆货,人家百先生的人生已经过得如此艰难,你还要拆穿,何其残忍?”   “是哈。”查获连连点头,“可百先生是在沿街卖唱没错啊……” 九、不得脂粉污颜色   福禄客栈。   名字虽 通俗易懂了点,因为是汉人开设,卧榻膳饮更符合中原口味,他们选择住下。客栈大厅内,查获少年吃完第三碗面后方感觉到了些微的饱腹感,仍盯着旁边那碗尚余大半的面碗暗吞口水。   “给 你。”秋观云忍无可忍,将面碗推了过去。   查获喜不自禁,讪讪问:“你不吃了吗?”   “我看你的吃相就已经很饱了,你最好把这碗面给连汤也不剩的吃下,否则……”   稀溜——   少年把头埋进碗中,狼吞虎咽。   “你们很缺钱吗?”百鹞冷冷问。   “还好。”秋观云双手捧颐,“还没有到了需要沿街卖唱的地步。”   “……”他长眉拧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她一笑:“旅行。”   “旅行?”   “对!”吃面的空档里,查获插进话来,“人生就要有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稀溜——”   “……”额角隐隐泛痛。   “百大哥,你怎么了?哪里不适吗?”陪坐一边的少女满面关怀,问。   吼,又是“百大哥”?秋观云兴奋点燃起:“请问这位漂亮的姑娘是……”   “奴家冯珍,见过公子。”少女含羞欠首。   “冯珍?原来是珍儿姑娘。”她笑若春花,“我姓秋,名观云,你可以叫我观云哥哥。”   百鹞沉颜一咳。   “不行?”秋观云脸儿一垮,“我忍痛退一步,叫我云哥哥呗。”   少女面红如火:“观云公子好。”   她鼓腮:“呀呀,不能听这么悠扬悦耳的嗓音叫一声‘观云哥哥’好遗憾呶,百先生你要不要这么小气嘛?”   “观云哥哥~~”有人捏着嗓子唤。   她抬手击中对方后脑,气咻咻道:“这声观云哥哥是随便叫的吗?我想听珍儿姑娘那样的柔婉嗓音叫,你这个呆货凑什么热闹?”   查获语不惊人死不休:“观云哥哥好讨厌~~”   ……这呆货长本事了?她啼笑皆非,捏一把那个肉嘟嘟的苹果脸:“乖,等下哥哥给你买糖吃。”   百鹞冷哼一声,霍地离座。   “百大哥等等我。”前方长腿阔步,冯珍姑娘追得好是辛苦。   “老狐狸怎么走了?”查获少年喝净最后一口汤,问。   “谁知道?”她耸肩,“可能正赶上每月最特殊的那几天吧。”   他乡遇旧识,查获少年好不舍:“找不到他怎么办?”   “凉拌。”目标一致,目的相同,怎么可能找不到?   ~   “碧山锦树明秋霁,路转陡,疑无地……”   看吧,从此有歌声处有百鹞。秋观云踏歌寻人,推开一扇虚掩的门,探进半颗脑瓜:“老狐狸在否?在下秋观云,特来拜见。”   “观云公子?”冯珍袅娜而至,“您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她冁然:“打听一位歌如黄莺貌如花的姑娘住在何处还不容易?”   冯珍登时面浮彤云,羞赧道:“请进来吧,百大哥出去了还没回来。”   “如此打扰。”她登堂入室。   很是整洁干净呢,看来这位珍儿姑娘是位持家有道的贤妻类型。她落座,接过对方递来的茶盏:“珍儿姑娘可否为在下唱完方才那首曲?”   “好。”冯珍欣然从命,归坐圆凳,重弹琵琶,“碧山锦树明秋霁。路转陡,疑无地。忽有人家临曲水。竹篱茅舍,酒旗沙岸,一簇成村市……”   她耳听歌,目赏人,这才叫赏心悦目。   “凄凉只恐乡心起。凤楼远,回头谩凝睇。何处今宵孤馆里?一声征雁,半窗残月,总是离人泪……”   啪。啪。啪。她拍掌赞之:“珍儿的歌声,总是将人带入情境。”   冯珍盈盈一福:“谢观云公子称赞。”   “我听珍儿弹唱的多是旅人伤怀之作,莫非思念故乡了吗?”   “……是。”冯珍垂首,“虽然思念,却无家可归,更觉凄凉。”   “无家可归?”   冯珍话声幽幽:“父母双亡,家宅已沽,我千里迢迢来此投奔叔叔,无非就是为了那一点血脉的牵系,可以告诉自己并非孤苦零丁。可叔叔也有自己的至亲儿女,我这个侄女,倒是远了。”   她笑道:“你已有了老……百先生,血缘至亲固然无可替代,有一爱侣相伴不也是人生至好之事?”   “百大哥他……”冯珍苦叹,“百大哥始终与我以礼相待,不曾交心。我将我心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珍儿隐隐能够感觉到百大哥心有所属。”   凌茗吗?她深觉不太可能,比及眼前这位娴静得体、满口锦绣的珍儿姑娘,那位凌茗姑娘的境界明显差了一档。   冯珍几番欲语还休,道:“观云公子您是百大哥在故乡的朋友,您可知道……他在家乡有没有相爱的姑娘?”   “我与百先生算不上是莫逆之交,他家中有无心上人我无从得知。不过,他的几位妹妹皆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许是自幼看着她们,眼界不自觉就放得高了。”本大爷替你开解你的忧郁美人,别感谢我,老狐狸。   冯珍展颜:“原来如此,百大哥是位如切如磋的君子,他的姐妹也一定美若仙人”   咳。门外有人故意出声。   “百大哥回来了!”冯珍欣喜迎接。   门外,正是一身素色粗袍的狐王大人。   要不说,人生主要是看脸。狐王大人平素的白衣如雪直逼谪仙,就算换上粗布衣赏,也依然如皓月当空,光彩倍生。   “你来做什么?”他问。   “看你。”她答。   “不需要。”   “我高兴。”   冯珍不解:这两位的感情是好还是不好?但处在这团气氛中,委实无处安身,遂道:“观云公子今日来了,我去下厨做两个小菜,请公子在此用饭吧。”   目送佳人身姿出门,她摇首嘘唏:“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娇 妻有之,贤妻有之,老狐狸好福气。”   百鹞面覆薄冰:“你没什么事可以走了。”   “正是有事才来啊。”她施施然起立,“听说你来这里是为了调查一些事情,可对?”   百鹞眉心微紧。   她秀眉轻扬:“我也是为了那些事情而来。”   他短暂的沉默后,道:“以你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只会自招麻烦。在对方发现你前,最好赶紧离开。”   她摇头晃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大爷不走。”   他皱眉。   她伸出手掌:“把你了解到的信息和本大爷共享呗?”   “需要再等几日。”   “好。”既来之则安之,她等得起。   百鹞面向窗外:“你回客栈,我确定了信息的真实性后,自会去找你。”   “好。”她脚步沓沓,犹未远离。   “你……”他回头欲斥,却丕地怔住。   她半抱琵琶,疾拨琴弦,清越扬声:“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厨间烹煮的冯珍一愕。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滚玉盘。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她声线不似冯珍那般柔腻婉转,而属激亢高昂,宛若穿云裂帛,直直击中听者每根心弦,回鸣不断。   百鹞面对窗外,恍似未闻。   她也无意曲误周郎顾,一曲高歌,琵琶奏罢,兀自尽兴而归。   冯珍端来晚膳,饭间,她感叹:“观云公子的琴声歌声远超珍儿。”   “你们不同。”他道。   冯珍嫣然一笑:“听过观云公子的歌声,珍儿不由庆幸。”   “庆幸?”   “庆幸观云公子是位男儿,不是女子。”   “……”   “如她那样的容貌,那样的才情,若是女子,将令多少女子心生挫败和嫉妒。”   百鹞无法承接话题。他本无意替秋观云隐瞒,可事到如今,该如何开口?   ~   “二公主比武招亲?”   告示用得上自是西漠文字,不过如果连异世界的文字也有办法厘清的话,这里更不存在任何难题。秋观云读罢那张贴在闹市街头的布诰,刹那兴奋满点。   “小呆瓜,走,我们去二公主的比武场看看!”   “我不参加!”查获少年双手抱胸,跳出老远。   她无语良久:“你是怕我逼良为娼吗?”   “反正你不许逼我下场比赛!”少年义正辞严。   她一眉高挑:“有本大爷在,用得着你这个男二号?”   查获大瞪两眸:“你要参加?”   “不行吗?”她整整衣冠,“比起熊一样的北方男人,本大爷的身高是略输了点,靠脸取胜如何?”   “不行不行不行!”查获拼命摇头,“你如果上了场被人识破,那可是公主的招亲……”   她嗤声:“公主的招亲又怎样?当谁不是公主来着?再者说本大爷不一定要取胜,打个三两场玩够退场不就结了?”   查获一味摇头:“万一这三两场你就被人识破怎么办?总之不可以!”   她怀疑这厮被恶灵附体:“本大爷扮男人扮了将近二十年,哪那么容易露出破绽?”   查获这一次寸土不让:“如果你在中原,也许看不出来,可你看看这周围,男人脸上不是胡子就是麻子,你这样的在街让待着顶多有人多看你两眼,一旦放到万众瞩目的台上,不是等着让人把你识破法办吗?”   “你——”被什么奇怪的物体侵占了大脑?   “总之我不准你去,你如果去了……”   “怎样?”她扬颚。   “我就去!我比赛!我打擂!” 十、情到深处犹转痴   为了阻 挡秋观云登台打擂,查获勇于献身,一跃跳上擂台。   秋观 云不是没说过他生得唇红齿白,身量也低于她,上台更易招人嫌猜。他来一句“真金不怕火炼”,气昂昂去也。   这次第,秋观云在台下观战,感觉自己当真如一个逼良为娼的恶霸,充满了犯罪的负疚感。   果不其然。如此一个俊俏少年站在台上,在西漠那些本土粗糙男儿群里,就如神一样的存在。台下先是议论纷纷,后是起哄轰笑。少年横眉立眉,握拳咆哮:“是男人,有本事拳头说话!”   有人似乎专为了招惹这小少年上台,顷刻间便被抛落尘埃。三四次下来,大众识到少年的不凡,笑声渐没。然后,真正厉害的人物登场。   老狐狸?秋观云看清落在台上的身影时,差点惊叫出声:老狐狸想当西漠驸马?中原的凌茗姑娘怎么办?这边的冯珍姑娘怎么办?敢情,老狐狸还是个嫌贫爱富糟糠的渣滓男吗?   “巫界恶霸,你发呆哦?”查获问。   “谁发……噫?”她瞪眸,“你怎么下台了?”   “当然啊。”少年鼓腮咕哝,“我又打不过老狐狸,才不留在台上被他修理一通再扔下来。”   “老狐狸居然想当驸马,你不觉得这件事很诡异吗?”她问。   “对啊,凌姑娘和冯姑娘怎么办?这叫狼心狗肺吧?”   “是狐心狐肺。”   “那我们要报官吗?”   “报官?”   “报官请包公,戏文有人不要家里的妻子娶公主,就被包公给咔嚓铡了。”   “……”这孩子的脑子总算恢复到正常水准。   “快看,老狐狸把第三个人又给扔下去了!”查获少年开始体会到一个观众的快乐,看得眉飞色舞,把方才请包公铡负心汉的打算抛到九霄云外。   唉,痴情的冯珍姑娘此刻在做些什么?想到那位痴情女子,她略微忧伤,失去了继续观望的情致,怏怏退去。   她先往百鹞、冯珍共同租住的农家小院走去。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这一次,她听到的不是歌声,而是少女的轻咏低吟。冯珍坐在院内树下,面相怔忡,茫然若失。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月……”   “珍儿姑娘。”她唤。   冯珍抬眸:“观云公子是来安慰珍儿的吗?”   “不是。”她浅笑,“我是来看望你,顺便听你唱歌。”   “对不起,我不会再弹琴了。”冯珍笑竟比哭还要悲伤,“昨夜,我把琴弦剪断了。”   “因为一个辜负你了的男人?”   冯珍摇首,泪随之而下:“百大哥并没有辜负我,他从来没有给过我虚假希望,也没有对我亲近,他一直在拒绝,是我不死心。昨日用膳的时候,百大哥告诉我他即将参加二公主的比武招亲,我问他为何喜欢当驸马。他说不喜欢,但是为了喜欢的人,必须走上那个擂台。我终于没有办法不死心。百大哥的心里,果然有一个人。”   所以说是谁啊?她百思不得其解。   “观云公子,你有喜欢的人吗?”冯珍掩面问。   她忖了忖,摇头:“如果说是男女之情,那就没有。”   “那就让自己喜欢上一个人吧。”   “为什么?”   “因为爱情会使人幸福和痛苦的活着。”   “痛苦的活着也是理由吗?”   “就算是痛苦,也好过枯井无波。遇上百大哥,是我此生最美的时刻。”   “……”虽然肉麻了点,自虐了些,可喜欢痛苦,总好过为情自杀。   “观云公子既然来了,我便告诉你一件事。”冯珍幽幽道,“我决定明日便进二公主的府时当丫鬟。”   “啊?”   冯珍苦笑:“百大哥说他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才去接近二公主,我也能够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做一切事。”   不,不……这什么逻辑?秋观云很想说服她放弃,却找不到一个足以打破那个无理逻辑的词语组合。   “被百大哥爱着的那个女子,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吧。”冯珍呢喃。   未必啊姑娘,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老狐狸求而不得,许正因为人家名花有主,对他不屑一顾。对那个女子来说,他的爱只是负累,只是余赘。   “珍儿姑娘,你进公主府做丫鬟的事,还是再仔细……”   “不。”冯珍摇首,“当观云公子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一定会明白我今日的感受。而且,百大哥如果做了二公主的驸马,我在那里至少看得见他。对我自己,亦是成全。”   好吧,没有爱过人的人没有发言权。既然珍儿姑娘如此坚强勇敢,她告辞就是。   走出这座小院,外间已是灯火璀璨的晚间。   哈萨城的夜晚,是最热情的时刻。街头巷尾处处都是围着篝火欢歌热舞的人群,还有处处可见的依偎拥抱亲吻的双双身影,恁是豪放,恁是恣兴……若非这趟旅行,竟不知世间有还有如此活着的一群人。   她跑过一堆篝火时,有人向她伸出手臂邀舞。   她笑着摇头,继续向前。   “观云公主?”有人惊诧道。   她也惊,这个称呼在兆邑城内听到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真的是观云公主!”那人站到她近前,欢声高呼,“没想到走过千里,我们在我的故乡重逢,这是怎样的奇缘?”   她定睛看去:“叶诺王子?”   “对,是我,感谢你没有把忘记。”   她扬眉:“朋友哪是这么轻易能够忘记的东西?”   “我不是东西……呃。”叶诺王子火光下的黝黑面孔上,挂着一丝尴尬。   她释笑:“今天是二公主比武选亲的日子,不知道是否选到了称心如意的夫婿?”   叶诺盎然颔首:“已经得到了一位,所以今天的哈萨城将是一个不眠的欢庆之夜。”   “这位幸运儿的名字是什么?”她眼中充满向往和羡慕,“我这一趟旅行丢过钱袋,睡过野外,似乎格外不受运气眷顾,不知是否可以沾沾那位幸运儿的荣光?”   “是一位来自中原的勇士,他用英俊的外貌和矫健的身手赢得了二妹的芳心,名字叫……”   “你怎么在这里?”一个人来到她身后,问。   她一愕,蓦地回首:“你不是……”   “我和查获正在四下寻你,惟恐你找不到回客栈的路。”对方道。   “观云公主的朋友?”叶诺瞳光闪烁,问。   她点头:“百鹞百先生,叶诺叶王子,两位认识一下呗。”   两个男人颔首致意。   她困惑不已。   “先回客栈吧。”百鹞道,“查获急得已经哭够十次。”   “你才哭够十次!”查小呆炸毛般跳进两人中间,“只有一次,而且因为沙子进了眼睛!”   “老套的理由。”   “你才老套,本大爷是阳光好少年,哪里老套了?”   秋观云颦眉:这两个人在耍弄什么终极奥秘?   “观云公主,我的府第就在前方,要不要去坐一坐?让我招待你喝一杯我们西漠最醇的葡萄酒?”叶诺王子热情邀约。   “不准!”查获大喝。   叶诺王子怫然不悦:“对待久别的朋友,阁下的礼貌哪里去了?”   查获呲牙:“被本大爷吃了可以吗?”   叶诺的身后,拥上来十数位彪形大汉,整齐划一的服饰代表着这一只守卫王子安危的卫队。“王子,需要属下等为您效劳吗?”   叶诺挥手:“不必了,我和我的朋友正在聊天。”   秋观云有感对方的好风度,对自己身边这只小呆瓜给以鄙夷一睇,道:“王子是好心邀请,你不去大可说明原由,怎能以如此浅薄的方式拒绝?”   “他……”邀请得是你,不是我。少年咕咕哝哝,低声抗议。   她一笑:“对不起,王子,我代这只年幼无知的生物向您道歉,并感谢您的盛情。今晚虽然因为时间的关系不能到您的府第拜访,希望在将来的某一天可以实现这个愿望。”   叶诺叹息:“那真是可惜,我请他们送观云公主回客栈休息。”   “恭敬不如从命。”   这个夜晚,好不平凡。   ~   叶诺目送着秋观云走远。   “你今晚又失去了一次机会。”幽灵般的身影再度来到他的身侧。   他拧眉:“你当她是乡野间那些可以和任何一个贵族缠 绵的荡妇吗?纵使她答应到我的府里做客,并不代表就会成为榻上的情 人。”   对方不以为然:“这是在你的世界,你可以控制。”   他冷笑:“你想我做一个勉强女人的无耻男人?”   对方亦冷笑:“想要风度,便要失去你赖以生存的荣耀。”   “我有我的步骤。”   “我们不可能无限期的等待。”   “既然她已经来到这里,你们就应该多出一点耐心。”   “那么,在她离开之前,你必须让这位天朝公主成为你最忠实的仆人。惟有如此,你才可以掌握她的秘密,使她成为你登上荣耀顶端的最美基石。”   他默然,点头。   ~   远方的百鹞,探出手,接出一只不知从哪里落下的纸鹤。   “你在监视谁?”秋观云低声问,她认得这是百鹞收集信息的役使。   “秘密。”   她嗤之以鼻,瞥了眼走在后方的卫队,问:“你今日是不是上台比武来着?”   “没错。”   “为什么驸马不是你?”   “为什么是我?”   她大眼睛冷利横去:“因为我了解你的武功。你若想要那个位置,不会有人成为阻力。”   “多谢高估。不过……”他扬眉,“是实话。”   ……这厮是想吵架吧?“你既然不想当驸马,为何上台?”   “为了让冯珍死心。”   “只是这样?”   “不想看见你站在上面,平白惹上许多麻烦。”   “你……你凭哪里断定我会上去?”   “凭哪里都可以断定。”   这厮是这么会吵架的吗?她决定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小呆瓜,快点,回客栈了!”   然而,百鹞仍然同行在侧。   查获大睛珠一瞪:“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他冷嗤:“我只是在回客栈的路上。”   秋观云讶异:“你不回你租住的民居?”   “冯珍在。”   “冯珍……啊!”她丕地惊叫,“你快回去,她以为你进公主府当驸马,所以要把自己发到公主府做丫鬟!” 十一、燕鹊也有鸿鸪志   因为驸 马不是百鹞,冯珍便没有进公主府当丫鬟的理由,但因为这个意外插曲,他滋生了另一个主意。   “你 有本事再把你刚才的话给本大爷说一遍!”气极败坏、暴走边缘的声音。   “你进公主府做丫鬟。”静水微澜、平淡至极的声音。   “你眼睛坏了吗?我是男人,男人!”   “我看得见你是男人,但目前看来,你最适合进公主府当这个丫鬟。”   “别给本大爷强调‘丫鬟’这两个字,本大爷不干!”   “的确,以你的脑子,这种需要与人斗智的游戏不适合你。”   “你这只混蛋老狐狸……”   眼看着一场拳头相见的战争一触即发,懒懒伏案的秋观云抬起头来,凉声道:“两位暂且停战,让我们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好吗?”   “巫界恶霸,他欺负我!”查获少年颠颠跑过来告状,“他要逼我装女人扮丫鬟!”   唉,这是个多么令人怜爱的小东西。她揉揉这颗笨蛋脑袋,道:“乖,姐姐随时为你出头,不过先听听他怎么说好吧?”   “……哼。”少年得到了声援,朝那方狠瞪一眼,雄纠纠站到了自己的保护神后方。   “好了。”秋观云向提议者送出一个夸张的笑脸,“请问狐王阁下为何提议我家小呆瓜扮丫鬟进公主府?说不出什么因由的话,别怪本大爷把你这边的风 流韵事告诉你家的凌茗姑娘……不对,是告诉小嫂子,让小嫂子知道她的大哥哥是个正在生长的朝三暮四的花心大萝卜,她更会将一颗心朝向前任花心大萝卜现任专情好丈夫也就是我的寒月堂兄……咦,怎么说着说着,我倒不希望你有什么因由了咧?”   “你话好多。”百鹞道。   巧了,她也有同感,无谓地保持着毫无内容的笑颜,道:“不想本大爷话再多一点的话,就请阁下的话多一点。”   百鹞默了默,道:“这位比武招亲的二公主和街上与你攀谈的那位叶诺王子以及与他一同出使天中原的大公主并非一母同生。那两人的母亲为已逝前任王后,二公主的母亲则是现任王后,所以西漠国朝中势力以两任王后的家族为中心,分成两派。一派拥护叶诺王了与大公主,另一派力主二公主接掌王位。”   “唉~~”她重重长叹一声,“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斗,有宅院的地方就有宅斗,有宫廷的地方就有宫斗,人生不息,争斗不止啊。”   狐王大人未受这番废话打扰,继续道:“这一次的比武招亲,自是拥护二公主那方势力的主导,是为了寻找能够与叶诺王子的武功抗衡的人才……”   “暂停。”秋观云一手高举,“这个宫斗加朝斗的故事固然很有吸引力,但与查小呆进二公主府当丫头有什么关联咧?”   百鹞淡嗤:“你的耐性就这么一点?”   “……请讲。”话说,这只老狐狸以前有这么锋芒毕露吗?   “二公主的母亲出自波融家族。”   秋观云一怔:“你确定是二公主,不是大公主与叶诺王子?”   “确定。”   “这……”她黑白分明的大眸眨了几眨,“主导那件事的,是二公主背后的波融家族,身负这特殊使命出使中原的却是大公主与叶诺王子……有些微妙了呢。”   “正因为此,有必要探访一下二公主府,看看波融家族是不是当真如外界所说死忠二公主。”   “那也不需要扮什么丫鬟吧?本大爷趁晚间去走动走动……”   “不行。”百鹞断然道,“波融家族是西漠国最大的术力家族,如果二公主当真被他们视作未来的西漠王,府中除了常规的戒备,术法的戒防也必定不同于寻常地方。现在还不到打草惊蛇的时候。”   “好呗。”她点头,“没想到痴情的珍儿姑娘无意中为我们指明了下一步,不过……我不赞成小呆瓜是这个人选。”   百鹞挑眉:“为何?”   她觎了身后的呆货一眼,道:“当然和你们阻拦我参加比武招亲的擂台一个理由,我不是男子,无论装得有多像。查呆呆不是女人,无论他扮得像与不像。如果做丫鬟是当下最好的办法,本大爷自是最好的人选,从各个层面来说。”   “不行!”这一声,百鹞、查获同起同落。   “两位突然同心同德的理由呢?”她黛眉浅扬。   “那个对你不怀好意的叶诺王子认识你!”查获道。   “你既是皇族公主,也是巫界少主,还是他们狩猎的目标,你去到里面,与羊入虎口何异?”百鹞道。   她美眸倏地瞠起:“你是在暗指本大爷是只任人宰割的羔羊吗?”   百鹞波澜不惊:“如果对方将你视为目标,必定事前对你进行过一番调查,也必定不择手段,你不躲着倒也罢了,还要自己进到那张待捕的网里,届时不是羔羊也是羔羊。”   “老狐狸这话本大爷多少可以同意一点。”查获少年握拳道,“不管叶诺和二公主好不好,他是王子,肯定要到公主府走动,万一把你认出来怎么办?”   “他也认得小呆瓜……”秋观云倏地坏笑,“照这么说,老狐狸那个时候就应该当上驸马,名正言顺出现在公主府,表现得当还可以进入西漠国的权力中心,岂不省事?”   百鹞无意理会这个毫无营养的话题。   “……本大爷就去当这个丫鬟!”查获拍案,甩身就走。   “你去哪里?”她一把将这呆货的后领扯住,“前面还立场坚定,后面就说风是雨,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   查获少年开始挣扎:“我就要去当丫鬟啦,我要去!”   “理由呢?”   “你不能去,我去!”   她恁怒,出指敲击这个顽固又善变的脑壳:“你当这和打擂台是一回事不成?台上你大可以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扮成女人进入公主府,以你这呆货的脑容量被人发现只能更早不会太晚,无论是把你当成乱党直接处死,还是你当做间谍大做文章,都不是好玩的,明白?”   百鹞淡淡道:“公主府正在大肆扩招男女下人,冯珍的叔父可以拿到波融家族的推荐信,把查获当作冯珍的同乡推荐进府。进府后,只需要跟着那些同期入府的下人低眉顺眼的做事就好。特意扮成丫鬟,正是为了避免不慎遇上叶诺王子时不至于第一眼即被识破。”   “一个小小的下人,在府中走动的权限可想而知,又能收集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无论如何,秋观云总不放心把自家的呆货送进那等龙潭虎穴。   百鹞暗自冷冷瞥了查获一眼,道:“公主府只之所以大肆扩招,为得是不久之后的大婚,从大婚到其后的欢庆宴饮,最能够频繁走动且不受限制的便是那些侍奉宴席的下人。”   “好吧,本大爷去了。”查获大义凛然,“那个地方再可怕,难道比得过修罗界吗?修罗界里可有一堆时时刻刻想置我于死地的修罗呢。”   秋观云瞋眸不语。   “你不觉得你对他太过保护了吗?”百鹞淡道,“他要在你的羽翼下活到什么时候?”   她颦眉:“你胡说什么?”   “……如此就定了。”百鹞转向那只幸福到碍眼的呆货,“那边有两套衣裳,你今晚试好了,明早我来接你去练习女人的声音步态。”话落,旋踵而去。   “你——”这厮话说到一半是怎样?   “巫界恶霸,老狐狸说得有理喔。”查获少年讷讷道。   “什么?”她大眼凛冽一横。   查获抓挠着头皮,傻笑道:“我很喜欢被你保护,很喜欢你看见有人对我不利时的生气样子,除了你,还没有人为我这么做过。可是,我更喜欢看到自己保护你。”   她微愣。   少年握起拳头:“除了母亲,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一定要保护你,绝对不让那个不安好心的叶诺王子接近你半步!”   “……随便你吧。”儿大不由娘,即使是“代理娘亲”。   于是,西漠二公主的府内,多了一个名曰“云儿”的少女。当然,这个名字,是某呆货竭力坚持、矢志不移地争取而来。   不出百鹞所料,二公主大婚在即,从婚宴的准备到府中的布置,处处需要人手,丫鬟们成了最能够在前后院来回走动的人流。在初始,看守前后院门的侍卫还会看一眼过往每人的腰牌,及至后面几日,宾客增多,宴饮也增多,但凡府中丫鬟装束者,匆匆往脸上扫过一眼,只须不算完全陌生即挥手放人。   查获少年因此多了许多自由。   他端着盛满鲜果的托盘,走在通往宴客厅的长廊上,与行径路边的侍卫们擦身而过,往前方的宴饮厅行去。   就在方才,他扫到了叶诺王子的身影。事到如今,他反而不惧对方的出现:既然是整起事件的关键人物之一,对方身上必定有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借机挖掘就是。   “叶诺王子,您的计划进行得如何了?”   “还算顺利。”   “‘还算’不是很好的答案,但公主今天大婚心喜,可以原谅。”   “恭喜公主大婚。”   “不需要这么虚头巴脑的客套,你只须记得自己的责任,除了那个公主的芳心,你还须早日将仍坐在王位的那位请下来,为二公主腾开位置。”   咦?这是——   砰!   咔嚓!   两声裂响,惊人心腑。 十二、旧时相识未伤心   “啊啊 啊,当时真是吓死我了,我以为自己端的东西掉到地上,才进府就要露馅,不想是另一方向的下人绊倒在地摔了一跤,虽然对那位因此被罚的大哥有点不好意思,但不是我真是太好了。”   深夜 时分,查获由公主府角门外出,前往他们事先约定的秘密会合地,讲述进府数日的所得所见,首先滔滔不绝的,是今日白间的一场虚惊。   “你这查呆呆还笑得出来?”秋观云瞪了这只没心没肺的生物一眼,“差这一步,差得就是你一条命。他们如果发现你听见了那样的内容,万不可能让你活着出来。你应该知道那个叶诺王子有专门对付你的法器吧?”   查获嘿嘿傻笑:“可我很有收获吧?”   “的确很有收获。”百鹞蹙眉,“从他们的对话来看,朝中势力分成两派只是表面,实质上他们共同对付的是如今的西漠王。二公主后面的势力急于使二公主替而代之,叶诺王子与大公主则为马前卒。虽然不明白什么原因,但他们除了得到王位,还欲侵入中原,窃取巫界术法,胃口未免太大了些。”   秋观云歪颐思忖,道:“果然问题还是出在波融家族上。”   “……何以见得?”   “你当这些天本大爷来到西漠当真只是游山玩水吗?”她撇嘴,“据我家母上大人说,波融家族原只是一个小部落,后因为首领得到了高人的传授,获得了异能力量,而后开始吞并其它部落,逐渐成为如今西漠国三大家族之一。他们的力量特点与巫界有类似之处,诸如借用自然力量等,想必这也是他们为何想获得巫界术力的原因。西漠陪都克蓝城原是波融家族的起源地,我到过他们最初的盘踞之地,一座小山,周围却密布至少三层结界,有术力高强的术士镇守。可见那座小山很有可能是他们力量的来源。无论怎么想,一个能够不断壮大的家族,怕是无法满足止步西漠国第一家族之类吧。”   百鹞攒眉沉思。   “那个……巫界恶霸?”查获小心翼翼。   “什么?”   少年讪讪赔笑:“我还可以回到公主府吧?”   她悻悻道:“你很想回去吗?”   “很好玩啊。”少年眼睛放光,“可以得到很多意想不到的讯息,不是很好玩吗?”   “即使……”睹见他这个模样,她似笑非笑,忽然起了逗弄的兴致,伸一根食指勾起少年鬓边的小辫子,“让你整天以这个模样示人?”   “啊——”因为始终沉浸在兴奋中,居然忘记了自己此刻正是一副公主府丫鬟的装扮,查获惊叫过后就是沮丧,“你刚才也不提醒我?巫界恶霸是坏人!”   她一把勾过玻璃心少年的肩膀,笑道:“别伤心嘛,美人,大爷我会好好疼你的哦~~”   “别闹了。”百鹞皱眉,“查获仍然回公主府,你好好准备一下,过几日随我去试探一下波融家族的实力。”   她轻掀秀眉:“什么时候你成了我们的领头人?”   “如果认为不妥,你可以否定。”他淡然道。   她耸肩:“你是狐王,有纵观全局统筹着手的经验,听你安排也未尝不可。小呆瓜过来。”   “喔。”查获乖乖凑上前去。   她双手结印,翻手打在他胸口,而后挥手:“好好去做你的丫鬟呗,小心别被哪个无耻恶霸看上眼失了贞节。”   待少年被喜颠颠打发走,百鹞清冷道:“你放在他身上的关心,是不是太多了?”   “那又怎样?”她反诘。   怎样?是啊,怎样?“无他,无非令他过于依赖你罢了。”   她不以为意:“你不也很关心小嫂子?”   他嗤:“这如何相同?”   她亦嗤:“没有什么不同,我虽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但因为年岁大我太多,其实并没有太多与他们相处的体验。如今,小呆瓜即是我的弟弟,而且呆呆笨笨,离开一下就担心他在我看不到的时候被人欺负,这种心情,就如同你对小嫂子的牵挂。”   “你……”纵使心中感觉不妥,仍想宣之于口,“你如此纵容他对你的依赖,长久成了习惯,若你将来有了相爱的男子,不怕对方介意?”   “嗯?”她微怔,的确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呢。一番思量过后,“既然这样,就请他认识小呆瓜对我的重要性,若不能接受,对本大爷敬而远之就好。”   他心头猝然一惊。想起来往时因为自己对灵儿的爱护太过,半羡半妒的三妹就曾问过他方才问过的话,而自己所回的,也与她相差的无几。   如今,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毕竟是远离了。   “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如此绝对,等你真正遇到了,会发现倘若对方当真如你所说,你的痛苦远超过你自己的预期。”   “会吗?”她挑眉,“或者吧。因为没有遇上,本大爷的话是没有说服力……嗯?”她眼尾斜睨,“依这个逻辑,难道老狐狸已经遇到过了?莫非你的心上人因为某些缘故不要你了,于是你的性格才变得如此阴暗扭曲?”   “……你话说得太多了,告辞。”百鹞挥指,破掉伪装结界,推门而出。   “喂——”到底谁先发起的话题啊? 看这老狐狸的阴阳怪气,整月都是他不舒服的日子不成?唉,小嫂子,你家的大哥哥要毁了啊。   ~   福禄客栈门口,一辆双骑并辔马车等待多时,车前,除了垂首侍立的车夫,还有一位貂衣绒靴的华贵青年,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秋观云远远就看到了。   她施施然走了过去,先绕着马车转了一遭,才走到来者近前,道:“叶诺王子,近来可好?”   “……观云公主?”正专心眺望着街头另一个方向的叶诺闻声回头,冁然微礼,“客栈的老板说你一早就外出了,再等你一个时辰不回来,我便要回府了呢。”   她莞尔:“抱歉,我去看贵国最出名的沙中喷泉,忘记了归时。”   叶诺摆手:“不,是我没有事前知会。前段时日因为二公主大婚分 身乏术,一直未能前来拜访,希望观云公主不要怪我这个东道主失礼才是真的。”   “哪里,叶诺王子客气。”她看了眼周围,以他们所站的位置为点,周围已经聚集起一遭看热闹的人群,“这客栈后方有一个小花园,到那边说话如何?”   叶诺略作沉吟:“公主曾说过找一日到府上做客,不知今日可是那一日?”   “咦?”她微讶。   “有什么不便吗?”   对方一脸的胸怀坦荡,自己若使忸怩不前,未免有失大国公主风范不是?她颔首:“王子盛情,观云却之不恭。”   叶诺大喜:“如此请公主上车。”   “多谢。”   车是用来请载贵客,叶诺王子自己则乘马相随。在路人的注目下,浩浩荡荡开拔。   其后,两道鬼魅般的身影迅即跟上。   百鹞站在客栈房内二层,旁观全程,挥袖放出其内纸鹤。   可就在此时,街间忽发突变——   街间巷子里,遽然奔出一道身影,举袖拦在叶诺王子的车马前,疾声道:“王子,我家公主一直在等待着您的迎娶,请问您的话还算不算数?” 十三、夜半自有红颜至   这场变 故,令得秋观云的叶诺王子府之行再度推迟,因为主人不得不去料理自己的前尘旧事。不过,也令她获得了意外的情报——   自己 出现在哈萨城这件事,在某个特定范围内已然是公开的秘密,而这个范围内,有人不想叶诺的计划顺利进行……   否则,堂堂一国的王子,有几个敢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给其难堪?   不过,就意外本身,她有几分欢迎。目前所掌握的情报,还不足以告诉她这位王子背后真正的操纵者属于哪方势力,对对手了解得太少,做出的应对策略必定流于偏颇,往后暂缓也无不可。   当晚,一场西漠国境内罕风的大雨降临。   坐在福禄客栈最好的客房内,她俯于窗前,看着在夜幕下淋漓尽致倾注而下的放肆雨意,昏昏欲睡。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之前,她已经被自己设定的值守术役唤醒。这个时候,能来这座客栈找自己的,若果不是获得什么奇异进展的老狐狸,便是遇到突发状况的小呆瓜,不管是哪一个,意味着这个美妙的夜晚都将与美梦作别。   怀着这一点不甚愉悦的心情,她打开门。   门外人一身从头罩到脚的黑色蓑衣,全身笼罩着冷冷的夜雨气息,以及一份游离不定的迷惘。   “你是谁?”她问。   “请让我进屋。”   这个声音……?她闪开身。   来者匆匆迈进房内,掀下头上的兜帽转回身:“观云公主还记得我吗?”   “……西漠的雅静公主,叶诺的姐姐?”说也奇怪,这位大公主明明是位身材婀娜五官姣好的美人胚子,存在感却分外稀薄,若说对方惟一给人印象深刻的,只有那只和她一起住入宫廷的巨型大鸟了。   “难得你记得。”雅静公主淡哂,“我想,是托被你拔过毛的斋的福吧?”   “斋?那只见了我就扑着翅膀嘎嘎不停的大鸟?为什么叫斋?”不叫“吵”或“闹”?   “是我们西漠语言,因为它是只易怒的生物。”   和“恚”一样呢,亲近感油然而生,她想到在这间房子内,自己好歹是主,对方是客:“请坐吧,如不嫌弃,那壶茶我尚未动过。”   雅静公主称谢,坐到桌边,偏首看着未阖上的窗:“虽然风向相反,雨水撒不进来,但这么开着窗,不冷吗?”   她莞尔:“来到西漠之后只见骄阳似火,像这种大雨滂沱的风景第一次看到,觉得新鲜, 一时舍不得关窗了,见笑。”   雅静公主支颐,望站窗外的雨幕,道:“西漠有大片的土地是沙漠,的确需要雨水的滋润,但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无论在多么艰辛的环境内都顽强活着,延续着家族的血脉,延续着这个国家强悍的生命力。这个国家的人们只需要正确的引导,便可以生生不息,绝对不需要自以为凌驾于所有生命之上的救世主。”   “喔。”她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我知道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毫无交集的我会来找你。”眼见对方的处之泰然,雅静公主的言语表情松驰许多,“说实话,这是斋的主意。”   “……那只大鸟?”   雅静公主点头:“斋是我的朋友,是母后给我与叶诺的礼物。它是一只有灵性的生物,曾多次保护我和叶诺躲过灾难,也是它教会了我漠化之法。”   “漠化之法……什么东西?”难得有巫神洞里不曾记载的术类,她精神大振。   “弱化气场,令周围人的视线漠视自己,就如同一抹若有若无的影子。当你出现时,并非是看不到你,当你消失,却很难想起。”   她恍然:“所以,无论是在你出使兆邑城时,还是在这座哈萨城,你都在使用这种术法吗?”这也是明明是个美人却不被人注意的原因。然后,你看不到她,她却看得到你,妙哉。   雅静公主颔首:“母后在病重时告诉我,若想保护自己平安长大,惟有弱化自己的存在,在那些视前王后遗孤如眼中钉的人眼前消失。我按着母后的吩咐这么做了,所以从小到大,无论发生什么,他们很难想到我这个大公主。出使贵朝那次,他们欲将一位公主嫁进贵朝皇室,年龄适中的二公主有重任在身,其他几位公主年岁太幼,最后因为叶诺,才想到了他的姐姐。而即使我没有达成他们的期待,也没有受到责难。只是,他们却因此将全部希望转移到了叶诺身上,这是我不曾料到的。”   “叶诺王子的志向与公主不同,应当没什么关系吧?”她倒不认为那位王子值得同情。   雅静公主眉宇间闪过一丝恼意:“那些人说是拥护母后的遗孤,其实有几个人是真正为我们姐弟着想?再多的热血表白,无非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盘算。我曾劝过叶诺不要为他们所用,可叶诺也想利用他们的野心达成自己的目的。我无法阻止一个男儿建功立业的梦想,惟有从旁仔细看着,防着他行差踏错太远,果然……他在那些人的怂恿下,居然将主意打到了天朝公主的头上。”   秋观云笑而不语。   “当下,我也只有暗中阻拦,唆使他的旧情 人在他来接观云公主的途中做一些恶作剧。”雅静公主无力苦笑,“斋告诉我,你曾将一个术式加予在它的身上,它无法反抗,亦无法窥测你所具有的力量。”   “啊……”她略有几分歉意,“貌似,我给它拔毛的时候有点不太温柔。”   雅静公主喟然:“纵使观云公主仅是一位弱质纤纤的深宫秀女,只要公主的父兄对你爱若珍宝,叶诺即将对你做的事,便是引火自焚。何况,你敢孤身来到哈萨城,已经说明了一切,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被那些人推上这条死路。”   “……难怪圣人云:最清醒的人,总是旁观者。”她笑吟吟道。   雅静公主起身施礼:“现在,这个旁观者可以将多年的旁观所得告诉观云公主,只请你答应雅静一个请求。”   “请坐下说话呗。”她将人按回原位,“无论怎么说,我此刻都是身处贵地,当真计较起来,我未必能占到便宜,公主何苦放低自己来求我?”   “天朝的运数正盛,各方神灵俱给予庇佑,纵使叶诺当真能够如愿娶得公主,也无法撼动天朝根基,到头来,只是将战火引向西漠,为这个国家的百姓带来灾难。”雅静公主望向风雨如晦的窗外,“为了平定内乱,我的母亲呕心沥血,盛年逝去。纵然这是一个环境恶劣的国家,仍然是我们深爱的家园,我无法容忍那些人为了私欲,破坏这片土地的安宁。”   “……”好吧,这份大爱她自愧不如。她之所以找准叶诺,远涉西漠,起初的动因不过是因为一份玩心和几分因为自己被当成目标而衍生的怒气,当然,对方觊觎巫界术力也是一个原因。而这位公主想得是子民的福祉,是整个国家的未来和前程,好气魄,好胸怀。   对于这么一位内外兼俱的美人,秋观云自然愿意给予充分的热情,道:“公主的要求是什么,但讲无妨。”   “无论个中有多少曲折,请饶叶诺一条性命。”   “好。”她满口答应。   “即使他也许会犯下一些错事?”   “看在公主面上,仍然饶他不死。”真若罪不容赦,左右这世上比死亡更有趣的惩罚方式不胜枚举,“下面,公主可以告诉我,‘他们’及‘那些人’是谁了吧?”   ~   门是被踢开的。   客房外设有一层防卫结界,能够如此轻易进来且喜欢采取如此惊天动地的敲门方式者,也只有一个。是而,百鹞动也未动。   “老狐狸,雨过天晴须离榻,装睡的人容易老,起来呗——”踢门者扬声道。   他依旧阖眸“深睡”。   秋观云眯眸:“你明明是只老狐狸,打座才是你的休息方式,学人住客栈也就罢了,还学人躺在榻上,东施效颦容易丑哦。”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凭什么她浑然不知,留他一个人徒劳品忆?狐王大人蓦地起立:“你这么闲的话,何不去关心你那个呆瓜弟弟?”   “啊?”她张口结舌,“为什么突然提到查呆呆?”   “……你大清早来此做什么?”   “邀你去和本大爷做一件事。”她神清气爽。   他兴致寥寥:“什么事?”   “你不是想去试探一下波融家族的实力?”   “现在?”   “不可以?”   “查获身在公主府,你能够放心离开哈萨城?”   “为什么要离开哈萨城?”   他长眉深锁:“波融家族的祖山在克蓝城不是?”   “本大爷也没说要去克蓝城吧?”这厮是哪来的先入为主?   他顿时沉默,稍顷,问:“去哪里?”   “你前时曾提起过冯珍的叔父为波融家族名下产业看守铺面,我们就去那家铺面大闹一场,走走走……”她振臂在前走了数步,没听到后方的跟随声,“老狐狸不去?”   他淡道:“我晓得你不会无的放矢的胡闹,告诉我你的计划。”   她痞笑:“这么了解我?”   他颜色冰冷不作回声。   “……唉,无趣的老狐狸。”她垮了脸,“本大爷本来想卖个关子,碰到你这只不解风情的老狐狸也只有开诚布公,听好哦,昨夜本大爷的房中,有夜奔的佳人来访……”   百鹞突地旋身出门。   “诶?”她急步追上,“本大爷话还没完,你不想听了?”   百鹞步走流星:“不管你想干什么,我们兵分两路。”   “你要去哪里?”   “哈萨城。”挥去结界,狐王大人与之一并消失。   ……好吧,这只老狐狸行事越来越扭曲越来越特立独行,本大爷不勉强就是。她回身稍作布置,也悠然离去。   就在她堂而皇之地踏出客栈大门不久,两位匿藏街间多时的身影潜入客栈,分别潜进她与百鹞的房内,一气的翻找寻摸,毫不在意因此造就的颠倒凌乱,最后,均将目光投往最可能隐藏秘密的睡榻上……   “啊——”   “啊——”   两条慌不择路的身影前后差不多时从两间房内奔出,一路嚎叫着逃蹿而去。   此刻,走在路上的秋观云张开手指,两个由枝叶搭成的人状物什现在手心,继续信步倘佯。   等在客栈门前方暗巷内的人影,看过两名属下的狼狈形状,蹙眉狞笑:“看来果然是个棘手货……这样玩起来更有意思不是?” 十四、谁遣风沙暗天地   “赫兰 家的老三大闹波融家名下最大的产业?”   今日 一早,新婚不久的西漠二公主被两方势力惊扰,来到客厅做主判官。   这两方为首者,一方是来自波融氏的二公主舅父,一方是来自赫兰氏的前王后堂兄,此一刻正分坐大厅左右,横眉冷对,怒目相瞋。   “据本公主所知,赫兰家的老三消失已久,什么时候回到了哈萨城?”居中而踞的二公主蹙眉问。   赫兰氏家主闻言大喜:“说得就是啊,公主殿下。那个逆子自从被赶出家门便再未出现在哈萨城,如今也不知死在哪个荒郊野外,怎么可能去捣毁波融产业?”   “你这话是在说本督在冤枉你不成?波融氏家主大怒,“光天化日下,庄园内一百多个护卫,三百多家丁,皆亲眼看见你家那个逆子闯了进去,不由分说就是一通打砸,把侍卫们打伤一半不说,甚至还闯进库房将其内细软洗劫一空。这种事,除了赫兰家的人,谁还干得出来?”   “波融大人把话讲清楚,什么赫兰家的人?莫说闯进贵庄园的不是那个逆子,纵然是,他也是早被赫兰家除名的族外人,请波兰大人不要借题发挥含沙射影!”   “你……”   “两位舅舅。”二公主声量提高,“如果是吵架,这里不是吵架场;如果是来解决问题,就请平心静气。”   “……是,公主。”虽然辈份高了一截,但地位差了一等,双方皆压抑下了怒气,等待公主明辩是非。   二公主忖思半晌,道:“三舅舅,请把贵庄园遇袭的始末详细说上一遍。”   “是,那一天……”   在波融氏当家说得口沫横飞怒不可遏之际,有丫鬟送来了贵客所需的茶点,再恭身退下。   ~   当夜,查获赶到秘密会合地,奉上这则讯息。   “然后,你也把那两个当家的相貌记下来了吗?”秋观云问。   少年不无烦恼:“记着是记着,可我不会画,说出你也没办法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吧?”   “切,本大爷从没指望你是个多才多艺的孩子。”她将掌心抵在呆货胸前,稍顷撤身,   “那位二公主对待这两家的家主当真很不客气吗?”   查获点头:“像是训斥两条狗。”   “……有些奇怪了呢。”她眉心颦拢,“那两位既是大家族的家主,也是二公主走向大位的坚定支持者,那般不留余地,实在与常理不符。”   “……巫界恶霸,老狐狸呢?”查小呆环顾四周,问。   “你这小呆瓜!”她气叱,伸指点击呆货脑门,“本大爷在这里如此认真的烦恼,你一心想着那只不冷不热的老狐狸作甚?是爱上他了吗?”   躲不敢躲,查获委屈咕哝:“我是觉得有他在,至少有一个人帮你烦恼嘛。”   她嗤声:“谁知道?老狐狸有那么高尚的情操吗?”   查获稍稍积蓄了下勇气,问:“巫界恶霸为什么对老狐狸这么冷淡?”   “啊?”   “你看啊,老狐狸到这里来,是为了帮你解决那群居心叵测的坏蛋吧?就算你不喜欢他,也应该对他好一点吧?可是,你对他很少有真正的好脸色呢,不过,他对你也一样就是了……”   “你这只呆瓜!”莫名地,她恁是火大,一把揪过这只居然敢大放厥词的呆货,将那只大脑瓜一气蹂 躏,“区区小呆瓜居然敢教训本大爷?看本大爷把你这颗呆头揪下来喂客栈后面的那只可爱狗狗!”   ……不过,查呆呆的话似乎不无道理呢。   无论老狐狸为什么会如此鼎力相助,但他在这里,成为他们不可或缺的战斗力是事实,面对一位前来帮助的朋友,自己的态度是不是太过随意?   但是,那只老狐狸本身也有问题吧?每次面对她,哪怕总是那张一千零一号的不具任何表情的木头脸容,眉梢眼角的烦躁和不耐仍然清晰可见……是说如果这么不喜欢见到她,何苦留在这个地方管一桩与他无关的闲事?   最令人困惑得是:自己和老狐狸的相处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就算因为帮助寒月堂兄产生些许不快,在如今小嫂子婚姻美满的情形下,他们还如此剑拔弩张着实很可笑吧?   “唔唔唔……巫界恶……放休……掐死……偶了……”她想得入神,可怜的查小呆在一双魔爪下口齿不清的呼救。   这笨蛋不知反抗的吗?她放开这只呆笨脑袋,懒懒道:“本大爷一向与人为善,喜欢听取各方意见,今后对那只老狐狸稍稍和颜悦色一点也不是可以,不过……”   “咳咳……不过什么?”   她坏笑:“小呆瓜须利用你的魅力从老狐狸嘴里探听一下,他到底为什么要来趟这趟浑水?”   哼,欺负我,我也懂得反击!查小呆脑子一热,悻悻道:“也许他喜欢上巫界恶霸……啊呜痛!”   秋观云放下敲击他脑壳的素手,恶声恶气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至少你该懂得这些吧?”   为什么不能说啊?查小呆很费解。   何止他费解,秋观云自己也是满头满脑的困惑,更为困惑得是连这份困惑的来源也如一团迷雾,越是想看清楚,越是茫然无路。   ~   尽管二公主恩威并用,欲使赫兰、波融两家莫因为一个不知哪里冒出的三爷伤了当下的和气,破坏了缔结多日的联盟,但该伤的还是伤了。   如这种明争暗斗百年之多因为眼前利益暂时握手言和的同盟,外观上是强强联合铜墙铁壁,实则只须加入一点猜忌,即如纸遇风不堪一击。   当然,这点猜忌也须捏准脉门,有的放矢才好。   雅静公主旁观多年,熟知两大家族的芥蒂。近几年内,曾因与波融家族女眷的不伦恋丑闻声名狼藉的赫兰三爷便是扎在双方心头最深的一根刺。   于是,根据雅静公主的描绘,秋观云化成那位传说中的豪门逆子样貌,大闹波融庄园,打破了双方和平的假面。   现在,在二公主面前未能取得应有的利益,向赫兰氏讨回公道,波融氏怒了,秘密召集族中高手,筹备起一场完美反击。   这些,不可避免地传到了二公主耳中。   “这些年姐姐过得如同一位与世无争的隐士,逍遥自在得令人羡慕,连雅和大婚也没有出现,今天居然登门,雅和既高兴,又惶恐呢。” 公主府客厅内,二公主笑对最意外的访客。   雅静公主浅哂:“你也知道我身子一向虚弱,每逢季节交替时就会变成药罐子,雅和妹妹大婚是整个西漠国的喜事,我这个做姐姐的纵算再不济,也不能在那个时候带着一身病气来扫雅和的兴。”   “姐姐这么说就见外了呢,不过雅和领姐姐的这份情。”雅和公主以国家未来之主的心胸道,“不知姐姐今天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一是恭喜雅和大婚,补上一份迟到的新婚礼物;二是想借这个机会与你聚上一聚,我们姐妹也有多年未见了不是?”   “仅仅是这样吗?”雅和公主要笑不笑,“虽然不清楚姐姐是怎么做到的,但父王和母后的寿辰时你似乎都是缺席,这么多年我们姐妹的感情更谈不上亲洽。劳姐姐特地前来,这份荣幸不知消不消受得起?”   雅静公主微窒,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讲。”   雅静公主垂首:“请放叶诺一马。”   “……这话怎么说的?”雅和哑然失笑,“叶诺是父王惟一的王子,是西漠未来的王,怎么轮得到我来放与不放?”   “可是……”   “可是什么?”雅和公主目光一闪,“姐姐是听了什么谣言,以至于对雅和有这样的误会?可否告诉静和,让做妹妹的为姐姐参详一下。”   雅静公主声若蚊蚋:“不是听见,是亲眼看见……”   雅和公主耳力不弱:“姐姐看见到了什么?”   “两日前,我到山上的大昭寺拜谒菩萨,回城的时候,一拔黑衣人随我的轿子后面进城,侍卫感觉可疑,遂前去盘问。对方起初不愿理会,当侍卫说出奉大公主之命时,对方大笑,言道自己是奉波融大人之命从外地赶回哈萨执行要务,连叶诺王子也只有乖乖带他们进城的份儿,大公主的侍卫更莫多话。虽然我素来怯懦怕事,可也惟恐那是一群顶着波融大人之命借机闹事的歹徒,遂命府里武功最高的侍卫前去跟踪,发现他们奔赴的地方虽不是波融府,却属于波融家名下,而且一连两日都有眉目凶恶的人进到那座宅院内。”   雅和公主蹙眉:“姐姐既然在我面前提到了,我过后为姐姐问一下舅舅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不过,就算确有其事,这与姐姐求我放过叶诺又有什么干系?”   “因为那些人有人出来喝醉酒,说漏话,说是要一兴趣灭掉赫兰氏。谁都知道赫兰氏与叶诺走得最近,我怕他们真正想杀的人是叶诺……”   “这样吗?”雅和公主的眼底逐渐浮起一层寒冷阴悒的波纹,她不认为这个向来平庸笨拙的大公主敢在自己面前耍什么花样,何况,她毫不怀疑自家那位舅舅具有阳奉阴违的操守与胆量。   “雅和,你可以命他们放过叶诺的吧?无论怎么说,叶诺是你的哥哥……”   “姐姐。”雅和公主唇角噙笑,眸内冷冷生光,“你那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可以借我一用吗?” 十五、殊途未归各主张   翌日。   “卑职 颂达拜见二公主殿下。”   雅和 公主打量着这位貌不惊人的侍卫,将信将疑:“你就是大公主府内武功最高强的侍卫?”   “禀殿下,卑职不知道。”颂达应得铿锵有力。   “不知道?”雅和公主瞥一眼旁边的姐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府中侍卫并没有统一比武,没有办法定位高下。”颂达答。   “哦?”雅和公主一笑,“姐姐,既然他这么说,你又是如何确定这个人是你府中武功最高的呢?”   雅静公主叹气:“有一次我出城前去王陵拜祭母亲,遇到一拨拦路的悍匪,府里的侍卫全不济事,是他一凭一人之力打败二十多个匪徒,将我平安护送回府。”   “如此的话,委实不错呢。”雅和公主点头称许,“说说你是如何跟踪波融氏那些高手的如何?如果他们当真隶属波融氏,武功定然不会太差,你是如何跟踪确保自己不被发现呢?”   “这……”颂达语含迟疑。   “怎么?”雅和公主轻掀眉梢,“是什么不能对本公主说的秘密吗?”   雅静公主释笑:“颂达,二公主见多识广,不会视你为异类,直管把实情告诉二公主吧。”   “是。”颂达揖礼,“禀二公主殿下,卑职在幼时跟随一位高人学过一些术法,虽然因为悟性原因只习到一些鸡毛蒜皮,但用在跟踪上恰到好处。”   雅和公主稍讶:“你居然还懂术法?什么样的术法,可否让本公主眼见为实?”   “是。”颂达闭目稍作沉淀,迈出一步,两步……   “隐身?”雅和公主兴致大增,“这可是项顶顶有用的才能呢,姐姐是如何招募到了如此杰出的人才?”   雅静公主轻笑:“说什么招募,方才不是说过颂达曾经打退悍匪救下我吗?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将浪迹天涯的他留下,在府中做事直至如今。”   雅和公主颔首:“如此得力干将,雅和势必要和姐姐一抢了,不知姐姐可否割爱?”   “如果能够助雅和一臂之力,顺便也能保叶诺平安的话,就算姐姐我这条命,雅和拿去也是可以的。”雅静公主慷慨应允。   雅和公主娇笑:“姐姐真是说笑……”   “如此,你从此便在二公主的府内好生效力。须记得此处不同于本公主那座无聊的府第,你要处处当心,当好这份差使。”   “多谢大公主提拔,卑职一定会珍惜这个机会,不负公主所望。”   公主府前,大公主对属下一番耳提面命,方乘轿归去。   从兹易主的颂达目送旧主离去后,回身进府,按二公主的吩咐先行前往侍卫处报道,在院门转角处,与一眉目清秀丫鬟擦身而过,刹那起了逗弄之心,伸手将对方脖颈揽住。   “美人这是去哪里?如果闲来无事,陪本大爷消遣一番如何?”   “你……”那丫鬟大眼眨巴眨巴,忽尔嘴角大咧,“你是……”   “切,败兴。”颂达怏怏放手,“这么快就屈服在本大爷的魅力之下,不要也罢。”言讫,昂首离去。   丫鬟站在后方傻笑不止。   ~   三日后,   二公主领着颂达及王都卫队赶到了波融氏藏匿高手的庄园,欲以不法之众私相聚集妄图不轨的罪名逮捕庄园中人。经庄园总管苦苦哀求,公主殿下网开一面,答应等家主到来再予处置。   于是,得到家丁报信的波融家主飞骑而至。   “原来这个地方当真是舅舅的产业?”雅和公主端坐于大厅之央,好整以暇,“本公主得到禀报,说近来有一些形迹可疑的人聚集王都密度不轨,故而派手下人暗中查访,循着行迹找到了这处。方才总管说舅舅是这里的主人,本公主还当他是信口开河,竟是真的吗?”   波融家主踞于旁位,形容间略现局促尴尬,讪讪赔笑道:“老臣向来喜欢结交江湖人氏,这些人是老臣从四面八方请来府中做客,准备在老臣六十岁寿辰当天进行一次比武大赛,给自己找些乐趣。惊扰了公主,是老臣事前考虑不周,在此向公主赔罪。”   雅和公主一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本公主也不是外人,舅舅何苦还要编故事隐瞒?这些人是舅舅用来对付赫家家族的吧?本公主明明答应了舅舅会将赫兰家三子的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看来舅舅并不相信呢。舅舅打算按自己的方式解决,却又不想被本公主和赫兰那边认出波融家族的手法,特地请一些养蓄在外地的江湖人士参与,也真是用心良苦。”   波融家主一僵:“公主……”   雅和公主摆手,意兴阑珊道:“今日本公主原是当真是想把这些人关进大牢,可是,舅舅的面子本公主不能不给。那么,三天如何?三天内,舅舅让他们离开哈萨城,本公主权当这一切从未发生。”   “是,老臣遵命。”波融家主俯首。   雅和公主满意于这份顺从,摆驾离场。   波融家主率众恭身相送。待公主的大队人马撤离干净,庄园总管小心靠近,问:“家主,真的就这样把他们送走?”   “不然还能怎么做?”波融家主冷问。   “可是……”   “哼,一个黄毛丫头,如今居然敢对老子颐指气使,也不想想是谁把她捧到今天?”波融家主恨恨道,“通知那些人,现在就离开庄园,离开哈萨城。然后……”他切齿,一字一句挤出喉咙,“命他们住进城外山庄,随时候命!”   公主殿下,老臣已经厌倦了以牺牲家族利益的代价对你俯首听命,这一回,老臣势必要向赫兰家讨回公道。   ~   随时待命。虽然对二公主心生怨隙,但对方身上毕竟托付着家族的未来,波融家主也不敢轻举妄动触怒这位主子,惟有暂时隐忍。   但,当波融家族祖山受到攻击的惊讯传来,彻底打破了波融家族的忍耐底限,不止家主,整个家族群情沸腾,未待家主下命,已有人自作主张。   赫兰家族族众开始接二连三受到攻击,非死即伤。   有武功高强者擒住袭击者,将之提到家主面前,一经审讯,问出近来所有的祸事皆由波融家族制造,自是怒不可遏,当即拘提人证赶到公主府。   这么一来,雅和公主对波融家主的容忍也到了极限,将波融主家传至府中,施行规整。   “舅舅这个家主之位坐了也有几十年,长江后浪推前浪,是时候让那些后起之秀走到前台,舅舅就去颐养天年吧。”   波融家主愤怒咆哮:“你的身上好歹流着一半波融家的血,为何处处偏袒赫兰家?赫兰家的人袭击波融家的庄园你不闻不问,袭击波融祖山你还要我忍气吞声,你到底是何居心?”   “多少年以前,赫兰家在与波融家的争斗中已经处于下风,早已失去挑衅波融家族的勇气,那时尚且不敢做的事,在如今的同盟关系下又为何要为自己重新招惹强敌?摆明有人有人从中挑拨,舅舅连这一点也想不明白,这个家主不做也罢。”雅和公主语声幽冷,“表哥,以后波融家就仰仗你的带领了。”   “遵命!”有人出列响应。   波融家主愕然看着自己的儿子。   “从此,袁贺表哥是波融家的新任家,全族上下务必惟他马首是瞻。”雅和公主扬声道。   波融家主这时才恍然惊悟:自己被公主联手自己的儿子算计了。如果寄予最多信任、知自己所有的秘密的儿子是当下的既得利益者,他做再多的抗争也无济于事,除了令自己更加凄惨。   他接受了公主的建议。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使大部分势力早被逆子蚕食殆尽,但做家主几十年,不可能没有培植几个心腹死忠。   这个夜晚,他将一干部众召集到郊外林内,部署反攻大计,然后,一道白色的形影无声无息地侵入他们所布置下的结界——   “波融家主若想夺回失去的东西,我来帮你如何?”   “谁?”波融家主右手利刃直指来者,“是赫兰家指使你来的?还是二公主?”   来者驻足:“波融家主如果有外界所传得那般,便该看得出我对阁下毫无杀意。”   波融家主眯眸打量:“你的来意是什么?”   “帮家主击溃你的敌人。”   “你认为本家主会相信一个来历不明者?”   “家主可以不相信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好。”来者浅笑,“家主到底想不想灭掉赫兰氏,夺回你的家主大位呢?” 十六、喜怒无常费思量   叶诺王子再度邀约。   只是, 这一次的接风宴是设在哈萨城最大的酒楼内,更多了一位分量极足的参与者。   “听 叶诺哥哥说中原的观云公主来到了哈萨城后,我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上一面,无奈近来百事缠身,一直不得空闲。”雅和公主身着一袭紧袖窄腰的西漠宫装,头顶镶嵌着红色珍珠的覆额,艳丽如火,顾盼自得,“不过,晚见也有晚见的好处,观云公主在西漠国待得越久,就越了解我国的风土人情,我们之间也越有话题不是?”   秋观云仍着男装,却是峨冠博带,华丽尽显,道:“我初到西漠国的时候,正赶上二公主的比武招亲,当时恁是遗憾,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无法娶得像二公主这样的美人归。好在今日拜叶诺王子所赐能够见上公主一面,也算不枉此生。”   “啊……”雅和公主微怔,没料到可以从对方口中听到这种角度的赞美,“观云公主实在是个很有趣的人。”   “是吧?”手摇一把玉骨折扇,她笑得灿烂夺目,“一直以来,我都会被自己的‘有趣’有趣到,也一直走在寻找和我一样有趣的人的路上呐。”   “……”雅和公主不自觉与陪座的叶诺王子交换眼色:这……是个什么怪胎?   后者咳了一声,揽杯起身:“既然两位公主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今日就该举杯畅饮,庆祝这份因为迟到更显珍贵的友谊吧?”   “叶诺哥哥说得好。”静和公主执觚相邀,“雅和敬观云公主,祝我们友谊长青,两国国运昌隆。”   她亦高举酒觚:“观云也敬雅和公主,祝公主貌美如花,青春永驻,与驸马夫妻情深,永沐爱河。”嘿,这明显属于外交短信的范畴了吧?没想到本大爷还有这份天赋,应酬起来得心应手,即使是如此违心的表达,也毫无违和感呢。   雅和公来目光投来:“观云公主来西漠多日,对西漠感觉如何?”   “感觉吗?”她歪首思忖,“很好。”   “……很好?”雅和公主哑然失笑,“如此言简意赅,倒让雅和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她粲然一笑:“因为大漠风光多变,无法一言概之,千言万语,惟有‘很好’。就如我看见公主,本该有无数的语言赞颂公主的美丽,但又发觉再多的华丽辞藻,也不足以形容公主的美于万一。”   雅和公主怔了怔,叹息道:“现在,我有点理解叶诺哥哥为什么对观云公主念念不忘了,不由庆幸观云公主不是男子,不然雅和一定会奋不顾身地爱上你。”   她掀眉,意气风发道:“公主的厚家,观云受chong若惊。虽然做不成爱侣,做朋友也很好,我再敬公主。”   雅和公主微笑回应。这位中原公主如此擅长避重就轻,果然不好应付。   “观云公主,雅和有一个不情之请。”   既知“不情”,何必来“请”?她第一千零一次感慨着人类语言中的悖论,在心中向老天爷送个白眼,笑道:“公主有话直讲。”   “听说观云公主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正巧雅和自幼也喜欢武艺,不知可否找个机会指点雅和一二?”   “如果公主不嫌弃的话,找个时间切磋一下也无不可。”她应得煞是爽快。   一个时辰后,这场看上去宾主和睦其乐融融的宴会散场,雅和公主做过改日过府一聚的邀约后,托请兄长送秋观云返回客栈,方踏上那辆长辕阔轮的四骑马车。   “颂达,出来。”短暂的闭目养神后,雅和公主酒意稍退,道。   “公主。”颂达应声而至,单膝跪于车门之畔。   “到福禄客栈,看好那位中原公主,无论看到什么,须向本公主一一禀告。另外,拿本公主的令牌,请叶诺王子过府一趟。”   “卑职遵命。”颂达倏乎隐形。   两刻钟内,叶诺王子赶到公主府。   雅和公主已经卸下宛若上阵盔甲般的盛装,斜靠于偏厅长榻上,便服加身,微见疲惫,懒懒道:“我不知道表哥向你施加了什么压力,但是,有关于你想对观云公主做的,一切暂时停止 。”   叶诺一怔:“为什么?”   雅和公主举睑:“你曾经在我面前一再说起过她的不同寻常,我以为你早已了解到她所具有的力量,还问为什么?难道你的举足不前,不是因为顾忌?”正因为他迟迟不作行动,才有今日这场聚宴。   叶诺微窒。   “今日的酒里菜中都有一些东西,我们事先服过解药自然无事,可她却丝毫未受影响……仅这一点,便我我有点庆幸你的优柔寡断。表哥教给你的方法,绝对不适合用在她的身上。”   叶诺稍作沉默,道:“波融那边,需要我怎么回复?”   “交给我。你从明日起,将手头所有事俱放下,专心陪伴那位公主,发挥你所有的魅力,倘若如何努力也不能成为她深情的恋人,也须成为一个贴心的好友,在摸清巫界传达信息的方式前,一定不能使她离开西漠国。”   “明白。”叶诺应下。   雅和公主凝颜思索片刻,道:“看着那样的人,很教人生气吧?”   “啊?”   “家世、容貌、财富、权势……只拥有一样便可以令人活得不错的因素,她全部拥有,难道不令人生气?”   叶诺一笑:“论及这些,二公主难道会逊于对方吗?”   雅和公主睐其一眼:“我当你的话是由衷的好了,那么,我们曾经得到过父王的疼爱吗?”   “……”   雅和公主讥笑:“我们在父王的眼里,永远不及他那些鲜花嫩柳般的美人们。但那个公主,在你所看见的皇宫内,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吧?她显然得到了太多东西,那个因此产生笑容端的是刺眼,刺眼到想令人把她的一切都……毁掉。”最后两字,放得极轻极缓,浸在充满舌尖、唇角、齿间的戾气内,令闻者……   不寒而栗。   ~   笃。   极尽简省的敲门声,世上别无二家。   这只老狐狸,敲第二下会死吗?秋观云大步上前一手扯开门闩,再欣欣然回到椅上,道:“门没锁,请进。”   百鹞推门。   “你这个冒牌货没有给本大爷漏馅吧?”她含一口茶,“咕噜咕噜”漱过口后,问。   “本尊都不存在的人,何来冒牌之说?”   “……想吵架吗?”如果不是本大爷的分 身术稍有不济,以为本大爷喜欢请你出场不成?“要吵改明天,本大爷今天说了太多的废话,累了,恕不奉陪。”   他淡嗤:“西漠公主命令不存在的颂达看好你的一举一动,显然你已经进入了她的狩猎范围。”   她耸肩:“本大爷从踏上西漠国土的那刻,就已经进入了人家的狩猎范围吧?”   “知道就好。”他退步欲去。   “等一下。”她想起一事,“波融家祖山的骚乱是你引起的吧?”   他点头。   她一喜:“波融家的实力试探出来了?”   “很奇怪。”   “啊?”世界上最奇怪的物种说奇怪,才奇怪好不好?   “祖山四遭的结界虽然强硬,却没有强硬到坚不可摧”他眸光明灭,“我高估了它。”   “……如此不好吗?”   “波融家族能够成为西漠第一家族,仰仗得不应只是出了一位王后。”   秋观云摸颌沉吟:“这么说,理应再找机会试探一下波融家族的真正实力才行。”   “你想怎么做?”   “赫兰家曾出过一个震惊哈萨城的叛逆之子,与波融家的女眷相恋,私 奔不成,窃走波融氏的术力密卷换得女眷自由,至今为波融氏所通缉。其实,那位豪门叛逆早已经在三年前因病逝去,是大公主亲手下葬。前一次,我曾扮成他的样子大闹波融家的庄园,造就两家不快,如今索性到赫兰家的本家再闹一次,不只动用武功,还有术力,测试一下赫兰家的反击力度。”想到有架要打,她眉飞色舞。   百鹞蹙眉道:“可以一试。”   “对吧?我这就准……”备。   “我去。”   “……咦?”   “把那位豪门逆子的讯息给我,我到波融本家走一趟。”   她一呆:“原因呢?”   “既然你的一举一动都须活在对方的眼皮下,如果颂达的禀报太过无实可查,惹来对方的怀疑,你费心埋在西漠公主身边的眼睛岂不废了?”   ……是有一些道理。她点漆般的眼仁转了几转,道:“老狐狸,我问你一个问题呗。”   他挑眉。   “你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   他瞳光一闪。   “无论他们对中原以及巫界怀有怎样的企图,老狐狸都不像一个会为了国家希望与百姓和平抛头颅洒热血的热血男儿,更莫说那称不上是你的国家你的百姓,为什么放着你逍遥世外的狐王日子不过,跑来搅和这桩凡尘俗务?”她问。   “是啊,为什么呢?”狐王大人淡道。   她美眸大瞪:“我在问你好吗?”   “你不是最擅长揣摩他人心理吗?这一次也来猜一下吧。”   “这算是什么答案?”她眉心浅颦,咕咕哝哝,“你做许多事都是为了小嫂子……难道说,你怕对方的阴谋得逞,危及中原,同为皇室中人的寒月堂兄卷入其内,影响了小嫂子的和乐生活?”   “记得把那位豪门逆子的资料给我。”短暂的沉默过后,狐王大人旋身离去。   砰——   门重重关上,声响震得耳谷嗡嗡作响,室内器具叮叮作鸣。   这只老狐狸阴阳怪气、生理不顺的时间又在延长了是吧?她气得呲牙咧嘴:非常好,你彻底激起了本大爷的好奇心,原因何在,本大爷一定会追根究底! 十七、心有灵犀一点通   “巫界 恶霸,找到了,找到了!”今日的查小呆分外的兴奋,踏进结界即大呼小叫,迫不及待献宝,“你让我找的东西,总算找到了!”   秋观云懒洋洋伸出手。   “你 看你看,这些全都是来自中原的信,而且有十几封来自兆邑城,日期上看,最早的十年前的都有……”   “安静,少年。”她腾出一手按住旁边这只忘乎所以的生物,“这些东西你是从什么地方找到的?”   “你不是说告诉过我,诸发机密文札,要么是书房,要么是寝室吗?”少年高仰下颚得意不止,“这些东西就是从二公主书房的暗格里找出来的。”   她一一翻看着信封上的印鉴日期,轻笑:“我当时布置你这个任务,是想让你在府里的时候别老盯着本大爷找机会过来撒娇,你居然当真找到了一些东西出来。话说,为了找它们,你把人家西漠公主的书房毁成了什么样子?”   查获忒是不服,道:“才没有毁,我也不想被人轻易发现他们府里混进了内奸啊。”   她睨眸:“所以,你是凭运气?”   查获边信手拿起一封信化指为刀拆割其上的蜡封,边道:“修罗界的术法里有搜索之术,我只需要在手心写个术式闭起眼睛便能找到想找的东西,厉害吧?”   “……你用了术法?”   “对啊,好歹我也是半个修……”   “别拆!”她猝然而起,左手夺过他手中那封信掷向地面,右手随手张起一道屏障结界。   轰——   地上信蹿起一股蓝色火焰,先如一条蛇般蜿蜒,继而倏地向他们所站方位袭来,与结界遭遇,几番撞击无果,方逐渐萎顿下去。   “这……是什么?”查获愕问。   “加诸于信笺上的防护术式。”秋观云拂开结界,右掌罩于一抹残灰的上方,面色微变,“这个术式不止可以在打开封泥之际摧毁信件,还附有追踪式,拆借的刹那,施术者即可追踪到窃信者的位置。”   查获张口:“我们的位置暴露了?”   “暂时不会,四遭的结界会延迟对方获知的时间。”她走到桌前,举起那些信,“方才是我被别的事分了神,没在第一时间发现上面的古怪。不过,对方的术式下得极为高明不易察知也就是了。”   “一拆信就会发动吗?”查获恁是垂头丧气,“本大爷被耍了。”   她将每封信一一验过后,道:“耍得不是你,是所有盗取信件者。本来,我以为如此轻易被你拿到手的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可你说是用了修罗界的搜索术才得到了它们的所在,那么这些信件定然是真的。既然是真的,波融家族不可能没有丝毫防备。”   “那怎么办?这么一来,这些信岂不成了一堆废纸?不小心还会被烧成一堆灰烬,本大爷白忙一场……”查获越发沮丧。   她拍了拍少年肩膀:“不会白忙,请位高手前来解符就是。这些术式设计得颇为精妙,若想解除,非我家母上大人那等的高手不可。”   少年犹不能释怀:“你刚才说四遭的结界会延迟对方获知的时间,难道不能想办法让对方不知道吗?”   “对于已经发动的术式,若想解除,必须知道术式的模式,波融家族的力量来源于何处目前尚不得而知,贸然尝试,无法保证出现怎样的结果。”对这一点,她也很不甘心,却只能牺牲当下的联络处,并消抹一切痕迹。   如此思忖间,她将所有信尽数收入囊中,准备撤退清场。   “老狐狸今日也没有来,他又去了什么地方吗?”查获少年突然问。   她失笑:“你这个呆货对那只老狐狸真是长情呢,他在或不在有那么重要?”   “有他在,解开这些术式总多一个帮手吧?那只老狐狸虽然讨厌,但不能否认他还有一些本……”   “下一次背后说人的时候,最好注意一下对方在不在。”有人冷冷应声。   “哇——”查小呆被这道不在料防的声音吓得大叫,转身指着身后来者,“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用语言表达出对他的思念时。”秋观云道。   少年立刻炸毛:“谁会思念这只老狐狸?!”   百鹞淡嗤:“那样很好。”   少年更为光火:“这里没有人欢迎你,你来做什么?”   “找你。”   “……啊?”   “这上面应该是修罗界的文字吧?”他翻手,一张赭红色的纸笺现于掌心。   查获扫了一眼,怔怔道:“不用看上面的字就知道是修罗界的东西,是贵族专用的红石笺。”   秋观云遽然移至近前,两眸熠闪:“这是老狐狸你从波融本家拿到的战利品吗?小呆瓜快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哈哈,没有本大爷,你们寸步难行吧?”少年丕地趾高气昂,四平八稳地抄信在手,咳了声朗声高诵,“波融家主安好,吾思虑再三,终下决断,愿与家主携手同心共谋大业……”   秋观云兴致陡失:“意料中的东西,不足为……”   “修罗王慎舍理敬上……母亲?”查获如遭雷殛。   她难抑错愕:“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百鹞问,不是反对,是求诘。   她心绪微紊,道:“前修罗王亲口答应我会阻止修罗界卷入这场纷争,不可能出尔反尔不是?”   “对!”查获斩钉截铁,“母亲说话算数,从来不会答应别人自己做不到的事!”   百鹞眉心稍紧:“笔迹呢?”   “……有点像母亲的字,又有点不像,我一时也没办法确定。”   秋观云深吸口气:“不然小呆瓜你再次替我约见令慈,我和她当面……”   “不妥。”百鹞道。   “为什么?”查获两目圆睁,利齿霍霍,喉内狺狺低鸣,如一只徘徊在暴走边缘的小兽。   狐王大人面不更色,淡道:“依据你们的说法,这封信极可能是他人冒充代写。”   “何以见得?”秋观云问。   “如果那位前修罗王当真疼爱自己的儿子,断不会在明知他跟在巫界公主身边的前提下,参与这场合作。”   查获跳脚大叫:“母亲当然爱我,母亲很爱我!”   “……淡定,小呆瓜。”她把这只生物拖到墙角,“你先在此冷静一下,今日你从公主府搜出的诡异信笺尚未鉴定真伪,老狐狸手中又多了一封扑朔迷离的,本大爷需要安静思考。”   百鹞思索片刻,道:“有一个办法可以验证这封信的真假。”   她仰起深思中的美目:“希望你的办法与本大爷此刻正在想的不谋而合。”   他掀眉,道:“大闹哈萨城。”   “……”她静了半晌,哑然失笑。   “有什么问题吗?”   她瞳心光华点点:“就因为没什么问题,本大爷才觉得毛骨悚然:为什么你所说的,当真成了本大爷正在想的?” 十八、不若身有双飞翼   今日, 是西漠国的识香节。   西漠 语中的“香”,花也。识香节,即是赏花节。历时三日,由王都到民间,处处都是花影芳踪,花香攒动,各家商贩也为应景施出全部解术,鲜花伞、鲜花饼、鲜花酒、鲜花屋、鲜花车……衣食住行皆有花为伴。这三天内,足以使身置其内的本土人氏甚而远方游客产生一种错觉,这不是在漫天黄沙的西漠国,而是身处满城春色的江南。   “西漠人对鲜花的崇拜由来已久,几大家族的族徽里皆包含着一种花朵,每逢节日来临,无论富贵贫贱,都会至少捧出一盆花放置在街间。可以说,因为稀少,进而珍贵,说得正是这个道理。”   漫步于长街的花枝招展之间,叶诺王子善尽向导之责,除了介绍花的品种,也讲解了节日来由。   “不过,因为西漠地理环境所限,能够在此成活成长的,多是耐旱喜热的作物,是而花的种类较为单一,名贵品种更是少见,这一点,就请多多包涵了。”   的确不同于中原的软粉嫩紫,这些花大多植茎粗厚,叶片细长,花瓣颜色料多是浓重绮丽……为了可以在最吝啬的给予中盛开,针对自然改变着自己的形态,真是强悍的生命力呢。秋观云眸光在那些目不暇接的美丽事物上流连,道:“名贵抑或平凡,不过是人类一厢情愿的游戏。每一朵花的盛开都值得是赞颂,对它们来说,只要恣意绽放过就可以了。”   叶诺冁然道:“如果这些花儿听得懂人类的语言,一定会因为观云公主的这席话欢欣鼓舞吧?”   “说不定它们能够听得懂呢。”她莞尔,“如果我是春神的话,我会说,花儿们,尽情的释放你们的光芒吧,以你们最美丽的姿态让那些自鸣得意的人类自惭形秽。”   “嗯?”叶诺一怔:应当是错觉吧,为什么周围花朵的姿态在她言语落下的刹那仿佛当真变得更加艳丽夺目起来?“我一直想问观云公主,你……当真来自巫界吗?”   “……为什么要这么问?”这个问题,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以为对方应该更为隐讳才对。   “虽然关于天朝皇室与巫界的渊源有许多版本的传说,但从来没有一种传说得到证实。但你的那个好友叫你‘巫界恶霸’,这应该不只是一种巧合吧?”   秋观云沉吟:“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想先问阁下一个问题。”   “……请。”当对方以问题回答问题时,有五成以上等同默认了吧?   “阁下对巫界很感兴趣吗?”她问。   “可以这么说。”   “对巫界感兴趣者,大致有两类:一类属于沉迷于怪力乱神之说的人群,另一类则属于向往超自然力量的人群。虽然不晓得叶诺王子属于哪一类,但面对朋友,我向来喜欢以诚相待,你既然问到了,我便不会撒谎。”她欠首作礼,“我的母亲是巫界之主,请多指教。”   叶诺面色微变:猜测并肯定是一回事,亲口确认并得到确定是另一回事。倘若她只是皇族公主,他或许还可为那一丝未来奋力一搏;而她是巫界之女,便意味着他们的立场失去任何转圜的余地……真是个令绝望的发现呢。   “来到贵国之后,听说与王族联姻的波融家族也属于拥有异能的族群,不知道叶诺王子可曾见识过他们的力量?”你问巫界,我问波融,真是一个增进友谊坦诚相交的好机会呢。   叶诺顿了顿,笑道:“波融家族是当今王后的母家,这个问题,观云公主问二公主更为恰当。”   “也就是说,叶诺王子不肯正面回答吗?”她轻颔螓首,俯首倾近一枝色彩纯黑大如圆盘的花朵,“也好,至少说明你不肯欺骗朋友。”   叶诺稍稍一怔。   她视线胶着在怒放的花朵间,道:“看到花,突然想起一些事。自幼,我耳边常有人说,我是个被父母惯坏的孩子,如同一朵被精心呵护的温室花朵。也有人说,因为双亲太过于纵容,我更像一朵无所顾忌恣意成长的原野之花。依王子来看,观云属于哪一个类型呢?”   “……嗯?”她的语气,感觉这不是一个需要答案的问题呢。   “其实,我的双亲大人希望我是一朵活在阳光下永远都可以开口欢笑的太阳花,我自己也不反对。”她伸指探向面前花朵的边缘,“不过,对我来说,这世界没有比父亲、母亲更重要的,为了保护他们,我化身剧毒之花也没有关系。”   叶诺眸光疾闪:“观云公主似乎话中有话。”   她莞尔:“若是寻常人听来,这不过只是一个深爱双亲的女儿的热血表白,叶诺王子说我话中有话,难道是因为王子不是寻常人?”   真真是话中有话吧?这么一来,无论是朋友,还是更进一步的“朋友”,都做不成了呢。叶诺心发叹息,道:“真是羡慕观云公主。”   她点头:“我也觉得自己很值得别人羡慕。”   “……希望观云公主可以永远如此幸福。”   “多谢。”她嫣然,“在巫界的术法内,每一份祝福都是一份加持,比及藏在心中的,诉诸于口的更具备这种力量。所以,当叶诺王子开口祝福我时,我的力量也随之增加。现在,告诉我,明明这个世界超乎于自然的力量的族群不仅是巫界,波融家族是对所有的异能家族皆有这份侵吞的野心,还是惟独针对巫界?”   “你……你对我……”叶诺欲探手向前,赫觉重若千钧,“做了什么?”   “利用这些美丽的花儿结成了一个小小的结界,顺便对你用了个小小的定身术,当结界消失,在此发生的一切你不复任何记忆。”她抚过那朵黑色花儿,柔声道,“你做得很好,告诉我了你的迷幻效果,使我免去一场劫难。”   花枝颤颤巍巍,似是点头应和。   叶诺脸色丕变。   她斜眸睇来:“王子阁下,用迷 药来对待朋友,不觉得有失一国王子的体面吗?”   叶诺自嘲一笑:“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   “这么快认命吗?”她倏地出掌抵其额心,“我要得只是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而已,波融家族为什么盯上巫界?”   “……因为……因为……”叶诺抵抗着不断向喉口喷涌的坦白冲动,终是难以抗拒,“因为波融家想要巫界首领的能力。”   秋观云蹙眉:“巫界首领的能力并非天下无敌,除了巫界,波融家族可曾觊觎其它术法?”   “因为波融氏要习得不死之法,需要拥有强大术力且为一方之主的阴性媒介,巫界首领、前修罗王都在其狩猎之列,还有……”   “狩猎?”她扬唇,“还有什么?”   “传说中,巫界首领的血可以疗愈任何疾病与伤口,波融氏想以巫界首领作为研究素材,令族人全部长生。”   她低笑:“听起来真是个伟大的设想呢。那么,协助王室夺取中原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二公主提出的条件,她问鼎天下,波融氏则为护国法师世代传袭。”   “区区一个波融氏,就能将国力昌盛的中原据为己有吗?”   “过去五年里,波融氏潜入中原,在各军政要处安插人手,并以美色、财益腐蚀身居要职的各阶官员,以十年为限,届时发起一场里应外和的战争。”   “那么,关于这些人手和官员可有详细名单?”   “这是最核心的机密,只有二公主和新当任的波融家主掌握。”   “你不是一个甘心屈居人下毫无主动的人,应该不会任自己毫不知情吧?”   “我只知有一份足以要挟中原高官的东西一分为二,二公主和波融氏各持其一,波融氏那份……”   巫界恶霸救命——   小呆瓜?她旋身就走。   “你去哪里?”身后人茫然不解。   她微微眯眸:“幻像无踪,去芜存精,撤!”   结界消失,原地只余对花独赏的叶诺王子。   ~   “公主殿下,卑职颂达前来禀报。”如此喊了三声,一声比一声高,室内毫无动静。   “什么人?”一声高斥,几道身影从暗处飞出,“什么敢在公主的书房前喧哗?”   “在下颂达。”门前人回身,“有要事向公主禀报。”   那几个暗卫自是接到过主子的口谕,认得此人是专为主子执行机密任务的特卫,不敢为难,道:“公主此刻不在书房。”   颂达抱拳:“请问公主在何处?在下有十万火急的情报禀报公主!”   “公主此刻不在府中,你可以在一旁等上片刻。”   “不行!”颂达面目变色,“稍迟片刻,误了公主的大事,卑职担当不起,各位想必也担当不起吧?”   几个暗卫互递眼色,有人道:“如果你不怕公主责怪,就赶往地牢吧,公主正在那里审讯嫌犯,但是不要说是我们告诉你的,否则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本府的生存之道,误了主子的大事,他们再多的身家性命也承担不起。   颂达称谢遽去。   这段时日,对公主府过一番详尽了解,地牢方位熟记于胸,并不难找,但……   在这个时候听到这个地方,实在不够吉利。   一念至此,颂达脚下行走更为迅疾,而后在穿越一片花林的时候,借机遁去形影。隔着地牢尚有一段距离,牛皮长鞭抽打肉 体的声音已然生生撞透耳谷。   “你的主子是谁?是谁指使你女扮男装潜进公主府?你若聪明,就该在公主面前把你的身份来历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公主慈悲,定然放你一条生路。否则,更大的苦头等着你,自求活路还是自寻死路,全看你够不够聪明。”   低沉缓慢、充满着诱导意味的声音过后,一声大骂拔地而起:“做你娘的春秋大梦,爷爷我顶天立地一汉子,你这几鞭子根本不够看!”   施刑者暴虐指数迅速攀升,扬鞭骂道:“你这个奸细还敢……”   “不必用刑了,那些刑罚对他来说确实不够看。”雅和公主宛若浸在冰窖内的声线冷冷扬起,“你们去波融家主送给本公主的那把剑拿来,用它一点点割取这位俊俏小哥身上的肉,看看到时该是如何的反应。”   ……不是吧?这位公主是这么一位重口味美人吗?已经来到外间的颂达怵然心惊,右掌高高扬起。   “公主,叶诺王子到了。”有侍卫禀道。   雅和公主柳眉紧蹙:“他来做什么?”   “叶诺王子在识香节上选到了来自南疆的几盆名贵兰花送给公主。”   “正事不做,他还真有这份闲心……”公主殿下冷笑中,俶尔眸内戾芒闪动,“他来了也好。作为波融长老的高足,由他来审讯眼前这个明显不是普通人的奸细最是适合不是?直接把王子殿下请到地牢相见吧。”   “是。”侍卫闪身。   不妙呢,如若叶诺来到地牢,见到了剥去伪装的小呆瓜,自然一眼识出,对方便可以借中原公主意图刺杀西漠二公主之名发难,到时不止自己,连皇兄那边也将陷入被动……如何是好?   颂达边如此思忖,边站在这间牢房之外,猝不及防地发现了前方以十字形状缚于柱桩衣衫破碎遍体伤痕的查小呆,怒意直似惊涛骇浪般冲击胸廓,听着门外渐渐临近的脚步声,切齿:老狐狸,听得到我说话吗?   说。   我要提前发难。   理由?   小呆瓜暴露了   笨蛋。   轮不到你说,我提前发难,你跟与不跟?   嗤。   本大爷当你答应了。   此前,达成了“大闹一场”的共识后,进而确定了各自大闹一场的时辰与地点,百鹞为防有变,执意与她建立起这个通讯路径,其时还觉得他多此一举,此刻派上用场,还须叹姜是老的辣,大不了今后对那只老狐狸少用两分脾气就是。   颂达……不,已经无意维持颂达样貌的秋观云虽依旧隐身,却恢复本来面目:要闹,自然是以本大爷的姿态。   公主府,哈萨城,西漠国……接招吧。 十九、缘起缘灭难料防   当初把 查获一人放进在西漠王都地位仅次于王宫的二公主府,秋观云始终不能完全放心,是而将应急符打进他的胸前,当攸关生死的危机来临时,即使本人无法呼救,符印也将以中符者声音的模式向施符者发出求援。   方才 那一声紧迫急促,情形显然不容乐观。通过符印感应那只呆货的所在地,她确定是二公主府无疑,遂移形至二公主府的后门围墙外,但落脚之后,却再也感应不到符印的具体方位,只得化成颂达模样进府搜寻。   此刻,置身地牢之内,看见那枚刻于正顶的符号时,遂晓得是这份力量压制住了查获,并湮没了符印的气息。   而后,看着血痕密布的查小呆,她生气了:虽然是个缠人又没有长大的笨蛋,但就算是本大爷,也不曾把他欺负成这个模样,西漠公主真是奢侈呢。   然而,当与百鹞通讯完毕,确定了即将而来的行动之后,如同第一次随母上大人走出巫界远足外面世界的前夜一般,她兴奋且期待起来。   “你的生命刚刚开始,便想丢在这里吗?”雅和公主看着前方的落网之鱼,用极具怜悯的语声,“你只须说出主使者的名字,本公主不但可以给你自由,就算一官半职黄金美人也不是没有可能。在我的剑到来之前,告诉本公主吧,是谁将你派来卧底?还有,到目前为止,你向外输送了什么样的情报?”   “呸,你这个冒牌公主,爷爷才不吃你这一套,有本事,你就在爷爷身上割上一八零八刀,看爷爷的眉头皱不皱一下?”   “……”这只大脑部件缺失的呆货,是被坊间那些夸张英雄主义的小书给洗脑了不成?敢放这等不可能实现的大话?   她决定了,待此间事了,她一定找个机会拿把刀在此厮身上小度一番,看他的眉头皱是不皱……但,当下还是须救他出来。   “公主,叶诺王子到……”   她猝然跃起,左手挥断呆货身上锁链,右手向其面上一抚,两只足尖则落上肩膀。   “啊?”少年惊叫,“谁?”   她密声渡音:走!   “诶?你是……”   笨蛋!她再不迟疑,双足驭力驱使,下方人不由自主向前奔去。   “啊,犯人要逃跑!”有侍卫惊呼,半数护住主子,半数一拥而上。   举臂将阻挡在眼前的几名侍卫打翻出去,与迎面拔剑相向的叶诺王子遭遇,她当下无意纠缠,默念移身决,带着足底的呆货暂且撤离。   ~   “在本大爷为你疗伤期间,把你暴露的始末一一道来。”哈萨城的僻静处,她织起一方结界,十指催发疗愈气焰,道。   “痛痛痛痛……”查获连声惨叫,“巫界恶霸是在医人还是杀人?”   她全无好气,灼烧在他伤口的疗愈气焰更加不做收敛,道:“刚刚不还是豪气冲天吗?这点痛对您大爷来说算得了什么?再喊一声,本大爷把你大卸大块!”   “痛……”少年拼命忍下后半声,委屈道,“好歹我是伤者的说……”   她挑眉:“还在说废话吗?”   “不说了!”尽管医疗手法毫不温柔,但被气焰所扫过的地方即愈合如初,确定自己是在被担心着,查获少年的心田开出朵朵小花,嘻嘻……   她咬牙:“说话。”   “……你不是不让我说?”   她眯眸:“你似乎忘记了本大爷的第一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少年茫然,肋下的伤处突地剧痛,他“呲”地吸气,不敢迟疑:“因为有一个侍卫想非礼我被我打倒后围上来一堆衣服不小心被扯开有人大叫男的有人大叫奸细引来了冒牌公主我就被擒了!”   尽管毫无停顿,她仍然听懂了,沉吟问:“你当时为何不先想办法离开那里?再不济,也应该拿出修罗刀抵抗一阵,等到我来救你吧?”   查获扁嘴:“就是那个公主身上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我完全动不了啊,只有束手就擒、”   她颔首:“看来,你窃取那些机密信函时施用的修罗界搜索术被波融家族察觉,故而在二公主身上提前备下了压制修罗力量的符咒。”   查获咋舌:“那个波融家族有那么厉害?”   她眸透深思:“但是,如果他们已经察觉到来自修罗界的力量窃走信函,知道你身份的叶诺就当第一个将你列为嫌疑对象,以此为名向我发难,可为什么那个二公主好似全然不知呢?”   “是哈,为什……啊,不好了!”少年大叫。   她眼尾睨去。   “巫界恶霸,不好了啊。”少年急得团团乱转,“方才我和那个叶诺正打个照面呀,就算他以前没有想到,现在怕也想到了,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带兵包围了了你住的客栈!”   她嗤了一声:“你认为我为什么那么急着把你救出来?”   少年嘴角大咧:“担心我?心疼我?喜欢我?”   “……”这呆货最近又增设了自恋属性吗?“在我撤销符印前,在叶诺王子的眼里,你那张脸只是一位路人甲。”   ……路人甲?才不要!查获全身摸索,意欲寻出一面能够映出自己当下容颜的镜子。   她无暇理会少年的奇妙心情,犹在暗中猜测那个叶诺王子的动机:撇开公主府有没有发现丢失信函或者发现后有没有告知叶诺姑且不论,再往前一步,难道叶诺从没有告诉二公主自己身边有半只修罗吗?只须提过一次,当事件发生后,波融家族洞悉到术力来源之际,不可避免地就会将矛头对准自己……还是说,对方隐而不发,为得是寻找自己更大的破绽?   ……时间到了。   她一怔:老狐狸?   时间到了。如同本尊的声线一般毫无起伏的心语之声。   她翻个白眼:是,狐王大人,一刻钟后准时动手。   而后,她一手挥开结界,一把揪来正在对自己当下的容貌各种担心的查小呆:“好了,查英雄,今天是你的幸运日,我允许你成为西漠国的恶梦,咆哮吧,小呆瓜!”   ~   今天,西漠国发生两桩大事。   准确说,两桩可合为一宗:公主府、波融家族同时受到了攻击。   波融家族的本家大宅,一位裹着黑色披风的蒙面男子从正门攻入,门口侍卫形同虚设,任其踢开大门,侵入门内世界。   当波融家的诸侍卫意识到对方不是寻常刺客时,立刻向后撤退,一波诡异的哨音划过后, 一群头覆兜帽、全身暗红长袍的人士取而代之,将闯入者团团围住。   为了保存自家实力,波融氏第一条家规即是:若非必要,严禁动用术法。这个必要,指得是当遇上身怀术法者的挑衅,为自保或保卫家园,即可一战。   这群暗红军团,即是波融家族真正的卫士。所有人围住来犯之敌,双手结印,齐诵咒语,一团暗红色的云团浮现于对方头顶上方,急速覆下。   眨眼间,蒙面男子被红云吞没。   为首者冷笑:“不自量力的东西,居然敢到此撒野?留下尸体,如果真是赫兰家的三子,就给他们送过去……”   嘭!   一声仿佛爆炸的声量直冲云霄,暗红云团四散开来,蒙面人毫发无损。、   “启用黑煞!”为首者疾喝,   暗红军团齐扬右臂,指尖丝丝黑烟渗出,继而汇零为整,再度将对方吞噬。   嘭!   比上一次更为震鸣的爆炸声后,黑色的烟雾弥漫于波融家的上空,蒙面人依旧完好无损。   随即,蒙面人主动出击,双掌挥出两片白芒横扫敌方。   被这排强大的气浪击中,暗红军团人仰马翻。   为首者也飞跌出几丈之外,好不易稳住身形,向身边搀扶者下命:“来者棘手,快去禀报家主!”   不肖多说,这位胆敢上门挑战西漠第一家族者非百鹞莫属。更确切点,是其分 身。此刻,本尊隐身云端,观看着整场战斗,等待真正有实力的压场人物登场。   ~   二公主府。   那个先前从诸人眼前消失的落网细作去而复返,自投罗网不说,尚大放厥词,扬言踏平公主府。   公主殿下大怒,命府中侍卫全力围剿,生死不论。   然而,先前不具任何抵抗之力的细作这一回如有神助,侍卫们连贴近的机会也没有,被其抢圆的两臂挥翻开去,以各种姿态跌落尘埃。   雅和公主立于假山之顶,俯望着府中人的狼狈,寒声道:“取本公主的剑来。”   近侍劝道:“公主,此人大存古怪,属下已经派人前往波融府和王子府求援,驸马也即将回府,您还是先在一旁观战吧?”   “本公主的武功和术力俱不低于叶诺,岂能容忍这么一个货色在本公主的面前张牙舞爪?”雅和公主接剑在手,“呛啷”出鞘,执剑纵身而下。   那个冒牌公主来了。查获心语。   人家是正宗的王室公主,哪里冒牌了?秋观云不解。   你才是公主,她就是冒牌。   ……小呆瓜这话很讨人喜欢,要不要姐姐奖励你?   此时,她以无形之身站在查获身后,将之当成提线木偶,实施着自己所想实施的一切。   巫界恶霸,我要与那个冒牌公主单打独斗。   做什么?看上人家了?   才不会!她曾经想拿剑割我的肉,我要揍扁她!   你连波融家的一张符都突破不了,还想揍扁她?   可是……   行了,与你建立这条通话途径不是听你废话,回头我会好生调 教你破解符咒之法,现在就好生听我号令。   ……是!   拔刀!   是!查获从肋间抽出刀锋,依据着秋观云贯注于己身的力量,迎向冒牌公主的剑锋。   后者受此一震,不可抗力地向后落,空中一个疾翻,勉强落地。   剑依然在手,人完好无损,这位二公主的身手、内力俱是不弱呢。秋观云颇为意外。   雅和公主稳住脚跟,双手握剑直指当空,扬声道:“波融剑术一——飞花漫舞!”   原来波融氏的术法需要语言的趋使吗?她微笑:小呆瓜,你也喊!   喊什么?   为你的刀法编一个听起来很厉害的招式名称。   “英雄正义刀术一——千刀万剐!”能够自由发挥,查获少年兴奋满点,喊得声嘶力竭。   “……”她什么也没听到。   然后,刀剑再次交锋,震鸣之声宛若狼狺虎啸,四遭枝叶横飞,山石崩摧。   “你也用语言趋动术法?”雅和公主立定身形,怔问,“莫非你习得也是波融一族的术力?”   “少自作多情!”查获趾高气昂,“爷爷我用得是正义英雄一族的术力,少拿来与你们这些邪门歪道相提并论!”   雅和公主目露残光:“找死。”剑光掠过长空,“波融剑术二——暗香盈袖!”   人家的名字起得如此风雅,你就不能效仿?她嗤问。   “那……英雄正义剑术二——五马分尸!”   她不再指望。   “你既然有上门挑战的胆量,就该有承担一切的勇气,可敢把你藏在面纱后的那张脸露出来?”   波融家最大的习武场上,年轻的新任波融家主负手立于台阶的最顶层,俯视着下方场中那道黑色身影,扬嗓问。   对方毫无声息。   “不想说话还是不会说话?”波融家主悠然发噱,“这么说你无非是个傀儡,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吧?”   仍然不作应答。   “可是,纵使艺高人胆大,也需要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阁下单枪匹马闯进波融府,若是执意纠缠不休,只有死路呢。”   波融家主喟叹:“没有办法了,动手,虹煞——”   他说“动手”,并非自己动手,而是西北、西南、东北、东南四角猝然拔起的四条身影。四方人影双掌向前推直,掌心内光线跳跃,赤、橙、黄、绿、青、蓝、紫、黑,迅即延展向前,以来犯者头心为点交汇成伞状,以铺天盖地之势覆盖倾轧而来。   从小喽罗换成大喽罗了吗?那位家主是执意压轴到底不想随便登场是呢。百鹞目觑其人,悉心感受着对方散发出的灵力,暗有几分心惊。   “你以为设计一分 身在本家的眼前,本家就发现不了你的所在吗?”一脉阴鸷酷烈的声线,骤然响自身后。   他身躯一僵:此人何时到的?自己为何……毫无觉察?   “别吃惊,你应该想得到世上会用分 身术的不只有你一个。”波融家主准冷笑,“不管你是谁,本家主先尽地主之谊,喂你吃上一剑……”   寒光骤生,杀机无限。谁生谁灭,缘聚缘散。 二十、生死之间逾心墙   轰——   一截假 山被长刀斜劈出去的寒光扫光,倒塌在地。公主府内因此再发震鸣之声,滚滚烟尘冲升天际。   “公 主!”十数侍卫第一时护持到主子面前,以防对方趁着诸人视线被蔽时偷袭。   雅和公主握紧剑柄,道:“弩手准备。”   “是,弩手准备——”   “啊——”那边的查小呆目睹自己制造出的灰飞烟灭的盛况,在在体验到了破坏的乐趣,一声仰天长吼,挥刀向那些持弩待发的侍卫冲去,“英雄正义剑术三——不破不立!”   秋观云对这个狐假虎威上瘾兼取名品味极低的孩子端的是没了脾气,驭使刀锋向上偏移三分,刀光过处,所有弓弩支离破碎。   “用这种不济事的东西对付爷爷我,也太幼稚了!”查小呆一手以刀支地,另手掐腰狂笑,“看爷爷的究极大绝招!”   数十侍卫又一次被打飞各处。   此时,有机灵的侍卫发现了一个天机:此人只打不杀,尽管受伤者众,始终未有死者。于是,为了在主子眼前有所表现,不遗余力地向前冲去。   “波融府的人还没有到吗?”看着满天乱飞的侍卫,雅和公主问。   随身侍卫中正好有查看情况才回到主子身边的人,上前道:“禀公主,不止波融府的人,连驸马也不见了踪影,明明方才就已经离府不远,可现在全不知去向。”   雅和公主面浮阴翳:“如果本公主嫁得不是一个大难来头各自飞的孬种,就只有一种可能:这座府第的周围被布下了结界,外面的人或者难以逾越,或者被误导到了他处。”   “以波融家主的功力,区区结界岂拦得住他?”   “话是不错,但需要赶来救援的人是他才行。”   “波融家主若晓得公主有难,定然亲自赶来。”   “……但愿如此。”雅和公主突然不能确定:倘若真如属下所说,那么,新上任的波融家主,此刻你在哪里呢?   ~   “本家主承认你真的很有胆,敢用这种方式公然对波融家掀起挑战,现在就让本家主看看你是何方神圣。”   一刀刺中,面前的白衣人半身鲜红,蜷缩成渺小的一团,波融家主不胜舒畅,用脚尖踢了踢这只待宰羔羊,伸手掀开遮挡住面目的宽大袖角……   “……啊?”目之所见,空无一物,进而连那只袍袖直至整件白袍也一并消失。   “很意外吗?”波融家主的身后,也响起了话声,“你不奇怪自己的目标为何被刺中了却没有跌落云端吗?一旦得手,一味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不思其它,这样的心胸也想开拓出更大的格局?”   “你......”   “最好别动。”一脉尖锐的寒意抵中波融家主身后死穴,“虽然我不像你喜欢从别人背后下刀,但不介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波融家主僵声问:“你到底是谁?与波融家有什么恩怨?”   后方人轻笑:“我是谁有那么重要?与波融家主有恩怨者多不胜数,阁下可妨好好梳理,找到其中最想置家主于死地的那位呢?”   “置本家主于死地?”波融家主心神一凛,“你认为杀死本家主,波融家任你自在吗?到时你将是整个波融家族的仇敌,你的余生也永无宁日,永远处于被追杀中,直到死亡。不,就算死亡,你的灵魂也会成为波融家的奴隶,永远为波融家所驱使。”   “听起来委实可怕。”后方人淡淡道,“可是,谁知道新任家主是不是当真能够贯彻阁下的复仇方针呢?也许,那位大人很愿意看到阁下的死,毕竟你只不过是个窃取了父亲的家主之位的不孝子而已。”   “……家主之位?”波融家主目光一闪,“难道是你是我父亲派来的杀手?”自从家主易位,大势已去的父亲便不知所踪,连带的还有族中那群死忠的拥趸,如果是他,做任何动作都有可能。   后方人顿了顿,道:“一个将死的人,不需要知道太多。”   波融家主冷笑:“真是替阁下可惜,如此的身手,竟然受一只丧家之犬的驱使。”   “多谢,不过不需要。”   ……果然是那个老不死吗?波融家主眸底凶芒乍现,道:“既然你是家父的鹰犬,难道他没有向你说起过本家主的底细就将你派来送死?”   “底细?”   “对,本家主的底细!”波融家主倏然矮身,一片黑色的烟雾欺挡后主视线,待烟雾散去,一条五丈开外的庞大蜈蚣现出原形,每一只巨足上都闪着黑色毒芒。   “原来是只蜈蚣精吗?”百鹞轻声道。   蜈蚣头顶有人发声:“愚蠢,这只是被本家降服那只蜈蚣妖的精魄,本家主天生就有吸收败者灵魂的异能,不管你这个连本来面目也不敢露的愚蠢杀手是什么来历,最终不过是本家主的饵食罢了。”   百鹞扶了扶脸上的面巾,道:“那么,就让我看看家主阁下的全部本事吧。”   一声巨响再次震彻天地,波融家大宅,黑衣者将红衣军团的攻击引至到了波融家最高的楼层上,那座琼楼玉宇刹那壁倾柱倒,瓦砾横飞。   “你......”见得金堆银金砌建成的家园被这般摧毁,波融家主面上恶起,“你真的让本家主怒了,今日就让你魂飞魄散!”   “巧了,我也很不高兴。”是的,很不高兴。方才,仅差一毫就中了对方那支浸满符水的利剑,那一刹,脑中惟一浮现的是那张嬉笑怒骂的乖张面孔……对此,很不高兴。   ~   “啊,英雄正义刀术六——乱七八糟!”   此刀落下,两座假山再遭殃及,碎石四下崩落,华美辉煌的公主府已是狼藉一片,真真乱七八糟了。   雅和公主被贴身侍卫架着向后避退,对眼前遭遇的所有破坏怒到极致,命道:“迅速鸣响飞云钟,召集丧尸队!”   丧尸队?感官全开的秋观云一怔: 那就是公主府的秘密武器吗?   一阵急迫的钟声敲过,稍顷侍卫来报:“禀公主,丧尸队到位!”   雅和公主挥臂:“全员撤退,交给丧尸队歼灭来敌!”   所有侍卫无论是正在打斗中的,还是爬伏地上的,悉数向后飞身,推开可以推开的每一道门,隐蔽身形与气息。   钟声又度敲响。   秋观云猝地掩鼻:这是什么味道?   巫界恶霸好难闻!   闭嘴小呆瓜,别把话连在一起说。   ……就像是尸臭味,好难闻。   对,就是尸臭味,快走!   走?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本大爷莫名地不喜欢,快走!   ……   貌似晚了。   他们的周围,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   尸体。 二一、无情有思花非花   丧尸队。   是波融 家族为二公主开发的秘密队部。利用囚牢中的死囚,注入符咒,抹煞其灵魂,符咒的支配下力大无比,且没有疼痛,不会死亡,为听从信号即投入战斗,在是公主府绝不轻易示人的战斗工具。   今日 ,若非侍卫溃不成军、外援遥遥无期、府中的亭台楼阁树被这个不知来历的怪物毁坏得面目全非,践踏到公主天一般的骄傲自尊,她绝不会启用这个工具。是而,一经启用,格杀勿论。   当然,倘使公主殿下晓得一件事,必定分外喜欢:这些东西,正中始作俑者的软肋。   巫界美少年生来不惧神仙,不畏妖魔,却最怕一个“鬼”字。而眼前这些眼神空洞却行走迅速的东西,纵算不是鬼,也相差无几……   小呆瓜,别和这些脏东西打,我们离开这里!   为什么?不是很有趣吗?   有趣个头啊,快走!   再玩一下嘛。查获少年不知愁,对这新鲜的物什兴致极高,尽管行动不得自由,仍竭力迎向那些冲来的僵尸军团。   这只呆货!她不得不抬脚踢飞几只缠上来的脏东西,纵气跳到高处。   查获少年望着正蠕蠕向自己脚下靠拢的物什嘻笑:巫界恶霸不用害怕嘛,这些东西长得是丑了点,但只是一群被人操纵着的尸体,是死人,没什么可怕的呢。   你想玩请便,本大爷要走了。   你不是就为了救我才来的?这么走了就是白忙一场。   她眯眸:你这只呆货是在要挟本大爷吗?   再玩一下嘛,你不觉得很好玩吗?   不觉得!   可是,不管它们怎么厉害,砍断它们的腿就限制了它们的自由……   限制自由?她眸光一闪:那就限制自由。此念滋生,她蓦地跳落平地,放开面前呆货:替我抵挡一阵,本大爷有事做。   好!少年精神焕发,舞一把大刀向那些好玩的冲了过去。   自由的大地,广褒的晴空,予吾以力量,还汝以丰茂,正在盛开的花儿啊,将你们的种子撒落吾手下土地,结树成林,起——   她口中念咒,右手划符完毕,翻手拍于地上,而后纵身而起。   而后,无数的树木藤枝平地钻出,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繁衍扩展,转瞬之间,整座公主府已成为一片开满奇花的茂密森林。   不肖多说,僵尸军团被淹没其中。   “啊啊啊啊,救命,救我下来,啊啊啊啊——”   她回眸,看着那只被倒挂在树间的呆货,心情顿时大好:“安静,少年。”   查获向她伸出手来:“救我啊,救我啊,我的腰被树枝缠住了!”   她抱臂,悠闲旁观:“不是树枝,是树藤。”   “那个不重要,先放我下来再说……”   “谁说不重要?”她踩着一条柔软的藤枝,如履平地走近过去,蹲下身,掐一把少年因为倒悬变形的包子脸,“这些都是对本大爷的法力积极响应的可爱宝贝,若被你这只一味贪玩不听大人话的忤逆小辈叫错了,岂不冤枉?”   “……我错了,我听话,下次不敢了,放我下来,好不好?”少年哀声央求。   她隆恩大赦:“把他放下呗。”   “放……啊!”树藤松开,少年直直落下,幸得反应还算灵敏,一个翻身,重要登临树顶,呜哇大叫,“巫界恶霸你是要杀死我吗?”   她眯眸:“不可以吗?”   “……也、也不是不可以。”少年嚅嚅应声。   她冷哼,向下俯望一眼,道:“你所钟爱的僵尸们已经被藤枝缠成了干尸,不想下去看一眼?”   “不,不,不需要了。”鉴于此前的不乖表现,查小呆忙不迭摇头,打算用甜言蜜语讨好一下自家大人,“巫界恶霸好厉害哦,一下子变出一座森林,果然是天才。”   她也果然受用,道:“那是自然。这几天是识香节真是太好了,有足够的种子可以作为媒介,那些美丽的孩子们真是慷慨呐。”   虽听不明白,但很厉害就是了。查小呆摸着雾煞煞的脑瓜,问:“这座森林就这么永远留在这里吗?”   “你记得我们初到西漠时那个荒凉的小村庄吗?我会把它们移植到那里。不过,暂时保持这个样子一两日也没有什么关系,公主殿下及她的骑士们如今正在花朵的芬芳里做着酣美的梦境,仓促结束太残忍了点。”这么想来,和叶诺王子的约会当真是一趟愉快的行程,惊艳发现的黑色花儿在此表现恁是不俗,只是移植的时候麻烦了点,“此间的活动结束,我们走吧。”   查获颠颠随上:“去哪里?”   “找老狐狸。”   “诶?”查小呆恁是困惑,“老狐狸还没有走啊?”   她不知所云:“他走去哪里?”   “我是想说啊,巫界恶霸对老狐狸从没有好脸色,老狐狸那么心高气傲的性子,早就该甩手走了,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她倏地止步:“对呀,你说他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嗯?”难得被征求意见,查获少年力求好生表现,认真思索了三秒后,“因为他脑子不好用?”   “……”她伸出四指,掐住这厮脸颊向外方抻拉,因为弹性绝好,更使她火大,“明明是只脑子不好用的呆瓜,皮相这么好做什么?”   “偶撤了……挠命……”我错了,饶命。   她放手,将这厮流出的口水擦在了他的前襟上。   睹着这番恶形恶状,查小呆咕哝有语:“不然就是另一个原因,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说。”   “什么?”她满脸煞气,一只粉拳跃跃欲试,“有什么话给本大爷大声说出来。”   少年拿出豁出性命的觉悟,吼道:“老狐狸爱上巫界恶霸了!”   “……什么?”   “只有这个解释不是吗?”左右已经说了,索性说个畅快,“能让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赴汤蹈火的理由是什么?答案只有爱情。”   她不怒反笑:“照你这么说,你为了本大爷不也曾经赴汤蹈火,难道你也爱上本大爷了?”   少年骇得面目变色,抱肩跳出丈远:“不要说这么可怕的事情!”   她嗤了声,转身向前:“所以,我权当你方才的话是废话。”   “才不是废话!”尽管暴力委实可怕,查获少年仍选择坚持真理,“不信你看啊,那么孤傲的老狐狸会为谁做到这种地步?那个凌茗姑娘?还是那个冯珍姑娘?你一直想不透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像你这么自恋的人却从来没有怀疑他爱上你?啊,难道……”少年撇嘴坏笑,“你怕自己知道后会爱上老狐……啊呜——”   她一脚将呆货踢出结界,之后,盘踞树顶,抱膝沉思。   老狐狸爱上本大爷?虽然他当下的行为有种种的不合理,但,这个推论岂非更不合理?那只冷冰冰老狐狸,除了小嫂子别人连个笑脸也吝于给予的狐王大人,对凌茗、冯珍两位姑娘的痴情守候尚不予回应的薄情男子,本大爷身上哪寸美德能够使这个推论成立?当然,不是本大爷不够好,而是彼此的气场太过悖离,显然不是一个世界的生物好吗?初时的相见两厌能够进化到如今的并肩作战已是奇迹,莫说……   你怕自己知道后会爱上老狐……   唔!她捂住胸口:这股难以名状的恶意是怎么回事?   好像不是首次,每当自己准备思考一些事情的时候,它就会如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般迅速蹿上,猝不及防地扼杀掉所有思绪……可是,那些“事情”是什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如此,很难再不求甚解下去了吧?   波融大宅内的战斗,正是如火如荼。   被波融家主操纵的蜈蚣已然灰飞烟灭,不过,百鹞也因此必须召回分 身,方能在这只多足生物的攻击中保持一身洁净。   只是,费力征服的材料被对方用一种不付任何代价的方式毁灭,对于波融家主绝对是个无可容忍的刺激。他嘶力狺叫:“兕,该你出场了,来带给他颤栗到灵魂的畏惧吧——”   兕?百鹞微愕:这波融家主一介凡人,居然可以操纵那等上古猛兽吗?   口说无凭,眼见为证,烟尘散去后,波融家主的脚下,已多了一只苍黑色的独角大兽。   “很吃惊吧?”波融家主享受着对方传来的那一丝惊异,问。   “很吃惊。”百鹞端详着那只体型远超方才蜈蚣的庞然巨物,颔首道,“独角参差,双眸幌亮,顶上粗皮突,耳根黑肉光……果真是上古中传说中的猛兽呢。”   波融家主狂笑:“兕是守护波融家族的神兽,任何意图侵犯波融家族领土的蠢货都将在它的铁蹄下化为粉沫!”   “今日能够见识到波融家主的真正实力,不虚此行。”   “不,你很快就会后悔来到这个地方,后悔生在这个世界!”波融家主双目暴凸,五指向天,“兕,将这个胆敢进犯波融圣地的凶犯捉拿归案,成为波融家列宗列祖供桌上的一道祭品——”   兕兽扬颈,一声近似牛声的嗥叫过后,两只巨眸的央心异光流动,后蹄疾蹬,前蹄翻张,独角锁准目标,携着直若飓风的劲流,全速袭来。   虽然体型庞大,动作却甚是灵敏呢。百鹞取出狐王剑,伫身等待。   走!突然间,一只手从后方伸来,揪住他左肩,疾速飞避。   你怎么来了?他蹙眉,却没有甩开肩上的手。   幸好来了,不然你准备和这只猛兽来一场怪物大对决吗?   你认为我会输?   不是输不输的问题,而是级别不同的问题。   什么意思?   离开这个地方再与你解释。秋观云睐一眼正在迅速接近中的兕兽:小呆瓜,快用你的刀击打老狐狸的剑!   来也!查获少年双手握刀,直朝百鹞头顶劈下。后者挥剑相抵,刀剑交鸣,头顶一道时空裂缝出现,三人趁隙钻入。   晴空万里,风过无声,除了波融府内的断壁残垣及东倒西歪的红色军团,仿佛一切俱未发生。   “看吧看吧,关键时候,还需要关键人物的出场,才能力挽狂澜,转危为安,这就是正义英雄的力量,哈哈哈……”   “你刚刚是想趁机杀死我吧?”百鹞睨着这只神气活现的呆货,淡淡问。   “呀!”被狐王大人的杀气所骇,少年忙不迭跑到自家大人身后,探出半颗头颅道,“因为打开时空裂缝需要刀剑合击才有力量啊,是本大爷聪明,想得到那样的好办法,有什么不对?”   秋观云也深表赞同,抚摸奖励:“确实是个好办法,小呆瓜越来越聪明了哟。”   百鹞冷嗤一声,问:“方才你为何拦我?”   “否则你还真打算与那只牛大打一场吗?”她美眸大瞠,“你是堂堂的狐王大人,是已在天池脱去妖身的神级存在,居然想与一只上古的猛兽一较高低?若是为了拯救黎民免遭怪兽吞噬也就罢了,你仅是为了输赢,身为最具智慧的种族之一,不觉得有失格调?”   “……你想怎么做?”这小女子的本领之一,就是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讲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   “现在我们已经窥到了波融家族与二公主府中的些许真谛,试探到此结束。当下第一紧急要事,是解开那些密信的符印,如今公主府怕已经发现信札丢失,如果不及早将信送到皇兄手中,那些埋伏在中原的细作与背叛者就要消遥法外……”   “不好意思。”狐王大人语气清凉地打断了巫界美少年的侃侃而谈,“那些符印我已经解开,并于昨日命狐族的通信使送住巫界。巫界与皇宫有特殊通道,交到令堂手中的下一刻应该就能出现在令兄手中吧?”   “……”她石化了须臾,陡然咆哮,“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本大爷?”   “抱歉。”   “你——”她握拳,在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前摇了几摇,“帮人忙还讨人嫌,你这只不招人喜欢的老狐狸!”   百鹞挑了挑眉:“多谢你的不喜欢。”   “啊啊啊,气煞我也,本大爷去寻 欢作乐,小呆瓜不准跟!”她挥掌劈开结果,气冲冲去矣。   “可怜啊。”查获轻发喟息。   百鹞睐其一眼:“你被扔下了。”   查获少年突然笑得意味深长:“真正被扔下的是本大爷吗?”   “嗯?”百鹞细眸凛眯。   毕竟靠山不在,少年不敢太过放肆,起身长叹道:“被扔下的人果然可怜呢,本大爷找个地方疗伤去呗,不过……真正被扔下的老狐狸不要一个人偷偷躲在后边哭哦。”最后一句,是在他已然跃上树顶后借着风向送来,迅即隐身逃遁。   百鹞面色一冷,眸内寂沉如深眠中的海。 二二、此花飞尽红难缀   今日, 哈萨城全城戒严,四门紧锁严禁进出不说,每条长街皆有重兵设岗,更有官兵在巷弄间挨户搜查,捉拿潜入公主府行刺的在逃凶犯。   “兄 台,官兵大爷们是在搜查什么?”一名外地客商被行经身边的官兵扯住,一气搜查顺走了贴身钱袋后被搡在地上,望着官兵扬长而去的背影,客商惊骇交加,一头钻进整街惟一开门营业的酒楼内,抓住伙计问。   伙计看这位衣着质地颇是讲究,判定身家不止被搜去的那点银两,遂好脸招待,将客人领坐到了最里边的桌位上酒压惊,低声道:“也不知哪个胆大包天的小贼昨天进公主府行刺,打伤了侍卫,偷走了宝物。公主下令全城搜查刺客,尤其是像客官您这样用外地口音的,仅损失点小钱是小事,若是个练家子,说不定就给带到牢里丢了性命。”   外地客商后怕不已,颤声道:“惹出这么大的乱子,这个胆大包天的刺客是到哪座公主府行刺?”   “当然是二公主府,若是别家,哪有这么大的动静?咱们这家店的背后老板若不是王后家的近亲,也不敢在今天这日子还开着。”伙计压低嗓道,“客官您在这里好吃好喝,压完惊就赶紧回客栈吧,千万莫在街上晃荡,小心遇见哪位心情不好的官兵大爷再将您打上一通扔进牢里等死。”   邻桌,因为耳听八方,秋观云愁眉苦脸。   “巫界恶霸,很好吃哦,不吃吗?”佳肴当前,查获大快朵颐之余,问。   她无力伏桌,举起一根手指敲了敲呆货鼓鼓蠕动的腮帮,道:“你吃就好,正在长身体的少年。”   坐在对面的百鹞收回投放于街间的视线,问:“很担心吗?”   她扁嘴:“就算是本大爷,也会有一点愧疚之心啊。”   “很快就会解除了。”   “你又知道?”   百鹞翕唇:两日后,邻国外使造访西漠,西漠当政者想必不想在他国的使臣面前暴露自己治安上的紊乱。   密语传音?难怪能稳坐狡猾头儿的宝府几百年,行事端的是滴水不漏呢。她合掌表示拜服:请问阁下的消息来源是?   冯珍的叔父今早去嘱咐她这几日不得上街,待两日后邻国外使到达西漠后,必定要在使臣面前呈现歌舞升平街市繁荣的景象,方可自由行动。不过,如果你仍然为已经被捉到牢里的那些无辜平民不安,也不是没有法子。   愿闻其详。   西漠大公主。   对呢,大公主在朝中地位虽不及其妹,总归是可以见到西漠王的人,应该有些办法的……她心胸豁然开朗,提箸就食,顺便把小呆瓜紧盯不放的一盘西漠烧鱼端到自己近前大啖。   查获发呆了数秒,问:“巫界恶霸你为什么抢我的鱼?”   她睇眸:“谁说它是你的鱼?”   少年怒目圆睁:“这就是我最爱吃的鱼!”   “本大爷也最爱吃。”言讫,她将一块鲜白香嫩的鱼肉以缓慢的角度送进口内。   少年顿时炸毛:“啊啊啊……”   百鹞覆睑,握茶慢饮,唇角浅浅扬起。   ~   波融府。书房。   雅和公主驻足在窗前,对着窗外景象看了多时。   “公主殿下,茶来了。”因为尚有正事大事讨论,波融家主不得不发声提醒。   “本公主在想,你府里的惨像居然是真的。”雅和公主道。   弦外有音呢。波融家主笑道:“如此说来,公主殿下曾经以为是假的吗?”   雅和公主回到桌前落座,道:“本公主以为波融家当是铜墙铁壁,有恁多结界护体,不至于遭受到恁大的创伤,表哥只所以夸大,是想为不能往公主府救援开脱。”   波融家主掩额苦笑:“公主殿下所看到的,是府中受创最微的地方,别处都有在修补重建的工匠,很是扰耳。公主特意赶来慰问,臣不想公主受到那些噪音的打扰。”   雅和公主微愕:“来者那么了得吗?连你也不是对手?”   “是有一点实力,不过如果早一时解放神兽的话,局面应该会不一样。”   “需要请神兽的地步?”雅和公主愈发吃惊,“对方到底什么来路?”   “虽然对来者所用的术力来源尚未辨别,但来者是受谁指使却大体有了把握。”波融家主眉目一恶,恨恨道,“是想到过他肯定不甘就此退出,却没有想到他丧心病狂到要毁灭波融家的地步。”   雅和公主啜了口茶,缓缓咽下,趁此机会稍事整理,问:“你是说策划这场行动并付诸于实施的幕后人是舅父?”   “除了他,还有谁对公主和波融家如此恨之入骨?”   雅和公思沉思晌久,摇首道:“舅父对本公主和表哥也许恨之入骨,可是如今的他何以策划这场行动?闯入波融府与公主府的具有那等奇能,如今的舅父已是丧家之犬,如何指使得了?再者说,如果他想夺回家主之位,对波融家下如此重手有什么好处?”   “……公主认为另有其人?”   “如果表哥在那片森林消失前到过公主府,就会发现,能够制造出那样景象的,绝非普通的玄门高手,那是可以轻易更变环境甚或连空间也可为其所用的异术,我实在想象不出来舅父身边有那样的人的情形下,还会甘心退出哈萨城。”   “轻易更变环境,甚至连空间也可为其所用……”波融家主皱眉,“改变环境也就罢了,‘连空间也可为其所用’这个判断,公主因何而发?”   雅和公主淡哂:“为了压制丧尸队,对方在平地升起一座森林不说,树木生长的位置也控制得丝毫不差,除了那些被树藤缠绕住的丧尸,没有活人被树木贯穿。不但气势浩大,亦精致入微。本公主实在想象不出用得出那等手法的人,会屑于做舅父的爪牙。”   “……居然这等厉害?”波融家主不禁后悔没有趁森林消失前到公主府亲眼勘察,或许能从中找到些可供参考的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雅和公主起身来到书案前,铺了一张宣纸,边提笔书写,边道:“不管这个人是谁,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可以肯定是针对本公主与波融家而来。只须从本公主与波融家的共同利益出发,找出站在这个利益对面的人,再从中筛选有实力策划那样一场攻击的人,这个人离我们也就不远了。”   波融家主跟随过来,道:“公主的分析诚然极有道理,可是只怕对方并没有给我们这样从容的时间。我们在明处,对方在暗处,随时可以对我们再发动一次同样的袭……嗯?”看关出现在纸上的几个名字,他戛然住语。   “本公主今日特地来找你,就是因为已经锁定了这几个目标,需要表哥参与这场排查。”雅和公主扬眸一笑,“你认为本公主是个喜欢坐以待毙的人吗?”   ~   在外使到来前,叶诺王子亲自过问,将因刺客事件从街间捕进牢房的人犯一一审讯,除了确实有作奸犯科嫌疑者,余人皆无条件释放。   当然,叶诺王子只所以愿意出面,全因大公主的规劝。向来不喜欢过问世事的姐姐因为在街间亲眼见得官兵、衙差们借机敛财的劣行,特地上门要他督促更正,他自是无法拒绝,何况哈萨城内如今还住着一位异邦公主,任由那些杂碎东西们放肆下去,倘被对方看在眼里,在在有失国体。   “识香节上因为紧急公务,我突然离开,对观云公主实在失礼,还请见谅。”福禄客栈后园内,叶诺王子送来一坛好酒,为当日的失礼致歉。   秋观云倾身嗅着美酒香气,喜盈盈道:“王子多礼,我到贵国不过是为了游玩,而王子忙得是军国大事,孰轻孰重我还分得清楚。如今有这坛佳酿,天大的事也可以忽略不计。”   叶诺冁然:“公主喜欢就好,这是西漠国最负盛名仅供王族女眷专用的‘金花酿’,听母后说口味醇厚绵软,后劲也小,适宜女子品尝。”   “女眷专用的御酒吗?”她扬眉,“那今日岂不是无法和王子开坛共饮?”   叶诺王子朗声长笑:“明日结束公务后,我再带好酒过来与公主一醉如何?”   “一言为定。”她欣然接受,掀开封盖,溢得满院酒香。   “好香。”一道白色衣影为香而来,“这么好的酒,你打算独自品尝吗?”   “你……”她抬眸,甚是迷惑:这厮的这个声音、这个表情是怎么回事?   叶诺面对来者,颔首致意:“原来是百公子,还住在哈萨城吗?”   “是呢,王子阁下。”百鹞浅笑,“贵国有很多好风景值得盘桓,百某一时难以割舍。”   叶诺微哂:“百公子能够喜欢西漠,叶诺深感荣幸。不过,西漠不止哈萨城有令人流连忘返的好景,百公子可以多处走走看看。”   “多谢王子阁下的推介,百某在深切领略过哈萨城的丰厚人文后,必定郑重考虑王子阁下的建议。”   “百公子好雅兴,不知哈萨城哪一处如此得阁下青睐?”   “这个么……”   “……”随着那两位的言来语往,秋观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晴在两人间左右移动,各种不解充斥心田:比如说向以冰冷面具示人的老狐狸此刻令人后背泛冷的和蔼表情与声线,比如说走粗犷豪迈路线的叶诺突然变得含蓄优雅彬彬有礼。最令人无法忽略的,是这二位迸发的气场,把周遭的空气也变得仿佛火摺稍闪就是一场燎原大火的激烈趋势……依稀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气氛已然使她这个旁观者感觉奇特了吧?难道是传说中的灵魂碰撞?   不过,这段“眉目传情”的时光很快被从外传来急沓步声打断,有侍卫来禀:“二公主请王子殿下过府议事!”   叶诺王子告辞。   秋观云斟酒自饮,拿眼晴瞟了一下身边男子,不出所料,狐王大人已经还原为冰雕模式,当下脱口而出:“老狐狸你不会是看上叶诺王子了吧?”   ……   一片树叶当头飘落,旋即掀起几分秋风扫落叶的萧瑟。   百鹞眸光冷冷扫来:“你的嘴动得永远比脑子快。”   “是哦?”她抚了抚自己了嘴角,再低头扫了一眼,“如果不用束胸带,本大爷的那里还算壮观,应该算得上胸大无脑吗?”   他蹙眉:“醉了吧?”   “好酒,好酒,西漠国竟然想到专为女人酿一种美酒,这点真真值得本大爷给予十二分的表扬。”她扬首连饮,唇内甘洌醇和,舌底回味无穷,“可惜,只限在贵族女子享用,有点浪费……好喝呢。”   他冷嗤:“你对一个有意利用你打入中原皇族的男人拿来的酒,饮用得真是放心。”   “所以,他在场的时候我始终没有动不是吗?”她明眸含笑一瞥,“如果这里面当真放了一些不必要的材料撂倒了本大爷,届时任凭老狐狸你处置如何?”   他暗切牙根。   “不发表意见吗?”她抿了抿唇角,“难道你是默认了?该不会……”一双水汪汪的大眼蓦地惊瞠,“你一直在惦记着本大爷的肉 体吧?”   他万分确定:此女子已经是醉鬼一只。   “啊呜,你去哪里?”她嚷声问。   他旋身笔直向前,声若寒锥:“我不想与醉鬼多说一字。”   “……哪里走!”她掷了酒杯,猝地一个虎跃,准确攀上了那截傲岸的脊背,“不把话说清楚,本大爷绝不放人!”   这……这只醉鬼!他抬手欲将两肩上的胳臂推下,叱道:“放开!”   她猛烈摇头:“不放不放,就是不放!居然敢无视本大爷的问题掉头一走了之,本大爷要对你进行灵魂的挞伐!”   他唇内挤出幽冷字符:“再不松手,我将你扔进冷水醒酒。”   她悬空的两腿缠到对方腰际,娇声道:“做得到的话,试试看啊,本大爷愿意尝试各种体验!”   “你……”   她突然鼓起酡红色的粉颊,向他耳垂吹了一口气。   他一栗,恨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嘿嘿……”她笑得如一偷油成功的小老鼠,“回答本大爷的话,你是不是对本大爷的肉 体垂涎欲滴?”   “……并没有。”   “真的?”   “真的。”   “那……”她秋波流转,“要不要本大爷在你面前脱光光验证一下?” 二三、无情不似多情苦   一,二,三,四……   四天了呢。   掰着手 指数过后,秋观云叹了口气。   “巫 界恶霸,这几天都没看到老狐狸人影,我刚刚特地去他住的房内也不见人,他去哪里了?”查获问。   “离、家、出、走。”她单腕支颐,怏怏道。   查获欺身,盯着她的脸仔细审视。   于是,她伸出两指,揪住那两排离得过近的睫毛。   “呜……”少年呼痛。   然后,她改捏那个白里透红的包子脸,道:“睫毛那么长,皮肤这么好,却长在区区的查小呆身上,真真令本大爷不爽。”   仅仅这个理由的话,不是最该惩罚巫界恶霸你自己吗?少年腹语如是,问:“你在因为老狐狸离开闹别扭吧?”   “是啊,所以你乖乖的。”她挥手,“今天离本大爷远点。”   偏查小呆属于作死一派,道:“难不成这就是坊间小书说的‘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啊呜~~”额心遭遇二指神功袭击。   “就告诉你给我乖乖的。”她再弹一记,“老狐狸是被我气走的,本大爷有点内疚,正在反省中。”   查获揉着额头,委屈道:“因为看你好像很在意老狐狸的不在啊,我是在安慰你。”   “好好好,谢谢了,善良的查大爷。”她摆明敷衍了事。   “那……告诉我你用什么大招气走了老狐狸好呗?”那只千年老狐狸,平日里不管自己在他面前如何上蹿下跳,只会用一双看傻瓜般的眼神看着自己,想想就不爽。倘若有法子将那张脸气得狰狞变色,成就感定然非同凡响。   “我藉醉装疯勾 引他。”她道。   查获整人石化。   “怎么了?”她揽过这只可怜小生物的肩膀,“不是想借用本大爷的方法吗?要不要挑战一下?”   “这……不是……”查获嚅嚅道,“我稍微想象了一下巫界恶霸勾 引人的样子,觉得那个画面教人不敢直视,啊呜!”   恣意蹂 躏着手底的大脑瓜,她心情稍稍好转,道:“老狐狸是真生气了,如果你在现场,说不定就能做一个可爱的炮灰。”   几乎趴在地上的查小呆仍然不服:“惹他生气的是你,为什么我做炮灰?”   “哪还用说?”她笑靥如花,“因为本大爷的本事与老狐狸不相上下,如果想出气,当然找个软杮子捏比较现实不是吗?”   “……”查获少年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出现在那个现场。   “不过……”放开少年,她走到窗前,俯窗观望街间景致,“虽然想到他会生气,却没有想他那么生气,原来老狐狸有着那么强烈的贞操观念,意外啊。”   那日,他拂袖而去之前,那双眼睛内的怒焰几乎具有着将整座客栈化为灰烬的能量,在她认识他以来,可曾见过他那个模样?看来就算是老狐狸,贞操也是神圣不可侵犯。   查获蹭近过来,期期艾艾道:“我觉得哈,老狐狸那么生气,或、或者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你,你藉酒装疯,是在试探老狐狸吧?”   她挑眉:“那又如何?”   “如果,我是在说如果……如果老狐狸喜欢你,你却用那样玩谑的态度,他当然会很生气啊。”   “可这个推论成立的前提是在他喜欢本大爷吧?”   “你还在怀疑这个吗?”   她沉默。   “唉~~”查获少年摇头晃脑,“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别迷茫哦少年……啊呜!”   此刻,狐王大人正处身于狐族的结界内,召见狐族讯使。   “综上所述,那只兕兽确是波融家族的护族兽,波融始祖降服后便将之封印到族长印符的族徽内,只有持有族长印符者方能召唤。该物力大无穷,外皮坚硬,一声咆哮有摧山崩海之力,着实是只凶兽,幸好狐王您没有与其正面交锋。”狐族讯使禀道。   “幸好?”百鹞倚身于白玉砌就的王座,长眉微掀,“波融家族的始祖能够将其降服,本座就不能吗?”   讯使道:“禀狐王,以您的法力,并非不能,而是对方曾一度是地面最凶猛的大兽,无论是谁做降服者,都将耗时弥久,耗力弥多。昔日,波融始祖降服该物时尚是远古,天地神域尚于混战时期,没有哪方会关注一只兕兽的去向,但若是今时,那股强大的灵力必定会惊动上庭,到时那帮将规则秩序挂在嘴边的刻板神仙便会现身干预,岂不麻烦?”   “现在本座的确没有时间理会他们。”百鹞沉吟少许,道,“搜罗各界资料,查出兕兽的弱点,或者解除其与波融家族契约的方法。”   “卑职遵命。”讯使领命遁去。   “红奴还有事?”他睇向仍驻立下方的人影,传她来是为了知道灵儿的状况,既知幼妹母女平安,便该功成身退。   红奴施礼,道:“老奴方才看得狐王大人眉间隐有怒色,想留下做狐王大人的出气包。”   “红奴别开玩笑。”他淡哂道,“你不说,我竟不知自己已经喜怒形于色了。”   “老奴是看着狐王大人长大,对您的脾气也算有几分了解。在老奴的记忆里,能让您这么生气的,只有一位。”那位锦衣玉貌的伪美少年是也。   他掀眉不语。   “那位大人真是位奇人,不但能让您笑,也能让您怒。”   想起她那日的所为,他额角某处隐见青筋,道:“别说她了,红奴替我继续看顾着灵儿,若有什么紧急状况,知会母亲和鹊儿。”   “老奴当然会全力侍奉灵儿小姐。”红奴笑吟吟道,“可是,也愿做狐王大人的倾听者,如果您不想说也不有关系,拿老奴骂上两句稍作抒发也好,千万莫名气憋在心里独自生受。”   他失笑:“若有一天我的心情当真坏到不可救药,一定不忘了把红奴当成出气包。但现在还没有到需要担心的地步,你安心回去吧。”   红奴低首:“老奴告退。”   没有到需要担心的地步吗?自家狐王大人向来寡语,心情越好话越少,适才用了那般详尽的一句长话,显然为了遮掩当下的动摇,看来心情已然坏到某种境界,红奴断不能袖手旁观。   ~   第五天。   还没有回来?踏进那间客房门槛,秋观云向内瞄了一遭,纤薄的唇角失望抿起:这只老狐狸是打算闹脾气闹到什么时候?   “您在找狐王大人吗?”   “诶?”她收回已经踏出去的那只脚,转过头来,“你是……”   房内人屈膝一福:“老奴是红奴,先前曾与您见过一面的,观云阁下。”   “对呢。”她展颜,“是红奴婆婆。”   红奴笑道:“和狐王说的稍有不同,在红奴的眼里,您始终是个教养与品质俱为上乘的好孩子呢。”   登时,她半脸黑线:“我从来没有指望自己能够从那只老狐狸的嘴里得到什么良好以上的评价。”   哧,立刻变脸,真是个有趣的妙人呢。红奴乐不可支:“不,狐王大人从没有说过您什么坏话。那些话在老奴听来,更像是些许抱怨。”   抱怨与坏话有什么不同吗?她干笑一声:“请问红奴婆婆,您家那个爱抱怨的狐王大人如今身在何处?可否屈尊赐见?”   红奴瞳仁放亮:“您很想见狐王大人吗?”   “对啊,很想。”她调整嘴角,力争笑得诚意十足,“请您转告狐王大人,在下秋观云,好酒贪杯,酒后失仪,冒犯了狐王大人的神圣尊严,经过几日面壁反省,实实痛悔不已,请狐王大人以海一般的广阔心胸,原谅一个莽撞少年的无知。”   这……   这摆明没有在反省不是吗?无怪狐王大人避不见面,倘使此时得见,听着这副漫不经心的口声,只怕怒上加怒,更加不能释怀了吧?   “观云阁下,狐王大人对您来说,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嗯?”她眯眸一笑,“神一样的存在。”   红奴笑颜泛僵:“老奴突然间体会到狐王大人的不易了。”   她唇角弯弯:“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家狐王大人去了哪里吗?”   “唉~~”红奴长叹,“狐王大人正在为波融家的护族神兽一事费神劳碌,因为若不能除去这个障碍,就无法帮到观云阁下。”   “……是、是吗?”她一愣。   “红奴在这里等待您的到来,原是准备了一大腔话想对您说。可现在看来,老奴说得愈多,愈是画蛇添足。”红奴面容怔忡,再三叹息,“红奴如今除了替狐王大人心疼外,也别无他法了。”   “……”这个话题,她下意识不想接承。   睹此,红奴收敛笑容,凝视着这难窥心底的绝美容颜,道:“红奴在此恳求您,别让狐王大人过得太苦了吧?纵使对您犯了什么过错,看在他为您奔波到今日的份上,放他一马如何?”   呃……   她呆怔片刻,讷讷道:“可是,他随时可以走啊。”   “嗯?”红奴支起耳朵,“观云阁下说了什么?”   “他随时可以走。”她掀眸道。   红奴愕然:“您怎么能这么说?”   “是,我能这么说。”她声线陡然清越冷定,“他随时可以抽身,不需要左右为难,不需要煎熬挣扎,我从来没有邀请他参与,也从没准备阻拦他的离去。”   红姑气极:“您这么说……这么说……如何对得起……”   “该道歉的,我依然会道歉,并领情于狐王大人的慷慨援助。”她容色淡淡道,“巫界永远不会忘记狐王今日的恩情,他朝若有需要,定当加倍回报。红奴婆婆也可以把我方才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狐王大人,若他从此不愿相见,代问安好。”   言罢,她欠身一躬,旋踵就步。   望着那个修长精致毫无拖沓的背影,红姑蓦地明白狐王大人的眼中何以充满近乎绝望的暗沉,因为那个咒语当真剥夺了她对狐王的所有爱情。狐王大人每一次与她相近,便须领略一次那道界线的壁垒分明,想远离,无法远离,想割舍,无法割舍,于是选择做她的朋友,在线外观望,徘徊,等待。   “满意了吗?”有人浅声问道。   红奴一惊,转身跪下:“对不起,老奴做了多余的事。”   百鹞伸臂搀起,道:“如此也好,亲耳听到了她的全部想法,我终能放手,还彼此自由。”   红奴心下充满悲凉:“狐王大人……”   他一笑,退身隐没。   红奴呆立良久,回眸那女子离去之处,瞳心内一簇冷焰燃起:如果不管狐王大人怎么做都焐不热那个覆了严冰的心肠,那么就由红奴破力一击打破冰层。无论如何,没有人可以将狐王大人撇在原地,径自消遥。   ~   拈着公主府的请帖,秋观云且疑且惑。   毕竟,那座府第刚刚经历过那样一场动荡,恁快便在府中设宴待客,不免有违常理。虽然,在那次的大闹公主府后,她曾用颂达的面貌出现在公主府内,但其时雅和公主为接待外使整日奔赴王宫,她识趣配合,未使颂达多做打扰。   如今,才想使颂达重出江湖,这张请帖便送抵客栈,若是巧合,未免巧得令人称道。   去?还是不去?着实是个问题。   “巫界恶霸,街上开始张贴公主府刺客的图像,为什么是那样一张脸?”查获推门进来,兴冲冲问。   她指叩桌案,闲声道:“姿色如何?”   查小呆咧嘴呆笑:“很怪,蟑头鼠目,像个怪物。”   她不无欣慰:“很好,总算与你有几分相似。”   “哪有?”查获如只蚱蜢蹦起,“你不是总夸我长得好看,哪里蟑头鼠目了?”   她忍俊不禁,拽来这只可爱生物一气揉捏:“这张脸确实不错,脑袋里却装着一只小怪物。”   “哇啊啊,我抗议!”   “抗议无效。”   “救命啊——”查小呆为了逃脱魔爪四处逃蹿之际,瞥见桌上请帖,“这是什么?”   “公主府请我过府饮宴的帖子。”   “要去吗?”   “正在思考。”   “等老狐狸回来与他商量下呗,他一定……”   她心头无名火起,扬声道:“你去告诉店里的掌柜往公主府送个口信,道本公主将准时赴宴!”   明知山有虎,却向虎山行,怕它何来? 二四、只有相思无尽处   夜色初 上,哈萨城这个沙漠之都在卸下白间的燥热嚣尘后,赐予了芸芸众生一个月凉如水的夜晚,秋观云坐上了公主府派来的马车,赶赴一场鸿门宴。   车内 ,她盘膝闭眸,开始反思自己决定此行的轻率与随意——   只听到小呆瓜的一声“老狐狸”,天下第一的巫界美少年便如此仓促决定,惭愧也。因为对红奴说了那样的话,稍稍内疚了呗?毕竟,人家无偿援助,自己不知感恩倒也罢了,还大义凛然般划线分隔,着实莫名其妙。若有机会再见红奴,还是道歉呗。   “唉,老狐狸,本大爷对不……”   “我怎么了?”   “……咦?”她瞪着突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来客,出现的方式虽不至于引发惊愕,但出现的人实在有些不可思议,“老狐狸?”红奴没有向他转述那番话吗?倘若已然转述过了还来,是圣人还是仇人?   百鹞低声:“用隐身术,快走。”   “走?”   “边走边说。”   “……好。”她向车窗外一扫,念了隐身咒,弃车即去。   及至置身高处,俯视着依然向前驶进的公主府马车,她问:“可以告诉我了吗?”   “我说过了,边走边说,以密语传音。”百鹞纵身向前。   去哪里?她跟随上去。   城外。   为什么?   趁着对方没有将结界张到城外,从城外离开哈萨城。   啊?   脚步不要停!   她心头一跳:出事了?   对。   小呆瓜呢?   已经告诉他到城外与我们会合。   她埋首飞跃,直至随着他身后翻出城墙,脚落平地。   “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们暴露了,对方已然晓得你是大闹公主府的实施者。”   她微惊。   “难道你不觉得今夜的哈萨城分外凉爽?”百鹞问。   她定了定神,道:“是呢,分外凉爽,哈萨城虽然昼夜温度差别极大,但像今天……”今天,空气内水气充盈,湿润得宛若江南气候,这明显不正常了吧?“怎么回事?”   百鹞伸掌抵住城墙,道:“波融家族的族山外围结界不难突破,再往内走,不管走上多久,触目所见皆是水域。当时我以为波融设立祖山结界就是为了保护对沙漠来说中弥足珍贵的水源,不久前闯入波融本家与红衣军团对决中,总是若有若无感受到水的气息,直到最近听说波融家始祖降服兕兽时用得是水淹之术,终于确定波融家族的术力类型为水,虽然这对处于沙漠之地的他们是个讽刺。”   “那么,今夜的哈萨城的气候之所以如此异常,因为波融家动了手脚?”   百鹞颔首:“整座哈萨城,以四面城墙为界,以四座城为点,已经张开了一道结界,是一张专门为你张开的网。”   “专门为我?”那还真是荣幸,“这是几时发生的事?”   “正在发生。”他叩击墙皮,“对方深知巫界有瞬间空间转移的术法,他们这道结界对付得就是你的这种能力。”   她自指鼻尖:“但是,我现在出来了。”   “这道结界旨在对你发难时使你不能以空间瞬移之术离开哈萨城,但若是像这般以普通的飞行术出来,它便形同虚设。”   “……”她稍稍无语了下,“既然有识破本大爷的智慧,为什么会设这样一道缺乏智慧的结界?”   “因为对方准备在今夜对你发难,届时只要使你无法瞬间离开哈萨城,无论是隐身术还是飞行术,波融氏都将设法追踪破解。而且这道结界张开得过于庞大,时间也稍有匆促,他们只好选择对最易令你使你逃脱的术法的制衡。”   如果在自己无知无觉的情形,委实称得上是个狠招,试想自己在猝不及防中然发现自己已然暴露时,为了脱身,第一想得到自然是瞬间移身,一旦遭受禁制,必定心绪失稳,对方即可趁虚而入……她点头,原谅这个结界的弱智,道:“就是说今夜的公主府宴请,果然是场鸿门宴,本大爷方才是在自投罗网。”扁了扁嘴儿,“你是如何提前探知的?”   “红奴返回狐族的途中,恰巧遇到了她的鼠族朋友,得知波融家主正在奉命暗查你公主府遭劫时的行踪及大公主的动向,为怕有失,特地返回禀报,不久这道结界便产生了。”   “……红奴婆婆告诉你的吗?”她略略心虚,笑道,“连大公主也被列上怀疑名单,看来是我小瞧了那位二公主,轻敌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多谢老狐狸,多谢红奴婆婆。”   “不必。”他径自纵身而起。   她奋起直追:“老狐狸,小呆瓜在哪里等着?”   “……前方。”   “这下小呆瓜也欠你个人情呢,我允许你差遣他一次哦。”   “多谢,但不必了。”   “好吧,你是个好人。”   “……”   她嘻唇一笑:“暴露咯,逃之夭夭咯——”   百鹞看着那条欢快飞到自己前方的身影,奇怪到今日为何仍然对她的思考回路时感困惑:恁快便从被揭穿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吗?寻常人在这个时候,至少都该沮丧一下的吧?   “查呆呆,你在哪里?我来了——”   “哇啊!”回应她欢呼的,是不远处的一声怪叫。   她微怔。   “有伏兵。”百鹞道。   她面色丕变:“小呆瓜!”驭力驱身疾若流星,瞬时赶往声源所在。   ~   “你们这些鼠辈,爷爷我就在这里,快过来让爷爷的刀把你们砍成西瓜汁!”月光下空旷的原野内,幽火点点,被围在中心的查获双手握刀,横眉立目,发出威武不屈的吼叫。   他正对面,被侍卫环拥的雅和公主、叶诺王子、波融家主不约而同地,对这位少年投以怜悯目光。   “你那个不可一世的主子呢?”雅和公主问,“既然她没有出现在本公主的府内,难道不是连夜潜逃了吗?你这只可怜的小卒被主子抛弃了?”   “你才被抛弃,你全家都被抛弃!”查小呆破口大骂,“爷爷没有主子,只有朋友,少拿你的那套规则猜想别人!”   叶诺王子眉锁成川:“那个到公主府卧底的细作果然是你吗?”   “事到如今,王子殿下还有什么怀疑的地方不成?”波融家主讥声道,“听说王子与那位中原公主过从甚密,该不会爱屋及乌,对这个小随从也心软了吧?”   叶诺王子脸色一沉:“波融家主,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是,臣知罪。”波融家主轻飘飘的语声,不难传递出心中的诚意寥寥,令得叶诺面色更沉。   搁在平时,雅和公主定然对这两人左右安抚恩威并用,齐心协力助自己成就大事,但此刻料理眼前才是第一要务。“本公主无意为难你,只须说出你主子的去向,便能免受第二牢狱之灾……”   “哇啊——”查获怪叫,“爷爷我说得不够清楚吗?你左一个‘主子’,右一个‘主子’,爷爷我做你的主子咋样?乖孙女,叫一声‘爷爷’来听!”   雅和公主勃然大怒:“不知死活的东西,暗缉队,将他拿下!”   随着一阵整齐划一的利刃割破空气的波动,四周寒锋尽现,豁豁逼向中间这块钻上鱼肉。   “公主殿下,为难一个呆货有什么意思?”树顶上,秋观云抱肩独立,声线随风缥缈,“大家同是公主,不如趁这良辰美景好好聊聊?” 二五、月夜欲归疑无路   当上方 的人影徐徐飘落时,叶诺王子终是心迹成灰。   以往 ,纵是波融家主、雅和公主皆曾逼他将这个女子施用一些卑劣手段据为己有,他不是没有动念,她是阳光下的生物,明亮,自信,从容,骄傲……那些东西,都是他渴望而不得的珍宝,如果能据为己有,如果能……可是,他期冀着在阳光下看她那张意气风发的笑颜,就算终有一日两国敌对,两人也能有另一条路可走。   但,此一刻,所有的幻想尽皆幻灭。   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一直尽在她的眼底,原来他和她敌我早定。她站在对面,他这在这里,就如他和她无法更变的立场,无论面前有多少条路,再没有一条路可与她携手共进。   “这个时候了,哈萨城的王子、公主还在赏月,难怪有人说哈萨城是个不夜城,好热闹。”秋观云手指揪着自家呆货的后衣领拖到自己身后,笑吟吟面对前方的几位大卡。   雅和公主笑容的和煦度不遑多让:“如果我们是出来赏月,观云公主来此又是为了什么呢?我记得今夜在府中设宴宴请观云公主,不知公主为何来到这个荒郊野外?”   “对呢,为什么呢?”她做认真思考状,“迷路?梦游?不知公主殿下喜欢哪一个解释?”   雅和公主莞尔:“本公主喜欢看到观云公主出现在本公主的府内,接受本公主的盛情款待。”   她满面遗憾:“恐怕难如公主所愿。因为本公主突然想念起江南山水的柔旖细软,急于踏上返乡行程。”   “江南山水的柔旖细软?”雅和公主一脸向往,“真想亲眼见识那等绝妙风光。”   “会见到的,公主殿下。”波融家主道,“待我们逐鹿中原,征服了那个骄傲自大懦弱愚蠢的民族,您将是那个国家的王,那里的每寸土地都将以得到您的欣赏而兴奋得颤栗。”   这位波融家主用西漠语表达得还真是欢畅流利。秋观云拍掌,回以西漠语:“公主真是位拥有美丽梦想的人,沉浸在这样的梦境里,我也会宁愿长睡不愿醒吧?”   波融家主冷笑一声:“到了这个时候你也只有耍耍口舌之利了。公主,请您往后几步,臣替您捉拿一只猫儿来当chong物。”   “有劳了。”雅和公主欣然退步,不忘叮嘱,“对方好歹是位公主殿下,不可以太粗鲁。”   “是,真正的公主殿下。”波融家主按胸施礼。   “啊啊啊呸!”查小呆忽地跳脚,“你们这对装模作样的狗男女,以为用你们的西漠话讲本大爷就不知道你们讲什么吗?本大爷不止会听,还会骂!你这个假公主,容貌没巫界恶霸漂亮,性情没巫界恶霸阳光,还妄图称霸中原?你有没有照过镜子看看你自己那张脸?眼透刻薄,唇写阴狠,一整个克父克夫克子的薄命相,哪里有半点的帝王之气?”   波融家主挥掌劈来一道红芒。   查小呆闪身避开,继续大骂:“你这只丑八怪,被爷爷我骂个正着恼羞成怒了吧?有本事就打中爷爷——”   第二道红芒再次降下。   查小呆依旧腾挪躲避,蓄力再骂,未料第三道来得比预想要快,且是直奔额心而来,想来对方是恨到极致,欲以此击毙他性命。   在秋观云抬手之前,一道白光截断攻击。   白光没处,月下人白衣如银,与月辉同色。   “你是……”波融家主盯着对方,这份气场给予过他平生最大的失败与羞辱的气场,他至死难忘,“你终于敢把脸露出来了,无胆鼠辈。”   “好说。”百鹞淡道。   就是这个声音,漫不经心的口吻,事不关己的腔调,却将他的府第毁得瓦砾横飞……波融家主咬牙:“你既然敢来,说明做好死的准备,本家主今日就与你做个了解。”   “家主暂且息怒。”雅和公主不紧不慢,猫捉老鼠最引人心痒的地方,不是侵吞进腹的那刻,而是将猎物困在掌中拨弄玩耍看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光,“现在,你的人到齐了吗,观云公主?”   秋观云眼睛向四遭扫过一圈,耸肩道:“貌似是如此没错,不过……谁知道呢?也许本公主还有伏兵。”   雅和公主浅笑:“本公主期待着观云公主的也许,不然一边倒的游戏实在不够好玩。”   “这样吗?”她忖了忖,“说得是呢,不然公主给我些时间,容我调集些人手过来如何?”   落于网中的猎物仍旧不知畏惧,雅和公主自然不喜欢,但,如果当成是垂死挣扎,心情自然惬意舒适起来,施施然笑道:“观云公主如此乐观,本公主看得高兴,然而本公主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必须保护它的安宁,所以,对不住了,无法成全你的天真。”   秋观云冁然:“无妨,我不介意。”   看你这张脸能泰然到几时?雅和公主眼尾厉睨:“叶诺王兄,波融家主,你们还不准备为观云公主送上我们西漠的特产吗?”   “是。”波嘈家主向前走了数步,直视今夜最大的目标,“为了能够放开手脚,阁下可敢随本家主到开阔地方?”   百鹞摇首:“如果是怕你的神兽伤到周围这些普通侍卫,何不命他们走得远些?左右他们待在此处也无济于事。”   “是呢。”秋观云援声,“倘若各位认为他们手中所持的贴有符咒的兵器能够压制巫女或者修罗的话,就在刚刚,那些符咒全部去失了效用。”   雅和公主看向波融家主。   后者招来一名伏地外围的侍卫,要过其掌中长刀,先以目测,再以掌心相抵,而后脸覆沉霾,甩手将刀掷于地上。   如此,不需要细说,雅和公主也已然晓得对方所言不虚,眉间立时染上恶意:“如果侍卫的刀剑已经没有了符咒,在此的确无用,退到十里之外,严守四遭,不准任何人通过。”   公主府侍卫受命四散开去。   “欲降服巫女与修罗,即使没有符咒,这对红衣卫也不是什么难事。”波融家主虽不能喜形于色,但对于自己麾下人马能够在此次剿灭行动中发挥重用极感满意,“红衣卫听着,除了这个白衣人交予本家主料理,其他二人随你们处置,生死交由公主发落。”   红衣卫齐声响应。   秋观云扁嘴,不开心道:“听到了呗小呆瓜?我和你是切切实实的被小看了呢,本大爷一定是受了你的连累。”   “才不是!”查小呆断然呛声,“明明是对面那个丑八怪狗眼看人低,关我什么事?本大爷这就给他好……”看。   数道疾风戾行的身影朝他袭来。   查获挥刀迎战。   有修罗刀在手, 纵算是这只呆货,也少有人能够伤得了他吧?秋观云转而睨向另一个方向:“叶诺王子,你不动手吗?”   叶诺王子面色复杂:“观云公主……”   雅和公主扬唇:“既然观云公主挑选了你作为对手,叶诺王兄岂可不予回应?”   叶诺默然上前,如一截断山矗立当央。   “得罪了。”对方不想主动发起攻击,由她主动也没有什么不好。她执扇为器,投入战斗。   那边,波融家主也已经找上百鹞大打出手。   三方各处一地,作为一位有心掌控一切、纵览全局的王者,雅和公主在红衣卫与贴身侍卫的的护持下站上一处陵丘观战,当即被三处不同的战局所吸引,看得目不暇接,津津有味。   但是,当三方打了近半个时辰过去仍未分出胜负时,公主殿下开始芳心不悦,命贴身侍卫道:“放信号,告诉他们本公主没心情看一场拖拖拉 拉的打斗戏!”   绿色的光线划破夜空,急促的哨音宛若人声喝斥,切实传入了叶诺王子、波融家主的耳中。   叶诺王子心思一沉,借错身之际,道:“对不起,观云公主。”   她一怔,倏见对方手中多出一把形似牛角的短刀,刀锋迎风撩过,一声疾烈的撕破音抹过耳谷。   为躲过这道刺耳声音,她下意识向外飞身。便是这时,那把牛角刀化成三刃脱手而出,呈螺旋状袭她双足。她才偏身躲过,另一把牛角刀螺旋而至,擦过她的面颊,犀利的刀风擦断一绺长发。   ……这个打法,并不属于波融家族吧?秋观云手中折扇一晃,化成长剑抵击利刃。   嗥——   一声震天慑地的兽鸣抨击八方,烟尘四起。   “无胆鼠辈,可敢报上你的姓名?我的兕兽蹄下不死无名之鬼!”波融家主扬颈长喝。 二六、棋逢对手又一村   “啊啊 啊,巫界恶霸,那是什么东西?你看到没,那是什么东西?那么大一只,足足有三四间房子的大小吧?”   吵死 了。相比那只凶猛巨兽的声音,这只小呆瓜的大呼上叫更觉聒噪。秋观云奋起一脚将之踢飞,后者一路惨叫着落在远方树顶。   “公主殿下,叶诺王子,请尽量避得远些吧,这里全部交由臣来打理干净。”波融家主立足于兕兽头顶朗声道,声嗓内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秋观云歪颐仔细打量,心中自行做着评估。   “看什么?”百鹞问。   “在想如何与这只巨兽打招呼。”她道。   “可曾想到了?”   “差一点。”   “慢慢想,我先过去打个招呼。”   “咦?”狐王大人的笑话百年难得一见,但现在这个实在很不好笑,她仅仅站在这里,隔着几丈开远,已经可以感觉到前方巨兽的喷息,在这样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与之正面对抗,胜率几乎为零,除非……“老狐狸,你要不要化成原形再与它打招呼?”   他脚步一顿,细眸凛冽横来:“你果然没有正常的时候吗?”   “可是,你认为合我们两人之力,能打得过那只怪兽?”   所以才将查获踢开免其陷入这场危机?她还真是时时不忘充当好呆货监护人的角色。他嗤道:“当年的波融家主既然能将之驯服,我自然也能。”   她纤薄的唇角不以为然地撇起:“几千岁的人了,居然还有这份计较?谁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为一点好胜之心盲目投入一场没有价值的战争实不是可取之道哟,老狐狸。”   他挑眉:“请问你的可取之道是什么?”   “嗯……”她沉吟。   不过,对方可没有给他们仔细谋筹的打算,卷携着滚滚沙尘,兕兽向此方践踏而来。高踞兽首的波融家主挥剑高叱:“兕,将这两个侵 犯波融家荣耀与尊严的歹人变成你脚底的尘泥!”   看似笨重迟滞,行若电光石火,他们甚至来不及思考,那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瞬间抵达眼前。   百鹞一手抓住秋观云冲天而起,对方攻击的余波掀起罡风不断,扫得他们肋间隐隐生痛。不仅如此,她甩手种下的几排用于阻挡巨兽脚步的树障也在刹那间被踏为齑粉。   “果然是怪物才有的力量。”处于半空,秋观云遥视下方情形,道。   百鹞瞪她一眼:“你的可取之道想出来了没有?”   “听阁下这语气,我想出来如何,想不出来怎样?”   “想出来快点实施,想不出来我就按自己的方式进行。”   “你的方式又是怎样的方式?”   “无他。”狐王大人俯望那只巨型杀器,“来得既是大物,自须大动作。”   “如果想用大动作,无非就是水、火攻击,但那是一只怪物,无论是水攻还是火攻,势必需要启用超乎寻常的力量。此处离哈萨城相隔不过十几里,那个结界隔得了声音,阻挡不住水火,万一力量过大一时失控殃及到城中的人,你教那些凡夫俗子到哪里躲藏……躲!”她挽起他一只袖角向右方疾速偏离,与一束戾红光柱擦身而过。   亏她在这个时候还去惦念那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百鹞心无好气,回袖挥出一片银色光圈将那束向天际延伸的光柱包裹,血色的红,疗愈的白,两相触碰,互抵互消。   “它还会喷火吗?”秋观云愕问,“而且它行走的速度与体型也太过不相衬了呗?”   “它所有的技能皆受驾驭者的给予。”百鹞道,“上一次它出现时,是在半空中与我对峙,只因那时的波融家主也在半空。现在为了防备你的瞬移术,红衣军团已经在四遭张起结界,估计波融家主是不想让兕兽无可估测的猛力毁了结界,是而没有追我们到空中。”   他们还真是想多了,既然狭路相逢,巫界美少年自会陪他们玩到底,岂有半路走人的道理?一念至斯,她脑际灵光一闪:“照这么说,只需要把它与波融家主分开,威力会不会减半?”   百鹞稍怔,颔首:“可以一试。”   “那么……”她倏地把他推出,同时借力向后,堪堪避开兕兽喷来的又一束攻击光柱,“我们就将那一人一兽分开!”   百鹞飞身回到她身边,道:“你逃吧。”   “诶?”她愣了愣,稍顷领悟,猝地将他向下一推,自己则飞奔暗处。   “……秋观云要逃了!”始终在观望全局的雅和公主当即扬声。   波融家主闻声扬首,冷笑道:“做梦!红衣……”他的红衣军团除却在各角负责张守结界者,其余正与舞着大刀的查获打得不可开交。纵然抽出一两个前去阻挡,无异螳臂挡车,当下遂自己策动兕兽追赶。   恰在此时,百鹞由上空持剑刺来。   波融家主提剑格抵。   两剑击响鸣音的刹那,另一个黑衣百鹞出现,突袭波融家主后心。   波嘈家主暗骂一声,为避此击,身势向前一跃,离开兕兽头顶,喝道:“兕,将那个逃走的人擒住,生死不论!”   兕兽向天嗥叫一声,扬蹄疾追。   半空内,秋观云停住身形回身,垂瞰着这位面相凶恶的讨伐者:该如何招待你呢,我的怪兽?   嘎——   嘎?这个打骨子里令她讨厌的叫声是……   “观云公主闪开!”   随着一声娇喝,一个被月光投下的巨大阴影从头顶倏忽划过,两只丰硕的羽翼带过一阵巨大的漩涡,她身形一晃,险险坠下云端。   雅静公主坐于其上,娇叱道:“斋,你表现的时候到了,把那头丑陋的老牛打回老家!”   嘎!呼应着主人的需求,斋鸟铁喙如钩,双翅平举俯冲而下。   兕兽两只巨瞳闪烁血红光芒,狺狺迎战。   是雅静公主和那只笨鸟?秋观云本来有几分欣喜,但观战片刻后,她心下明了:即使这只斋鸟凶猛异常,也非兕兽的对手。   相交甚浅相识不多的雅静公主宁肯暴露在雅静公主的眼下,也现身相救,不管与自己合作的初衷是什么,此刻的义气也值得她全力回报,所以……   “天空的主宰,宇宙的玄奇,暴力的鼻祖,怒火的始源,吾以汝之主人之名呼唤,恚,显身——”她双手结印,翻手成符,拍落云端。   吼——   云卷雾翻,遮空蔽月,百兽震惶,风尘吸张,又一只巨物登场:毛色如金,两目如炬,似狮非狮,似豹非豹,巫界护界神兽恚是也。   秋观云煞是得意:听吧,看吧,这才叫气震山河之神级巨兽。   “恚,久违了,有没有想我?”她抚摸着自家爱兽的大鼻头,笑眯眯问。   一串不甚情愿的呼咕声打恚喉咙内传出。   她叹气:“为什么你不懂我对你的疼爱呢?欺负你,因为喜欢你啊。”   恚仍然呼咕不绝。   她无法,张臂抱住那个无法环抱的脖颈:“顶多我答应,以后在你睡觉的时候不去欺负你。”   “……”恚歪首思考此话的可信性。   嗥——   嘎——   下方,鸟与兽的搏斗正酣,斋鸟的铁爪铁喙在兕的背上腹上制造了道道伤痕,但自身的羽毛也大幅脱落。纵如此,仍毫无退怯之意,反而每一次的冲击更形鸷猛。   吼。恚低叫一声。   她莞尔:“不喜欢被它们打扰了我们久别重逢的甜蜜时刻吗?”   吼吼。恚拿自己巨大的头颅蹭了蹭主人脸颊。   “嘻嘻……”她怕痒的闪躲,“是啦,我好久没有回去了。但是,我在外面被欺负了哦。”   吼?   “就是下面那头丑牛,它欺负我。”   吼!   “那只笨鸟则是想做我的救命恩主。”   吼吼!   “对吧,我也觉得它们一个不知死活,一个自不量力,你想怎么办呢?”   吼——   恚兽对月长叫。   此时际,所有交战的双方不约而同地暂时息战,仰望着这只相较兕兽来说体型不显庞大气势却无限扩张甚至有将空气挤压殆尽之势的恚兽,有人莫名颤栗,有人兴奋难耐。   “巫界恶霸,这就是恚吗?是恚吗?”下方,查获跳脚大叫求关注,“这是巫神驾前的神兽恚吗?”   “当然。”她端的是趾高气昂,“美丽吧?威武吧?和那只丑陋的牛不是一个档次吧?”   “嗯嗯嗯!”查获拼命点头,“我可以摸摸它的脖子吗?”   “如果你想死的话。”答话的,是面无表情的狐王大人,“巫族恚兽,除了它所认定的巫族首领外,其它人概不能近。”   “怎么这样?”查小呆当即怏怏不乐。   “小呆瓜没准可以呢。”秋观云扬唇,“除了巫界首领,它还接受心地纯净者的接近。”所以直至今日,恚每见老爹依旧怒形恶目咆哮不止。于是,征服过天下万众的父亲大人将此认定为人生中迄今为止最大的挫败,“不过,老狐狸你就断然不能。”   查小呆恣意怪笑。   百狐王冷哼不语。   “这只小狮子能做什么?”波融家主讥谑发声,“在本家主的兕面前,它只有惶怖颤抖伏首称臣的份儿!”   “哦?”秋观云不怒反笑,“恚,他这么说可以吗?”   吼。恚兽不高不低地予以回应。   “很可笑啊?”她揉了揉这只可爱大宝贝的颌下,“那我们要怎么告诉他,他犯了一个致命错误呢?”   吼!   “好吧,恚今天可以好好表现。”   吼——   她娇笑:“随你高兴。”   波融家主冷嗤:“虚张声势,兕,别理那只无用的怪鸟,将那只四不像的怪物给我拿下!”   兕兽声狺狺,瞳放血红异光。   恚颈间发毛陡立,目内绿芒陡盛。   对吼,兽的事,交与兽来参与,这才是棋逢对手的对决。秋观云忖道。   兕四蹄张开。   恚倏地一跃而下。   真正的怪兽对决,始焉。 二七、暗中筹谋苦心营   当战场 演变成两只巨兽的对决,所有人类只有退开。就连斋,也被雅静公主召回,乖乖依附于主子身旁。   秋观 云看着稳稳踩在树顶的雅静公主,先前竟没有看出她还有这份功力,遂施施然来到雅静公主身边,道:“没想到这只笨鸟还有几分骨气。”   嘎!对这个“笨”字,本尊显然有不同意见。   雅静公主赧然:“见笑了,明明实力不济帮不上各位,还来献丑。”   “大公主这么说就委屈这只笨鸟了。”她对着那双忿忿看向自己的鸟目和善微笑,“在那样凶悍的力量面前,它表现真真可圈可点,令我刮目相看呢。”   嘎!斋把头偏向别处,貌似很不领情。   秋观云叹为观止:“难道它也是傲娇属性吗?”   雅静公主失笑:“斋只是容易害羞。”   “它受伤了。”秋观云将手按向这只害羞动物的创处。   雅静公主一惊:“请不要……呃,观云公主是在为它医治吗?”   她莞尔:“我再恶劣,也不可能虐待一只受伤的笨鸟吧?何况还是一只为了救我受伤的笨鸟。”   嘎!嘎!嘎!斋连声高叫。   雅静公主抿唇:“斋,不可以没有礼貌。”   “它在骂我吗?”秋观云掀起眉梢,似笑非笑,“等它伤好了,我把它脖子上这圈五颜六色的毛拔光如何?”   嘎!斋受惊扑翅。   “乖。”雅静公主伸手按住它一只翅膀,柔声道,“观云公主只是开你玩笑。”   秋观云摇首叹息:“这只笨鸟与我家那只呆瓜有一拼。不过,它的爪居然可划破那只兕兽的表皮,是一只名副其实的猛禽呢。”   雅静公主抚摸着爱禽光滑的羽毛,道:“斋是来自远古的精灵,在我的母亲发现它前,它一直被封印着。若非因为封印的影响,至少有三成的力量被压制,它也不会在对阵兕兽时落于下风。”   “但还是解了我燃眉之急。”她淡哂,“公主是怎么来到此处的?”   “咦?”雅静公主微怔,“观云公主不知道?”   她也怔:“知道什么?”   “不是你请那位百先生来找雅静商议的吗?”   “……百先生?”她瞟向处于另方云端的白影,“他找公主商议了什么?”   雅静公主嫣然:“看来是百先生出于对公主的爱意,自作主张了吧。”   ……怎么最近尽是这个话题?“是他请公主来此助阵?”   “不仅如此。”雅静公主从袖内拿出一张纸笺,“他还让我按着上面的地址找到这个人,设法将他领到父王面前,揭穿二公主与新任波融家主的阴谋。”   她接过纸笺,看着上面几行筋骨冷练落笔飘逸的字迹,心头端的不是滋味:论及统观全局,自己果然不及狐王大人是不是?“二公主是令尊最疼爱的女儿,纵然知其过错,也不忍重力惩罚吧?”   雅静公主唇角勾起讥诮笑意:“父王平生最爱两样东西,一是宝座,二是美人,如果有人觊觎宝座不说,还密谋与繁盛强大的天朝挑起战争,断送掉他整个江山,父王决计断然不能允许。而每位王者的怒火都是残酷的,雅和这一次会永远不能翻身。”   为什么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时候,那只老狐狸已经布置到这等地步?真是不甘。秋观云朝百鹞所在方向悻悻一瞪。   雅静公主浅哂:“观云公主被百先生那样出色的男子如此珍爱着,雅静又羡又妒呢。”   呃……   如此,她不好回话呢。   吼——   恰逢其时,恚的叫声为她解开困局。   ~   原野间,裂谷无数,土沙嚣漫,那两只兽已然大战了半个时辰,始终难分伯仲。   兕的攻击,重、狠、沉、猛,角、首、蹄、尾皆可作为武器,即使不作移动,亦可随时向各方位发出摧毁所有的力量。   恚的攻击,奇、诡、迅、疾,变化多端,一时从天而降,一时由土内钻出,出其不意,寻其不备,攻守之间转换自如,每一次的出击皆是雷霆万钧。   四遭观战的人们,为它们的作战空间一退再退。   许多人看来,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角斗,但作为兕兽的主人,波融家主却感觉到了自家神兽渐形不支的微迹。   “兕,本家主赋予你喷云吐雾、御火兴沙的力量,速将面前的怪物殆尽!”   秋观云眉梢一动,扬声道:“恚,不用太过温柔,拿出你真正的实力,将眼前这只老牛牵回家做你的书僮!”   “……”雅静公主啼笑皆非。   其他闻者也很难做出表情。   “雅静姐姐站在敌方的阵营,还站得如此坦然,不知出于怎样的考虑?”远远的,雅和公主借身旁红衣军团施法襄助,传来问询。   雅静公主声线平淡:“我只是听从自己的意志,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姐姐的意志就是背叛西漠吗?”   “目前看来是谁在背叛西漠尚不好说。”   “姐姐的话另有玄机,原来这么多年一直隐藏实力活得如同一个影子的大公主,是在等待这一时刻的爆发。”   “随便雅和想如何揣测。”   “雅和如何揣测无关紧要,不知叶诺哥哥是怎么想的?”雅和公主将视线瞄向近在咫尺的叶诺王子。   后者面色晦暗,道:“姐姐想做什么,我们的确无权干涉。”   “叶诺哥哥莫因姐弟之情就失去精明的判断吧?”雅和公主浅哂,“你是西漠的王子,面对一个站在西漠敌人那方的叛逆,竟然说自己无权干涉,实在很难说服听者接受呢。”   叶诺唇线紧抿,默然未响。   “我若是叶诺哥哥,此刻会亲自上前,将那个叛逆捉回府内严加看管,免她在奸人蛊惑中越走越远,失去所有回头的良机。”   叶诺垂首。   在红衣军团的传声术下,那方的声音各处尽能听得清楚,雅静公主受不得亲弟被人如此逼迫,掀足欲冲去分辩,肩膀被人按住。   “公主莫被对方的诱敌之计乱了阵脚。”秋观云道。   “可是……”   “在我看来,令弟并非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公主姑且静观其变如何?”   雅静公主沉吸一口气,颔首:“是我太冲动了,忍了这么多年,差点就毁在方才一刻。”   轰——   一声直达天听的震响后,一条火龙将恚缠绕困围,形将吞噬。   “啊?”雅静公主花容变色,“观云公主,你那只神兽……”   “莫急。”秋观云唇角惬意上扬,“好戏刚刚开始。” 第129章 背道而驰未相逢   当恚被 兕兽的喷出的火焰困锁其内时,围观者中惟一面不更色气定神闲的,只有它的主人秋观云。纵使最具气度的百狐王,一度也准备出手施救,转首看她如此,方继续作壁上观。   而波 融家主那方则是喜不自禁,高声为自家神兽助威:“兕,就此将它燃成灰烬,尸骨不存!”   诚如其主所言,一击得中,兕并未就此作罢,巨口贲张再度吐火成球,火球遇风延长,将火中的恚兽重重包围。   烈火焚烧中,恚一径仰颈长吼。   雅静公主触目惊心:“真的没事吗?它的声音好似很痛苦。”   秋观云莞尔:“雅静公主听得斋的语言,让它来告诉你恚此刻的心情吧。”   斋在主人耳边吱嘎数声。   雅静公主美目惊瞠:“原来……”   “啊!”惊叫声来自围观者中的普通侍卫。   但见熊熊烈火内,恚的体型倏尔激增,霎时之间,已是两个兕兽的大小。   “这这……”雅静公主难以置信,“斋只说它的叫声很高兴很满足,竟是遇火变大吗?可这也太……如果这不是一片原野,只怕连山也会崩塌吧?”   看着自家爱兽的神气模样,秋观云满面春风:“其实,是因为恚最初是一只以火为食的火兽,虽然因为随从巫神进行历练后,它早已经脱离最初本体,无须再进食果腹,但火依然是它最爱的点心。倘若能够一次吃足,它的原始体型便会呈现出来。这时的恚,很可怕。”   嘎。斋叫了一声。   秋观云轻掀黛眉:“它说什么?”   雅静公主失笑:“斋说原来的恚已经足够可怕了。”   她向那只笨鸟做个鬼脸:“下面你会看到更可怕的恚,看了后别做恶梦哦,斋笨笨。”   嘎嘎嘎!   不需要翻译,秋观云也明白它是在为刚刚诞生的新名字抗议,遂坏笑道:“抗议无效。”   嘎……   砰——   斋的抗议声,被下方的巨响淹没。   诸人定睛望去,不由倒吸口气:力大身沉皮坚肉厚的兕兽,居然被整身抛掷出去,砸向十几丈外的平地,那处当然是塌陷成谷,尘灰四扬。   到此并未结束。   恚四只爪底突生火焰,进而御火腾空,扑向兕兽坠 落处,右爪成握,抓起其前腿,眼看便要第二次抛掷远方。   “恚,可以了。”秋观云飞身上前,“不必致它于死地。”   恚歪头看着主人。   “你忘了吗?”她落在它额心,蹲身抚摸,“你长年独自住在巫山,缺少一个玩伴吧?在母亲和我无法陪伴的日子里,就让它陪你玩耍怎样?”   恚扑闪着两只巨目,稍作思考,前爪轻轻将兕放下。兕落地后翻身将起,被它一把按住,呜呜低狺着警告手下败将莫想逃脱。   真是威武呢,恚。秋观云心花怒放,向波融家主挥手致意,“这只兕就请割爱吧,阁下。”   “……做梦!”还未从自家爱兽惨败的打击中恢复神志,波融家主面色青白,眉目狰狞,月光下宛如幽鬼一枚,“兕是与波融家签有血约的神兽,只受波融家的支配,你想将它居为己有,真是痴人说梦!”   她一笑:“所谓血约,无非是胜者取败者之血结印成文,打入败者体内,成为制约其行动的符咒。如果若我能将这个符咒取出,你认为兕还会对你惟命是从吗?”   波融家主讥嗤:“那份血约乃是波融先祖结成,血印内凝聚半仙之体的先祖法力,岂是你这等小儿能够破解的?”   “试试何妨?”她轻描淡写,飘身到兕兽近畔。   “兕!”波融家主嘶吼,“你是护佑波融家族的神兽,是靠汲取波融家灵气为生的寄生者,你必须保护波融家族不受外来侵犯!现在就给我爬起来,继续为波融家族战斗,战斗!”   身处巨恚爪下的兕,听到主人命令,几次想排开背上压制爬起,无奈背腹上爪力沉沉,难以如愿,嗥声低鸣,悲重沉郁。   波融家主目眦欲裂,歇斯底里:“兕,给我……”   “远方的水域,空气中的湿意,远古的咒印,万年的誓约,当共存成为施舍,当信赖成为奴役,请予我力量,令咒印失力,誓约废弃,解!”秋观云单手伸向空中,聚集四方湿润之气,另一手画符为解,双手合十,最后一字出口时,击向兕兽头顶。   “射箭!”她颂咒期间,波融家主急命红衣军团阻拦。   那箭当然不是普通之箭,以灵力结成弓箭形状,一旦锁定目标,无论对方如何闪躲,皆是尾追不殆,不离不弃。倘若得中,一击即可夺命。   红衣军团的箭矢方待离弦,一道银白光芒以剑形扫过,合弓并箭拦腰而断。   嗥!嗥!嗥……   兕连叫数声,第一声痛苦异常,第二声无限昂扬,第三声、四声之后,便是前所未有的松驰快活。   波融家主既是操控者,自然晓得有些事情已然发生,咆道:“兕,站起来,听我号令!”   “别白费力气了。”秋观云讥哂,“对贵家族俯首听命的兕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这只,只是我家恚恚的小伙伴。”   吼。恚似有不满。   她一笑:“好啦好啦,恚恚是爱称,偶尔听一次有什么不好?现在快把兕放开,你也回到平常大小,带着小伙伴快乐的玩耍去呗,见了母亲,别忘了代我问好哦。”   吼~~恚身形迅速缩小,用依然庞大的脑瓜顶了顶主人的手心后,方恋恋不舍地转身,走没几步,对着兕欢乐呼唤。后者低声应和了一声,跳起跟上,两只兽并首偕肩,消失于诸人的眼前。   那方,波融家主依然在痛骂不绝,诸如“畜生”“背叛者”“孽畜”之类。   末了,连雅和公主也听不下去,颦眉道:“波融表哥,你的家族神兽叛变离开已是事实,任你如何谩骂也无法更改,面对眼前吧。”   前者一径摇头:“公主,兕受我家族差遣成千上万年,不可能背叛,它会回来,一定……”   “波融家主!”雅和公主面色一冷,“本公主对于符咒契约之说或许一知半解,但也曾与他国签订边关协定,倘若有一方撕毁合约,那纸合约便成一纸空文。如今你的兕兽已经将契约解除,抛弃了你这个主人,你还在这边掩耳盗铃,自己不觉可笑,周围每个人已将你当成笑话!”语声稍缓,“还是及早清醒过来,找那个令你痛失爱兽的人算账来得要紧。”   “算账……”最后一句话,直似当头棒喝,波融家主双目直眙夺了自家神兽的罪魁祸首,“你这个中原贱人,本家主要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秋观云冷笑:“你这个夷族蛮人,本大爷不介意把你大卸八块剁碎喂狗!”   “不行哦,巫界恶霸。”某呆货凑声。   “怎么不行?”她横眸问。   查获煞有介事:“别小看狗狗,它们也是很挑食的,这个夷族蛮人粗横野蛮嘴臭身贱,狗狗不会吃,绝对不会吃!”   她沉吟:“狗不会吃,喂猪如何?”   “别小看猪。”应话的,竟是白衣如雪纤尘不染的狐王大人。   她好生为难:“那怎么办?”   查小呆灵机一动:“大卸八块剁碎扔茅坑!”   她摇头:“既然要扔到那个腌臜地方,不需要大卸八块,直接扔进去岂不省事?”   “说得也对……”   红衣军团从四面八方发起攻袭。   波融家主面目痉挛,咆吼道:“把这些中原人给我剁成肉酱!”   查获抡刀迎上:“看爷爷把你整个扔茅坑!”   百鹞伫身不动。   秋观云稍讶:“老狐狸不打?”   “稍后就有人替我们来打这场仗。”   ……切,这厮又一副神机妙算的模样,你姓百不姓诸葛好吗?秋观云心中好生不爽:“你是在说大公主既已将上任波融家主送到西漠王面前,稍后便会有王族卫队前来拿人?话说就算阁下步步为营,谁敢保证中间不会出现差错?说不定那位西漠王一时心软,不想用过于勇猛刚烈的法子斩断父女之情,也说不定……”   “来了。”百鹞目觑远方。   她按其视线望去,果然,晨曦将透的半明光线中,尘土飞扬,蹄声沓沓,似有大队人马向此奔涌靠近。   另一边,雅和公主粉颜微变:“波融表哥,你的结界呢?那些人前进的方向是不是这里?”   波融家主更是愕异,吩咐身后随从:“去问一下看守四方边界的……”   “省省吧。”一道隐匿于雾霾后的身影徐徐现身,“他们再也不能为你张守结界了。”   “……舅舅(父亲)?”雅和公主、波融家主几乎异口同声。   来者,正是前任波融家主。注视着面前这两个将自己推落尘埃的至亲后辈,他唇角扬起的,是大仇将报的兴奋难耐。   波融家主眯眸:“没想到你在这个时候掺上一脚,早知道……”   “早知道有今日,你这个逆子便要弑父了吧?”前任家主冷笑,“可惜,你已经失去了这个机会。”   雅和公主目光闪烁:“舅舅能走到此处,想必身后一定有高人相助?”   前任家主傲然扬眉:“论阴谋诡计,本家主不及你们两个。论及术法,本家主可是波融家第一高手。那些追随在你们身后的波融族人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老夫当初愿意忍让,无非不想令波融家陷入分裂震荡。幸蒙我们有一位圣明睿智的王,老夫如今奉王谕前来捉拿你们两个叛逆,无论是束手就擒,还是负隅顽抗,在王的面前,结果都一样,你们将永堕深渊永无出头之日,但在本家主这里,却希望你们选择后者,以便本家主有机会将你们就地处决。”   ……   那边已然开打得如火如荼,秋观云看向身边男子的目光内则充满了汹汹恶意。   百鹞蹙眉:“有事?”   她双手掐腰:“从今天起,你是我的敌人!”   百鹞无语片刻,道:“虽然不知道你又发生了什么,不过,我不介意做你的敌人。”   “你这只狂妄自大的老狐狸,本大爷和你绝交!”   狐王大人眉梢轻动:“还是做敌人吧。”   “啊啊啊……”她抱头狂叫两声。   旁观的雅静公主掩口,忍俊不禁:“两位的爱情方式真是别拘一格呢。”   “……”她缓缓转向对方,定定道,“公主殿下,容我郑重声明,我与这位狐王大人,先前只是朋友,如今还准备连朋友也不是,至于您所指情情爱爱恋人情侣之类,于我和他连一毫的边也沾不上,今后这个玩笑还是莫开了。”   雅静公主微窒,下意识瞥向百鹞。   后者貌似充耳未闻。   “好了,我去看热闹,两位请便。”她振臂高呼一声,欣然走之。   雅静公主面有尴尬,朝百鹞稍低螓首:“抱歉,是我失言,惹百先生不快了。”   “无妨。”他容色淡漠,“她没有说错,我也没有不快,公主无须多心。”   “……如此就好。”可是,你的眼睛只注视着她吧?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引得你的眉心揪动,唇角微弯,或蹙或笑,或气或恼。倘若连这些也无关爱情,什么又有关系?   ~   前任波融家主有备而来,率领着数倍于雅静公主的人马及不低于逆子这方的术力高手,打一开始,便不是一场势钧力敌的对抗。   雅静公主眼看形势危急,向波融家主暗发信号:撤退!   两人齐齐向外跃去。   此刻,前任波融家主被红衣军团团团围住,眼看那两位即将突出重围,秋观云从袖中暗囊内取出几颗籽种抛掷出去,几株参天大树赫然挡在雅静公主与波融家主的逃生路上,藤蔓伸展,迅将两人捆绑于顶,静待那边战事平定。   ~   “结束了。”隐身结界内,一声吁叹,“还以为胆敢将主意打向修罗界与巫界两界首领身上的波融家族如何了得,居然连我们出场的机会也没有,便这样结束了。”   另一位低笑:“这是晚辈们的世界,越是没有我们的参与,越是说明他们成长的坚强,是好事。”   “巫界首领有一个好女儿。”   “前修罗王也有一个好儿子。”   明艳照人的前修罗王莞尔:“我是平心而论,但巫界首领的话怕是客套了吧?”   清艳无双的巫界首领冁然:“难道前修罗王认为自己的儿子不够优秀?”   “我当然爱他。”慎舍理道,“可也知道自己那个笨儿子的不足之处。”   “所以在看见他冲上那位西漠公主的招亲比武擂台时,为了保护爱子,前修罗王特地派出心腹参赛并顺利成为西漠驸马,便于暗中保护。这番用心,也只有为人母者了。”   慎舍理摇首:“到头来,随时保护他的仍然是令爱。令爱智勇双全,必定会成为一位最出色的巫界首领,而我的儿子们,却选不出一个真正的修罗王。”   云沧海一笑:“我看好下面那个。”   慎舍理一怔:“你确定?”   “确定。”   “……他身上哪一份特质令巫界首领如此欣赏?”   “全部。”   “是吗?”慎舍理目蕴深思:难道那个笨儿子身子有什么珍贵的品质被自己不慎忽略了?倘真如此,就需反省……   “啊哈——”下方传来一记诡异怪叫,“波融家主,冒牌公主,你们也有今天?看爷爷把你们扔进茅坑,从此你们以粪为生与粪斗争,改名叫‘粪斗一’‘粪斗二’咋样?”   “……”慎舍理再度看向同行者,“你确定?”   云沧海抿唇嫣然:“我能说他这等古怪言行全部来自我那个女儿的言传身教吗?”   慎舍理失笑:“令爱的确说得出这番话。不过,令爱身边的那位狐王大人是怎么回事?”   云沧海明眸一闪:“前修罗王指得是哪方面?”   “他对令爱的爱慕之情,我看得一清二楚,相信巫界首领也不会视而不见。论及才貌地位,他决计算得上良缘佳配,巫界首领不想成全他们吗?”   云沧海稍作沉吟,叹息道:“现在的他,正与云儿背道而驰,很难相逢。” 第130章 昨日深情翻似梦   秋观云 海回到客栈,推开房门的刹那,看见里面坐着自己那位仪态万方的母亲大人时,端的是惊喜万分,不由分说扑了过去,牢牢把住不放。   “裹 着一身的尘灰就粘上来。”云沧海不胜嫌弃,“快去沐浴更衣。”   秋观云反而粘得更紧:“不要,人家要亲亲热热的和娘在一起。”   “你哟。”推不开,甩不掉,云沧海只有听之任之,谁教这是一块自己身上掉下的肉?   “娘是什么时候到的?”她俯在母亲胸前,习惯性地倾听着世上最能给予安全的心跳声。   “有些日子了。”   她鼓颊:“故意不告诉云儿的吗?”   “对呢,我想看看凭你一己之力,能将这件事情做到哪一步。”巫界首领指尖点了点怀中那个个开出桃花的腮帮,“目前来看,你做得还不错。”   “喔。”她闷闷道。   “按你送去的信件,你的皇兄已经将所有细作及叛国者掌握在案,眼下正在暗中排查他们向西漠输送过的重要资讯及同党。”云沧海向女儿眨眸,“你皇兄很想当面向你道谢,如果你想趁机要挟点什么,会是个好机会。”   “喔。”她兴致寥寥。   “这是怎么了?”这反常表现,令云沧海恁是诧异,“有心事?平常这个时候,不是该神气活现的吗?”   她扁嘴:“因为云儿做到这一步不是凭一己之力,所以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云沧海啼笑皆非:“突然变得如此谦逊,有什么不可逆转的理由吗?”   “娘~~”她向母亲怀内紧钻,“云儿被人打败了。”   “谁?几时的事?”方才那场胜利将将落幕,这么快便掀起另一场战争,自己的女儿是战神不成?   她怏怏吐出三字:“老狐狸。”   “……他?”云沧海面目微冷,“他怎么了?”   “这趟西漠之行,我大概只有三分功劳,查小呆有两分,那只老狐狸独占了五分,好不甘。”   云沧海微顿,问:“如此划分的标准是什么?”   她掰动手指,一一细数:“第一,那些信,上面的符咒是老狐狸破解而后再送往巫界;第二,是老狐狸探访波融家族祖山得悉出波波融术力起源,否则我极可能被困公主府;第三,他暗中为前任波融家主与大公主之间搭桥铺路,引来今日的家族内讦……说起来,云儿好像只是西漠几日游走了一圈,毫无贡献可言。是继承了娘亲的美貌和父亲的智慧的巫界美少年就这么落于下风,微微伤心了。”   “原来如此。”云沧海轻笑,“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大眸直瞠:“为什么?”   云沧海点点女儿额心:“你总须接受这世上一定会有比你更优秀的人存在。远的不说,拿你那个目空一切的老爹为例,他再是诡计多端深谋远虑,倘若到了天帝面前,也只是一介凡人不是?”   她点头,接受娘亲的这个说法。   “至于这趟西漠之旅,百先生居功至伟,也是因为身处明处的你目标太过鲜明,吸引了对方所有目光,况且你苦心周旋的耐心,已经教为娘刮目相看。”   她猫儿般喵呜一声:“娘在安慰云儿。”   云沧海低头亲了一记自己的这块心头肉,道:“与其在这闹别扭,还是对百先生心存感激与敬重,今后见了他,莫再没大没小的胡闹吧。虽然从灵儿那方来说,他与你是平辈,但论及威望修为,他无可置疑的是你的前辈,明白吗?”   她呶嘴。   “不听话?”   “……云儿尽力而为。”那只老狐狸做本大爷的长辈,做梦。   云沧海微笑:“有了这层认知,今后无论他人在你耳边说些什么,你才能坦然应对。”   她眼前一亮:“娘是说近来的那些闲话?”   云沧海颔首:“无论你的性格如何男儿气,终归是个女儿家,难免招来那些猜测,倘若将自己的心态放正,那些闲言碎语便无法打扰到你心湖的平静。”   她豁然开朗:“云儿明白了,娘好有智慧!”   “这是自然。”巫界首领眸光潋滟,笑颜如花:对不住呢百先生,你为巫界做到如斯地步,仍无法使我将云儿交还给你,轻易放弃的,便无法轻易拿回,这是本首领的宇宙法则。   ~   “百先生,你助巫界躲过一劫,云沧海感谢不尽。”   翌日,踏上归途之前,巫界首领亲自向百鹞致谢。   “从今天起,百先生便是巫界的大恩人,有任何差遣,云沧海皆戮力以赴。”   百鹞淡哂:“云首领太过客气,百某不敢受此大礼。”   “百先生自然受得。”云沧海唇边浅笑恍若春日的和风细雨,“没有百先生的仗义相助,云儿能否脱困都是未知之数,莫说巫界堪忧的未来。这份大恩,巫界铭记于心,今后有任何需要巫界之事,百先生尽管开口。”   百鹞心中一动。   “除了我那个不着边际的女儿,其他只要是巫界所有,百先生俱可拿去。”   百鹞缄默良久,轻声问:“对于百某,云首领已经失望透顶了吗?”   “哦?”云沧海浅掀黛眉。   “百某记得当初云首领曾力促观云与百某的婚事。”   云沧海淡笑:“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需要为在观云十八岁的大劫前找一个能够保护他的人,我一度认为为了保护灵儿不惜与天帝对抗的狐王大人是最好的人选。”   “然后,百某令云首领失望了?”   “没有失望,是我自己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云沧海若有所思,“我只看到你为了灵儿挑战最高权势不惜所有的气度,却没有想到你既然已经有一个可以为之抛却一切的心头宝,观云在你的生命里将永远位居次席。”   “我做错了什么?”   云沧海摇首:“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错得天下所有母亲的自私,我无法允许自己的掌上明珠不能成为她夫婿心中的首重。”   百鹞抿唇:“一个是妹妹,一个是妻子,她们可以平行存在于我的生命中,不需要相提并论。”   云沧海喟然:“在平日里,她们当然不需要。但,当天帝提出来那个条件的时候,倘若那不是他的恶趣味,倘若真有一日需要在灵儿的去留和观云的生死间做出选择,我想,你的选择是保住灵儿,自己与观云共历生死吧?在许多人眼里,这足够情深意重,但对一个母亲来说,这绝对不可以。无论何时,我都要我的女儿好好活着,这与我喜不喜欢灵儿无关。我这么说,百先生可以明白吗?”   百鹞双眉紧锁。   “在那个世界时,云儿不想你左右为难,更不想知道你的选择,是而选择不使你晓得那个那个选择的存在,但你还是知道了,而且选择得不假思索。现在,虽说是爱神更替了云儿的记忆,可在另一方面,或许这也是云儿自己的选择。”   百鹞面色一白:她自己的选择?选择与他成为陌路?选择与他割尽情缘?那些情浓意深的时分,难道皆成庄生晓梦?   他闭目,着力思索那个时候除了爱神的血咒,她还曾经历什么。猝然之间,脑际某个光点一闪而过——   或者,那是他们惟一的一线生机。 第131章 六月时节又逢君   西漠之行,终告结束。   西漠王 如何发落有篡位夺权之心的二公主与波融家主,与他们已无干系。相比起来,秋观云更关心另一样事。   “令 弟被褫爵位圈禁府中,二公主也无出头之日,如今的西漠,有资格成为王位继承者的非大公主莫属,大公主不想往前一步吗?”她到大公主府辞行,边享用着主人亲手奉上的顶级好茶,顺便道出心中疑问。   这桩事关系到有当今王后护持的二公主与波融家主能否东山再起,不可不理。毕竟,那两个人曾经想过要将巫界首领炼丹化药。   雅静公主微微怔忡,道:“我以前只想遵从母后的遗愿,低调隐蔽地活着。如今叶诺沦落到那个落魄模样,父王再是如何,也不会对当下这个惟一的儿子赶尽杀绝,但是……”   秋观云颔首:“但是,如果有一天西漠王换成别人,他会遭到怎样的对待便无从预料了吧?”   “是呢。”雅静公主叹息,“其实,我比谁都明白叶诺为何走到今日。他不想我们这对明明是嫡正所出的王子王女如同寄人篱下般仰人鼻息地活着,他做那么多事,有一半是为我设想,毕竟依照我们先前的处境,我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大公主,除了和亲远嫁,便是屈身下嫁。现在,也该轮到我为他做些什么了。我绝不容许他落到任人践踏的悲惨境地。”   看吧,这才是她最喜欢的桥段,骨肉亲情,至真至贵。秋观云顿时爱心满满:“大公主深具智慧,如果是你,一定会心想事成。今后倘使有需观云帮忙的地方,请直说无妨,为了朋友,我随时可以飞越千山万水。”   雅静公主容色粲然生光:“就这么说定了,若使有需要之处,我不会对朋友客气。”   两人执手交握,相视而笑。   “临别,我还有一句话想对朋友说。”雅静公主道。   她大眼珠灵动滴转:“百鹞吗?大公主喜欢百鹞吧?”   雅静公主稍愕,旋即涩然一笑:“那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与百先生无关,我想说得是……”   她莞尔道:“我和百鹞不会走在一起。”   “……为什么?”   她黛眉掀扬:“虽然不止大公主一人说到过百鹞对我怀有的情感,但是,若是身为当事人的我感觉不到,那些东西便从未存在。而且,套用大公主方才的说法,他喜欢与否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与我无关。”   雅静黯然许久,浅浅低叹:“你对朋友那等的古道热肠,对路人也能侠肝义胆,为什么惟独对百先生如此绝情?”   “这……”她摇首,“不是绝情吧?他是我的朋友,若使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当然义不容辞。但是,爱情与其它情感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必须独一无二不是吗?我不知道自己未来会不会遇到一个令我想要独占的人,但百鹞肯定不是。”   “……我明白了。”雅静公主道。总以为自己认定中那个几近完美的男子,就应该得到他梦中的女子,如此不遗余力的撮合,是想在她的身上实现自己未竟的梦想吗?终归,是自己一厢情愿了吧?   当多年之后,已经成为西漠王的雅静公主接见来自中原的观云公主及其夫婿时,恍然想起这段午后的少女时光,于是吁叹人生如梦,世事易变,沧海桑田,缘由天定。   ~   回到中原的第一站,秋观云选择兆邑城。   她首先赶到皇宫内,向皇兄索要了诸多好处,比如一艘可以经历惊涛骇浪的坚实大船,一匹日行千里的宝马良驹,一沓在全国境内可以通兑无阻的银票……总之,诸多器皿装备,金银细软,作为自己立下救世之功的酬劳。而后,她赶到兆邑城最大的花楼内左拥右抱大醉三天,直到父命难违的秋明昊前来扛人。酒醒之后,召来暂时被放逐的查小呆,她踏上了命名为“观云”号的大船,扬帆远航,开始了一趟四海遨游之旅。   此去即是半年时光。   半年后,骄阳似火的六月天里,她回归陆地,停泊点选在某个江南小镇。   “巫界恶霸,怎么办?”查获愁眉苦脸。   她走在风软气润的江南长街间,听着久违的吴侬软语,咬着一串多日不见的糖葫芦,问:“怎么了,少年?”   “我脚下软塌塌的像团棉花,感觉自己还在船上哎。”   “嗤,真是没用。”她掀足轻踢少年膝盖,“你也歹也是个有法力的人吧?我们半路捎上的客商晕船,你也晕船;那些船工晒黑,你也晒黑。请问你那一半的修罗血是在哪里?”   查获摸了摸头,嘿嘿呆笑:“可是做普通人很好玩啊。”   她伸指戳了戳那个由粉红包子变成黑面包子的脸颊,恶声道:“限你三天给我变回那个流光水滑的粉嫩少年,不然本大爷要你好看。”   “三天?”少年大嚷,“太短了吧?至少十天……”   “十天是凡人的时间,你给我乖乖想起自己还算不凡。”   “不行啊巫界恶……”   “大哥,大哥,你等等我嘛,人家追不上~~”   哇呼,这个声音娇媚酥软到令人全身筋骨形同无物,是何方神圣?她下意识回头。   “诶?”查获惊叫,“巫界恶霸,那个人是不是老狐狸?”   “……不但是,而且一定是。”她道。该说人生何处不相逢,还是冤家路窄狭路见呢?   “他身边的那个大美人是谁?”   “大美人……”她要笑不笑,敲击着呆货额头,“你什么时候也有了鉴赏美人的眼光?”   烟雨江南,临水廊边,白衣似雪的青年,红衣胜火的佳人,如一幅精描细勾的工笔画,明艳,华丽,却诗意满篇。   “大哥,你别急着走,听我把话说完嘛。”红衣佳人娇声绵软,“雀儿当真有不得已的苦衷,请您体谅一下,好不好?”   “不好。”   “大哥~~”   “你要么随我一同离开,要么留在此处等待天惩。”   “大哥,可是这个时候我着实不能离开啊,请您……”   “这些话你已经说了不下十遍。”   “但是……”   “这是谁家不通情理不懂变通的兄长?”一道折扇打开在两人之间,持扇者谑声加入,“这位艳质无双的美人,在下秋观云,可能为你效劳?”   百鹞眉心起结。   “……大哥?”因为正抓着长兄一条手臂,百雀儿感觉到了那份不同寻常的震颤,心底诧异万分:这可是纵使天雷轰顶也面若平湖的大哥呢,除了灵儿,天下还有第二个人使他动摇至斯?“秋公子安好,小女子百雀儿,敢问公子可认得我家兄长?”   “雀儿,灵儿……灵儿小嫂子的第几个姐姐?”   “灵儿的三姐。”百雀儿笑靥如花,“这么说来,秋公子是寒月妹夫的兄弟吗?”   看着如此寒暄的两人,百鹞再度对巫界首领的记忆屏蔽之法心生震憾。秋观云在灵魂形成之初受过那个异界爱神的血咒倒也罢了,但三妹也是拥有千年修行的大成者,竟也是如此水到渠成地将秋观云当成了初识者……那位首领做得如此决绝,果真将他逐出爱女的未来伴侣名单了吧?   “啊,我听灵儿说起过,你是她的‘漂亮哥哥’!”百雀儿放开捉住兄长的手,改握秋观云双臂,“虽然不是一位真公子,但这张宜男宜女的漂亮面孔仍然深得我心,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如何?”   “我很荣幸。”   “请。”   “请。”   两人携手而行。   查获抬脚才要随上,被一只横来的手臂阻住。他大眼一瞪:“老狐狸做什么?”   后者面若冰雕:“你们去了哪里?”   查获愣愣如丈二和尚:“什么去了哪里?”   百鹞眸心淬火:“你们此前的这些时日去了哪里?”   “此前吗?你是问此前吗?”游历见识归来,正愁着无处炫耀,狐王此问正合查小呆之意,登时笑不拢口,“听我说听我说,我们去游历四海了哦。先从兆江出发,然后在奉口入海,海上航行的时候,有时狂风大作,有时万里无云,有时一连几天都听不到任何尘世的声音,有时会碰到数不清的岛屿。我们可是奉岛必登,有没有人烟的无人岛,也有住着各式各样的人的岛国,还有食人族喔,我们有一个船工就被抓去,差点被他们当成晚膳,是本大爷把人救了出来……哈哈,威武吧?”   百鹞长眉冷掀:“这段时间你们一直与她在一起?”   “对啊,跟着巫界恶霸,可以看到很大很多的世界,每一天都不一样!”查小呆继续沾沾自喜,“还有啊……”   百鹞径自旋踵离去。   “你……”查获少年气得暴跳如雷,“你这只没有礼貌的老狐狸,本大爷的话没有说完哎——”   百鹞猝地驻足。   ~   “每一次我去看望灵儿,那个小笨蛋的嘴里除了‘哥哥’与‘大哥哥’,说得最多的便是‘漂亮哥哥’,我因为好奇那个醋坛子秋寒月如何容忍其他男子接近灵儿,遂多问了几句,结果晓得所谓‘漂亮哥哥’是位喜欢穿男装做游侠的佳人,是来自巫界的公主,还晓得你曾将我那个冰块大哥气得变过脸色,当下便对你心生几分向往之心,一直盼着有机会见上一面。”百雀儿道,“哪怕只是气到大哥这一项,就足以值得崇拜。”   “气到老狐狸实则不难,等下授你密籍就是。”秋观云呷一口这位狐族美人亲手沏就的翠绿茶汤,脱口称赞,“好茶。”   百雀儿得意眨眸:“是我从蓬莱老祖的茶园里摘来的珍品,听说一百年成熟一次,叫做‘百翠青’。”   秋观云撇嘴:“神仙们取名字的品味真差。”   百雀儿忍俊不禁:“你真是对我胃口。”   “彼此彼此。”秋观云两只大眼珠璀璨滴转,“你下一次再到蓬莱岛‘拿’东西的时候,算我一个可好?”   “是个愉快的提议,我没有拒绝的理由。”百雀儿慨然应允。   秋观云扫一眼四遭,低声道:“不止这些茶叶,这间房内的许多物什仿佛都有不俗的出身吧?”   “好眼光。”百雀儿低笑,“这座隐雀堂内的每一样物什都来自一个不俗的地方,算是不可抗力,谁教我有收集神仙物品的癖好?”   “……太妙了!”秋观云击案欢呼,“我正在为下一步的生活目标殚思竭虑,这下终于明确,收集各家珍玩作为战利品,貌似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喜欢。”   百雀儿举起茶盅,道:“我敬你,同道中人。”   她举盅相迎:“也敬你,相见恨晚的朋友。”   “预祝你首战告捷,旗开得胜。”   “谢了。”她眸儿眨眨,“祝各路神仙府内宝物多多,取之不尽。”   “哈……”   百鹞行近门前,听见其内传出的欢声笑语时,额际泛痛:单是任何一个,已经是绝对麻烦的化身,如今两个凑在一起,还这般一见如故,怎生了得?   “观云与我家大哥很熟吗?”   “当然。”秋观云呲牙怪笑,“为了小嫂子,令兄可是将我当成仅次于寒月哥哥的二号宿敌,之后,我和他还一起打过修罗降过怪兽,不打不相识,越打越结实呗。”   ……仅是如此?百雀儿虽有疑问,但聪明地选择忽略,道:“大哥和你的法力,哪一个更胜一筹?”   “各擅胜场,平分秋色吧。”我公平,我存在,妙哉。   “观云能与我家大哥打个平手吗?”百雀儿喜出望外,“这表示你的修为远在雀儿之上,可否雀儿一个忙?”   她不假思索:“可以。”   “请帮我带一个人离……”   “停止。”没有开门,百鹞直接闪现,“雀儿是想把不相干的人也卷进来吗?”   百雀儿眉尖微颦:“我没有想把观云卷进来,只是请她带猛哥远离这个镇子。”   百鹞细眸内寒意凝结:“倘若上方当真派来追兵追讨,带着他的人便是真正危险的那方。”   百雀儿神色一凛:“我会在后边阻挡住所有追兵!”   “你如何确定对方派出几路人马?”   “我……”百雀儿舌结,目底现出汪汪水意,“大哥为何对雀儿如此绝情?”   “……什么?”   百雀儿咬唇,声线颤抖:“如果今日换成是灵儿,大哥还会如此决定吗?理智地分析现状,冷静地决定雀儿的去留,甚至置雀儿心爱男人的性命于不顾……”   “少拿灵儿说事!”百鹞颜色寒厉,“你最好清楚一点,李猛的今日全是他咎由自取。他不是不晓得你的来历,更明白天劫是你的死穴,却仍然把自己和你陷进如此境地,与杀你何异?这样一个人,如何值得你舍身相救?”   “大哥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百雀儿杏眸圆睁,“造成今日一切的是我,与猛哥没有半点关系,是我……”   百鹞冷声:“我不想听你为他做出的任何辩解。”   百雀儿声泪俱下:“对,诚如大哥所说,你不想听,每一次我想把来龙去脉向大哥讲个清楚,你都说不想听,大哥对我的耐心少得还不够听完一席话……”她呜咽难言,低首抑声啜泣。   “这个……”秋观云举手,讪讪道,“虽然作为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在二位为家事争吵的时候该识相回避,可是,作为雀儿新交的朋友,我很愿倾听一下雀儿口中的来龙去脉,用来消暑避热也是好的。”   百鹞眯眸横睨。   她回之痞兮兮一笑:“你该知道你这副脸色吓不住我的吧,老狐狸?”   他眉心紧锁。   她回个鬼脸。   纵然处于心痛神伤中,百雀儿仍为这一幕感到些许讶异:这位巫界公主是真的不怕大哥,而大哥真的拿她无可奈何吧?   “好了,新交的朋友。”秋观云拿了袖内绢帕递进梨花带雨狐族美人手内,“如果还算相信我的话,可否将你的苦衷从头道来呢?” 第132章 初识如故待襄助   “太阳 当头照,热得受不了,啊呜啊呜,老狐狸,你在哪里哟~~”   西湖 六月天,日阳当空,莲叶菁菁,莲湖之畔,秋观云手搭眉上四下瞭望,寻找狐王大人的芳踪。   “太阳当头照,热得受不了,啊呜……”   在她准备将自编自演的歌儿唱到第二回合时,莲荷簇围中的小舟上,百鹞不想虐待自己耳朵,一跃起立:“什么事?”   “哈,老狐狸!”她笑逐颜开,“原来你躲在那样风雅的地方,稍等片刻!”   “不……”   他阻止未及,她已然跳下,先立于一株莲叶顶上,而后轻巧落在舟尾,放目环顾:“接天莲叶无穷碧,看惯了澎湃汹涌的蓝色海水,这样的绿色端的使人心旷神怡呢。”   他拧眉:“你做什么?”   “讲故事给你听。”   “如果是雀儿的,我不想听。”   “呃……”她笑,“那本大爷我讲一个路人甲的怎样?”   他抬足。   她美眸略眯:“你应该知道吧?本大爷如果想讲给你听,就算你避到天涯海角,本大爷也会不离不弃。你倘若如此怀念本大爷的魔音贯脑,消失请便。”   他负手以背相对。   沉默抗议吗?多日不见,这只老狐狸竟多了这么别致的应对方式。她冲那个写满拒绝的修长背影提鼻呶嘴鄙视完毕,朗声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美丽的姑娘,遇上了一个忠厚朴实的少年,少年对姑娘一见钟情……”   “你还是用正常的方式说话吧。”他道。   “遵命。”她窃笑,“雀儿当年初识李猛时,正逢千年大劫之前,为了避劫,她在人间寻找福寿双全的凡人……”   他冷哼。   她翻去一个白眼:“本大爷也没说这种以凡人的福寿抵挡天劫的方法可取好吧?人无完人,狐无完狐,你到底想不想听下去?”   他不作回应。   “当时,雀儿找得是个官居一品致仕还乡的学士,她以丫鬟的身份避在学士府内,被一个过路道士发觉前来捉妖……奇怪不是?过路道士这种东西平日里见不到一只,小嫂子和雀儿为什么屡屡遇上?”   他细长的双眸凛冽瞋来。   她赔一个笑脸:“大人息怒,小的继续。话说道士捉妖,雀儿因为大劫在即力量减弱,被道士打伤,她趁着夜色现出狐形逃离,就是在这时遇到了身为樵夫的李猛,被他救下。   经过几日的调理,雀儿恢复人貌,原以为会将那个面貌普通的男子吓退,不料,反使他陷进无以复加的痴迷爱恋。无论雀儿如何冷言冷语,皆打消不掉对方那份热情。   其后,雀儿察觉到李猛福泽深厚,遂假以颜色,诱其跟随自己到了避难之所,布上引雷阵等待天劫来临。   雷声将起前,捉妖的道士先行追来,一眼望见坐在阵法中央的李猛,喝道‘那女妖是利用你来躲避天雷,快点离开那处’,李猛不为所动。一道天雷落下击在阵央的李猛身上,他蜷曲翻滚,道士劝其赶紧逃离,他仍是不肯。   这时,第二道雷落在了李猛身侧,他吓得面目失色,却仍然不动。苦劝无果的道士不敢在天雷下久留,恨恨离开。   雷声接二连三,雀儿终是不忍,在最后一记雷来临前,推开了那个不知是愚是笨的男子,没想到他翻身伏在雀儿身上,为她挡住最后一击……   之后,雀儿用百年的功力救回他,告之从一开始自己就是为了利用他的福荫避难,对他从没有动心喜欢。李猛笑答‘我知道,你这么美丽的仙子,怎么看得上我这个笨拙的樵夫?能够帮你躲避过这场灾难,对我来说已经像做梦一样’……”   “……我知道。”百鹞突然道。   “你知道?”她掀眉。   百鹞淡道:“在听闻雀儿和一个凡人相恋时,我便进行过暗中查访。那时的些许刁难,不过是为了小小的戏弄,与今天的情形截然不同。”   她颦眉:“今天你又为何用如此残酷的方式对待他?”   “他对雀儿是真情挚爱不假,但是,正因他太过痴狂专注,才会愚蠢盲目。为了保护雀儿不受天劫威胁,不惜通过一个离经叛道的天师打通天关,在梦乡中灵魂出窍上得天庭,将雷神的雷锤推进万年寒冰池,触怒整个天界。这个大祸,他必须自己承担起来,不然雀儿便要做那只替罪羔羊。”   “他……他怎么做得到?”秋观云讷讷问,“一介凡人的灵魂如何触摸得到神械?”   百鹞轻叹:“如若当真是个普通的凡人,如何经受得住雷击?他的前世是名佛前的灯童,因打翻灯油被惩下凡历劫。哼,遇到雀儿,深陷情劫,看来仅是这一世的锤炼远远不够了。”   突然间信息好多,她沉淀了少许时光,方道:“可如今的雀儿对李猛情比金坚,无论你如何恐吓,她也不会舍却情郎一人离去。”   “到最后,若她执迷不悟,我会强行把她带走。”   “但她希望你能够留在这里助她一臂之力。”   “不可能。”百鹞冷道。   “为什么不可能?”   “我若参与,意味着整个狐族与天庭对抗。因为一个任性的妹妹,将全族带入战争的漩涡,这种谁都能想明白的问题,需要特地说明吗?”   “……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呗?”她唇角勾起。   他盯着她的诡异笑脸,满面名副其实的狐疑。   “我知道一旦掀起战争,那些弱小连自保之力也没有的幼狐们势必成为屠戮者们的刀下亡魂,为了他们,你避免战争的做法自是无可争议。”她道。   “你的问题是什么?”总感觉她进行得铺垫越多,后面的问题越不使人喜欢。   “问题就是……”她大眼睛忽忽闪闪,“如果正在经历这场劫难的是小嫂子,你该如何?”   百鹞眉宇内涔出丝丝怒意,寒声道:“你们……你和雀儿一定如此吗?”   她耸肩:“如今不过只是一个雷神,当初你可是与天帝争夺小嫂子,难道不对?”   他凝声:“那次是事关灵儿的生死。”   “这次惹出事的纵然是不是雀儿,她也已将自己置身其内……好呗,按你所说,李猛仅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外人,那就将他换成秋寒月。倘若秋寒月如此,你也是带走小嫂子,任秋寒月自生自灭?”   “对。”他声似寒锥破冰,“除了族人,狐族不为其他任何人冒任何险。”   “即使秋寒月发生闪失,小嫂子绝不会独活?”   “时间会抚平一切。”   “说得轻巧。”她嗤声,“你自己没有经历过爱恨情仇生离死别,就把这种痛失所爱的伤苦想得如此简单……呀啊——”这只老狐狸几时站得如此近迫?这种恨不能将自己粉身碎骨的眼神虽不是第一次得见,却是第一次见得如此剧烈,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般,散发着掺杂着血腥的阴鸷。   她本能地后跃丈许之外,气咻咻道:“就算被本大爷点中痛处,你也不必气急败坏成这个模样吧?”   百鹞收尽所有险些溃堤泛滥的情绪,冷觑她雪琢玉砌的精致颜容,道:“这是狐族的内部事,你最好约束一下自己那喜管闲事的性子,置身事外。”   她摇头晃脑:“对不起,没听到。”   他径自转身提步:“你想连累巫界,请便。”   “等下……咦,真的走了?”看着那个仅剩空气的船头,她瞠目结舌,“这只老狐狸的偏执狂特质是不是变本加厉了?”   “就是变本加厉!”荷叶窸窣,冒出查小呆的大脑瓜,横眉立目,忿忿难平,“我敢说这半年里老狐狸定然经受过一场严重的刺激,不然做不出那么那么扭曲的事!”   她兴致盎然:“你消失这半天,是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查获眼珠瞪得铃铛大小,牙咬得咯嘣直响,道:“今天早间,你随那位红衣大美人走后,他拦住我打听我们的近况,是他主动向本大爷搭话哎。本大爷前一刻还有无比善良地为他描述四海之行的见闻趣事,下一刻就被他用定身术定在那里,足足半天,本大爷站在街上一动也不能动,被来来往往的行人参观指点,还被小娃儿们扔石子和菜叶……啊哇,阴晴不定的老狐狸,气死本大爷了!”   “……”这是千年老狐狸变成变 态怪叔叔的趋势吗?   “巫界恶霸,我要去找老狐狸算账,你不用等我吃饭了!”言讫,查获少年拔刀在手。   她伸臂将之衣领薅住,道:“你不用修罗刀断不是他的对手,用了修罗刀就有打开时空裂缝的可能,他一个人扭曲也就罢了,把空间也给扭曲了,还如何得了?”   少年四肢徒劳挣扎:“可我咽不下这口气!”   “出气有很多种方式。”她狡黠一笑,“眼下就有激怒老狐狸的现成办法,随我来。”   一刻钟后,她找到百雀儿的隐雀堂,笑吟吟道:“雀美人,本大爷决定管你这桩闲事,让我们联手向强大的恶势力发起挑战吧!”   ~   百雀儿引秋观云来到了隐雀堂的地下,见到了被禁足其内的李猛。   那个面貌朴实形容敦厚的男子,被百雀儿用灵力化成的绳索捆绑得如同一只端午粽子,窝在一张千年寒玉榻上,情状煞是有趣。   “嘿嘿……”查获忽然傻笑。   秋观云狠瞪一眼:“安静。”   少年偏不解意,贼兮兮道:“可是,巫界恶霸你忘了吗?咱们曾经到一个岛上,那个岛上的女王就是喜欢绑架壮年男子,然后捆在王宫的地下室内,每天晚上拿鞭子抽……唔唔唔……”   她一把捂住他的嘴,向狐族美人讪讪赔笑:“小孩子乱说话,请勿见怪。”   百雀儿上下打量了半晌,倏地逼近这只口无遮拦的少年,媚眸如丝,一根笋指缓缓划过少年脸颊,娇声如蜜糖流淌:“要是搁在以前,我是很乐意将你这样俊俏的少年捆绑起来,好生享用,鞭子也好,棍棒也好,都可以拿来一试。可惜,我们相遇晚了,这就叫恨不相逢未嫁时,遗憾吗,少年?”   “唔唔唔……”查获少年倒退不止,寒战连连。   “哈哈哈……”秋观云笑得肠腑打结。   “雀儿老婆,你又在吓唬小孩子了。”玉榻上的李猛出声。   顿时,百雀儿全身媚色敛尽,柔情万斛地回首,嫣然道:“猛哥在吃醋吗?”   “是啊,你是我的老婆嘛。”李猛憨笑,蹬蹬腿脚,“还不把我放开吗?”   百雀儿轻摇螓首:“时候还没有到。”   “那什么时候才可以?”   “等到天上的人确定你就躲在这个地方后。”   喂喂喂,美人,你这么说你的情郎是要误会的好吗?秋观云最是不喜欢那等一方为了拯救对方刻意装狠独吞心伤的戏码,如果是有情 人,就请彼此坦诚,共同承担。   “你说过躺在这张寒玉榻上六天就够了,可是我数着你来喂我吃饭的间隔,感觉已经过了不止六天了啊。”李猛盯着妻子美艳的容色,“难道你想违背我们已经商量好的计策?你想一个人承担起所有责任?”   秋观云一怔。   百雀儿尚未应答,李猛已然高声大吼:“不行,我不准!是我这个乡下樵夫愚笨无知,才受了那个混账天师的蒙蔽,闯下这个滔天大祸,你如果是我的妻子,就不要擅自做主!我不准,听到了吗?我不准——”   “李壮士。”秋观云抚了抚嗡嗡作响的耳根,施施然走近过去,“不要担心,我是雀儿的朋友,今日来此就是为帮二位躲过这场祸事。”   李猛一愕:“你知道那是一桩什么样的祸事吗?”   她冁然:“雀儿对我开诚布公。”   “这样还敢留下?”   “为什么不敢?”   “多谢。”李猛憨厚的面貌上现出感激,“如若到了紧急时候,请带着雀儿……”   “给、我、闭、嘴。”百雀儿双手掐腰,柳眉倒竖,“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了吗?方才不但冲着本姑奶奶大呼小叫,现在还敢对我的朋友指手画脚,是谁给了这个胆子?”   李猛脖颈一缩,嚅嚅道:“雀儿老婆不要生气,下次不敢了~~”   百雀儿眼尾睨挑:“什么叫‘下次不敢’了?”   “是没有下次,没有下次!”李猛紧急应话。   雀儿女王万万岁!秋观云暗自高呼。   “朋友。”百雀儿转过脸来,“这张寒玉榻原是我那个幼妹控的大哥为了灵儿,从北海龙王那里招摇撞骗的宝贝,在它上面躺足六天,即可将灵魂气息附着其上,原是为了修补灵儿孱弱的魂魄,我把它挪用至此,是为了复制猛哥的气息,误导那些追讨的天兵,把这里锁定为目标的藏匿之地。”   秋观云坏笑:“然后你想我带着他远离此处,留下你一个面对如狼似虎的天兵天将?”   “咦?”百雀儿一惊,“你怎么当着他的面……”   “不准!”李猛奋力挣扎坐起,“绝对不可以!雀儿老婆如果敢这么做,我上天入地也不放过你!”   百雀儿颦眉娇叱:“刚刚说过没有下次,此刻就忘了吗?”   李猛对吼:“世上哪有撇下妻子独自逃命的丈夫?我是堂堂男子汉,不是那等猪狗不如的畜生!”   “两位稍安勿躁。”尽管看人家夫妻吵架也很有趣,但更有趣的,是将一群自以为是的家伙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既然两位夫妻情深,都不想对方牵涉进危境之内,不如你们一起离开?”   百雀儿惑然:“你的想法是什么?”   “你们夫妻双双把家还,这里留给我……”她把身旁少年扯来,“和这只小呆瓜。”   后者拼力点头。   “不行!”百雀儿、李猛齐声拒绝。   她先怔后笑:“两位果然是夫妻同心呢。”   “这不是玩笑。”百雀儿正颜,“倘是遇见猛哥之前的我,此刻早已喜不自禁迫不及待地抽身而去。但是,既然我嫁给了这个连只小动物也不忍伤害逼着我一起吃素的傻瓜,就再也无法做回以前的自己。你能对一个初识不久便向你索求帮助的朋友慷慨援手,我已是感激不尽,断断不能使你陷足这场祸事之内,绝不可能。”   “这样吗?”她沉吟,“既然如此,我们并肩作战如何?”   “并肩作战?”百雀儿目光闪烁,“你应该知道那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吧?”   她唇角扬起愉快弧度:“那样才有意思不是吗?”   百雀儿犹有迟疑:“可这么一来,谁带猛哥……”   “我说了,我不会走。”李猛跳下榻来,双足蹦跳前行 ,“快给我松绑,把我砍柴的斧头拿来,我也要和你并肩作战。”   百雀 儿气极:“来的是天兵天将,你连他们的身也近不得,如何作战?”   “近不了身,我就把斧头扔过去,反正我这边有十几把斧头!”   “你这个榆木脑袋……”   秋观云心中一动,笑道:“说不定可以呢,李壮士就摆一个斧头阵吧。”既然要打,自是不怕热闹,“小呆瓜,把你的修罗刀拿出来。”   ……   不管到了何时,她都敢捅天破地是不是?百鹞隐身于门边,看着那个情绪高涨极尽铺排之能的乖张小女子,端的是气恨交加。 第133章 忠仆为主勇破冰   所谓“ 斧头阵”,是查获将修罗刀的刀气注入每把斧头,而后利用李猛常年砍柴练就的膂力与技巧抛甩出去,过后每一把斧头都会自动回到主人脚边,斧尖入地,斧柄向上,便于下次取用。   明处 是李猛把十几把斧头舞得出神入化,暗处是查获挥舞大刀驾驭刀气,前者本来已经是天庭的通缉者不怕雪上加霜,后者却可避开正面交锋累及家人,称得上两全其美的设计,尤其在看到那些个傲骨嶙峋的天家兵将们被斧头逼得左突右奔上蹿下跳时,秋观云对自己这一次的智慧结晶更为满意。   同时,为了替自家老娘省些麻烦,她也未以真面目示人,且未曾启用巫界术力,迅速崛起的树木将五千天兵分隔各处,便于百雀儿逐一击破。   天庭第一次的征伐,铩羽而归。   当所有天兵退散,冻结的空间还归自然,秋观云实施逆行之术将所有平地生出的树木回收成种,纳入囊内。   百雀儿捕捉着她的一举一动,瞳光内闪满困惑。   她莞尔一笑:“雀儿美人爱上我这个巫界第一美少年了不成?”   “我早就听闻巫界公主根骨绝佳,得天所赋,但无论怎么讲你的年纪都还不到二十岁,何以臻至如此境界?”   她潜心思索后:“因为我是世界第一完美的天才?”   百雀儿默了须臾:“当我没问。”   她嘻唇一笑,抬指撤去隐身结界:“小呆瓜,你今天表现很好,本大爷给你买糖吃!”   “真的?”查获惊喜万分,“再加一串糖葫芦好不好?”   “得寸进尺不可取也。”   “只是一串糖葫芦有什么打紧?”   “以小见大懂否?”   “给我买啦~~”   “少撒娇!”   李猛走到犹望着秋观云失神的妻子身侧,悄声道:“雀儿再看下去,就算她是个女人,我也会吃醋。”   百雀儿白了笨蛋丈夫一眼,道:“我是担心。”   “担心她吗?”   百雀儿点头:“有她帮忙,我们固然受益良多,但难得她在这样的年纪获得这样的修为,却因我们卷入与天庭的对抗,真的好吗?”   李猛泫然欲泣:“雀儿……”   百雀儿一个激灵,嫌恶道:“你做出这么恶心的表情,用这么恶心的声音叫我的名字,拿这么恶心的眼神看着我的脸,意欲何为?”   “我很感动嘛。”李猛倏地抱住妻子娇小的躯体,“雀儿越来越善良,越来越懂得替人着想,娶到你这样的娘子,我真是幸福。”   “你少得意忘形!”百雀儿毫不手软地掐捏横在腰际的粗壮胳臂,叱道,“现在还不知那些天兵天将什么时候卷土重来,你还不快点给我乖乖躺回寒玉榻上汲取灵力?”   “那张寒玉榻还有如此奇效吗?”秋观云听见她的话声,赶来问。   百雀儿一把搡开身上的牛皮糖,颔首:“北海寒玉榻,东海紫玲珑,皆有补充灵力增持法力的奇效。紫玲珑如今就戴在灵儿身上,我则笑纳了这张寒玉榻。”   秋观云嘴儿撇撇:“老狐狸为了灵儿小嫂子,真真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   百雀儿莞尔:“因为我们其他姐妹都有自保的实力,而灵儿生来娇弱,便从出生开始即得到了大哥的全部疼爱吧。莫说他,我们姐妹几个也深爱灵儿,柔弱的生物总是可以轻易引发人的怜惜之心。不过,有时候背着大哥偷偷欺负小笨蛋一下两下,也很有趣就是。”   秋观云扬唇:“我每见小嫂子都想拿来揉揉抱抱,带回家自己养上十天半月,可爱妻如命的寒月堂兄太小气,从不肯如我所愿。”   “所以,每一次去探望灵儿回来,我便时常想到一个问题:如今灵儿已经有了全心待她的丈夫,也成为了一个母亲,大哥何时才愿意放手?否则,他又如何得到属于自己的爱情?”   她听得不解:“老狐狸疼爱自己的妹妹,与他能否得到自己的爱情有什么关系?”   百雀儿掀眉:“如果是你,可以容忍自己在情郎心中的位置始终排在妹妹之后吗?”   “嗯?”她稍作斟酌,“如果是小嫂子那样可爱的人儿,也不是不能接受吧?不过,尽管如此,能够避免的时候,还是避免得好,我很庆幸自己对那只老狐狸不感兴趣,不然与小嫂子争爱是多么煎熬的一件事情。”   百雀儿忍俊不禁:“说得好,你是我喜欢的人,千万不要一时想不开看上我家那个无趣的大哥。”   她欣欣然回应:“就这么决定呗。”   百雀儿掩口:“太好了,突然觉得我家大哥有点可怜……”   是真的有点可怜吧?查获站在下风,听着那两个女子的笑言谑语,想起老狐狸每一回被巫界恶霸抛在身后时的空白眼神,微微同情起来。   同情老狐狸?为不使这份讨厌的感觉打扰心情,他高声道:“巫界恶霸,你们别忙着高兴啊。那些天兵吃了恁大一个亏,一定不肯善罢干休,按照常理,第二次来的时候决计有大人物登场,说不定是雷神亲自出马,早点把应对的办法想好才是要紧!”   “有道理。”百雀儿面色微沉,“这一次是对方以为我们这边不过一介凡人加一个千年狐妖的组合,五千天兵已经是高估,下一次阵容必定升级,届时才是真正恶战的开始。”   秋观云摸颌沉吟:“无论在哪个世界,天界的诸生因为在高处俯望人间俯望得久了,都带着一股子傲慢的优越,自然不可能平淡接受这次失败。但是,无论他们来征讨几回,每一次的败北,只会使对方在下次发动更强烈的反击。”   百雀儿螓首低垂:“我知道,除非我们夫妻引颈待戮,否则事情难以结束。”   “请问……”她明眸斜睇,“你在扮幽怨吗?”   百雀儿稍怔。   “与你的形象不符哦,幽怨。”她坏笑,“红狐百雀儿,合该热情如火,活力四射,狡默多变,颠倒众生。”   百雀儿柳眉一挑。   她两眸熠熠,神采飞扬:“我是不反对你嫁给一个忠厚男人后改变自己的处世之道,可是绝对不能抹煞去红狐百雀儿的珍贵特质。那些触景伤情黑黯然泪下的桥段,就留给弱柳扶风的深闺秀女,我们妖巫之流还是挺胸抬头保持自己的模样吧。”   百雀儿丕地失笑:“我果然很喜欢你,不如你小作委屈,考虑一下我家大哥如何?”   她干净利落:“不要。”   百雀儿软语央求:“考虑一下嘛,他虽然遍地缺点,至少脸还算不错啊。”   她不以为然:“身为一只千年老狐狸长成那样子有什么稀奇?我家老爹只是有个臭狐狸的绰号,就生得妖孽万分,那才是真材实料。”   “他好歹是个狐王……”   “我家大哥好歹是个皇上,而且不是妹控。”   “他是狐族第一高手。”   “我的身手比他不弱,而且不是妹控。”   “……”好吧,人家出身高贵,相貌佼佼,术力高强,自家兄长身上那点优异在这位美人眼里仿佛从不存在,只有放弃,“就算我把大哥便宜算给你,也……”   “不要。”   ……   百鹞蹙眉,目瞋那个径自做主把自己打折处理的三妹,俊美的五官浸染于怒火之内,几欲崩落。   ~   “站住。”   夜半时分的密林深处,果真别有洞天。秋观云回眸一笑:“来者不善的老狐狸,吵架还是打架?”   百鹞淡漠的面色沉浮在婆娑树影内,道:“为什么一定要掺和这桩事?”   “这桩事……”她恍然,“雀儿这桩事?”   他眸内的温度堪比霜雪,薄唇翕动:“赶紧退出。”   “如果我说‘不’呢?”她黑白分明的大眼内谑意盈动,问。   “我将知会令堂,请她把你带走。”   “……好卑鄙!”她娇叱。   “好说。”他不为所动。   她转念,释笑道:“我家母上大人才没有那么喜欢你,你的知会,说不定被当成挑拨我们母女关系的伎俩,不予理会。”   他默然晌久,徐徐点头:“说得对,令堂委实不喜欢我。”   “诶?”她反倒讶异,“突然变得这么坦白,老狐狸终于戒掉傲娇了吗?”   他淡噱:“令堂讨厌我,更不喜欢你与狐族牵上干系,还是及早脱身吧,免得……”   “等等,等等。”她抓到一线端倪,“你怎么如此确定我家母上大人对阁下怀有的情绪?据我所知,母上大人每次见到你时,本大爷全程都在旁边,为何从没有发现她对你表达过任何不满?”   他眉宇间清冷无晖:“令堂当然可以对我不满。”   她目含狐疑:“你做过什么令她深恶痛绝的事吗?”   他唇线紧抿。   “不说话,是默认,还是沉默抗议?”她追问。   他依旧无声。   “心虚吗?理屈了?”   “……都不是!”   她怔。   他亦然。   “你……”她闪目审视着那道不请自来并替老狐狸发声的身影,“红奴婆婆?”   “虽然老奴不是成心窃听,却实在听不下去了。”红奴抖擞衣裳,快步行至秋观云近处,“观云阁下,老奴有话对您说。”   百鹞面色遽变:“红奴退下!”   “狐王大人……”   他逐字逐句道:“我说‘退下’,你有什么异议吗?”   “……老奴不敢。”红奴弯腰施礼。   “慢着!”不打任何招呼的来了,又要不打任何招呼的走了?她这个在场者也太容易被人当成背景,岂有此理?“红奴不是有话对我说?”   他冷冷道:“她与你无话可说。”   “本大爷不记得你做了红奴婆婆的代言人。”她倏然欺身抵达红奴身侧,伸手按住对方肩膀,“既然是特地为我而来,红奴婆婆何不畅所欲言呢?我很乐意成为红奴婆婆的倾听者。”   红奴偷眼瞄向主上。   后者面上霾意倾覆,一场疾风骤雨即将来临。   红奴噤声。   秋观云好生纳罕:“难不成你想说老狐狸其实是个暴君?”   百鹞伸臂探来:“够了,让她走……”   她握着红奴倒滑数步,随即挥手作别,瞬间移形换影,来到了桃花遍野的桃源仙境。   “这里是我的专属圣地,没有人可以找到,红奴婆婆倘使想说点什么,这里是最好的场所。”   红奴环顾一眼,即知她所言非虚,忐忑道:“适才狐王大人如此震怒,老奴突然不敢妄言。”   “可红奴婆婆很想说的吧?”   “想说。”红奴内心急剧纠结。   “如果红奴婆婆想说,我会仔细聆听。如果你准备放弃,我也不勉强。”她倚着一株桃树席地而座,长腿伸展,阖睑小憩,“考虑清楚了,告诉观云。”   红奴双足徘徊难定:说?不说?两难的抉择。   “与我的母亲有关吗?”她闭眸问。   “……可以这么说?”   “我的母亲确实讨厌百鹞?”   “是吧,毕竟可怜天下父母心。”   与自己有关?她眸启一线:“红奴还没有预备好和盘托出吗?”   “老奴其实已经想好。”红奴亦矮身坐下,“只是需要思忖后果,掂量明白自己是否承担得起。”   “结果呢?”   “结果,无论自己是否承担得起,老奴都想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   她耸肩:“我在洗耳恭听。”   红奴深吸口气,道:“您的母亲只所以不喜欢狐王大人,是因为……”   “红奴——”百鹞的声音,打不知名处冲抵此际。   红奴一惊。   秋观云冁然:“他找不到这个地方,也听不到此处的声音,你但说无妨。”   “狐王大人是在担心观云阁下。”红奴挺直脊梁,出语再无彷徨,“他害怕您听后会陷入混乱,是而不想让您知道您曾经被人抹去你们相爱记忆的事实。” 第134章 未识蒙昧未识君   秋观云 石化三秒,丕地失笑:“原来红奴婆婆是来讲笑话的吗?”   红奴愕然。   “接 下来,你不会想告诉我,洗去我记忆的人是我家母上大人呗?”   “不……”   她一跃而起:“天上地下,能够完美地更改他人记忆的,除了巫界的修魂术,就算是那位掌管六界的天帝大老爷也很难做到。而巫界内,能够得心应手的操纵这项术力者,又非我家老娘莫属。红奴婆婆想说什么呢?”   红奴看着这个神色内峥嵘乍现的女子,不禁心头一跳:“以云首领对女儿的溺爱,无论如何也不会去修改您的记忆。可也正是出于对您的保护,云首领才施法修改了许多人的记忆,我是她惟一的漏算,因为除了狐王大人,没有人知道我也是了解您与狐王过往的人之一。”   “是这样吗?”她刹那笑开,“那么,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对本大爷的记忆动手脚?”   “事情要从您赶往异世界开始说起……”   ~   啪!   云沧海回眸。   擦拭多宝格却不慎打破了其内琉璃盏的侍女吓得跪地:“对、对不起,首领大人,奴婢粗心……”   “不关你的事。”云沧海走到多宝格前,看着地上碎片,“是时辰到了。”   侍女不知所措。   “把地上的碎物打扫干净,就退下吧。”首领大人挥手,“吩咐外边的人不得随便擅入。”   “是。”侍女匆匆取了打扫器械,将地上扫除擦抹后,退了下去。   桌前挥毫的秋长风置笔踱来,问:“是你为云儿设置了时间限制的那个器物?”   “是呢。”云沧海眉心稍颦,“无论从什么渠道,当云儿知道晓得过往时,这个东西便会破裂。”   “你赶回巫界后,即在巫神洞内做法,将所有知情者的记忆施行修改,惟一保留动未动的惟独百鹞一人……是他吗?”如果是他,被其借用过的捆仙绳或许不够,近段时日从巫神那边赢来的物什或许应该派上用场。   云沧海摇头:“无法确定。我当初独独留下他,为得就是看看他将如何变化。是经过时间的沉淀后,感情逐渐冷却,从而云淡风轻;还是随着时间的逝去,他越来越无法忍受云儿在自己生命中的缺席,从而溃堤爆发。当然,不排除他采取与百 合仙子那段的做法,自封记忆,自灭过往。从他的性情来说,无论哪一种发展,我都不意外。这中间的不同,取决于他对云儿爱意的深浅。”   秋长风冷哼:“倘使是这个说法,如果今天和云儿戳破真相的是他,我还要感谢他对云儿情深意厚吗?”   “也未必是他。”云沧海伸手抚摸丈夫的俊脸,安慰这位护犊情深的父亲,“也许当初我做法所用的名单上遗漏了一个两个也说不准,毕竟我以为知晓那日那场婚礼的一些仅负责洒扫规整的宫女太监们可以忽略不计。”   秋长风蹙眉:“可是,观海不是将当日的所有名单全部送了过来?”   唉,不愧是当过皇帝的,心思可不可以不要如此缜密?云沧海浅笑:“别猜了,太上皇大人,惟今之计,只有眼见为实,我亲自……”   “我也去!”   冲您此下的杀气,本首领准你去才怪!云沧海两手并用,翘起足尖在丈夫颊上一吻:“禀太上皇,臣妾不会去得太久,请您此耐心等待可否?”   ~   尽管发生了些许变故,秋观云仍然留在百雀儿处助阵。   即使面对百鹞,她也没有太多变化,除了有时会盯着那张缺乏变动的面孔稍稍看上些许时分,试试自己有无心跳加速小鹿乱撞,结果是——   完全不会。   是而,她决定暂时搁置,待眼前的事情解决,再来看如何理会。   “雀儿美人,这个阵法用来困锁雷神如何?”   百雀儿看向阵央的李猛,道:“好是好,但我担心猛哥一个凡人……”   “正因他是一个凡人,又是这起事件的当事者,才需要站在中间吸引雷神注意力。”秋观云由空中徐徐落地,“而且,如果这一次来的当真是雷神,其实李猛还需要先做一件事。”   “什么?”百雀儿、李猛同问。   “向雷神道歉。”   “什么?!”夫妻再度异口同声。   李猛如一只蚱蜢样的一跳老高,问:“我为什么要向那个动不动就拿雷轰炸雀儿的歹毒神明道歉?”   秋观云叹一口气,起跳到就近的树上坐于枝杈间,道:“他是雷神,用滚滚雷鸣惊骇歹人灵魂不洁之物是他的职责,尽管天长日久之后,高居上层的傲慢会让他们失去明辨是非的判断,但当年雀儿确确实实地动过用凡人身躯为自己抵挡大劫的的念头吧?不,准确说,你已然这么做了,雷神当然不会理会当年为你挡劫的凡人如今已是你的丈夫,把你的名字留在他的雷击册上是其职责所在,是而每逢天雷便将你挟带其内,从无手软。不管怎样,先为冲动下窃取并丢弃雷神之锤的事情道歉,叫做先礼后兵,把心理上的优势做足,之后如果打到无法收场,引来天庭的仲裁,我们这方也有了一步的退路。”   “……你已经想到那么远了吗?”百雀儿仰望着她,恁是意外,“你义无反顾的热情,与你高瞻远瞩的冷静,真真是反差良多呢。”   她晃着两条长腿,道:“不然二位是预备做一对及时行乐的男女从没想过天长地久的厮守吗?”   李猛眦目:“当然不是!”   她摇摇食指,以讲经布道者的姿态与口吻:“那么二位就要像这世间的许多寻常夫妻一般,应该携手度过艰险的时候就携手度过艰辛,应该低头人委屈求全的时候就低头委屈求全,毕竟,就算是帝王将相,也总有高他们一头的存在,连我家那个狂妄的老爹为了陪伴我家老娘更久一点,每日都会向神明上香叩拜。”对不住,父亲大人,为了朋友的幸福,只有暂且牺牲一下您那光辉高冷的形象。   “我道歉。”李猛道,“我会为毁了他的神械道歉。”   百雀儿皱眉:“不必……”   “嘘。”秋观云倏地跳下,指尖抵住了狐族美人的丰润朱唇,“有时候,让一个男人为你道歉,比让他为你出生为死还难哦,雀儿美人。”   “……是吗?”百雀儿眨眸,寻思半晌,“你与我大哥又是怎么回事?”   她冁然:“我与他能有什么事?”   “我大哥曾经私下找过你吧?”百雀儿揽住她肩膀,窃声私语,“从那次以后,他也在你面前出现过,可是,我那个从不知表情为何物的大哥看着你的眼神变得很奇怪,好像在渴求,又像是在忍耐……”   “停止。”她不寒而栗,“你在说得可是你家那个大哥呢,他还是保持本来面目好一点。”   百雀犹不甘心:“可是,你确定和大哥之间没有任何暧 昧吗?”   她呲牙怪笑:“我喜欢清爽利落的关系,莫说不存有什么暧 昧,纵使真的有,我定然是第一个将其斩断的那个。”   咔——   当头日阳高挂的高空,一声晴天霹雳划过,随即阴暗降临,结界笼罩。浓黑阴霾中,有巨声轰鸣直击——   “大胆妖孽,明敢冒犯神明,还不束手就擒?” 第135章 狐王并得绯闻至   那声晴 天霹雳,只是雷神的一个喷嚏。   纵是 没有了雷锤,雷神仍然雷神,是愤怒与咆哮的象征,率领着千军万马,俯视下方男女,给予畏惧与震骇。   比及异世界,果然是这个世界的神更喜欢居高临下呢。秋观云有感。   “尔等荼害凡人,窃取神器,冒犯天庭,罪不容恕,本神今要便要执行天规,诛除尔等妖孽!”   百雀儿才欲反唇相讥,被秋观云按住,示意李猛发话。   倘若是在寻常光景,一个见了芝麻小吏都须下跪叩求的凡夫俗子见得这等场面,纵不被吓得体似筛糠,也会手脚瘫软噤不能语,此刻反值得庆幸得是,李猛摊上了一位冷颜冷心气场强大的大舅哥。   想当年,他与心爱女人在一个山村父老的主持下拜堂成亲未久,狐王大人便光临寒舍,那一份压倒一切的庞大气势,一度令他裹足难行……而后,在那样反复的锤炼下,练就了今日的铜皮铁骨。   “雷神大人,草民向您道歉。”李猛长揖至地。   处身滚滚黑云中的雷神手扶火红长髯,豹眼环睁:“无知愚民,在本神面前耍什么花样?”   “……草民一时无知,对神器有所不敬,在此向雷神大人致歉。”李猛诚恳万分。   雷神拧眉打量着这只草芥般的生物,冷笑道:“事到如今,才晓得后悔吗?纵然是你跪在地上祈求本神的原谅,也为时已晚!”   “……”幸好本大爷没有跪下。这么说来,这位雷神大人能够这么率直的说明,是个不错的人嘛。   “尔等听着——”雷神发送轰鸣之声,“这妖狐以妖孽之身,唆使凡人灵魂出窃擅闯天庭,亵渎神器,触犯天律,还不速速向本神叩首谢罪?本神可给你一个痛快的了结。如若不然,将你这妖狐打出原形,击毁元神,永世不得超生!”   李猛的嘴张张合合,一张脸几易其色,大骂道:“什么狗屁神明!世人烧香磕头拜你们,为得是你们心怀慈悲普渡众生,你刚才那几句话有哪一句当得起神明两个字?”   “无知愚夫!”雷神怒目成瞋,厉声咆哮,“本神乃怒火之神,依靠雷霆之怒惩戒、清除世间污秽,如你这等无知愚劣的顽民,若敢放肆再说一字,本神将你列为清除之人也不无可能!”   李猛握拳回吼:“有本事来啊!”   “你这个顽固不化的愚夫!”   唉,李壮士果然不是一位适宜谈判的人手。秋观云一叹,扬声加入:“雷神大人,既然这位凡人已经知错,您何不网开一面,给他一个修正自己错误的机会?”   她的声量不高不低,却恰如其分地出现在雷鸣之声中,递达雷神耳边,令他微惊:“你是……”非狐非妖,非人非魔,“什么来历?”   她揖礼:“在下乃一无名小卒,说出来雷神阁下也不认得。”   雷神显然很满意对方的自知之明,道:“一个无名小卒出现在此处,意欲何为?”   她笑颜可掬:“禀雷神大人,在下是想做个和事佬,看看这件事除了兵戎相见有没有其它解决之道。”   雷神不屑冷嗤:“一个连名字也没有的卑微之流,居然妄想做本神的和事佬?”   她眉尖微动。   “再者,何谓兵戎相见?屈屈妖孽,在本神面前除了伏首待诛没有第二条路,若敢不驯,只有自取其辱。这个和事佬你没资格做,他们也没资格与本神讨价还价!明白吗,无名小卒?”   这位雷神大人话好多呢。她扬眉一笑:“原来雷神阁下以为今日只凭你的大驾亲临便可风光收场,真是一位天真的神明,你这样在天庭里做事当真没关系吗?有没有被同侪欺负?”   “……你这卑微无名的小辈,竟敢取笑本神?”雷神上目眦欲裂,声如炸雷。   “在下只是在心平气和地与雷神阁下沟通一下而已。”抢在对方雷鸣前,她加快语速道,“在下想,雷神之所以如此动怒,最大的原因来于雷锤,如果我等能将雷锤完璧归赵,这件事是不是就有所缓和?”   “将雷锤完璧归赵?”雷神稍怔,倏地一气狂笑,声内极尽嘲讽与鄙夷,“无名小卒果然是无名小卒,你可知道你那个愚蠢的同党将本神的神器丢到了什么地方?”   秋观云安之若素:“万年寒冰池。”   “你可知道万年寒冰池是什么地方?”   她点头:“知道。”   雷神嘲讽的笑容稍凝:“你知道?”   “若非知道,在下又怎么敢说完璧归赵之事?”   “你有本事从万年寒冰池里取出雷锤归还本神?”   “试一试就知道了不是?”   “哈哈哈……”雷神再度纵声狂噱,过后直指下方,“你是哪里来的无知之辈?倘若万年寒冰池是个可以试一试的地方,本神何须在此与你废话?”   秋观云淡哂:“神也有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吧?阁下做不到的,在下未必做不到。”   “你认为自己有超越神明的本领?”   “倘若每一位神都是万能的,又何须分工明细各负其责?就如阁下在擅长行雷引雨的同时,难道也能够为凡间男女牵系姻缘吗?”   “你……”到这刻,雷神恍有所觉:这个正以极为平常平淡的口吻与自己说话的少年,绝非寻常,“告诉本神你的名字。”   秋观云眯眸浅笑:“无、名、小、卒。”   雷神两目射出威慑光线:“你在戏耍本神?”   “绝对不敢。”她抱拳垂首,“如果在下能将雷神的雷锤寻来,是不是您就能放过他们呢?”   雷神略微一顿。其身后的随侍往前两步,在主子耳边低语几句。   “你当真能将本神的雷锤寻来?”雷神昂然问。   “尽力一试。”   雷神冷笑:“只凭你这个‘试’,本神无法承诺你什么。”   “以雷神大人之见呢?”   “本神姑且饶这只妖孽不死,暂时押入本神府中的牢内,待你将雷锤寻回,即可换其一命。”   她挑眉:“这样,先机岂不是尽数掌握在雷神大人手里?”   雷神唇勾讥讽:“先机一直就在本神这边,愿意给你一段时间,是本神的仁慈。”   “……好吧。”她耸肩,“谈判破裂。”   此话莫说雷神,纵使她身边的百雀儿、李猛,也是各自讶异。后二位虽然晓得她定然不会应允对方的交换条件,但费尽恁多口舌,却放弃得这般稀松平常,着实始料未及。   “你——”雷神背后火光隐隐,此乃盛怒的前兆,“你这个无知小儿,本神本有意放你一条生路你不选,既然自取死路,本神就成全你!”   她蓦地跳离原处。   一记惊雷击中她方才所立之处,一股青烟直蹿云际。   “李猛准备!”她道。   李猛舞动大斧,迎雷直击。铁质斧头上火花迸现,随着他甩手抛出,雷声还击到始发之地——   云端。   雷神扬袖挥挡,第二把斧瞬间来临,他再将之挥为虚无、第三把、四把……在漫天的斧头四处开花之际,百雀儿的长鞭裹来,将雷神身边数名侍从扯落云端,放在自己与李猛之间。   “想用此招使本神投鼠忌器吗?”雷神眙目大噱。   “忌不忌是雷神阁下自己的事。”秋观云微哂,“若是雷神以属下的性命视若草芥,一并将他们击成炭灰也不是不可以。”   “歹毒之辈不可留!”雷神怒焰蓬勃而起,双手齐举,向她与百雀儿劈出刃锋般的刺目光线。   两人接连避过。   百雀儿稍稍惑然:“怎么感觉雷神似乎在手下留情?”   “他在惦着自己的雷锤,潜意识中不想痛下杀手失去挽回神器的机会。”秋观云凉凉道。   “难道……”百雀儿恍悟,“你方才那些话是攻心之策?就是为了牵制他的行动?”   她眨眸:“不尽然,我是真的有心到万年寒冰湖一游呢。”   “啊?”百雀儿花容失色,“快告诉我你在开玩笑!”   雷神虽听不清两人耳语详情,但看着他们边从容躲闪边谈笑风生,登时恶从心头起,俶尔夺过侍从手中长枪一分为二,贯注法力于上,舞得漫天杀气,向下方投掷而来。   “不妙,这只雷兽凶性大发了!”秋观云推开百雀儿,取出折扇御气成剑,准备生生接下此击。   “雷神阁下何必如此动怒?”突然之间,一团柔和的白光将两道刃锋紧密包裹并弥于无形,有声音不疾不缓,“不如与百某谈谈如何令阁下宝物失而复得事宜?”   雷神方待闪目观望来者何人,对方已然跃上云端,立在他前方五尺之外。那张脸,端的是熟悉到令人憎厌。   “百鹞!”雷神大吼,“你这只恬不知耻的妖狐,竟然还有脸出现在本神面前?”   百鹞声淡如水:“百某不记得自己有欠雷神阁下什么。”   “你你你……”对这副不温不火的腔调,雷神真真厌恶到极点,“你当年用美色勾 引我家妹子替你破解雷锤奥妙使你避过天雷直达天庭,她为你解除了与黄坛仙者的仙侣契约孤独至今,还说不欠?”   哇哦,有绯闻,大事件!秋观云心发欢呼。 第136章 情泻如洪奈若何   俗语说 得好: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对于 百鹞这个令天界诸神颜面无光的异类,雷神较之同侪,更多一层额外的仇恨——   雷神的胞妹为助百鹞克服天雷轰顶,不惜从兄长处骗取雷锤奥秘,并因之解除婚约,至今仍是天界笑柄。   此仇不报,枉为神明。   “姓百的狐妖,本神忽然明白你为何在此出现。身为狐王,没有约束好本族的妖孽,现在是想为她出头吗?”   “阁下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多,不怕累吗?”百鹞道。   秋观云“噗哧”失笑。   “你这只无耻妖狐!”与面对狐王相比,雷神先前对秋观云等人时的表情绝对称得上和颜悦色了,“今日就将我们的新账旧账一并算个清楚,直接把你揪上天庭,看那些为你说话的老糊涂们还有何话可说?”   百鹞长眉轻掀:“阁下不想要回你的雷锤了吗?”   雷神连眼睛也不眨即告唾弃:“少学那个无名小卒一般拿这等话来拖延时间,你这只妖狐狡狯多诈,谁会信你?”   ……拿对方最在意的物什作诱饵也无济于事,老狐狸的信用值也太过可怜了吧?秋观云掩口低笑。   百鹞暗瞪她一眼,直视那位为了造成压迫感已然降落在自己对面的雷神,道:“没有雷锤,阁下有信心打得过百某吗?”   雷神仰天一笑:“区区狐妖, 少在本神面前大放厥词,本神即使有雷锤在手,也不屑对你启用!”   “如此,请指教。”百鹞引袖以待。   一声雷鸣,火爆雷神与清淡狐王云端相见,交战始焉。雷神的火红袍色,狐王的雪白衣影,在云内若隐若现,煞是分明。   “这个……”百雀儿颠着脚尖滑到秋观云身后,“你知道我大哥为何改变主意出手帮忙了吗?”   “他本来也没打算真正的袖手旁观啊。”秋观云仰首观战,“你家大哥是有名的傲娇,你与他做了千年的兄妹,会不晓得?”   百雀儿抱肩思吟道:“我知道大哥一定不会看着我死在天将之手,但也仅限于此。对于在他看来有勇无谋把我牵连进麻烦事件里的猛哥,决计不会理会。所以,如今他出面与雷神正面相抗,实在有违他的人生美学,我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搭手远眺,道:“等他与雷神大战结束,你再去问个明白吧。”   百雀儿若有所思:“你当真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   她侧眸:“我该有什么话对你说吗?”   “比如,你大哥为何在你遭受到攻击的时候立刻现身?”   “雀儿美人……”她摇首低喟,“为何连你也进入那个俗套?我记得先前曾回答过你,我和令兄的关系,没有任何不清不楚需要特地说明的模糊地带。”   “好吧。”百雀儿隆恩大赦,“我不勉强你就是。”   她干笑:“多谢开恩。”   百雀儿笑吟吟道:“我虽然不敢去拷问大哥,从大哥的心腹红奴嘴里总能问得出一句两句,不然看你们眉来眼去,本姑娘好奇心爆表却得不到满足,好不郁闷。”   “……”无论天上地下,无论是人是妖,但凡雌性,八卦是一种本能不成?“你还是不要去问红……”   “我去帮猛哥的忙!”百雀儿飞身疾撤。   那方,李猛被一群天将围在央心,打斗正酣。   秋观云向天上、地下各看一眼,判定狐王大人不需要支援,遂也欲去助李猛一臂之力,肩上忽被轻拍一记。   她一讶:“娘?”   “跟我来。”   她旋身随上,追寻着母亲的那缕香风,走出此方结界。   云沧海挥袖,母女两人置身于一个碧水蓝天草如茵的世界。   这是母亲大人的独创空间吗?她举目四顾,心旷神怡,索性除去鞋袜坐在潺潺溪边,问:“娘是特地来找观云的吗?”   云沧海颔首:“猜猜看我为了什么找你。”   “关于观云的记忆。”   云沧海嫣然:“不愧是我生的孩子。”   她稍顿,仰看母亲:“这么说,红奴的话尽是真的吗?”   “虽然不晓得红奴是哪一个,但是,你既然是在百鹞面前听到,应该就是真的。”   “并不是在百鹞面前听到,他还曾想阻拦红奴泄密。”   云沧海一怔。   “原来,我果真被一个善妒的爱神施过咒语,抹煞了对百鹞的感情吗?”她喃喃有语。   云沧海默然片刻:“你想怎么做?”   “不知道啊。”她双脚拨弄着清澈溪流,“听过红奴的话后,因为想着还须向娘证实真伪,是而没有多思其它。即便面对百鹞,一时也很难滋生过多想法。现今娘证实了红奴所言不虚,我或许该仔细想一想应对之计了吧。还是,娘希望观云怎么做?”   云沧海慢摇螓首:“为娘不会干预你的决定。”出现在此处,只是想在女儿需要的时候站在她的身后而已。   她忖思须臾,道:“等狐王和雷神那一战作罢,我去找百鹞,虽然还不晓得找到他能做些什么。”   云沧海拂袖:“现在就去找吧,那位坏脾气的雷神由我打发。”   随即,母女二人回到了冻结的空间内,恰闻重物击地之声。定睛望去,倒在地上的竟是躯体壮硕的雷神。   “我说过,没有雷锤,你绝非百某的对手。”百鹞随后落至其身前,道。   雷神跃起,一手掩住肩头创处,大骂:“是你这只妖狐太阴险,尽用些卑鄙招数,本神光明磊落,不屑此道,自然中了你的算计!”   百鹞浅哂:“如今的雷神,退化得连失败也接受不起了吗?”   “你——”   云沧海悠然启齿:“雷神阁下无须计较,既然是因为没有雷锤不能取得胜利,本首领助你拿回雷锤如何?”   百鹞微愕,俊美的五官稍稍凝结。   雷神疑睨来者:“你又是哪一个?”   “哪一个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来帮你拿回得心应手的神器的那个人就够了。”云沧海瞬间抵达雷神面前,左手挥落隐形结界,连带其身影一道湮没。   百鹞身形如桩如柱,两目如噬如痴,兀自动也不动。   “老狐狸,你的敌人已经不见了哦。”秋观云好心提醒。   他犹未回身。   她好生无趣:“好呗,你就在此回味雷神的各种好处,本大爷先去帮……”   “你……你们是什么意思?”他唇间挤出冷峭字符。   “嗯?”   “你特地将你的母亲请来,准备做什么?”   她颦眉:“本大家不是动辄请家中大人出场解决的幼稚小娃,我家母亲大人来此自有她的道理,与阁下何干?”   “令堂显然是在过问我家的事,与我没有干系?”   她怫然:“阁下这副腔调到底是想表达什么?”   “我还想问你想表达什么!”他猝地旋身,欺到她近前,双瞳内霜雪密布,寒气凛冽,“红姑做下的事,固然是我管教属下不力所致,但你在听闻那些事后,第一个要做的不是找我求证,而是搬来令堂,是惟恐我对你图谋不轨吗?”   “……什么?”难道这只老狐狸刚才被雷神击坏了脑子?   “你那么确定我你还保留着那份情感吗?在被你忘却恁久之后?”   她一把将这张离得过近的脸庞推开,回吼道:“别说得好像本大爷欠你什么一样,就算本大爷不愿扮演受害者,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扮演吧?倘使情形果如红姑所说,是你没有保护好那个初初分开的灵魂致使它被血咒玷污,关本大爷底事?”   百鹞容色丕僵。   她情绪仍旧激昂,语锋越发尖锐:“而且,我还听说返回过去修改灵魂设定是你的主意,如果你没有多那层事,本大爷何必被人诅咒?”   遽然间,他无话可说。   “……发生什么事?”天兵天将去追寻突兀消失的雷神,百雀儿得以空闲,凑近此间,“你们在吵架吗?”   “对,吵架。”秋观云答。   “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她眯眸,“是个好问题,为了什么呢?”   百雀儿坏笑:“莫非二位属于这头打架那头合……呃?”狐族美人美眸直瞠,呆呆看着秋观云忽地扑向自家长兄,四唇相抵。   “……纵算这么亲近的方式,本大爷还是面不更色心不跳吗?”她索了一个淡而无味的吻后,退后数步,抬手拭唇,“狐王大人,咱们两清了。” 第137章 寻爱无门暂吁嗟   看起来 暴戾狂躁的雷神,其实有一个天界共知的鲜明特点:对待女子,尤其是美丽的女子,会格外多几分耐心。自然,依照雷神嫉恶如仇的个性,女妖不在这个优待之列。   是而 ,当他面对美丽优雅的巫界首领时,气势立时缓了三分,再加上对方有礼有节,有商有量,给尽尊重。雷神心花怒放,不自觉便点了头。   于是,巫界首领以取回雷锤的条件,和雷神达成了暂时息兵止戈的协议。此间事了,她回归原处,先遇上了正打扫战场的百雀儿,稍加交谈,即听到了那番有关自家女儿与狐王过招的绘声绘色的描述,面上那份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丕然一窒。   “云儿人呢?”   百雀儿向南方一指:“好像是带着查小呆去镇里喝酒压惊去矣。”   云沧海眸光略深:“令兄又在哪里?”   “他啊。”百雀儿犹处于亢奋状态,“向相反方向走了,估摸着是想到离观云最远的地方疗伤吧?毕竟才受了那样沉重的打击不是?”话内话外,狐族三小姐非但没有丝毫同情,还充溢着满满的幸灾乐祸:以为拥有金刚不坏之身的大哥出现那样灰败的表情,实属切切实实的千年等一回,绝对值回票价。   “雀儿姑娘能否用狐族的专用联络之法找到令兄?”   “当然可以。”面对美人,而且向自己提供了莫大帮助的美人,百雀儿满口答应,“我这就把大哥带到云首领面前听凭发落!”   ~   百雀儿以“云首领欲大哥商谈雷神事宜”的借口,将兄长顺利欺骗到近前。事实上,云沧海也的确先把与雷神的协议向二人知会。   “从万年寒冰池内拿回雷锤吗?”百鹞蹙眉如川。   “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云沧海淡淡道,“但既然是我方有错在先,想要大事化小,两方握手言和,这是必经的途径。”   百鹞颔首:“确实如此,这也是他必须为自己的有勇无谋付出的代价。”   百雀儿杏眸圆瞪:“大哥是想让猛哥去捞那把锤子吗?”   百鹞掀眉:“不然你还想谁来替你们善后?”   “猛哥只是凡人,如何禁受得住万年寒冰池的寒气……也罢!”百雀儿霍地站起,“夫债妻还,既然大哥也认为找回雷锤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便由来我来做这件事。”   百鹞颜色一冷:“你……”   “二位。”云沧海轻叩桌案,引过这对兄妹目光,“关于如何取回雷锤,非一人之力能够达成,雷神所给的时间还算宽裕,可否暂时搁置?”   百雀儿不解:“云首领叫大哥过来为得不就是这桩事?”   “这只是其一。”云沧海眸光此次向百鹞,“其二是为了云儿。”   后者目色氤氲不明。   “观云能有什么事?十足十健康活泼乐观向上精力旺盛的欢实孩子一枚。”尤其刚刚刺向这个没血没泪的大哥的那记心刀,委实漂亮,顺利升级为她狐族三小姐的终身偶像。   云沧海淡哂:“雀儿姑娘不明就里实属正常,百先生也没有感觉到云儿的问题吗?”   “对不住。”百鹞目光一闪,“我与令爱已然做了了结,不宜过问太多。”   云沧海沉默须臾,点头:“也好,免得彼此纠缠不清,踟蹰不前,累人累己,百无一益。”   吼,自家大哥这是在拼命维护被刺伤的骄傲呐。百雀儿胸臆开放小花朵朵,道:“观云看不上大哥,我一点也不意外,但我和观云是朋友,很想知道云首领所指的问题是什么,有没有雀儿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   “不必了。”云沧海起身,“既然百先生不准备过问,这件事从此便与狐族再无干系。”   百雀儿一急:“云首领……”   巫界首领脚步稍顿:“不必担心,取回雷锤之事,本首领仍然会出一份力气,就当还先前百先生助巫界避过那场暗算的谢礼。”言讫,施施然离场。   百雀儿恭首相送,等巫界首领妙影隐没,双瞳横向兄长:“狐王大人方才好威武呢,硬生生拂了巫界首领的面子。”   百鹞眉浮重霾,沉颜不语。   “云首领行地召大哥过来谈话的事,想必不是芝麻绿豆的小事,事关观云,大哥当真没有兴趣知道吗?”   “……你话太多了。”他道。   百雀儿撇了撇丰润红唇:“我想,就算观云没有中了什么爱神血咒,此时也早已把大哥甩了吧。如今你们能好说好散,真是可喜可贺。”   一抹愠意由狐王大人的眉心扩散开来,他眸光直如两道冰镞射向三妹:“你自己的麻烦尚且料理不及,还有闲心过问别人的事吗?”   “……”百雀儿悻悻顿足,“大哥真是过分加小气,因为生观云的气迁怒于旁人!你就抱着你的骄傲天长地久吧,小妹恕不奉陪!”   终于,周围空无一人。   他举眸,看向窗外那方夜空。   他怎么可能不晓得秋观云身上发生了什么,早在西漠国时,已有所觉。   那个爱神施在她灵魂上的血咒,如今越发见得端倪:不但是为了抹煞地对他的爱恋,还取缔了她爱人的能力。现在的她,不仅对他,对任何人都无法滋生儿女之情。长此以往,她这一生俱将与爱情无缘。   雀儿有一点说得不对,他是在生气,气得却不是观云,而是——   “……倘使情形果如红姑所说,是你没有保护好那个初初分开的灵魂致使它被血咒玷污,关本大爷底事?”   这话真真对极了。   他在生自己的气,气那个不能保护她的自己。如今种种,皆因那时的那个选择,他是惟一的责任者,责无旁贷。   “红奴在吗?”他道。   “……老奴在。”自从擅自向秋观云泄密,主子还是第一次召唤自己,红奴不胜惶恐。   “将我之前所说的东西准备齐全后,在三天后的月圆之夜送到飞狐山。”   “老奴谨遵狐王吩咐。”   “而后,找到秋观云,反复向她灌输那段遗漏的记忆,即使她厌烦,也不得后退。”   “……呃?”老奴的耳朵一定是发生了某些故障吧?   他稍显烦躁:“这一次一定按我说的去做,别再自作主张。”   红奴精神一振:“老奴遵命!”   “希望还来得及。”他低语道。那样的笑容,那样的眸光,那样的妩媚艳质,那样的炽情热爱……他全部不想失去。   所以,观云,无论那一部分的你被幽闭在何处,我都将寻找回来,给你完整无羁的自由。   等我。 第138章 绰约自有故人来   三日后 ,月圆之夜,飞狐山顶。   红奴 将一切布置停当,百鹞如期而至。   “狐王大人,最后时刻,老奴终于拿到了您那位朋友的刀。虽然用了您说的方法,但他似乎没有那么好骗呢。”红奴双手捧着主子交代的必需之物奉上。   百鹞伸掌握起刀柄,道:“那个笨蛋不是我的朋友。”   不是朋友的话您不会骂笨蛋吧?红奴笑逐颜开:“老奴是把他灌醉才哄着把刀拿了出来,您如果不需要老奴在旁边伺候的话,老奴想去照料那个孩子一下。”   “……可以。”   “多谢狐王大人。”红奴欣然而去。   难道笨蛋天生就有激起别人照顾想法的体质吗?百鹞心嗤一声,将刀置上法坛,拔出狐王剑与之并列安放,退后三步,抬手望向那轮明月。   过去的一段时日,查阅资料不计其数,密集拜访各家道友虚心请教,为得就是今日,不容有失。还有一刻钟,便是最佳时分,届时将验证近来的操持是是徒劳无功抑或天道酬勤。   “本首领如果没有记错,时空与空间的操作并不在百先生的擅长范畴内吧?”   百鹞闻声稍怔,侧身向不速之客施礼:“云首领,这么晚到飞狐山来,有何贵干?”   云沧海唇噙浅笑:“路经宝地小憩片刻这个理由如何?”   “百某此刻有事在身,不能作陪,改日再向云首领陪罪……”   “这就下逐客令了吗?”云沧海围着法坛绕行一遭,细数其上物什,“元先上人的天行晷用来限定时辰,积玉尊者的地行仪用作圈限空间,然后是黄龙老祖的地心玉、般若罗汉的金钟衫,一个用来排除时空干扰,一个用来抵抗空间压力,两样东西最大的作用是准确定位,防止去到平行世界。能将这些东西搜集齐全不是一日两日之事,百先生也算煞费苦心。”   百鹞抚额:“时辰就要到了,云首领可否回避?”   云沧海眸色略冷:“你在本首领面前佯作冷酷,执意要独自完成这件自己并不擅长的事,是为当初未能保护观云灵魂的过失赎罪吗?”   百鹞垂眸:“云首领若想如此解读,也无不可。   “可是,打开时空之门若只凑齐天时地利便可轻易做到,所谓的时空壁岂不是形同虚设?”云沧海仰望那轮明月,估算着那片正向月欺近的红云的行进速度,“你有信心做到万无一失?”   “……”百鹞难以果断作答。   云沧海一笑:“倘若操作失误,极有可能使自己卷进时空漩涡,迷失在时间的洪流里。故而若连自己也无法确信成功,还是不要铤而走险得好。毕竟,倘若你一去不返,无论是赎罪还是补偿,都只成了一句空谈。”   百鹞颔首:“云首领说得是,当初云首领和飞狐仙子打开时空之门,并没有借助任何外来器械即将百某准确无误地送去目的所在,而百某即使搜罗来如此多的宝物,也始终心存忐忑,的确有点不自量力。但,纵然如此,百某仍想一试。”   “为了证明什么呢?”   “对自己有个交代。”   云沧海恍然明白:“你是把造成今日局面的责任全部归咎于自己了吗?”   “事实如此。”   云沧海默然。   “时辰到了。”百鹞道,双手结印,而后分别按向天行轨与地行仪,口中念念有词。   唉,总想着一个人扛起整个世界,长子的通病也。云沧海摇首,抬指悠然画符。   此时间,天行晷、地行仪嗡鸣作响,各泛异芒,渐形渐长,遽向空中汇合。百鹞右手握起狐王剑,左手持起修罗刀,剑、刀互击,声若龙吟,波流震荡,宛若涟漪泛开。   “云首领请退后!”他低喝,随即飞身起跃,迎着晷、仪两束光芒交汇之点,将双手中的两把利刃重重一击。   云沧海淡哂,指尖漫捻,把画就的符轻巧甩了出去,道:“异界的大门为吾敞开,彼界的朋友自远方来,馈吾以无私,报汝以挚诚,时空之门,开——”   她话音才落,两道光束猝然扩张,飞狐山山顶亮若白昼。   “云首领好守信呢,果然就在今日为我们打开了这道大门。”光束内,人影绰约,并有笑语如珠。   云沧海嫣然:“和神相大人的约定,沧海岂敢忘却?”   “就在不久之前,我和织罗还在打赌今日能否成行,这下我便成了输家。”   “母亲大人不必放在心上,织罗可以容后再向母亲讨要赌资。”   “多么慷慨的女儿,为何不能一笔勾销?”   “相较母女情深,我更喜欢赌场无母女的设定。”   一对母女,两位异世界来客,就如此轻言慢语地携手穿过时空之门,来到了他们面前。   “百先生,多日不见,您的风采与气度仍然令娥依诺拜服呢。”光芒缩敛直至消失,娥依诺含笑面对百鹞。   后者平淡回礼:“神相大人,久违了。”   “怎么?”娥依诺目生迷惑,“明明是百先生主动约见我们,此刻为何见不到一点久别重逢的喜悦?”   “将二位成功接到这个世界的,不是百某。”百鹞淡淡道,“百某本打算去到彼端,再由那个世界打开时空之门,邀神相大人一同返回。”   “那么……”娇小的织罗翘足盯着他的面孔审看,“百先生是在因为这件事闹别扭吗?”   娥依诺啼笑皆非。   “如果没有百先生搜集来的这些宝贝,本首领独自一人也完成不了恁大的工程。”云沧海要笑不笑,“我这么说,百先生会好过一点吗?”   百鹞表情木然:“多谢安慰。”   云首领黛眉一扬:“比及你想一人逞强造成时空混乱,现在这个场面欢喜多了不是?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百鹞欠首,“几位叙尽别情后可到下方的洞府内安身,百某下去稍作安排。”   狐王大人直接跳下山峰。   娥依诺脸上突涌同情:“云首领,你欺负百先生似乎欺负得狠了点。”   “有吗?”云沧海耸肩,“也许是连观云的份也一并欺负了。”   娥依诺冁然:“他能够记得我给予观云的那一吻,并想到用此来消除爱神血咒,足以证明他对观云的深挚真爱,你这位未来的岳母也请手下留情。”   “神相的那一吻当真可以消除爱神血咒吗?”   “……”好吧,直接将百先生的话题忽略。   织罗扬唇:“无论母亲的吻能否消除血咒,有我这个另一半在,还愁不能清洁观云的灵魂?”   云沧海倒是愣了:“这个法子,织罗为何直到今日才说?”   织罗恁是无辜:“倘若早说了,不就虐不到那位狐王阁下了吗?”   云沧海、娥依诺面面相觑,久久无语。 第139章 故人易变殇情怀   “织罗——”   才抵隐 雀堂,一道身影远远飞来,抱着织罗娇小的身躯转了三圈,再抛向空中。   云沧 海掩眸,叹道:“我家这个孩子太闹腾了,见谅。”   娥依诺浅哂:“我家这个孩子就太缺少情绪的起伏了,真希望她能与观云能够常常在一起,汲取些许阳光和活力。”   云沧海望向那个淡漠少女,很难相信如此沉静气质的存在与自家那匹野马曾经是一个整体,此念滋生,眸际顿时放柔:“感觉织罗整体的氛围柔和许多呢。”   “是有点不同了。”娥依诺眨眸,“因为她的生命也产生了一些改变……”   “什么改变?”嬉闹中的秋观云瞬间出现在神相大人视线前的一寸范围内,脸上写满对八卦的渴望,“织罗的生命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吗?与命定的情郎陷入了积重难返的热恋之类?”   织罗莫名困惑:“什么叫积重难返的热恋?是这边特有的语境吗?难道是我从神庙拿来的译声器出了故障?”   云沧海失笑:“颠三倒四是这孩子的说话方式,织罗你就多包涵吧。”   织罗轻叹:“好怀念的说话方式。”   “真的吗?”秋观云再度大剌剌将她抱住,“我也是在思念着织罗喔,现在就让我们好好抚慰彼此的相思吧,先亲亲如何?”   云沧海不忍卒睹,对娥依诺道:“我们找个安静地方把将要做的事好生推敲一下呗。”   后者莞尔从命,将此方让给欢实的年轻人。   “我说,观云阁下。”作为隐雀堂的主人,百雀儿站在墙角旁观多时,认为自己该出面干预眼前这个诡异景象,“你再抱着这位姑娘不放,情形将很令人困扰。”   狐族三小姐暗指的是正踏进院门来的长兄。狐王大人连连被甩已经足够凄惨,还是不要使他目睹这副俊美少年与清秀少女你侬我侬的画面,体会心上人被女人抢走的悲哀吧。   “雀儿难道是在吃醋吗?怕我喜新厌旧,有了织罗不要你?那一起来嘛,大家都是好朋友~~”秋观云一把抄过狐族美人,顺势偷个香吻。   百雀儿当即拼命挣扎:“放开我,色 狼!我是有夫之妇!”   “有什么关系?开心就好啊~~”   “不行,我不能对不起相公!”   “……”百鹞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不辜负女人们的卖力演出。   终归是织罗,清静从容地从秋观云的臂弯中脱身,向正以白痴的眼神望着她们的男子浅笑致意:“百先生近来还好吗?”   “很好。”百鹞目光扫过周遭一圈,“云首领与令堂呢?”   “她们有她们要谈的事。”   “百某也有事想请教织罗小姐。”   织罗一怔,看了看身后仍玩得高兴的秋观云,颔首:“百先生是主人,找个可以说话的地方吧。”   百鹞转身带路。   “……喂,朋友,我大哥被你这位新来的朋友抢走了。”百雀儿道。   秋观云看也不看:“不会。”   “虽然不想承认,但大哥的行情一向不弱,惹人一见钟情的机率颇高。”   “我相信。”凌茗、冯珍,还有最近爆出的雷神之妹,仅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已经有这么多,足见那只老狐狸的身后绯色铺陈,一路桃花,。   百雀儿搭着她的肩膀,邪气笑道:“朋友你对我家大哥的魅力固然免疫,不过有一日看到他成为另一个女人的所有物时,别说你完全不会吃醋。”   她挑眉:“那也要等到他真的成为另一个女人的所有物时再来讨论。”   “意思是你这位新来的朋友不是大哥的菜吗?”   “我这位新来的朋友有一位美貌到令人窒息的痴心追求者。”   “美貌到令人窒息?”百雀儿发噱,“那是怎样的一种美貌?”   “嗯……”秋观云沉吟,“这么说呗,如果你家大哥的姿色属于那种令人目不转睛的类型的话,织罗的追求者就属于可以瞬间抓住人的呼吸的类型。”   “哇啊,好想眼见为实。”狐族三小姐瞳心星光点点。   “真不明白,明明是妖精和恶魔,等级越高皮相便越是趋于完美,难怪世上有入妖媚、魔之类的俗语,对那些宣称心善则至美的道德学家真是莫大的讽刺呢。”   百雀儿美眸一亮:“你新来朋友的追求者是个恶魔吗?”   “还是暗黑之主,魔王之子。”   “哇,听起来好有料,不由得有点后悔。”百雀儿双手捧心,“本姑娘果然是嫁得太早了,错过了许多美丽的邂逅……”   秋观云默了须臾,弱弱声提醒:“你身后。”   “我知道。”狐族三小姐嫣然回首,“相公,早。”   李猛浓眉横立,气咻咻哼了声,掉头即走。   “……看吧,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走进婚姻的坟墓,切记,切记。”百雀儿语重心长的叮嘱完毕,换成一张如花笑靥,飘然而去,“猛哥相公,为妻来也~~”   一物降一物,其来有自。她撇了撇嘴儿,眸线不自觉看向百鹞与织罗步去方向:老狐狸找织罗……这个淡漠组合能有什么事?   ~   小小的湖心亭内,充斥着不明所以的沉默。   “百先生找我,一定是为了观云灵魂内的血咒吧?”织罗问。她担心自己若不主动发言,这份僵持将一直延续下去。难得到了异界,还想多腾些时间用在观光与美食,不想虚耗时光。   百鹞掀睑,细长的眸内闪烁疑惑:“我方才在想,明明接近你的刹那便晓得你可以为观云解去血咒,为何那时毫无所觉? ”   织罗秀眉稍扬,淡声道:“百先生不必懊恼,那时我请母亲在我身上动了些手脚,遮蔽了所有人的视听。”   百鹞眉心一拢,薄唇抿紧。   “想问为什么?”织罗一笑,捏起面前石案小碟内的一枚梅干入口品尝,慢条斯理地咀嚼进腹,“因为我替观云不平啊,用一点手法小小惩罚一下百先生,不为过吧?”   他薄唇翕动:“现在呢?”   “现在我想把选择的权力交回观云。”   “何时开始着手?”   “百先生很着急吗?”织罗唇角的梨涡浅浅漾开,“如果是当下,阁下还可以用观云失去记忆的借口给予自己安慰,若使观云恢复后依然排斥你,你这满腔的期待又将何去何从?到时候,诚如你为了穿越时空费尽周折搜来奇珍异宝,最后的成功关键却是云首领的一道符,那种感觉很不美好吧?”尽管云首领的那道符只是饥饿者的第十个肉包子。   “纵使如此,那也是真正的她做出的决定。”百鹞淡道。   织罗低叹:“好吧,但愿这个说法能够安慰到你。”   “何时着手?”   端的是不依不饶呢,难得她刚刚体会到欺负百先生的乐趣的说。织罗想了想:“待母亲和云首领商量好了时辰和地址,即可着手。顺便声明一下,虽然我可以为观云解去血咒,但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请百先生对我保持感激。”   ……这女子何时点染上了恶魔习性?百鹞忖道。   “好了,观云,你可以出来了。”织罗眼角瞄向某个暗影绰绰处,“告诉我,你们这个世界的茶为何都是苦的?”   秋观云轻裘缓带地现身,道:“因为这个世界的男人喜欢令女人受苦。”   织罗眉目淡然:“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可就是有许多女人心甘情愿地跟随在赐予自己痛苦的男人身后,美其名曰‘飞蛾投火’。”   “但愿你不是那一个。”   秋观云歪颐一笑:“如果我是那样的女人,织罗就把我带走吧,免得作为你的另一半,丢了你的颜面。如何?”   “正有此意。”织罗定声道。 第140章 亦有畏葸不前时   因为有 百雀儿与雷神亟待解决的公案在即,云沧海决定及早着手女儿的“灵魂清洗”一事。   对此,秋观云极是困惑。   “我 还在奇怪,毕竟打开时空之门不是过家家,若单是为了想念朋友,动静未免太大了点。原来母亲请织罗和神相大人过来,是为了对观云进行所谓的灵魂清洗,母亲大人也认为现在的观云不够好吗?”她双手垫颌伏于案前,愁眉苦脸地问。   隔案而坐的云沧海抬手敲了这个欲赋新词强说愁的脑壳一记:“给老娘装什么哀怨?别做自己不擅长的事。”   “呜,被看穿了……”她揉揉痛处,甚是不平,“我也是有一颗纤细的少女心啊,母上大人对人家太粗糙了。”   巫界首领啼笑皆非:“据本母上大人所知,你的少女心早在你三岁的时候就被吃掉了。”   “为什么是三岁?”   巫界首领着力思索后,道:“因为三岁之前你还算乖巧,三岁生日那天,自从你在我为你做的花裙子和你老爹送你的短刀之间选了后者之后,从此你的成长之路便在你家老爹的悉心教导下开始扭曲。”   “天下哪个母亲会说自己的宝贝女儿扭曲?”   “天下也很少有哪个女儿自封宝贝。”   “啊呜——”她抱头,“不管不管,人家现在好得很,才不要灵魂清洗!”   云沧海伸指捏了捏女儿的元宝耳垂,柔声道:“你从小如果不是这么爱撒娇,我会当真以为自己多了一个儿子。”   她指控:“母上大人在转移话题!”   云沧海好整以暇:“否则,你喜欢本母上大人命令你必须接受吗?”   “为什么必须接受啊?”如果臀下坐的是张长榻,她势必开始打滚,“观云能吃能睡能跑能跳,一切没有改变,为什么多此一举?如果娘用暴力威逼,观云会找爹诉苦喔。”   云沧海眸色略深,凝视着女儿气鼓鼓的小脸,轻声问:“你在害怕什么吗?”   “……呃?”   “你从来都不怕尝试新鲜事物,也欢迎任何改变,为什么惟独这一次有恁大的反应?”   秋观云大眸儿圆瞠:“观云没有害怕!”   云沧海目光瞬也不瞬,意欲直透女儿内心:“没有害怕,又是什么呢?”   “我……”她抿唇,“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观云一切正常,为什么要一些毫无助益的改变?”   “那个异界爱神不止是将你对百鹞的爱意更换为淡漠,还把你产生爱情的能力也给封存了。”若非如此,以自家女儿的热情天性,对百鹞也不至于冷酷至此。   “诶?”哪门子的爱神啊,这么狠?   云沧海替她把嘴巴合拢,道:“我对百鹞是有一丝不满,可是,比及你今后的幸福,那点嫌隙随时可以放弃。”   “……就是说,我果真喜欢过那只老狐狸?”她满脸嫌弃。   云沧海失笑:“真希望你恢复之后,对他也是如此避之不及。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住为了打开时空之门四处奔波的狐王大人。”   她怏怏不乐,闷声道:“可是,我曾经对他放过许多狠话,万一我恢复正常后,感觉自己对他不住,于是在他和他的家人面前牺牲自尊埋没自我委屈求全低声下气怎么办?届时娘和爹看到自己捧在手心的宝贝为了男人如此作践自己,不痛苦的吗?”   “……”云沧海想自家女儿如此丰富的想象力是不是来自那个修罗界孩子近来捧在手里百看不厌的那本坊间小书,不过,每个人当真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告诉她现实的严酷也是为人母者的责任,“你想太多了。”   “怎么会?”秋观云决定据理力争,“其实,观云始终认为自己有贤妻良母的天分,母上大人须明白,世人对贤妻良母的定义里,就包含着所有逆来顺受的成分。”   “好吧。”云沧海黛眉轻掀,“如果有一天,我发现我那个以和我顶嘴为乐顽劣成性屡教不改的女儿在她的婆母面前低眉顺眼屈意讨好,我一定会将那个婆母的脑浆换成豆渣。”一语至此,巫界首领美眸略眯,森森笑道,“居然享受到老娘也享受不到的待遇,绝不允许。”   秋观云一栗。   巫界首领言犹未尽:“如果这个以戏弄自家老爹为成就极尽赖皮之能事的女儿在她的夫婿面前谨小慎微噤若寒蝉,我想不用我动手,你家老爹一定会用尽他平生的所有智慧让那个男人每时每日都活在地狱里,永不超生。这还仅限于这个女儿不会为她的夫婿求情告饶的前提下,倘使敢为那个男人说半句话,你家老爹一定会把那个男人变成生活不能自理的白痴,每日流着口水舔脚底过活……怎么样,本母上大人说得够形象够说详尽吗?”   “够了。”她有气无力:一个假设而已,需不需要描述得如此画面感十足?   “相信为娘。”云沧海慢声细语,“你完全不必担心恢复后的失常。”   她掩面:“呜,有这么一对爹娘,我开始担心你家女儿没人要……”   这更不是问题。云沧海嫣然一笑:“你家兄长每年都收到各家番国的若干联姻求亲帖,连处于皇族边角家的女儿也被封为公主以备不时之需,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风光大嫁。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太上皇的女儿亦然。”   她咬牙:“然后,我一定要进行那个灵魂清洗仪式不可?”   “一定。”   “抗议无效?”   “抗议无效。”   “……那我保持意见,开始沉默抗议!”她起身几步钻上睡榻,拿被蒙头。   云沧海谑然的容色一敛:恐惧爱情,畏惧它的发生,也是爱神血咒作祟吧?所以,势在必行,刻不容缓。   她站起,前往娥依诺母女处,就清洗仪式推敲细节。不过,巫界首领低估了女儿此刻的叛逆心。   当她回来时,睡榻上已空无一人。   ~   “所以说,就算有一张青春不老的容颜,心境的年轻也很重要,我家老娘明显就是老年心态,镇日担心那些有的没有,置自己宝贝女儿的意愿于不顾……”   秋观云嘴里咕咕哝哝,脚下奔走不停,这一回,连形影不离的小呆瓜也来不及理会,先行逃开要紧。   然而,前方的青山绿水间,立着白衣无垢的狐王大人。   “老狐狸,你来阻拦我吗?”   百鹞背光而立,面目幽冷:“对。”   “为什么?”   “因为你忘记了我。”   “你有这么喜欢本大爷?”   “对。”   “……”她仰望天空:老狐狸不傲娇,天将灭之呗?   百鹞往前一步:“随我回去。”   “不要!”她向后退,“本大爷绝不认为现在的自己有什么不好!”   他瞳光深暗:“你在害怕?”   她柳眉倒竖:“激将法无效!”   他怔忡低语:“如果是我求你呢?”   “咦?”她方才幻听到什么吗?“你有种再将方才的话说一遍!”   “我说,我求……”他脚底倏然收紧,霎时抵至面前,一手握住她皓腕。   方才的一瞬,她全副注意力尽在他的“求”字上,待意识到他离自己过近时,御力挣扎腕上桎梏,却全无防备他另一只绕到自己背后的手。   阴险的老狐狸……身后穴道被封的刹那,她只来得及在心中骂上半句,眼前一黑,意识不明。   抱起终于安静乖巧的小女子,百鹞径直飞身而起。 第141章 关心则乱现虚实   秋观云蓦地醒来。   本来因 为梦境内的些许不快场面心头压有一丝郁卒,转头看见睡在自己身边的织罗当即笑开,怪叫一声把人抱住:“织罗是来向我投怀送抱吗?我很欢迎——”   坐在 榻侧等待结果的云沧海黑了半边脸庞。   同样在旁守候的娥依若掩唇笑道:“为什么观云的反应总能出人意表?”   “因为她千年如一日是匹野马。”   秋观云老大不喜:“娘和神相大人在这里做什么?人家和织罗是两人世界……”   “逆子!”不对,是逆女……怎么样都好,总之该打!云沧海手起掌落,赏了她脑门一记,“告诉我你此刻的感受。”   她呶嘴:“当然是被娘打得很痛啊。”   云沧海秀眸圆睁:“然后呢?”   “如果娘和神相大人能让出这个空间给观云和织罗的话,观云感激不尽……啊呜!”她两手蒙头,大声佯哭,“呜呜……我是不被娘亲疼爱的小孩,老爹,观云好可怜……呜……”   云沧海掩面叹息。   娥依诺忍俊不禁:“这足以证明观云完全正常了吧?下面,只要……”她眼尾瞄向窗外。   云沧海会意,但面带迟疑:“这什么这一回反而是织罗晚醒?”   娥依诺抚了抚女儿的额头:“因为上一次她只是一个被波及者,这一回她以优昙罗的力量排除观云所受的咒印,成了名副其实的参与者,自然耗力弥多,估计还须睡上一两日左右吧。”   云沧海轻嗤:“那就到时再请他进来验证成果。”   娥依诺摇首,强忍笑意:“沧海首领明明是个随和的人,对百先生却是分外严苛呢。”   “请问。”秋观云举手发问,“老狐狸怎么了吗?”   云沧海斜眸睇去:“这个名字对你有什么特别意味吗?”   “嗯?”她沉吟,倏地切齿,“竟敢暗算本大爷,这只老狐狸活得不耐烦了!”   ……   冷场数秒,云沧海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难道……”她目露凶光,“除了把本大爷打昏,那只老狐狸还做了什么令人发指之事?”   娥依诺微微愕然:“对你来说,百鹞这个名字仅止于此吗?”   她斩钉截铁:“当然不是!”   娥依诺眸际蓦亮:“那么,他是……”   她粉拳高举:“还是一个心理扭曲的妹控,一个缺乏表情的面瘫,一个会在别人背后出手的无耻之辈!”   云沧海与娥依诺互睇一眼:“是时辰未到吗?”   “眼下下定论还为时过早,等织罗醒来再看吧。”娥依诺心中也不免忐忑。   昨夜飞狐山顶,月上柳梢之后,当央两张长榻并列摆放,陷入昏睡的秋观云与织罗被移送其上,百鹞张起结界并以分 身守持四角。云沧海、娥依诺联手施法,将二女的灵魂抽离本体,进行短暂融合,这其后,便是优昙罗的工作。直至两个时辰后,月过中天时,两个灵魂依依不舍地分离回到各自母亲的手心,再送归身躯之内。   这个过程,不可谓不辛苦,倘若是一场徒劳,她们很难不感到沮丧。但,真若如此,最值得同情的,绝对是守在窗外的狐王大人。是而,在尘埃落地前,双方还是不要见面得好。   “在织罗醒来前,你继续睡吧。”云沧海道。   秋观云大摇其头:“观云已经醒来了,想去外面玩……”   “不准。”云沧海不由分说把人按下,“在我说可以前,不准离开这张榻。”   她扭动身躯:“娘~~”   “撒娇无用。”   她斜挑一边眉毛:“难不成织罗不醒,观云连出恭都要在榻上吗?”   “……”现在和这个童言无忌的孩子断绝母女关系还来得及吗?   这对母女瞪着两双一模一样的大眼睛对峙多时,织罗不得不张开双眸,淡淡道:“我本想找个空档告知大家我的醒来,可是,再这么耽搁下去,便溺在榻上的人要变成我了。”   “咦,织罗是想大的还是小的,我们一起去呗!”   娥依诺抚额叹息:为什么突然之间,本该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主角如此具有生活气息起来?   ~   纵使织罗醒来,秋观云似乎也没有任何不同。对此,既然付出辛苦最多的织罗淡然处之,云沧海、娥依诺也只有静观其变。   但,这个结果,绝不在百鹞的接受范围之内。   秋观云甫出房门,他即走到她面前,与那双美眸相对多时后,缓缓转身,径直踱步而去。   后方的云沧海、娥依诺齐松了口气:这个反应,比她们料想得来得和平。   其后,狐王一去数日,杳无音信。   此期间,秋观云拉着织罗游遍这个江南小镇的大街小巷,泛舟采莲,喝茶听曲,每日日程饱满,欢乐良多。   百雀儿因心悬雷神之事,多和云沧海请教万年寒冰湖的种种资讯,也是无暇他顾。   惟一心中感觉不平的,反而是一直与大舅哥相处龃龉的李猛。   “你们怎么回事?”今日晚膳桌上,秋观云、织罗“如胶似漆”,云沧海、娥依诺、百雀儿相谈甚契,李猛奋然而起,“百大哥这么多天不见回来,你们没有一人担心他吗?”   百雀儿掀眸觑着神情激动的丈夫,讶异道:“这里又不是大哥的狐王府,他没有义务按时回来吃饭呐,猛哥。”   “话不是这么说!”李猛掷地有声,“百大哥既然到了我们家中,就是我们的贵客,如今他没说一声人就不见了踪影,作为主人,我们至少应该打听到他的下落,而不是这样不问不闻吧?”   百雀儿颦眉:“是大哥自己不辞而别,关我们何事?”   李猛浓眉陡立,两眼环睁:“雀儿,你让我太失望了,我要离家出走!”随即,向在座的云沧海、娥依诺抱了个拳,转身大踏步离开。   “……诶?”百雀儿一头雾水,“我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吗?”   “许是我们的淡漠,触到了你家相公的好人神经。”秋观云凉凉道。   云沧海睇她一眼:“作为罪魁祸首,你最没有发言资格。”   她噘嘴:“与观云何干?”   “对,与观云有什么干系?”百雀儿嗤声,“是狐王大人有一颗玻璃心,一厢情愿地认为事情必须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一旦不能如愿就玩伤心失踪,理他做什么?”   云沧海不无意外,笑问:“那是雀儿姑娘的兄长,不心疼吗?”   百雀儿红唇撇撇:“心疼大哥的人交给大哥心疼的人就好,那种自作多情的事我不做。”   云沧海沉吟:“据我所知,为雷锤之事,令兄曾往天界走动,所以上一次的讨伐战中诸主神才会因为令兄的人情回避,只有当事者雷神前来。”   百雀儿点头:“如若大哥遇上什么生死大事,我也会全力以赴,甚或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但和不来就是和不来,我和他平日还是越少走动越好。”   “对极了。”秋观云击掌,“朋友快人快语,爱恨分明,我喜欢~~”   于是,一众女子仍然自行其事,安之若素。   直至半日后李猛归来。   ~   “雀儿——”李猛一路高呼狂疾奔,“出事了,出事了!”   其时,隐雀堂后花园的凉亭内,百雀儿正在云沧海指导下进行寒冰池内行走训练,闻声迎了过去:“发生……”什么事?   “快走!”李猛跑得汗水淋漓,急喘吁吁,抓住妻子玉腕撒腿就跑,“百大哥出事了!”   “把事情说清楚再走。”百雀儿反力将他定住,一手按在他的胸口,“冷静点,大哥出了什么事?”   李猛深吸一口气,疾声道:“百大哥去找雷神对决,激起了一群神仙的愤怒,几个大块头把他围在中间,那些神仙以多欺少,形势万分危急呐!”   百雀儿柳眉深蹙:“好端端的,他为什么去找雷神对决?”如此一来,岂不浪费了云首领争取下的和平时间?   “当然是为了我们!”李猛断然,“快点走,我们去帮百大哥的忙……”   “慢着。”百雀儿心生疑窦,“大哥去找雷神决战,猛哥你如何知道?还亲眼看见他遭诸神围困?”   李猛心虚地缩缩脖颈,从袖里拿出一样物什,呐呐道:“我先前走的时候,拿了这个。因为你曾经说过那是百家专用的联络用具,也可以用来探视家人近况,为了尽快找到百大哥的下落,我就拿了……”   百雀儿脸色一缓:“拿了便拿了,只要你不是被歹物蒙骗。”   李猛大喜:“雀儿已经不生大哥的气了吧?一定会帮大哥的吧?”   狐族三小姐叹气:“说到底,大哥会负气找雷神单挑,也是因为我们惹上了那位暴躁神明。这个时候,自是要去助大哥一臂之力。”   “太好了!”李猛振臂,“我们夫妻同心,一起去帮大哥打妖怪!”   “噗哈~~”三小姐笑得花枝乱颤,“你个笨蛋,我们才是妖怪,人家是神仙……”   “不管是妖怪还是神仙,二位都不必去了。”有人悠悠然道。   “为什么?”夫妻两个异口同声,看向发声者。   凉亭内,云沧海单手支颐,拿手指点了点自己面前那张空无一人的长椅,道:“有人已经去了。”   “……观云?”百雀儿愕然不信,可方才睡在那张椅上的就是那位小爷没错。   “而且……”云沧海再度提醒,“她方才顺手从李壮士的手里拿走了你们家族专用的水晶球。”   李猛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大惊失色:“啥时的事?”   “这不重要。”云沧海面上半气半笑,“那个小坏蛋连母上大人也敢蒙混,果然是我们夫妻对她太过溺爱了,不晓得从头管教来不来得及?”   ~   来得及……   才怪!不知道圣人有云“少小不管教,长大徒叹息”吗,母上大人?   对着因为百雀儿也进入了百氏水晶球内的母亲大人做个鬼脸后,将之揣进怀内,秋观云心中默念方才搜索到的百鹞所在,施用瞬间移形之术——   老狐狸,感恩吧,膜拜吧,本大爷来救你了,准备好你的膝盖,匍匐在本大爷的脚下感激涕零吧!   “老狐狸……呃?”这个落脚点,似乎稍有偏差,并非战场的中央。   “你这狂妄无知的妖狐竟敢在吾辈面前如此放肆,看吾辈把你打回原形!”   前方云雾缭绕的峰顶,如此吼叫着的,声若洪钟,回音盘桓,两目眦裂,手持蓝刃宽剑,是大若金刚。   “小小妖狐看见吾辈下跪求饶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大声喧哗,实实不知死活!”   这一位额凸颌宽,貌相奇丑无比,双臂高举乌色双锏的,是上法金刚。   另外两个各踞一方者,用戟者为胜则金刚,舞钺者为住名金刚。   心情不爽的老狐狸聊发少年狂,冲到雷鸣山挑战雷神,本是打算在欺负人家的过程中排解一下满腔气怒,不想逢上四大金刚在雷神府内做客,于是介,惨陷巨人包围,顺便把用水晶球搜索而来的李壮士吓个正着。   实则,这四位俱是以降妖伏魔嫉恶如仇著称的武金刚,老狐狸能够在无心之下撞上他们,决计是运气使然……当然,是厄运。   四位金刚中有两位喜欢高吼喝骂,两位习惯静默无言,一旦进攻发起,四方利刃高举,锐华蔽日,巨影如山,藉此震慑敌心,占尽先机。   “你们既然想替雷神出头,就请快点动手,省去那些无用的嘴皮功夫。”天下妖魔鬼怪中,面对这四个面貌堪比恶鬼的巨无霸还敢用这等腔调说话者,舍老狐狸其谁?   “好一个妖狐,不管你当真是胆色过人还是愚蠢狂妄,本神成全你!”大若金刚挥起宽剑,气流震荡,剧风烈烈,袭卷百鹞。   后者丢出两张纸符,一个与大若等高的巨人倏然现身成形,举着与其手中宽剑极为酷似的利器,硬生生格挡下来。   “在本神面前休得用一些邪门歪道的术法!”上法金刚一声暴斥,双锏互击,声音螺旋扩散,火星迸溅,化成游光曳芒,尽数围向符纸巨人。   百鹞再丢一道符纸,为巨人全身上下张起壁垒,使上法金刚的两重攻击瞬间无效。   胜则金刚、住名金刚从各自方位飞身刺下。   百鹞一手狐王剑,一手修罗刀,雪衣翻飞,身若云中白鹤,华丽抵回两方强击。   “……”这厮准备霸占小呆瓜的宝刀多久?话说,那只小呆瓜自从酩酊大醉后就亲近起那位红奴婆婆,好像多日不曾向她请安了呗?   “你这妖狐有如此天资根骨,为何不思进取自甘堕 落?”住名金刚突道。   哇呜,竟引得不喜言语的住名金刚出声,老狐狸好大的面子。秋观云惊叹。   “本座行事,何须阁下置喙?你……”   不好,由着老狐狸这张毒舌泛滥,将很难收场呢。故而,她歆然扬声:“四位老朋友,许久不见了,还记得观云否?” 第142章 依稀见得故人面   那还是 秋观云第一次获准离开巫界时发生的事。   她平 生首次随心所欲地地游历过一干名山大川,兴致盎然,行经哀劳山,看见乌云蔽日妖气弥漫,遂前往查看,然后在哀劳山的主峰峰顶看到了中了妖物暗算被毒液放倒的四大金刚。其时,两只千年蝎妖兄弟正在对失去行动能力的四位极尽羞辱戏弄,神、妖立场倒置。   在其父深刻熏陶下长大的巫界美少年,睹见那副情形,要她当下义愤填膺地拔刀相助实在强人所难。她决定出手铲除蝎妖,是在看见了妖洞中那些累累人骨与仍被囚禁关押的凡人之后。   她释放在押人类,一把火投进妖洞,引得蝎妖兄弟前来,无知无觉地踏进限制结界,从而逼出解药,救下了四大金刚。   这桩事,因为牵涉到天界四位大神的荣耀与隐私,她从未对外宣扬,连母亲跟前也是一带而过。好在,四位金刚并非爱面子爱到是非不分的龌龊神明。   “观云小弟?”大若金刚喜形于色,“一向可好?”   “是,大若老兄,观云一直很好。”   上法金刚直接迎到近前,道:“在那之后,我曾经数次拜托巫神带我到巫界当面感谢令堂,那个顽固老头竟是怎样也不肯。   “他也有他的难处。”   “我托巫神送到巫界的长生草你可收到?”   “……多谢住名老兄。”她含笑道,暗咬牙根:那只老头不止顽固,而且阴暗,居然扣留别人的谢礼,真真大神风范也。父亲大人,从此女儿将严重支持你对那只老头进行盘剥敲诈。   那边,不善言辞的胜则金刚、住名金刚也各向她颔首致意   这一团旧友重逢其乐融融的气氛,令得百鹞眉峰深锁:“几位寒暄结束了吗?”   秋观云拿眼角挑到那方,呲出满口白牙:“并没有。”   百鹞容色上覆着重重云霾,声语幽淡无味:“请尽快。”   ……是说,这是在和本大爷玩事过境迁两不相欠的戏码吗?她笑若春风:“这就难说了,本大爷做事从来不喜欢听别人的安排,倘若阁下有急务在身,敬请先行退场,待我们这边叙罢别情再来不迟。”   百鹞额角青筋隐现:“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痞赖范十足地耸肩摊手:“谁知道呢?”   “你——”   “观云小弟,你认识这只狂妄的狐妖吗?”大若金刚问。   她长叹一声:“说起来汗颜,这只老狐狸和观云有一段道不清说不明的牵扯,孽缘啊孽缘。”   上法金刚一怔:“孽缘?这两个字该做何解?”   “就是……”她端出欲哭无泪的表情与声腔,“观云一不小心,和这只老狐狸产生了一段忘年之恋,就如老牛吃嫩草,好生懊恼,好生不甘,却为时已晚,唉~~”   四大金岁呆若木鸡。   百鹞更是错愕,紧紧盯着她那张依然玩世不恭的脸,且惊且疑。   “观云小弟,你是‘那边’的吗?”大若金刚神情尴尬,问。   “诶?”她一脸纯真。   “就是……”大若金刚吐字甚是艰难,“‘那边’。”   “哪边呢?”她明知故问。   住名金刚单手合十,道:“无非凡人所讲的龙 阳之兴、断 袖之癖、分桃之礼之类。”   “喔。”她恍然大悟状,“非常遗憾,我不是。”   这个需要遗憾吗?四大金刚心语如雷,问:“但你刚刚所说……”   “咦,我没有告诉诸位老兄吗?”她笑靥如花,“巫界首领生了三个儿女,长子为当世天子,次女为异国首富的当家主母,而她喜欢男装示人的三女儿,就是观云我,正在踌躇满志地人生修行之中。”   “三……女儿?”上法金刚瞪目如炬,“你是女子?”   她冁然:“然也。”   四大金刚群体沉默。   这位救命恩人虽生得出色,却全无丝毫阴柔气处,更不见半点脂粉味道,是而他们彼时理所当然地与其兄弟相称……原来,他们竟是被一个女子搭救了吗?   “观云小……”弟?抑或“小妹”?   她抱拳:“我仍然是各位老兄的小弟,请不要改变。”   眉目清澈,举止洒脱,如此居然不是翩翩美少年?四大金刚竞相扼腕,然而,更使他们介怀得是——   “难道观云小弟那时是中了这只妖狐的暗算,被其用药物控制?”上法金刚问。   “呃……”她面有难色。   大若金刚目透杀气:“如果是,请但说无妨,吾辈一定为观云小弟讨回公道!”   百鹞不屑冷哼。   四大金刚齐举掌中利刃:“你这妖狐……”   “这个……”她不无为难,“其实,是我先侵 犯了他。”   百鹞眉角疾跳。   四大金刚群体失声。   “过后,他追着观云要求负责,观云实在没有办法,只有委屈求全。”她道。   “你说得可以再离谱一点。”他道。   “我有说错吗?”她言之凿凿,“当初本大爷是对你霸王硬上弓没错,但你后面紧追不舍不依不饶难道不是实情?”   他暗自切磨牙齿,一字一句道:“我不记得有哪一次是被你霸王硬上弓。”   “哈哈,老狐狸害羞了,我懂得,我懂得!”她一手搭在他的肩头连拍数记,颇有一番好兄弟讲义气的豪迈。   他蹙眉:“你何时恢复了记忆?”   “……何解?”她歪首问。   “你初醒来的时候尚不记得我,如今……你?”一抹疾怒迅即跃上眉心,两瞳淬流火光,“你那时就已经恢复了是不是?”   她不否认不肯定,神色自若:“谁知道呢,本大爷也在纠结这个问题。”   “你真是……”他胸中狂飙肆虐,惊涛拍岸,唇齿间却僵滞难言,“真是……”   她伸手轻拍其背,煞是宽容体谅:“别急,慢慢来,不管是认错还是道歉,本大爷都会给你机会仔细诉说。”   上法金刚摇首喟然:“观云小弟小小年纪,不惜牺牲自身教化一只不知感恩的狐妖,在在有我佛以身饲虎的慈悲胸怀,善哉。”   她欠首为礼:“过奖。”   “……”百鹞想,有如此神明,这个世界即将末日了吧?   “四位老兄可否给观云一个面子?虽然这只老狐狸看起来凶眉恶目,其实好歹也是一个浸过天池脱去妖身的仙体呢。”   “吾辈晓得。”大若金刚虬眉厉扬,“如若不然,吾辈早用金圣钵将之打回原形,何须等到这时?”   百鹞唇角蔑然勾起:“这等大话,阁下能说得如此坦然,也算不易。”   “你……”   “请先息兵!”她高举一手,“四位老兄想杀这只老狐狸的话,不如交给我来动手?” 四二、都道故人心易变   秋观云 话落之后,自然招来不可避免的瞪视。   “想 杀我?”狐王大人昂颈负手,一身的狂狷孤傲,“来试试?”   哈,这厮之前不还是落寞神伤的苦情角色吗?她嗤之以鼻:“少给本大爷得瑟,就算恢复原状,也请回到您老人家擅长的寡言少语的面瘫君好吗?”   老人家?百鹞挑眉:“你说话倒是一如既往的颠三倒四。”   她提鼻:“请说本大爷语言丰富,表达清晰。”   四大金刚面面互觑,感觉这已经不是一个适合厮杀的场所。   “虽然打扰二位的打情骂俏很不好意思。”大若金刚代表发言,“但,我们应该告辞了。”   “咦?”她好生惊讶,“几位老兄难道不想教训这只狂妄老狐狸了吗?”   上法金刚淡哂:“我们之前出手,是为了替朋友出头,但观云小弟也是我们的朋友,既然这只狐……王是你的‘朋友’,我们姑且只有做到不偏不倚,持中而立。此间事,交由他们自行解决吧。”   她感动不已:“上法老兄还是这么通情达理,让人喜欢,和你那张脸也一点也不符呢。”   “……后会有期。”   四大金刚倏忽去之。   对着已然无人的空气处,她喊道:“各位神兄走好啊,观云一定会找个风调雨顺的好日子拜访你们的神府——”   “嗤。”   她眯眸:“你‘嗤’什么?”   百鹞淡淡道:“你听错了。”   “本大爷的耳朵堪称世界第一,对你那个嘲笑别人友情的声音听错才怪!”她挥了挥粉拳,“警告你,在这个时候别惹本大爷,现在我家老娘对于你破坏与雷神协议的行为已经很不谅解了,小心本大爷火上浇油,把状告到我家老爹面前,到时你想在他们面前挽回形象将势比登天。”顿了顿,她道,“当然,如若你并不在乎那些,则另当别论。”   他眸光明灭。   她拔脚就走。   他眉心一紧:“去哪里?”   “去找雷神赔礼。”   他略默,提足跟上:“我也去。”   她双足戛止,斜眸把他上下打量一遍:“您确定吗,狐王阁下?”   他颔首:“理亏在先,当然确定。”   她瞳仁一转:“如果雷神要你向他叩首赔罪,你也照做?”   “不可能。”   “喂……”   “我错不致此,自然不会做到那一步。”   “那么,阁下可以做到哪一步?”   “恭首道歉,诚心赔错。”   “倘若对方不肯就此罢休你又待如何?”   “惟有一战。”   她哑然失笑:“老狐狸仍然是老狐狸,该有的胸怀有之,该有的傲骨有之。好吧,如果等下你低声下气仍不能使对方消气,本大爷就先将他揍上一顿……”察觉有陌生的气息接近,她蓦地回身,“谁?”   对方没有理会她的质问,径直走到百鹞近前,两眸痴痴凝望,喃喃道:“好久不见了,狐王阁下。”   他淡然回礼:“好久不见。”   “你还好吗?   “很好。”他道。   “很好吗?”对方浅浅叹息,眉目幽幽,神色苦楚,“你很好,我却不好,一直不好。”   他面无表情:“请设法使自己好起来吧。”   “……你对我一定要如此绝情?”   他摇头。   对方瞳心一亮。   “绝情或是多情,总是需要有‘情’这样东西的存在。”潜台词是,你我之间从来就不曾有过“情”的存在,自然谈不到绝情。   对方脸色丕白:“你说这样的话……”   “百某找令兄还有事,恕不奉陪。”他转身。   哇呜,这只老狐狸纵是看不到人家西子捧心的哀伤,也该想得到在眼下的情形下,得罪这位雷神之妹的后果吧?不过,倘使老狐狸为了其它目的刻意讨好对方,也就不是老狐狸,自己心情也有点复杂就是了。秋观云忖道。   “百鹞!”垂泪的美人陡然娇喝,“你对我如此无情,难道是你心中还记着那个百 合仙子?”   哇啊,连百 合仙子这茬儿也晓得,这位雷神之妹对老狐狸的用心不止泛泛呐。秋观云暗叹。   “与任何人都没关系。”百鹞道。   “那你为何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为何将我所有付出与痴心视若草芥?为何在我为了你背叛兄长背叛未婚夫成为天界笑柄之后你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美人声声控诉,字字含泪,“我只不过是爱你而已,难道就如此罪不如赦?”   哇哈!秋观云直想拍掌叫好:如此梨花带雨的美丽质控,只怕连小呆瓜热衷的鸳鸯蝴蝶剧内的佳人们也很难发挥,今日真真不虚此行。   “……你若想在袖手旁观看笑话,可否安静点?”百鹞眸光很是不善地横了过来。   “啊?”秋观云吓了一跳,“我说了什么吗?”   “你那些怪叫声很扰耳。”   “怪叫?”她大眼睛眨巴眨巴,倏尔恍然,“本大爷把心里话喊出来了吗?有多少?”   “仅是你那些个怪叫就已然令人无法忍受,你还想多少?”   “那就好。”她释然,“我会克制,你们继续。”   他皱眉:“又在不知所……”   “百鹞!”凄厉的娇叱浸泪划过,“你这是……这是……在羞辱我吗?你宁肯对着一个不男不女的东西,也不肯看我一眼?”   呃……   不男不女的……东西?这说得是哪位咧?秋观云茫然四顾,然后很不甘愿地确定:对方指得是自己。所以说,管你是仙子还是凡人,仅是皮相美是远远不够的,倘若动辄迁怒无辜路人,至少说明优雅度有欠养成,前景堪虞。   “百鹞,我在对你说话,你为何不回答我?你……”   “明秀!”一记惊雷般的怒吼阻断哀怨之声,一道巨大的身影威赫逼近,“你到底要把自己作践到多么凄惨的地方才肯罢休?你自己不怕难看,也不顾忌我这个兄长的颜面吗?”   美人面色苍白:“大哥……”   雷神虬眉立若刀锋:“我说过的吧?如果你一日不能斩断对这个男人的迷恋,一日不必叫我‘大哥’!”   美人掩面啜泣:“明秀此生……只爱这一个男人啊,为什么……为什么您不能体谅?”   “天上地下的男人你可以随便挑选,惟独这只狐妖,绝无可能!”   “大……”   “雷神大人。”秋观云施施然出现在雷神之侧,“要想斩断令妹对这只老狐狸的病态迷恋,我有一个法子。”   雷神猝然转首:“你是……”   “那个小人物。”她微笑。   雷神冷哼:“你是云首领的儿子还是女儿?”   “不重要。”她打开折扇摇了几摇,“为了商谈如何更正令妹的错恋,借一步说话如何?”   明秀仙子当即大怒:“你是哪里来的无礼之徒?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因为妹妹的怒骂,本来不以为然的雷神反而面色一缓:“好,本神就给你这个说话的机会。”   秋观云提借转身之际向百鹞眨眨右眸,密语传音:本大爷先替你收拾烂摊子,你姑且在此安慰你的悲情美人吧。   他淡嗤:要你多事?   嘻,又在傲娇了吗?   闭嘴……   “百鹞,你和我说清楚,那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到底是谁?”明秀仙子又在质问。   他神色一凛:“正好,明秀仙子,借这个时间,我与你把话说清楚。”   ……   回程中,两人下得雷神山后,暂且如普通人般平常行路,百鹞目觑身边意气风发的小女子多时,终归忍耐不住,问:“你是如何说动雷神答应继续遵守先前协议的?”   她咧出一口白牙:“很想知道吗?”   “……看你的表情,突然不想了。”他道。   “有什么关系?”她眉飞色舞,“本大爷很乐意告诉你喔。”   他更加意兴阑珊:“算了。”   “怎么可以算了?”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内洋溢丰沛热情,“本大爷此刻很想授道解惑,不说不快呢。”   “……”他很想掩耳疾走。   “你听着哈,本大爷告诉那位雷神,如果他能够大人大量地原谅你此次的不理智行为,我可以令他家的妹子对你彻底死心。虽然他心存疑窦,胜在本大爷长了一张诚信十足的脸,于是他愿意忽略掉这个小插曲。”   他反倒好奇:“你如何令其妹对我彻底死心?”   “这还不简单?”她信心爆棚,“只须使她认识到你这张华丽面孔下的真面目,自然就会幻灭。”   他怔了怔,唇角抿紧。   “诶?”她稍讶,“这么容易就妥协默认了本大爷的话吗?”   他疾行几步,走到她前方,低声问:“看到真面目当真会幻灭吗?”   “是啊,不幻灭才怪……”她脑际灵光一闪,“老狐狸很在乎?”   他自是听得出她语中的揶揄,一径埋首赶路。   她展颜坏笑:“老狐狸如果这么喜欢那位明秀仙子,我也不是不能替你说合,”   他不予理睬。   她撇嘴:“开始话题的本来是老狐狸,这会儿装深沉不嫌太晚吗?”   “你的态度还真是……”他沉声,“没有丝毫的过渡。”   “不然本大爷该如何面对你?”她虚心请教。   他短暂缄默过后,道:“如此就很好。”   “上道!不过……”她忽地跳到男子面前,翘足在其颊上一吻,“本大爷也不排除偶而采用这个态度。”   ……死性不改。他心中嗤语,唇角隐隐上扬。   “呜呼,老狐狸,天色已晚,两脚走得太慢,本大爷要用飞行术了,走喽——”她轻盈飞起。   “……”他纵身追上。   天际一抹红云,喷薄如火。行路人,相伴在天涯。 四三、闺中密语未设防   亭外艳 阳似火,亭内的冰镇荔枝清甜爽口。   作为 多日没有请安的补偿,查获少年运用秋观云传授支瞬移之术跑到岭南摘来新鲜荔枝,再到飞狐城城主府内借来冰块,两手过头奉到巫界美少年面前。   对此番孝敬,她受用得心安理得,吃得不亦乐乎。   织罗打量过来的目光,意味深长。   织罗叹息。   秋观云将一枚圆圆白白的荔枝放进口内,吃肉留核,香甜无比。   织罗再叹息。   秋观云分了一半荔枝到她面前。   织罗又一声叹息。   秋观云充耳不闻。   织罗又一声……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秋观云终于认输,亲手剥了一枚送到织罗大人嘴边,“不管您老人家有多少哀怨和忧愁,吃了它,嫣然一笑万事了,做个不知墙外忧愁的美人吧。”   织罗撇开螓首。   她惊叹:“我们家内敛优雅的织罗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改了属性吗?”   “我有话问你,不想被你用食物堵上嘴。”织罗淡淡道。   她赔笑:“织罗大人请问。”   织罗清秀面孔上浮现一丝愠意:“我知道你在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找回了被织亚的血咒抹煞的记忆,只是为了继续欺负百鹞装作没有,因此我全力配合你的演出。现在,你连声招呼也没有打就与百鹞做回了你们的恩爱情侣,置全力配合你的我于何地?”   她大眼睛眨了几眨:“需要我说对不起吗?”   “不需要。”织罗支颌叹息,“是我活该如此,我早应知道朋友就是拿来利用的,唉~~”   “不要这么说嘛~~”她把这个闹别扭的少女大力抱住,“人家和织罗才是同体同心,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老狐狸永远排在你后边!”   织罗浅哂:“这样的话你也敢说,不怕那位狐王大人吃醋?”   她极尽扭动之能事:“人家只怕织罗不理人家嘛~~”   “好了,好了。”织罗有感再任她下去,自己的半截身子会被摇散,“坐好,我有重要的话问你。”   “喔。”与织罗离得愈近,愈会真正体认到两人曾经是一人的实感,彼此灵魂深处的牵引,以及只有自己对自己才能够完全不必防备的安全感,是而,织罗的任何话她都愿聆听。   织罗呡一口茶,问:“你和百鹞之间完全没有问题了吗?”   “……嗯?”她认真思考了一下,“不好说。”   “怎么个不好说?”   她双手捧颐,嘻笑道:“就算旧的问题没了,也会有新的问题出现啊,何况我和他的性子如此不同,问题只会更多,不能更少。倘若有一日没有问题了,才将是我们最大的问题。”   小女子很擅长绕口令吗?织罗轻掀秀眉:“但云首领最为介怀的,是那时的那个选择。”   她冁然:“母上大人是生我爱我的娘亲,当然会介意。织罗也是毫无条件地完全站在我这一边,对老狐狸也有几分芥蒂对不对?”   “你不介意吗?”   她沉吟:“不能说不介意,但若从另一面想,心中便释怀很多。”   “哪一面?”   “比如老狐狸和我家老爹一同遇上危险,你认为我会优先选择救哪一个?”   织罗掩口失笑:“这个世界也流行这样的问题吗?”   “我一定会先救我家老爹,毋庸置疑。”她道。   织罗一怔。   “看吧,那个选择并不是那般不可饶恕。”她神采飞扬,“只需要换个立场即可。”   织罗默了良久,道:“明明是我该给予你理性与思考,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你却仿佛比我还要能够理智的分析?”   秋观云也沉静许久,突然怪叫:“啊呜,难道织罗一直认为我缺乏理性与思考?”   织罗莞尔:“当时分割灵魂的时候,你承载更多得是感性与热情,这不是你已经知道的事实吗?”   “可是人家在热情活泼的同时,也很有思想深度啊,不管不管,织罗一定要承认这一点!”她又一次如麻花般缠了上去,“快说,织罗快说!”   “好。”织罗闹她不过,轻轻将将她的手臂拍开,抿嘴嫣然,“在没有见到你之前,我想过很多次你的样子、性情、举止。做任何事,都会想着如果是另一个自己会怎么做。遇上了不甚顺畅的关坎,也会想如果是另一个自己,会如何排遣面对。当见到你时,我便想,如果是她,世界上应该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得到,没有什么人可以伤得到吧?也许,因为那一点闪念,我开始比你更介意你可能遭遇的伤害,比你更想你永远可以开心大笑,快乐奔跑。观云,无论你和百鹞的未来如何,请记得,不要让任何人认为自己有资格伤害你,好吗?”   她重重点头:“织罗所想,就是我所想。但是……”   织罗颦眉:“但是?”   “织罗必须承认我也具备理性与思考!”   “呃……”织罗偏首望向亭外的蓝天白云。   她煞是不满:“织罗!”   “这边的天空分外明亮呢。”织罗神情悠远舒淡,道。   她大黑眼珠狡黠一转,咭咭怪笑:“织罗~~”   后者一惊:“我想,用膳时候到了,我们……”   “坐下。”她两手按住对方肩头,两眸豁豁紧逼,“你和法卡进展得如何?”   织罗视线移往别方:“不如何。”   “不如何是怎么个如何?”风水轮流,轮到她来做发问官,将对方巴掌大的小脸扳回,“难道是你仍然没有办法抛开过去带给你的阴影,没有及时回应那位美人的爱情,令人家心灰意冷地走掉了吗?”   织罗眸睑低垂,低语:“貌似如此。”   “啊——”她抱头,蹿起大叫,“暴殄天物啊,织罗你暴殄天物!那样世所罕见的美貌是随时可以遇上的吗?那样欺天灭地的姿色是可以随便错过的吗?就算仅仅是为了保养眼睛,也不能让那样的美人从自己的手心溜掉是不是?放跑了那样的男子,天下所有女人都会唾弃你的,包括本大爷,绝对!”   “……”这番话,和安慰没有一丝的关系吧?   倏地,她逼近回来:“织罗大人,到了今天还不能甩开那个暴君制造给你的阴冷回忆,难道你仍然被禁在潘雅湖底?”   “……”这话听着,仿佛有两分深度了呢。   “那就跑到潘雅湖底痛扁那个暴君发泄一下怒气,然后开开心心的回来,抱得美人归嘛~~”   “……”果然,好景不长。   “不管如何,就是不能将那样的美人放给别人,如果……”她两只大眸危险眯起,“你敢将那样的美人放置不理,我就要接手了。”   “哦?”织罗扬唇,“你想怎么接手?”   她坏笑:“当然是居为己有!”   织罗茫然:“怎么居为己有?”   “唷,纯情的织罗,难道要我在你面前将那些个过程一五一十的讲出来吗?如何捆住他的手脚,如何剥去他的衣服,如何……”呃。   透过面前织罗诡异的笑容,以及身后逐渐接近的不同寻常的寒气,她意识到自己被暗算了,遂回首,讪讪一笑:“早啊,老狐狸。”   “哼。”狐王大人立足于正午的阳光之下,一身冰霜之气缭绕不去。   “有冰镇的荔枝吃不吃,是小呆瓜孝敬……呀!”   百鹞猝然到了近处,伸臂将她手腕箍住,另手扣她腰际,下一刻将整人扛上肩头,飞抵云端。   “你这只老狐狸快放开本大爷,警告你——”   携着她一路的叫骂,惊飞满天的鸟儿,狐王大人径直奔向远方。   下方,织罗挥手相送。 四四、道高一尺魔一丈   当女儿 消失一夜,第二日中午才出现在午膳桌旁时,云沧海作为母亲,只能视而不见,并再次庆幸没有将那位太上皇大人带来此间。   “观 云,你回来了,我大哥呢?”百雀儿问。   秋观云先喝一口百 合莲子汤滋润喉舌,道:“谁知道呢,没准跑到哪个凌姑娘、冯姑娘的跟前诉说委屈去了。”   “咦?”百雀儿一愕,“昨夜到今日,你们没有在一起?”   她耸肩:“是在一起过,本大爷把那只老狐狸好生折磨了一番……”   “闭嘴!”云沧海又气又笑,“这种话是可以讲得这么高声大气的吗?李壮士也在,你多少也有点避讳好不好?”   正埋首吃饭的李猛听见自己被叫到,抬头:“怎么了吗?”   “没怎么,相公。”百雀儿嫣然一笑,为丈夫添上一箸菜,“相公已经吃了两碗饭,如果吃了这碗就饱的话,不如把这盘菜也端走,到外边凉爽的地方吃过畅快如何?看你热得满头的汗呢。”   “可以吗?”李猛大喜,“我可以端走这盘酱香猪肘吗?”   “可以。”百雀儿笑得贤柔万端。   李壮士再向碗内添了一大杓饭,而后一手端碗,一手持盘,乐孜孜离场。   “好了。”百雀儿轻快拍手,“在座的都是女子,大家可以畅所欲言。请问观云,你是如何折磨我家兄长的咧?”   真真是物以类聚。云沧海无声感叹。   秋观云一笑:“能怎么折磨?那只老狐狸居然敢无视本大爷的意志,本大爷当然要还以颜色。首先,本大爷唤来小呆瓜帮忙,趁着他被小呆瓜分去注意力的时候,给他用了定身术,然后买了一大堆的胭脂水粉襦裙小袄,为他装扮一新……”   “噗——”百雀儿喷饭,而后抱腹狂噱:虽然这是个出人意表的发展,但好像更过瘾呢,大哥擦脂抹粉穿女装,好想看,哈哈哈……   云沧海忍笑忍得甚是辛苦,问:“他居然摆脱不了你的定身术吗?”   她尝一口蜜栈樱桃,甜得眉眼弯弯:“因为之后我用了老爹的捆仙绳啊。”   云沧海皱眉:“你什么时候偷了那样东西?”   “哪里有偷?”她鼓颊,“我是光明正大地向老爹借用来玩,老爹不但慷慨出借,还特别交代如果是用在百鹞身上,他将来会搜罗更多的宝贝给我。有备无患,果然是太好了。”   “……”云沧海心底无声呐喊:为何自家的丈夫和女儿一定要如此别拘一格?   百雀儿拭净笑出眼角的泪痕,问:“后来呢?还有没有后文?这就是你虐 待大哥的全部吗?”   她摇首:“那只是准备,我给他捣饬了恁久,当然是为了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桌畔几位女性皆倾耳聆听。   “我啊,就请那个村落里几位长者为我们做主,当夜拜了花堂……”   “噗——” 这次第,喷饭的不止是百雀儿,连娥依诺也中招,织罗亦摇首低笑不止。   云沧海则是目瞪口呆:“你和百鹞拜了花堂?”   “是呢。”她喜不自禁,“我是相公,他是娘子,有天地为证,也有司仪亲朋。娘亲大人,观云为你娶了一个媳妇进门,高兴吧?”   巫界首领眉眼险恶:“亲朋是指?”   “小呆瓜既是亲人,也是朋友。”她振振有词。   “哈哈哈……肚子痛死了……哈哈……不过好值……”百雀儿不能自已,“这就叫千年道行一朝丧……哈哈哈……真想看看那时大哥的脸色……”   秋观云着力回忆了下:“因为有脂粉覆盖,还蒙着喜帕,纵使你在场,恐怕也看不到。”   “哈哈哈……观云你是天才……”   “是吧?”她绝对认同。   “所以,受到你伤害的狐王大人此刻不知去向了吗?”织罗问。   她点了点头:“话说,玻璃心的老狐狸还真爱离家出走呢,今后我这个为人夫的要辛苦了。”   百雀儿跺足不止:“观云,你能够出现,真是太好了呢,我永远爱你~~”   她忖了忖,道:“虽然我已经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娘子了,但如果是雀儿美人,我很愿意脚踏两条船。”   这孩子越说越起兴了是不是?云沧海黛眉微颦:“你给我好生吃饭。”   “是。”她恭敬道,“观云想告诉娘,即使孩儿娶了媳妇,也不会忘了娘。”   “你这个……”巫界首领哭笑不得。   娥依诺以茶代酒:“恭喜云首领。”   “……我该说同喜吗?”   “哈哈……”   一群女人正以狐王大人为佐料,边消遣边下饭的当儿,门框被轻声叩响:“各位,可否打扰?”   诸女回首,话题中的主人公站在门外,依旧不沾凡俗般地白衣乌发,宛若谪仙。   秋观云当即笑靥如花:“娘子~”   好强!诸女心语如是。背后无论如何编排,只待见了本尊,面对那张冰冷无温的面孔,感受那份冰封大地的气场时,才会体会到秋寒云心理上的强大。   “云首领。”百鹞面向云沧海,“在下有些关于万年寒冰湖的问题,想向您请教。”   云沧海敛容起身:“正好,万年寒冰湖与神相大人伽勒山下的喀斯湖颇有相似,大家一起探讨一下吧。”   “请。”百鹞引袖。   适可而止。云沧海警告地瞪了女儿一眼,与娥依诺偕肩踏出门槛。   “娘慢走。”秋观云立身恭送。   “……”云沧海心中升起不祥预感。   “娘子慢走~~”后方传来更为温柔甜美的声音。   “……”不出所料。   “哈哈哈……”百雀儿忍功告破,不顾就在身后不远的兄长,拍案大噱。   百鹞面不更色,兀自昂首就步。   “我家大哥的修养在观云的调 教下,越发进益了。”百雀儿有感而发。   织罗深有同感:“但是,任重而道远,想想有点同情。”   “我吃好了。”秋观云持巾拭唇,“两位美人慢用,我要去找我家娘子了~~”   还玩?百雀儿和织罗互睇一眼,迅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信息:跟上。   待前方的人影走了一刻钟左右,她们尾随而出。   ~   “咦,老狐狸,你不是在和我家老娘与神相大人讨论大事吗?她们二位人呢?”   后花园内,清风徐徐的竹林中,只见得百鹞一人独立。绿竹雪衣,煞是醒目好看,她不由小小花痴了片刻。   百鹞睐她一眼,道:“云首领和神相大人决定先亲自往万年寒冰湖看上一眼,确定那处是否与喀斯湖性质相近。”   她噘嘴:“娘真过分,为什么不带我去。”   他淡嗤:“你太闹了。”   “嘿,娘子还在生气吗?”她促狭扬唇,“莫非在气为夫没有给娘子一个销魂蚀骨的新婚之夜?”   他面上一片风平浪静,两眸定定凝视着她。   “……娘子这么看着为夫做什么?”莫非嘴角有没有擦净的汤汁?倘真如此,新婚燕尔,好失礼呢。   “也好。”   “也好?”   “虽然被你戏弄胡闹的当下,我的确是气得五内俱焚,但是……”   “但是?”   “从此,你跑不掉了吧?”   “啊?”   百鹞一笑:“我手上这份有村长与三位长者签名为证的婚书,虽然夫、妻姓名颠倒,但按照令兄统治的这个世界的法度,总归是一份有法可依的凭证。我拿着它,无论令尊还是令兄,都须承认你与我的牵系,倘若有一日你旧病复发再度跑得没影,我只须到巫界等人就好。”   “……”这只老狐狸疯了吧?傻了吧?脑浆干涸智慧短缺了吧?或者,一时气急攻心大脑积血了吧?   不只是秋观云做如此猜想,连跟在后方窃听的两位也有类似迷茫。   “老狐狸,那张婚书不作数的。”她弱弱声道。   百鹞淡哂:“村长已经将作为为底档的那份递交到了县上的媒婚署。”   她顿了数秒,大吼:“谁请他那么做来着?”   “只能说,那是一位忠于本职的好人。”当然,也是因为收了在下的十两纹银。   “啊——”她一声怒吼,“本大爷去什么媒什么婚的衙门把婚书偷回来!”带着不可遏制的懊恼,她飞身而去。   诶?两个尾随者看到这个形势陡然逆转的局面,诧异难解:这场对决,谁输谁赢? 四五、无事自来寻烦恼   万年寒冰湖。   百雀儿 立身湖边,久久不能言语。   “看到了?”百鹞问。   “大 哥……”百雀儿目光呆滞,“这就是传说中可以将落水之物迅速凝结成冰的万年寒冰湖?”   “对。”百鹞点头。   百雀儿语声僵凝:“你们从来没有告诉我它是这个样子。”   百鹞掀眉:“就算告诉你,情形有什么不同吗?”   “至少我会先将闯祸的猛哥痛扁一顿。”   百鹞淡声:“现在也不晚。”   “大哥……”百雀儿欲哭无泪,“在这个时候,至少请您多爱雀儿一点吧?”   百鹞瞥向远处的李猛:“你的猛哥此刻明白究竟惹下多大的祸事了吗?”   “他连靠近这个湖也办不到,想必已经有所觉悟了。”百雀儿怏怏道。   百鹞冷哼:“彼时他拿着雷锤来到此处的时候,应该已然晓得无法靠近湖畔,否则也不必爬到圣湖山顶再将雷锤抛掷而下。从这点来说,他也算有几分脑子。”   百雀儿翻个白眼:“难得大哥夸奖了我的相公,我为什么一点也不高兴?”   这动作与那个小女子如出一辙,果真是臭味相投得紧呢。他淡嗤道:“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夸他,你不妨省……”   “不可以喔,老狐狸。”秋观云的脑瓜从百鹞左肩头探出,“口是心非也该有个限度,身为人家长兄,理当率先垂范,不可以做坏的示例。”   百鹞停顿了片刻,问:“你的事做完了?”   “哪有什么事?”她撇嘴,从他后背上跳下,“直到我当真冲到媒婚署中才明白,就算婚书被收押为证,但夫为女,妻为男,这桩婚姻无论如何也无法成立。然后,找到那位将婚书递到媒婚署的村长,探到是你拿银子催使他多此一举,本大爷恍然大悟:你是想用这一招把本大爷引开,错过今天的万年寒冰湖探险之旅,对否?”   百鹞未予应答。   她提鼻,悻悻道:“你这只老狐狸忒是狡猾,本大爷糊涂一时,差点就上了你的当。”   “真的吗,大哥?”百雀儿半信半疑,“大哥当真具有那般高尚的情操?”   秋观云“噗哧”一笑:“雀儿,虽然欺负老狐狸是很好玩的一件事,不过别欺负得太过喔。”   百雀儿眉梢一扬:“难道你会心疼?”   她忖了忖,道:“心疼与否有待商榷,可是,如果你连我的份儿也一并欺负了,岂不是剥夺了我出场的机会?”   百雀儿心领神会:“对呢,我怎么忘了?不管我们怎么欺负,大哥总是不痛不痒,只有朋友你出马,才能切中大哥的痛处。今后,还请朋友对我家大哥多多‘关照’了。”   她矜持颔首:“我考虑一下。”   “不要考虑得太久,伤了我家大哥的的玻璃心。”   “老狐狸的心是水晶,不是玻璃。”   “咦?”   听着两个女子当自己不存在一般地揶揄,百鹞眉目淡然:“站在此处,还能够谈笑自若的你们,也算是颇有胆色了。”   诚如他所说,万年寒冰湖委实是一个足以令人心惊胆寒望而却步的地方。初听这个名字,只怕每人皆以为无非是一处长年结冰的苦寒之地。然而,目之所见,却是漫漫无际的黑色湖水,泛着可疑的泡沫,覆载着挥之不尽的死亡气息,照无影,嗅无味,诡异而深沉。   “这它叫什么万年寒冰湖?黑湖乌湖死湖都比那个名字贴切吧?”百雀儿不自觉向后退了数步,道。   “万年寒冰湖这个名字的由来,在于无论春夏秋冬,凡是坠入其内之物皆瞬间成冰。”百鹞道。   秋观云蹲下身去,先提了提鼻子,再向湖面三挥其手:“没有气味,没有影子,却能冻结一切事物,这个世界果然无奇不有。可是,冻成冰块的传说从何而起呢?举例,倘若本大爷此刻当着各位的面跳进湖内,纵使冻成冰块也只会沉进湖底,目睹的你们不能眼见为实,又如何断言我是变成了一块大冰或是成了湖怪的饵食?”   百鹞蹙眉:“这个笑话很难笑。”   百雀儿少见地附和长兄:“朋友,莫开这样的玩笑。”   “你还是站得远点。”百鹞索性一把将她拉离湖畔。   她不甚乐意:“不然,我娘和神相大人此刻不知身在何处,你们谁能破解这座冰湖之迷?”   他们此刻之所以站在这里,因为云沧海与娥依诺一去数日,迟迟不归。秋观云不是没有与母亲联络,得到的回复是“稍安勿躁”。第十日头上,百家兄妹一起赶来万年寒冰湖,她亦偷偷尾随,结果不但没有发现母亲大人的芳踪,还着着实实地被这面湖水给惊悚一记。   “老狐狸,你既然对这个万年寒冰湖早就有所了解,还想给雷神找回雷锤,心中应该有所计划,说来听听?”她问。   百鹞目光注视湖面,道:“我本想请这座湖的湖神帮忙。”   百雀儿咂舌:“这样的湖还有湖神存在?”   百鹞瞪她一眼:“原是山神,因触犯天规被天帝罚至此地服役五百年,我与他还算有几分交情。”   “但是呢?”秋观云问。   “他为了尽快度过五百年时光,令自己闭关眠修,至少要三百年才能醒来。”   百雀儿双手握拳:“大哥一向思维缜密,一定不会只设一套方案吧?”   “你又如何?”百鹞细眸乜睇,“你不是说要自己解决此事,也向云首领打听了不少资讯,没有拿出应对之计吗?”   “我……”百雀儿讪讪赔笑,“尽管云首领教了我避水决与暖身决,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它是这么一湖黑色的水……”   百鹞声线微冷:“所以,想把你家相公惹出的麻烦尽数推给他人吗?”   百鹞脸色一变:“大……”   “嘘——”秋观云的脸又一度挤进两人之间,带着赖赖的痞笑,“你们要不要听听本天才的解决之道?”   百家兄妹各自把头撇向他方。   她挑眉:“不捧场吗?”   “你说。”百鹞淡然道。   “朋友你应该明白我不是在生你的气。”百雀儿闷声道。   真是一对麻烦的兄妹。她嗤声道:“既然这湖水能够冻红所有,雷锤此刻也必定已经是冰锤一把,即使我们有办法拿上来,可有办法还给雷神?”   “不打紧的。”百雀儿展颜,“我听云首领说过,雷锤是神器,只需要离开寒水,即可恢复原状。”   “这样啊……”她沉吟,“我还想如果那把雷锤已然要它不得,还不如另寻一把与雷锤具有同等功用的东西替而代之。”   百鹞一怔:“同等功用的东西?”   “我记得四大金刚的金刚山上有一样物什也可引发电闪雷鸣,我想用那点救命之恩和他们做个交换。”   百雀儿面现惊喜:“那……”   百鹞的冷冷一瞥令得狐族三小姐哑声,他眉心纠结思索良久,道:“兵分两路吧。一路前往金刚山寻找替代的物什,一路在此等待云首领与神相大人,在她们的指挥下拿回雷锤。有一方若是成功,即知会另一方,如此双管齐下,希望总是大上一些。”   “好!”她举双手赞成,“如此,我和雀儿就去金刚……”   狐王大人断然摇首:“不行。”   她秀眸圆瞪:“不行?”   “我和你去金刚山,雀儿带着李猛在此等待云首领。”   百雀儿张口欲言,又咬唇吞声。   秋观云看得不忍,道:“本大爷才不想与你同路,不如把那位李壮士交给我来使唤……”   “他必须在这里为自己惹出来的祸事承担后果,即使他那个凡人之躯无法亲力亲为,也须在此眼睁睁看着所爱的妻子为他涉险犯难。”百鹞凛声道。   如此端正庄严的理由,她一时竟无法反驳。   “就这么做吧。”百雀儿强颜笑道,“我在此等着两位前辈的到来,劳烦朋友你到金刚山。”   唉,雀儿美人眼泪就要落下来了呢。她点头,尚未开口中,一只皓腕被百鹞握住,旋身即去。   “做什么?”身不由己的前行中,她问。   “金刚山。”他昂首疾步,须臾不停。   “这么快?”   “既然决定,当然尽快行事。”   “好吧。”她放弃了对抗,“先松手,本大爷自己会走。”   百鹞握力稍松。   “你……”她气结,“不能放开本大爷吗?”   “不能。”   “理由?”   “我高兴。”   这只老狐狸绝对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吧?她忍不住向后方瞄了一眼,遥见百雀儿一抹红影,“你不觉得自己对雀儿太狠了点?”   “或者是有一点。”   她嗤笑:“你也不能太偏心吧。”   他脚步倏止。   她随之驻足。   “……连你也如此认为?”他僵声问。   她稍愣:“难道不是?如果换成是小嫂子被雷神刁难,你难道也会用这等冷峻从容的处理手法?”   他扬眉反诘:“你们一径认为我是因为不疼雀儿,才对李猛那般不留余地?”   她一笑:“你自然是疼雀儿的,只是,五根手指有长短,你予小嫂子以溺爱,疼雀儿的方式却用得是严厉的爱,希望他们夫妻经此一事有所成长成熟,其实倒也符合你长兄的定位。不过,你有时也给雀儿一点温柔如何?不要因为她的精明能干就有所忽略。”   他锁眉不语。   “就像世上所有面临两个女人的选择的男人,八至九成选择得是柔弱娇怜的那方,仿佛女人的坚强是一种罪过,不想被外人看见眼泪的隐忍是自寻烦恼的愚蠢一般。”她拍他肩头,语重心长,“坚强的女人更易受伤呢,狐王大人。”哈哈,本大爷这席话够深刻吧?小呆瓜的鸳鸯蝴蝶书不是白白抢来读之的呐,老狐狸还不快来膜拜?   “那么……”他垂睑,“你也会吗?”   “……会什么?”   “假使有一天,你和灵儿同时遇险,我选择先救灵儿,你会受伤吗?”   “……”这只老狐狸,聪明一世,怎有如此愚蠢糊涂的一刻? 四六、英雄美人尽折腰   秋观云 认为,她与百鹞有一份默契——   绝口不提那个“选择”。   毕竟 织亚能够得手,钻得正是他们间那道缝隙,平白添了些许波折,几近错失彼此。如今既然彼此都有携手共行的意愿,与那一段“黑历史”有关的一切,皆应封存搁置,永不碰触的吧?   但,此刻直击问雷区的,是老狐狸自己。   她扫了一眼后方,道:“至少离开他们的视线。”因为她无法保证在揭开那层隐讳后,两人之间的气氛还能保持如此和平。   她提身向前,他趋身相随,两人无声无息地埋首赶路,直至走出百里之外,寻到了一片青山绿水垂柳拂荫处,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你当真希望我回答这个问题?”她问,   他颔首。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如实回答。”   “即使你知道问题的答案?”   他稍怔。   “我当然会受伤。或者,我应该表现得不同寻常,但在这点上,我和天下诸多女人没有什么两样,依然会受伤。不过……”她迎着他的眸线,冁然而笑,“我想我可以体谅。”   他目光一闪:“体谅?”   “如果有一天你眼前果真出现了如此两难的局面,你当然要去救小嫂子。至于过后我能否和你重归于好,端看我伤情的轻重吧,倘若我毫发未伤,自然皆大欢喜。倘若伤重致死,就谈不到其它不是?”   他长眉收紧:“我不会让你死。”   “是吗?”她一笑,伸指推开他眉心的结儿,“现在,我们姑且不去烦恼如何?为一个也许永远不会出现的问题费心劳神,与杞人忧天何异?”   言罢,她从垂到眼前的柳枝摘下两片柳叶并捏唇前,一首近来从牛背上的江南牧童笛下听来的江南小调流淌而出。   他记得,在哈萨城时,她曾于冯珍面前弹唱过一曲《破阵子》,慷慨激昂,穿云裂帛,与她的挥洒自如浑若天成。而今,在这片水暖风轻的天地间,她吹诵如斯轻快悠适的江南小调,竟也是神采飞扬。对呢,她可强悍若男儿,亦可娇蛮回女子。当有危险来临,她需要得不是他的拯救,而是并肩作战……即使如此,在他撇下她独自面对时,对两人的情感也是伤害吧?   他伸臂,将她拥揽入怀,道:“无论是在你面前,还是在云首领面前,我的确无法承诺将你放在灵儿之前。你与灵儿,对我同等重要。”   “同等重要?”   “对。”他埋首在她的颈间,“你是我今生认定之人,无论你需不需要,我都将照顾你、保护你。”   她轻掀黛眉:“如果我实在不需要,你又待如何?”   “一经认定,此生不渝。”   她嫣然而笑:“虽然这情话远不及小呆瓜拿来的那些小书上写得那般缠 绵悱恻,但从老狐狸嘴里说出来,就多了几分稀罕珍贵。”   他扬首,闷声道:“这个时候提到无关的人作甚?”   她莞尔:“小呆瓜不是无关的人,我应该和我说过吧?他于我,就如小嫂子于你。”   “凭什么?”他甚是不喜,“倘若他是我们生下的孩儿也就罢了。”   她微微沉默:“小呆瓜听到你这么说,铁定吓得呜哇大叫抱头逃蹿。”   他冷哼:“我也绝对不想生下那样一个儿子!”   她忍俊不禁:“你是想突破自己的极限,冷面讲笑话吗?”   他面色一敛:“我没有讲笑话,我很认真。”   她笑意犹存:“有多认真?”   “观云。”他突然正颜,“你可愿嫁我为妻?”   她丕怔,在他细密的视线下,缓缓扬唇:“正好,我也不想老把狐狸交给别的女人践踏。如此,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发展不在预料,却也没有什么不好。这只老狐狸虽然是只无可救药的妹控,却是一个在被血咒蒙蔽时纵然漫不经心地伤害过仍留在原地的男人,如斯稀缺品种,倘是被别的女人占为己有,岂不损失多多?   “回去后,本大爷要在你的前额贴个标签。”   “……什么?”   “巫界恶霸专属,他人勿扰。”   “……”   ~   金刚山。   四大金刚向秋观云这位救命恩人,奉以一贯的热诚,尽管仍然是两个话声不断,两个鲜少发声。而百鹞这个同行者,完全被当成空气处理,无论是清茶鲜果,还是仙酿素膳,全无他的参与位置。   狐王大人全身上下不见一丝动摇,径自召来族内仆役,在四大金刚的神邸院内搭起遮阳罗伞,支上瑶桌琼椅,奉来香茗美酒,小酌怡兴起来。   如此旁若无人,在他人地盘内自得其乐,看得四大金刚眼中冒火,尤其脾气最为火爆的大若金刚,一个箭步冲到百鹞近前,手指距其鼻尖不过寸许:“你这只妖狐,居然敢在本神的法界内如此放肆,引来这些妖邪之物,不怕本神把你这些狐子狐孙扔入焚妖炉内化为灰烬?”   百鹞呷一口茶,好整以暇道:“阁下做得到的话。”   “你——”大若金刚右掌高举。   “大若老兄息怒。”秋观云适时现身,接住对方手臂,“这只老狐狸狂妄疏狂也不是一日两日,怪就怪明知他这副德性还把他带到这里的观云不好,观云替他赔礼如何?”   大若金刚两目眦裂:“观云小弟何必替一只狐妖担承?这只狐妖当初顶天雷而上,自浸天池,辞列仙班……样样桩桩皆是在挑战天界威严,纵使我当真把他打出原形,天界也不会有一人替他说话!”   秋观云微笑:“大若老兄忘了吗?您曾经说过有一只狂妄的妖狐在天界放肆,触怒诸多天神,可惜有上昙老祖、蓬莱老祖那些个老不朽为妖狐撑腰,大家也只得忍而不发,难道说得不是这只老狐狸?”   “……那些个老不朽,仗着自己是上古之神多处干预,本神岂会怕他们?”言辞仍然刚硬不屈,眉目间的戾气已然有所消减。   秋观云再接再厉:“怕与不怕另当别论,大家同列仙班,总不好撕破脸皮不是?”   “观云小弟虽然年纪轻轻,思虑问题却甚是周到。”上法金刚道,“说起来也是我们待客不周,先失了礼数。既然是观云小弟的朋友,还是不要让她太难做得好。”说话间,向百鹞抱拳一礼,“狐王阁下,请见谅。”   对方递达和解意图,狐王也不会得理不饶人,起身道:“各位也是因为百某之前对雷神的所作所为报不平而已,是百某冲动了。在此,也请各位原谅。”   一个众所周知的狂妄之徒向他们低首表达歉意,虽不想承认心中有那么一丝沾沾自喜,但不约而同地,四大金刚面色俱缓了下来,重新将两人迎进厅内,上茶待客。   “今日观云小弟与狐王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吗?”上法金刚问。   “是有一点事。”她简而言之,将来意和盘托出。   “这……”四大金刚面面相觑。   她挑眉:“观云在强人所难吗?”   “非也。”大若金刚摇头,苦笑道,“观云小弟对我等有救命大恩,我等还不曾真正报答,宝库内的任何东西对我等来说都是身外之物,观云小弟自可随意取撷。若是你早来一日,就好了。”   “这一日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一日前,明秀仙子来到金刚山,替其兄向我等借走了引雷锥。”   明秀仙子,即雷神大人的那位对老狐狸痴心一片的妹子吧?她瞬间了悟,向身旁男子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人家先发制人,正在等阁下自己洗涮白白送上门去呢。   “这样也好,观云向各位借用引雷锥,也是为了给雷神大人暂缓燃眉之急,既然明秀仙子已经走在前面,至少说明雷神大人此下不必因为缺乏神器无法完成职守,观云也可从容自地地施行另一步。”她笑道。   四大金刚面上俱起异色。上法金刚沉吟道:“明秀仙子似乎料到观云小弟会前来借用,临走前曾留下一句话给你。”   “给我?”她恁是讶异:不是应该给“某人”吗?   “是呢。”寡言的胜则金刚道,“倘若你不出现,我等还想不到那句话的由来。”   她好奇心起:“请讲。”   “明秀仙子的原话是……”大若金刚咳了一声,“无论你这个巫女用了什么邪术迷惑了我的男人,又如何花言巧语安抚住了我的哥哥,如果你想这桩事有个妥当的结束,自己来找本仙子吧,如果蛊惑百鹞与你同行,本仙子立刻毁掉如今你最想要的东西。”   她莞尔:“听起来的确是留给观云的话。”   大若金刚不无担心:“这位明秀仙子的脾气并不好,观云小弟多加小心。”   她站起,一揖到底:“多谢几位老兄的关怀,还请将明秀仙子的所在之地告知观云。”   四大金刚面透困惑,眸线皆投向她身边某人。   “啊。”她了然,要笑不笑乜了过去,“狐王阁下,您可知道明秀仙子的芳闺所在吗?”   ~   脾气并不好。   大若金刚说得真是含蓄呐。   明秀仙子的脾气真如其兄之威:雷厉风行,电闪雷鸣,雷霆滚滚……   见到秋观云与百鹞携手出现的刹那,方才还是山明水秀的明秀居当即飞沙走石,暗无天日。待归于平静后,眼前已是碎石遍地,满目疮痍。   “你这巫女竟敢无视本仙子的警告,可晓得自己须付出的代价?”明秀仙子立于半空云端,厉声娇叱。   为了躲避方才那股冲击,百鹞拉着秋观云避至半空,是而对方也浮现在视线平等的对面,怒颜相对。   秋观云叹息:“可惜了这个好地方,明秀仙子摧毁自己的家园不会觉得心疼吗?”   “本仙子的事,何须你来过问?”明秀仙子美眸咄咄盯着两人相牵一处的手,秀丽的容颜更为怒火所染,“我问你,四大金刚可曾将本仙子的话告诉你?”   她笑:“四位金刚老兄忠人所托,据说是一字不落地转告了呢。”   “本仙子要你独自前来,你为何带着……”看向百鹞时,尖锐的眸线立时一软,添了些许嗔,些许怨,“你为何惟独对我如此狠绝?不惜带着一个巫女前来伤我?”   “你想太多。”百鹞道。   “……”秋观云好玄栽落尘埃:老狐狸言简意赅的毒舌之道,本大爷望尘莫及。   “你这巫女既然违背本仙子所言,本仙子也无须对你客气!”从一处那处得来的挫败恼怒,一股脑发泄至另一方,“本仙子这就将引雷锥丢进万年寒冰湖!”   “这样真的好吗?”秋观云浅声道,“那样物什属于四大金刚的神器,仙子将其掷进万年寒冰湖内,难道不怕因此触怒四大金刚?”   明秀仙子冷笑:“本仙子名载仙籍,家兄更与四大金刚私交甚笃,比及你这个巫女,难道他们不会更相信本仙子吗?”   她稍有困惑:“这话怎么说?”   “愚蠢。”明秀仙子面上尽是嘲弄,“引雷锥当然是你这个阴险卑微的巫女丢进冰湖,与本仙子何干?”   “喔,嫁祸。”她点头,“可是,假使仙子想做这件事,在四大金刚处的留言不该有最后一句不是?四大金刚最晓得我当下急需引雷锥救急,你那句话不是摆明告诉他们你将会利用那样物什要挟我吗?何况,仙子在四大金刚眼中的形象,并没有你自己所想象得那般清高孤冷,相信他们很了解你有没有在盛怒之下将他人之物随意丢弃的品质。”   “你……”未能一举占据上风,明秀仙子更形焦躁,“你……你这个卑贱的巫女,有什么资格对本仙子指手划脚!如你这样人不人、仙不仙连妖也不是的异类,有什么资格站在百鹞的身边?为何不滚回你的边缘世界……”   “你说够了。”百鹞耐心告罄。   明秀仙子容色遽变:“你帮着她?她为你做过什么?就算你不再爱我,难道连我对你的恩义也可弃之不顾?如你这般负心绝情、忘恩负义之流,本仙子为什么还要对你心存留恋?”   百鹞眉梢一掀,张口欲言。   秋观云伸手按在他肩头,道:“我想和明秀仙子单独聊一聊。”   “啊?”是谁说一定要携手现身打击一下对方高不可攀的自尊?   秋观云眨眸。   他冷哼一声,旋踵跃下云端。   “你去哪里?”明秀仙子飞身即追。   “仙子留步。”她迅即挡在佳人之前。   明秀仙子猝然拔剑,直指她咽喉:“你对他说了什么?”   “仙子。”她施施然向前行近,“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弄得这般疲惫,值得吗?”   “你……你做什么?不怕死吗?”纵使恨之入骨,但对方在剑锋威逼下不进反退,只知风花雪月的明秀仙子难免有几分无措,“站住,不得再向前走了,否则……”   她唇角勾起春日微风般的浅笑,道:“仙子从来不是歹毒阴狠之流,观云确信你决计不会伤害观云。”   明秀仙子娇躯一僵,忿然冷斥:“你又知道本仙子什么?”   “看相识心,仙子貌相甜美,心地必定良善。如今被一个负心人伤尽心肠,一时失去清醒的判断或有可能,但绝对不会迷失了纯真的本性。”   “负心人?”明秀仙子颦眉,“百鹞是你的……你怎么如此说他?”   她叹息:“我只是就事论事。无论我怎么看,都不认为百鹞配得上你。”   “你……你怎么如此说话?百鹞对你不好吗?”明秀仙子怔怔问。   她美眸专注凝视,轻摇螓首,缓缓低语,声音仿若低吟慢淌的清泉滑过听者耳谷:“他对我好或不好不是我此刻最重要的事,我只关心仙子你好是不好,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折损了自己的天姿国色,仙子让观云好生心疼。”   “我……”明秀仙子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面颊,“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吗?”   她嘴角微扬,伸指撩起对方一抹青丝,柔声道:“只须稍作梳妆,必定艳质倾城。不知观云可有幸目睹仙子的绝世仙容?”   “你这个人……”明秀仙子双颊绯红,瞳光流转,“好有趣。”   ……   事情的确越发有趣了。   当百鹞听见声响回过身时,再一次刷新了对秋观云的认知值。   但见半个时辰前还瞋眸怒颜的明秀仙子,此时介新装裹身,新妆初成,粉面含羞,娇靥吐晕,如小鸟依人般立在秋观云身畔,待抬眸与他视线相逢之际,娇软的面色居然一凛。   “百鹞,本仙子须告诉你一件事。”   他掀眉。   明秀仙子眼内极尽鄙夷:“你配不上观云,趁早识相滚离他的身边。”   “……”这算是什么样的发展? 四七、佳人意痴惜别离   返程时 ,明秀仙子成了秋观云身边的一道不离不弃的风景。   万年 寒冰湖边,当如厮一男二女的组合闪亮登场时,除了云沧海外的诸人皆被震愕了。   淡定如织罗,在得知明秀仙子的身份后,再望着那对如胶似漆的“璧人”,也不禁感慨万分。   当然,大家对个中详情的知悉,来自于百雀儿不遗余力的低声旁白:“那位明秀仙子曾经是我们举家上下的烦恼喔。还是在灵儿出生之前,她为了大哥频繁下界,找不到大哥行踪时便自发住我们家中,向母亲尽人媳之道,向我们姐妹尽长嫂之职,为了躲避她的热情,我们不得不离开飞狐山,隐藏到祖居之地,可以是说是所有追求大哥的女人中最疯狂的一位。直到她的兄长雷神发动雷霆之怒,将她带回神界禁足,事情才算得以消停。”   “可如此一位为令兄疯狂的痴情仙子,为何与观云那般亲密无间,这不应该是最不可能出现的画面吗?”娥依诺压声加入讨论。   百雀儿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忖思半晌,脱口问:“你们认为观云会不会因爱成痴,为了我家大哥的幸福愿意接受与另一个女人结成姐妹共侍一夫?”   “……”娥依诺、织罗同时陷入气氛微妙的沉默。   “好吧。”百雀儿懊悔掩面,“我失言了。比及那个,我宁愿相信山无棱天地合,天帝就是阎王爷。”   “观云不过是故态复萌罢了。”一声低低的叹息由最始终沉默着的云沧海口中溢出,“我没有告诉各位吗?我家这个孩子向来是男女通吃。”   “诶?”这话从优雅矜持的云首领嘴里讲出来,透着那么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呢。   “她喜着男装,不止是为了便于行动,还为了便于吸引女子的目光。从她十岁开始,身边就从未断绝满脸爱慕的女子身影。到她十五岁时,甚至开始有女子为她争风吃醋。我喜欢清静,实在不想最终领回家中的是一群吵闹的儿媳妇而不是一个女婿,遂令她在穿男装和吸引女子间做个选择,她万般不情愿地选了前一个,情形方有所改变。现在,拜令兄所赐,再度打开了那个开关。”   “呃……”百雀儿有些茫然,讷讷问,“恕我愚钝,云首领您是在说,那位明秀仙子是被观云迷住故而移情别恋了吗?”   云沧海轻描淡写:“难道不像?”   像,太像了……不,简直就“是”吧?诸人同发心声。那位站在秋观云身畔的明秀仙子,眼晴、神情、肢体、气息……无不在尽其所能地传递着如此信息:此时此地,除了秋观云,本仙子看不到任何平凡无奇的人类。   百雀儿眼前一亮:“照这么说,以后观云根本不必担心大哥移情别恋,一旦有那样的苗头出现,只须自己出马发挥三分魅力,即可将情敌变成情 人?”   “换一个说法。”织罗弱弱道,“令兄的情敌,除了男人,还有女人。”   “于是乎,此刻我家大哥脸色铁青吗?”百雀儿惊喜于这一发现。   云沧海嫣然一笑:“一旦开启了这个开关,令兄的磨难刚刚开始。到了现在,我已经无意干涉观云的喜好了。”   百雀儿兴高采烈:“那不是很值得庆祝吗?”   “嘘。”织罗轻声,“有人过来了。”   正前方,明秀仙子向她们走来,目光锁定百雀儿,道:“本仙子有东西送你。”   “嗯?”遥忆当年,为树立和蔼贤惠的长嫂形象,此位仙子在她们姐妹面前总是笑容可掬,谦和有礼,与眼前居高临下的气势真真判若两人呢。   明秀仙子纤手虚晃,掌上多了一物:“这是引雷锥,可以暂时代替雷锤为家兄所用。观云说如果由你们夫妻亲手交给家兄,更能表达你们悔过的诚意。”   百雀儿愣了愣:“暂时代替吗?”   “你不会以为有了它,雷锤之事即可不了了之了吧?”明秀仙子柳眉微蹙,“雷锤是大哥成神之初采纳日月精华炼成的神器,纵使有了替代之物,也不可能将之放弃不顾。不过,有了引雷锥,大哥可以再将时间延缓,对你们夫妻的追讨自也不会那般赶尽杀绝。之后,你更不必时时经受天雷轰击之苦。”   “……多谢。”原来放弃了对大哥迷恋的明秀仙子,也能够清晰表达、合理分析。   “不必谢我。”明秀仙子犹是一派高贵冷艳,“去谢观云吧,是她点开我的迷津,使我看清自己过往的不值。”   “……”做得好啊,观云。   赠予完毕,明秀仙子依旧回到来时的位置,与秋观云浅颦低笑,对他人冷若冰霜。   织罗哑然失谑:“当你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观云时,她总是能够再一次给你惊喜,不是吗?”   百雀儿苦叹:“我关心得是我家大哥的心情,可怜他……”   “不劳费心。”百鹞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侧,“你还是把精力用在如何拿回雷锤上吧。”   “那么,也不劳大哥费心。”百雀儿拍了拍被兄长惊吓得“卟卟”疾跳的心脏,悻悻道,“云首领已经想到了应对的办法,待我们把引雷锥交到雷神手上,即可着手实施。”   百鹞将目光转向云沧海。   后者淡哂:“是神相想出的办法,做起来并不容易。”   “是什么样的法子?”有人新近加入。   诸人视线集中投往发声者。   接受到大家饱含复杂情感的注视,秋观云不无讶异:“怎么,难道你们正在谈论得是不能够被观云晓得的机密?”   “当然不是。可,你有时间倾听吗?”百雀儿言有所指。   秋观云会意,翩然偏首,对着身边美人莞尔一笑:“仙子,你随观云出来的时间已久,还是早些回去吧。不然被令兄晓得,迁怒观云事小,责备仙子事大,观云最不愿看到的是仙子委屈求全,咽泪装欢。”   明秀仙子美目闪现泪光:“观云……”   “仙子。”她捧握佳人柔荑,双眸专注凝睇,声音且低且缓,“待此间事了,观云一定到仙子所居之地拜访,届时还望仙子不要拒观云于门外,可好?”   明秀仙子急摇螓首:“怎么会?你若来,明秀一定奉出仙果美酿,盛情相待。”   “就如此定下吧。”她眉目含笑,声语温存,“直待此间事了,观云必定前往仙子香装一醉。”   “我等你。”明秀仙子撇下如是低语,飘然而去。   这这这……诸人看得瞠目结舌:也太高段了吧?那位有点偏执有点疯狂有点歇斯底里且自视甚高的仙子,在秋观云面前如此温婉柔顺,言听计从,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可以了吗?”秋观云双手掐腰,“是什么样的办法需要这般慎而重之?”   鉴于诸人仍沉浸在错愕的余韵内,云沧海开口道:“经过勘测,神相大人判定万年寒冰湖与喀斯湖如出一辙,分水浮流之术足以应对。惟一的不同之处的是,万年寒冰湖最初的那位湖神一直沉睡湖底,不同于新任者,那是一位可以真正操控寒冰之水的神者。倘使启用分水浮流之术后,势必将之惊醒。这位湖神的前身是上任月老,他最爱看世间情侣情比金坚生死与共的戏码。若想顺利拿回雷锤,最好的安排是由一对恩爱男女携手前往。”   “就由我和猛哥走这一趟。”百雀儿道。   秋观云大眼晴忽忽闪闪,突地扑到百鹞背上,环搂其颈高声疾呼:“我与老狐狸也愿同行!”   “不要。”百鹞沉声道。   她大眸一瞪:“为什么?”   他淡淡道:“我们已经提供了帮助者所有能够提供的帮助,剩下便是当事者负起该负的责任。”   “您老高见。”她气咻咻道,“雀儿他们从来没有逃避他们应有的责任,况且我也没打算剥夺人家寒冰湖一游的乐趣。”   “既然他们要去,你何必多此一举?”   “谁说多此一举?”她咬牙切齿,这只老狐狸是准备不解风情到底吗?“我们同行,一则可以双管齐下从旁照应,二则正好也可以请那位前任月老做个见证。”   他眉峰深蹙:“见证什么?”   她耐心诠释:“这个世界的月老,等同织罗世界的爱神不是?我曾经因为爱神的血咒和你相识不相知,如今就由这个世界的爱神见证一下我们的情比金坚,也算冲刷掉那段耻辱,如何?”   “这个是前任月老……”   “吼,老狐狸,你很嚣张是不是?”她跳下平地,站到他面前,大眸内火光凛凛,“你也听见我家母亲大人前任月老最爱看成双成对的情侣大戏,本大爷难得邀你冒险同游,你是不给本大爷面子吗?”   默默地,诸人各自散去。   百鹞盯着她的怒颜,道:“你为何一定要去?”   她蛮靴一跺,扬声:“本大爷不想总记得那个血咒爱神,想用一段美好的记忆将之覆盖,不可以吗?”   他点头:“可以。”   “啊?”   “如果你这么说,无论哪里,我都愿陪你去。”   “是吗?”她笑靥灿若春花,伸手把他牵住,“走呗。”   “不过……”   她眯眸。   “今后,你离那个明秀仙子远点。”   “……”她咬唇半晌,蓦地顿足爆笑,煞是惊天动地。 四八、前辈惊梦乍相逢   行前筹备。   娥依诺 将分水浮流之术悉心传授,除了惟一的凡人李猛需要借助一些额外之力,其他三人很快领悟,并熟练运用。至于额外之力,则是云沧海炼制的一些丸药,用以提升内力,蜕化筋骨。但是,作为制作者,云沧海并不希望药被服用。   “你 服下后的确可以变得不同,将具有驾驭分水浮流之术的质素。但你毕竟是凡人,在药效的支持下消耗去的体力,一旦行程结束,药效失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将变得虚弱疲惫,且全身疼痛难忍。”巫界首领苦口婆心,“其实纵算你不去,百鹞那个嘴硬心软的长兄一定会把替你完成,你大可懒惰一回。”   李猛连连摇头:“我也知道百大哥虽然说得严厉,其实从来没有准备弃我们于不顾,可是,百大哥说过,我捅出的娄子就应该由我负责弥补到底。到现在,我们已经依赖了太多大家的帮忙,至少最后这一步,应该由我自己完成,否则,我有什么脸面继续待在雀儿身边?”   是个有担当的汉子呢。云沧海一笑:“你这么说的话,我也不好再阻拦。这三粒药丸每丸可保持两个时辰的效力,但不可同时服下,所以,在行前服下一粒后,其它一定要妥善保存,还须力争在六个时辰内返回地面。”   “是!”李猛掷地有声。   而后,为节省找寻时间,秋观云、百雀儿还向查获“请教”了修罗界的定物搜索之法。如此一来,为了打消小呆瓜定执意同行的意愿,巫界恶霸免不得要对自家孩子有一番恶霸式“教诲”,好言劝之无果,恶语骂之无果,而后是拳打之,脚踢之。   于是,万事俱备,整装出发。   瞅着秋观云意气风发跃跃欲试的模样,织罗摇了摇头,姗姗走到她近前,道:“我在喀斯湖边长大,目睹过它无数次的残酷咆哮,无数次将滚落其内的山石树木结成冰岩。纵使有母亲的分水浮流之术,也不代表你即将踏上的是一场踏春远足的旅行。看你的表情,真不知该不该替你担心还是叫好”   “织罗放心不下我吗?”秋观云嘻笑,“有织罗的期望在,我一定平安归来,早日与你双宿双飞……咦?”她瞳仁一亮,“织罗你刚刚说到自己是在喀斯湖边长大,难道你已经愿意心平气和地承认自己是优昙罗了吗?”   织罗淡挑蛾眉,凉凉声道:“那是另一桩事,你先将自己眼前的打理干净要紧。”   “喔。”虽然小妮子有顾左右而言他的嫌疑,所言却属事实。可是,很奇怪呢。明明在那个世界时,纵使自己不能如织罗那般随时察知彼此心迹,可也能敏锐捕捉其喜怒哀乐。在这个世界,莫说自己少有感触,连织罗的感知也时有时无,两人的联结微乎其微……难道因为那个世界是灵魂的起源之所故而有莫名的灵力加持?   “在想什么?”百鹞发现她的若有所思,问。   “想我与织罗。”   “如此才是正常吧。”   “诶?”   “你们既然一直在强调各自拥有了独立的灵魂,越早一步切断联结,越能够说明你们的真正独立,不是很好吗?”   她默然须臾后,道:“老狐狸怎么晓得本大爷是在想哪方面的军国大事?”   他耸肩:“猜测罢了。”   她黛眉轻掀:“猜得这般准确,有什么秘决吗?”   “无他。”狐王大人轻嗤,“惟手熟耳。”   “……非常不好笑。”   “可以不笑。”   “吼……”   “你们两个,不要窃窃私语了。”云沧海扬声,“启程在即,你们还有什么争议不成?”   “报告母上大人。”秋观云声线欢畅,“没有!”   云沧海白她一眼,最后一次查看李猛体症状况。   百鹞俯她耳边,道:“神相与织罗的四遭俱浮现着几分不同寻常的躁动气流。”   “啊?”她愕异。   “她们皆是彼方主神,如此迹象,也许预示着那个世界即将发生一些非同小可的大事。”   “是什么呢?”   百鹞直身:“诚如织罗所言,那是另一桩事,当下还是先将眼前事解决清楚。”   “……”这次第,她端的是满脑大雾茫茫。   百鹞执起她一只素手:“走吧,你所盼望的万年寒冰湖之旅。”   好吧,无论在自己不曾察觉的地方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发生什么,她都必须完成当下这场前景未卜的“旅行”。   “前任月老大人,我来了——”她向天欢呼。   随着四道身影跃下,湖水向两方排开,及至四人浸入,水面合归一处,一如先前。   ~   尽管秋观云行前热情高张,前任月老大人的接待并不友好。   当他们四人以术力排动水流向前潜行之际,湖水的异样波动激起漩涡无数,不可避免地打扰到了那位前任月老的好梦。然后,携带着满腔的离榻气,前任月老兼初任湖神堵截住在外来者面前,黑脸发难。   “汝等有仙有妖,尚有一凡人夹杂其内,施用那等异术惊动本尊清修,究竟何方来客?”毕竟曾经是位儒雅神仙,纵然不悦,措辞也确保得体。   秋观云打量着这位老者,问:“阁下是前任月老大人?”   湖神敛眉:“是又如何?”   她嘟嘴:“不应该是一位红衣长髯红扑扑脸蛋的喜性老爷子吗?怎么感觉阁下好像凶神恶煞一般?”   “信口开河!”湖神面色越发不豫,“本尊乃首任月老,白衣白须喻示着世间情爱的纯挚坚定,是真正的月老形态。继任本尊神位的那个毛头小子依着自己的肤浅理解,擅自将袍服改成了俗不可耐的红色,以至于世俗婚庆也渐形如此,凭添了许多浮躁。”   “可是……阁下的是……黑色啊。”她弱弱声道。   “哦?”湖神低头自顾,一番抚须掸衣后 ,咳了声道,“因为在这万年寒冰湖内呆得时间长了,变成黑色也是理所当然,有什么稀奇?倒是你们几个,仙妖人混杂不说,还有你这个不仙不妖不人的界外之流同行,擅自闯进本尊地界,有何目的?”   秋观云往前行了两步,问:“老爷子您睡了多久?”   “老爷子?”湖神脸色一沉,“休得放肆,本尊法号乃无上尊者!”   “好好好,无上尊者老爷子。”唉,人老了事多,神仙老了也不例外,她迁就就是。   湖神两目一瞪:“不得枉自篡改本尊法号!”   “唉,真是失望。”她的失望之情不满足溢于言表,直接用语言表露,“我还以为首任月老既然是天地间第一位负责婚姻情缘的神仙,一定是一位具有无与伦比的强大温柔,沐浴着爱与关怀光芒的智慧长者,可到头来,竟然是个和天上那些迂腐教条的神仙没什么两样的糟老头子,唉~~”   “你……你小小年纪叹什么气?!”湖神眉毛胡子一起抖动,“是你自己擅自想象擅自失望,与本尊何干?”   她点头:“老爷子说得是,是晚辈自行演绎,让您见笑了。那么,晚辈斗胆问您一个问题,老爷子喜欢做月老还是湖神?”   “这个……”湖神拧着眉毛一气思索,“比较起来,自然是月老更令人愉快一些。毕竟将两个远隔千里的男女用一根红线连系成为彼此一生的伴侣这等事,个中乐趣不胜枚举。”   “呀~~”她瞳内冒出星光闪闪,“老爷子果然是老爷子,晚辈没有想错,您果然是一位浪漫多情的神仙,对凡俗世界充满了博大的爱意。”   “……是、是吗?”湖神捋须,宝相甚是庄严,“还好,本尊只是做自己罢了。”   趁着那方交流的气氛愈来愈融洽和睦之际,百雀儿拉着李猛悄然后退。   “雀儿娘子,观云在做什么?”飘移到足够远处,李猛悄声诘问妻子,“好不易到了这块地方,不是应该抓紧时间找到雷锤吗?”   “笨蛋,如果没有观云那个完全出自真心的仰慕和赞叹之情来分散对方的注意力,我们哪有这么容易脱身?”百雀儿轻语。   那些神仙俯视着凡间苍生活了成千上万年,见多了各式各样的鄙陋嘴脸,若只是寻常的阿谀奉承,必定使之不厌其烦。观云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她那份完全不设防备的天然黑,杀伤力着实了得。   “虽然本尊不做月老许多年,可仍看得见世间男女的姻缘线。就算你这娃儿的轮回命数不受平凡世界的规囿,姻缘走向还是逃不过本尊的法眼。”湖神充满自信的视线扫过眼前一对男女的十指手指,“你与身边这名男子已定下白首之约吧?”   秋观云笑逐颜开:“老爷子好眼力!”   “你们两个命盘契合,磁场互引,相辅相成,互养互给,的确称得上难得一见的宿世情缘。”湖神侃侃道来,气定神闲,但当眼尾扫过二人小指时,忽尔一惊,“可是……”   “可是?”秋观云稍怔。   百鹞眉心一敛。   “不远的将来,你们将面临一场情关考验,过得去,即是神仙眷属;过不去,便是宿世怨偶,那根红线只怕要断了。”湖神幽幽道。 四九、喜乐未足意外生   无论是 神仙眷属,还是宿世怨偶,秋观云都不想要。前者,吟风弄月固然高雅离俗,但曲高和寡,没有了柴米油盐的熏染与偶而口角争执的调剂,难免寡淡,难免失味,天长日久之后,便成为了伙伴。后者,不须多说,无情无爱也就罢了,倘是相看两厌,怨怼成隙,却不曾及早一拍两散,虐人虐己,何苦来哉?   “老 爷子,您的话有点矛盾呗。倘使我和他过不了那道情关,纵是宿世怨偶也需要有一根红线牵扯着才能互相纠缠,红线若是断了,便做不成宿世怨偶了不是?”她道。   湖神失笑,道:“你这丫头的关注点仅是在那边?一般不是都会迫不及待地询问有关‘情关’诸事吗?”   她叹气,怏怏道:“就算晚辈问老爷子,您也只可能说‘天机不可泄露’吧?”   “……正是如此。”湖神忍俊不禁:这娃娃越看越是有趣呢。   她扁了扁嘴:“既然那道情关的发生是在将来,晚辈也只有暂且着眼当下。话说,晚辈当下的烦恼已经多不胜数,哪有心思为尚未发生的事情牵肠挂肚?”   湖神不以为然:“你小小年纪,有什么烦恼?”   她喜出望外:“老爷子您愿意倾听晚辈的烦恼吗?”   “哼,你如果硬要说给本尊听,本尊勉为其难听听也无妨。”   老狐狸,这位是你的本家兄弟呢。她眉开眼笑,道:“老爷子您听着啊,晚辈来此之前,不小心开罪了雷神大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尽管不乏添油加醋颠三倒四之嫌,她还是将来此的起因、目的、期望一一道来。   “老爷子您说啊,晚辈虽然是有几分小小的狂妄,可充其量不过是巫界里一个不成气的顽童,哪敢与天界分量极重的雷神分庭抗礼?所以,这遭寒冰湖之行着实是不得已。不过,话说回来,是晚辈的朋友有错在先,晚辈对理所应当的赔礼倒也没有什么其他怨言,只是不得不惊动老爷子,实在是无奈下的失礼。”   “雷神吗?”湖神拈着拖地的黑须,闭目思忖少许,启眸道,“依你所言,雷神的雷锤此刻就在本座的地界内才对,为何本座察觉不到任何气息?”   “咦?”   湖神探手拂动身边水纹:“照理,雷锤乃天界神器,纵使被寒冰湖水所冻,也应有超乎寻常的震慑之力散发出来,可你看这寒冰湖水毫无异象,哪里像是存放着一大枚神器的模样?”   这下,百鹞的情绪终于出现了些微的起伏,开口道:“前辈认为雷锤不在湖内?”   湖神睐了他一眼,骤尔一顿,道:“讲了这半天的话,本尊还不知道你们姓甚名谁。还不赶紧报上名来?”   “晚辈秋观云,巫界人氏。”   “……”   湖神拿眼角睇着无声无息的某人。   秋观云含笑,目光笔直向前,密语传音:该你了,老狐狸。   后者挑了挑眉,抱拳:“百鹞。”   “百鹞?”湖神抱肩品思,“本尊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看来你是在本尊沉睡之后才修成仙体。”   他淡道:“晚辈不是仙。”   湖神吹胡子瞪眼:“本尊不关心你是不是仙,你不妨来感应一下,看是否寻得到雷锤存在的迹象。”   狐王稍怔,遂阖闭双目,放空思绪,扩大五感。   秋观云一双大眼睛骨骨碌碌,借机欣赏这张百看不厌的俊美皮相。   稍顷,他两眼张开。   “怎样?怎样?”她兴冲冲问。   “的确寻不到任何神器散发的气迹。”他道。   她垮下小脸:“那怎么办?我们岂不是白来一回?”   “本尊可有骗你们?”湖神轻裘缓带,一派悠然,“既然这里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就赶紧回去吧,纵使你们有本事在这寒冰湖内毫发无伤,也不宜在里面耽搁得太久,还是……”   “哈,老爷子,你很调皮呐!”她拍手欢叫。   “调、调皮?”这两个字是怎么用在自己身上的?   “其实,是你把雷锤的气息隐藏起来了吧?”她呲出白牙笑得痞赖十足,“老爷子是对晚辈有什么不满,要用这种方式来惩戒晚辈呢?”   湖神眯眸打量她良久,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诶?”她惊愕万分,倒抽口气,“居然被晚辈猜中了吗?”   湖神气结:“你——”   “晚辈好高兴!”她雀跃而起,围着百鹞转圈不止,“哈哈,老狐狸,你听到了没有?我们不必白走一趟,神锤依旧在这个寒冰湖里,夸奖我,快点夸奖我!”   他唇勾浅笑:“你做得很好。”   她翘起足尖,两只腕绕上他的脖颈,大摇其头:“不行,要狠狠的夸奖,重重的赞赏!”   “嗯?”他微微沉吟,“不然你自己决定奖品,我来履行?”   “这个方法好极了!”她笑靥刹那盛放,嫣色的唇瓣倏然欺上,在属于自己私有的两片薄唇上饱轻辗转方才作罢,意犹未尽道,“我很满意你这次的处置,以后遇有陟升褒赏事宜时,就照例办理,交由本大爷自己决定方式。”   他眉梢稍挑:“依此为例,那今后的黜降罚戒事宜也如此办理?”   她大眸儿一眯,如只猫咪般呜呜示威三两声:“在本大爷赏你心花怒放的一吻后,你竟然还有心思想到那些不应存在的东西,很大胆嘛。”   他气定神闲:“本能罢了。”   她痛心叹息:“这恰恰说明了你心中顽固存在的阴暗角落,不打紧,本大爷这颗充满光明和热爱的心灵随时在预备为你疗愈洗涤,现在便赐你一个光明之吻……”   “咳咳咳咳咳!”眼瞅着那对男女又要粘往一处,旁观的湖神用一串咆哮般的干咳彰显自己的存在,“你们是欺负本尊孤家寡人形单影只吗?那般喜欢腻歪,就赶紧找个风光美气氛佳的地方去你侬我侬,在此不觉得大煞风景?”   “我说……老爷子?”她忽地凑上前去。   “……做什么?”面对眼前冷不丁放大一号的面孔,湖神倒给惊了一记。   “其实,你不想晚辈找回雷锤,不是对晚辈有什么不满,是对天界吧?你方才很计较老狐狸的仙者之体,又将雷神的雷锤藏匿,难道当初从月老变成湖神时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往事?什么都可以说出来喔,晚辈愿意做一个倾听者。”她黑白分明的大眼晴内诚恳满载,道。   缄默了半晌,湖神猛然扬袖:“是那个雷神混蛋欠本尊的,本尊很不高兴!”   她点头。   “不过,本尊在意你身边这只狐狸的仙者之体,不是因为对天界有什么嫌隙,而是……”   她歪头。   “而是……”湖神迟迟讷讷,“而是本尊不满意他的皮相比本尊当年还要光鲜,迁怒罢了。”   噗。   湖神气得顿足,索性坐地:“笑吧笑吧,本尊知道你一定会笑,本尊就是如此没有度量,满意了吧?”   她一边笑不可抑,一边扑了上去把这只闹别扭的生物抱住:“老爷子好可爱,我好喜欢!”   “啊呀呀,你这个无礼至极的娃娃……”话虽如此,湖神老爷子对挣扎却不甚上心。   她一手摆弄着对方那把拖地的长须,一手捋顺那两条垂坠到半腰的眉毛:“老爷子放心,雷神欠你的东西,我一定帮你讨回来。”   “你?”   “别轻视晚辈哦,晚辈绝不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也不是不相信。”   “说定了。”她眼光闪闪,“告诉我,雷神欠你什么?”   湖神老爷子目光向别处游移。   她一怔:“不好说吗?”   “你……”湖神睐了百鹞方向一记,“俯耳过来。”   她依言行事,听罢对方的耳语后,五官凝结了三秒。   “不准笑。”湖神威言警告。   她抿唇,仰眸:“晚辈遵命。”   湖神咳了声,正声道:“看在你这么投本尊的缘的份上,本尊破例给你一个帮助。”   她一喜:“老爷子愿意帮我们拿到雷锤?”   “不,那是你们此行的使命,本尊不予干涉。”   她嘟嘴:“那是什么?”   湖神忽然两指并拢抵她额心,一团柔白光华汩汩注入:“这是本尊辞离月老之位时遗留体内的最后一点情真意定石,虽然本尊不晓得能否在关键一刻帮到你们,至少可以令你对自己的情之所向再无迷惘。”   “多谢老……不,不对!”她煞觉吃亏,“如果是那样的宝贝,不是应该注进那只老狐狸体内,要他对本大爷死心塌地吗?”   湖神摇首:“那个小子对你何止死心塌地?”   “真的?”她不甚信赖地瞥了某人一眼,“任我捏圆揉扁都行?”   百鹞冷哼。   她还个鬼脸。   湖神歪嘴大乐:“你们这对娃娃,真的很合本尊心思,哈哈哈……”   “啊——”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呼,撞破此间其乐融融的空气。   她“噌”地跳起:“是雀儿!”   百鹞长眉一紧:“李猛的喊声也掺裹其内。”   湖神怔了怔,猝然一跳老高,连声大叫:“不好了,不好了,那两个娃娃一定是触到到了本尊设在雷锤上的机关,这下糟了,两娃娃要冻成冰块了!” 悲欢未卜心如旌(上)   李猛、百雀儿夫妇遇险。   事态当 真如湖神所料,百雀儿以修罗界的定物搜索之术捕获到雷锤位置,忙不迭向其靠拢,踏进了湖神精心设立的机关,卷入汹涌而来的漩涡内。   百雀 儿久经沙场,应变迅疾,当即用分水浮流之术极力稳住身形,继而向上纵跃,总归跳出险境。而李猛凡人之躯毕竟迟滞,来不及做任何应对,已然不见了踪影。   百雀儿眼见如此,面容丕地苍白如纸,起身预备返回刚刚逃脱出来的涡流,幸得一只手掌牢牢握住其后领。   “放开,我要去救猛哥,放开——”狐族三小姐拼死挣扎。   “想救他,安静一点。”百鹞叱道。   百雀儿立刻偃声,回过头来:“大哥愿意救猛哥?”   百鹞尚未说话,秋观云揽住这位惊魂未定的美人,语声轻柔:“我们一行四个人来,自然是四个人回去,绝不会弃李大哥不管。”   百雀儿喜极而泣,转而忧心忡忡:“可是,猛哥方才瞬间就被卷进了漩涡里,他是凡人之躯,我怕……”   秋观云细语宽慰:“他服过药丸,体质与筋骨皆有应对这等危机境况的能力,方才怕是一时慌神才没有作出反应,但有分水浮流术傍身,性命当是无忧。而且,我们还有湖神大人的神力佐助,一定可以将李大哥平安救出。”   “话别说得这么满啊,娃娃。”被寄予厚望的湖神大人凉凉接声,“那个机关是本尊亲手所设,一旦被席卷进去,瞬间就须接受十倍于湖水威力的冰冻侵袭,能否平安归来,本尊也无法保证。”   “原来那个险恶机关是你设的?”百雀儿蓦地抬首,杏眸霍霍如刃,“是你这个糟老头子设下机关暗算我们,才害得猛哥生死不明!”   “好啦好啦。”秋观云拍抚着美人的背心,“什么生死不明?别说不吉利的话。老爷子是湖神,维护自己领土的安宁天经地义,我们这些个外来者能够得到老爷子的帮助已经是万幸,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消耗上,还是请老爷子指导我们该如何营救李大哥要紧。”   百雀儿冷静下来,向湖神一礼:“抱歉,老爷子,晚辈失态,在此赔罪,敬请老爷子大人不计小人过,能够帮晚辈救回晚辈那个不成器的相公。”   “原来那个凡人是你的相公,本尊向来只撮合姻缘,拆人夫妻这等事……万万不行!”湖神两手结印,黑白两道光芒由两掌掌心释放而出,覆向那处仍在急剧旋转的漩涡。   而后,随着一波訇然大响,漩涡四下迸裂,一条幽黑的隧道现于诸人眼前,遥遥见得隧道之内,躺卧着无知无觉的李猛。   “猛哥!”百雀儿急欲冲去,被百鹞伸臂挡下。   湖神赞许一笑:“百家小子过来助本尊一臂之力。”   百家小子?百鹞额心一紧,继而向秋观云投去一睇。   后者会意,探手捉住百雀儿手臂,防止这位爱夫心切的美人失控暴走。 悲欢未卜心如旌(中)   “这道 机关本是给前来找寻神器的雷神而设,为克制雷神的罡烈之气,调集了湖中近乎八成的阴寒之流,稍后本尊施法破解,寒流汹涌而出时,你切不可与其正面对抗,而是顺应其势,引导其向四下分散,明白吗?”湖神道。   百鹞颔首。   “开 始了!”湖神高喝一声,双掌平推向前。   水流浩荡澎湃,百鹞发力引导。   百雀儿紧盯隧道内那个依稀可见的形影,两眼瞬也不瞬。   秋观云叹道:“既然看见李大哥的人影,说明他并未被寒冰湖冰冻,这是好……”事。   忽然间,一爿浪涛迭起,遮挡住了她们的视野。   百雀儿最后一脉理智因之断弦,尖厉叫着直向隧道方位扑落。   秋观云一时未防脱手,暗叫不妙,下意识掠起阻拦。   正值施法途中的湖神目睹此状,赫然心惊,疾喝道:“此时不可向前,小心……”   后面的警告来不及出口,两道长蛇般的水浪卷住身子腾空的秋、百二女,坠向幽深的隧道。   百鹞飞身疾追。   如此一来,水流涌动更加肆虐。   “百家小子!”湖神边施法安抚四方,边喊道,“那是寒冰湖内最诡异难测的双子浪,缠上的刹那即可攫夺去陷落者所有的意识,你须用兵器将其拦腰斩断,切莫与其接触!”   两个女子都不是坐以待毙的软弱主儿,却毫无反抗地直落而下,百鹞亦从中发觉异样,是而未在第一时出手,听得湖神示警,当即取出狐王剑,寻找到一处时机,挥剑落下。   岂料,本在并行降落的双子浪仿佛能够意识到这次攻击,猝然携带二女各向反方向扭转开去——   “最是诡异难测的双子浪”,果然名不虚传。   握紧落空的狐王剑,百鹞迅速判断形势:两股浪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其间距离越来越大,一人决计无法同时兼顾两方……   心生此念,他行动不免稍有迟缓。   “百家小子,救恋人还是救妹子,难以取舍了吧?”头顶上方,传来湖神凝重的声嗓,“你最好尽快做出决定,本尊这边还须压制恶浪无法帮你,你若继续迟疑不定,只会把你们四条性命尽数搭上!”   他淡然一嗤,身形虚晃,分身应运而生,各自持剑分趋左右。   “还有这一招?”湖神不无意外:还以为能见得一场艰难且煎熬的苦情选择的说。   嚓!嚓!两记几乎同声发起的坼裂声,那两道诡异的双子浪遭遇剑袭,应声断开。   秋观云率先醒来,仰眸望着揽住自己腰身向上起纵的百鹞,短暂的困惑过后旋即厘清前因后果,稍作沉吟,问:“雀儿呢?”   “已经把她救下了。”他道。   “喔。”她应道。   他挑眉:“如此而已?”   她拿眼白瞟其一眼,道:“不然本大爷该怎么反应?感谢你还是夸奖你?”   “均可。”   “感谢你,夸奖你。”她乐得成全。   “……太简省了。”   “大哥放开我!”另一方却不见这份融洽,“我要去救猛哥!松手——” 悲欢未卜心如旌(下)   “你想 送死可以,莫连累别人。”   “所以请放开我!”   “湖 神为了分流恶浪、救出李猛正在全力施法,你的愚蠢冲动几乎害我们所有人和你一起陪葬。”   “你们可以不必跟来!”   “……”狐王大人话不多说,一记手刀将之砍晕。   ……   因为被争吵声引去视线,秋观云喟然:“难怪湖神老爷子认为你的功力胜于本大爷,你的幻身术已经修炼到分 身如本体一般言行无二。”   他轻嗤,提气一跃,翻出这道漩涡隧道。   那边,另一个百鹞也将百雀儿带回到安全地段。   “百家小子,快来帮忙!”湖神不吝求援。   百鹞把三妹送到秋观云怀内,索性动用分 身,各从两处施行分支引流,成效显著,隧道四方恶浪递减,湖水亦趋平稳。   “做得好。”湖神扬声嘉许,“你继续维持如此进度,本尊去救那个凡人小子!”言罢,老爷子一头扎下,一刻钟后带人归来。   “他……活着吧?”秋观云忐忑问。   湖神匆匆看罢脉相,道:“这小子也算福大命大,除了意识不明,其他无甚大碍,看来是落进机关的刹那吞下的那两粒药丸保持住了他一命。”   “几时可以恢复意识?”   “这便不好说了。”湖神掀开对方眼睑,试试鼻息,“端看他个人的造化。不过,还是有点不对呢。”   她一惊:“哪里不对?”   “或许这小子因祸……”湖神收言,摇首道,“在他醒来前,本尊也不能断言,总之,看他个人的福运造化吧,死不了就是。”   她长舒一口气:死不了就好,不然狐族三小姐成疯成魔,世间就此少一位艳姿美人,岂非暴殄天物?。   那方,百鹞也大功告成,收回分身,盘膝阖眸调息。   “诶,老狐狸为何恁快将分 身收起?”她不胜遗憾。   “有事?”他启目问。   她嘻笑:“想说既然两只老狐狸都是能走能叫能蹦能跳的活物,就一起来聊聊啊。”   他冷道:“不必了。”   “一次也好嘛。”   “一次也没有。”   “不知通融呆板固执的老狐狸!”   “多谢。”   湖神双眼怫眙:“你们有时间在此打情骂俏,还是先拿到雷锤如何?”   “对呢。”她恍然,“那才是我们此行真正的目的,险些被成功救出李大哥的喜悦替而代之。”   百鹞蹙眉,向前走到一方花岩大石面前,道:“方才李猛就是在搬动这块石头时触发了前辈所设的机关,那么,雷锤是放在它后面的岩洞中吗?”   “正是。”湖神托须,煞是四平八稳,“本尊将它拿出来送给你们不是难事,但本尊好歹是这座万年寒冰湖的神,总不能令几个娃娃太过来去自如。如此,你们就去取出雷锤吧,方法简单得很:两个人双双携手入内,心有灵犀地回答几道问题,平安过关后,雷锤是你们的战利品。”   秋观云拍手欢笑:“不愧是前任月老,连过关的方法也充满了月老的浪漫气氛。” 五一、汝之所欲吾所需   湖神挥 袖移开大石后,得意洋洋:“本尊在在是为了惩罚那只绝对单身的雷神,虽然简单易行,对雷神来说却堪比凡人登天。”   “好 。”她嫣然,向百鹞慷慨伸出手去,“就让我们共同经历月老大人赐予我们的试炼,迎接美好的未来吧,老狐狸。”   后者这回倒没有傲娇发作,利落爽快地与她十指交缠,踏进洞内。   湖神所言属实,这一回的历险对他们来讲可谓形同虚设,但凡对彼此稍具了解的情侣,俱可成功跨越。   当度过几道毫无难度的关口,拿起雷锤往回踅返时,秋观云突然停下脚步。   “我有话对你说。”   他回首:“不能出去说吗?”   “在此说的话,我永远不会说第二遍。离开此间,我绝不承认自己如此说过。”   他转过身躯,正面相对。   “方才扶着雀儿的那刻,我突然想到,如此的我对你来说,是不是有一点委屈?”   他掀扬眉梢:如此自贬之辞,果然不是她会说出的话。   她抬眸直视:“你知道我家里有一对喜欢随时闪光秀恩爱的双亲,他们的爱情世界只容得下彼此,一方若使不在,另一方也会追随而去。虽然自幼目睹如此,但我始终认为那是一对极端的特例,这世上少有人如他们那般深刻痴狂。可是,今日看见雀儿,我赫然明白,世上不是没有那样的爱情,是我没有。”   他目色微定。   她叹息:“我很确定自己永远不可能如雀儿那般为了心爱之人如疯如魔,即使你身陷险境,面临生死,我也将冷静分析,从容部署,找到最低牺牲最大成效的方法。明秀仙子、凌茗、冯珍,她们能够为你做的,我也许永远无法为你做到。”   “不需要。”   “不需要?”   “明秀仙子或者凌茗、冯珍,她们做得再多,倘使其中没有一样为我所欲,又有何意义?”   “可是……”她黛眉微颦,“你需要什么呢?”   他攒眉忖思稍久,徐徐道:“也许,就是‘你’。”   她啼笑皆非:“这是情话吗?”   “你认为是便是。”他表情平淡,“我需要的东西,你皆能给予。你所能给予的,正是我需要的。我们之间,正是如此简单。”   她喉口内,有一股酸涩的气流甜蜜化开,问:“即使我对你的付出,远不及其他爱你的女子?”   他摇首。   她一愣。   “不存在那样的比较。”他浅哂,“你常将‘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挂在嘴边,你给我的,恰好就是蜜糖。蜜糖与砒霜的多与少又如何比较?”   她怔住,呆呆注视着这张淡漠俊美的容颜,无数绸缪情话撞击胸腔,唇齿内却挤不出一字响应此刻风情。   “还有话没有说完吗?”他问。   她忙不迭摇头。   “那……”他伸出手掌,“走吧。”   她粲然而笑,将手儿递上:“走吧。”   他们的手十指交缠,相契无间,纵然有涡流湍急徘徊左右,暗流涌动伺伏前后,无非偕肩面对,合力战斗。   怕它何来? 五二、嬉笑寻常存玄机   雷锤已 然在手,他们本应踏上回程,但,令人难以释怀得是,李猛依旧没有苏醒。   湖神 的湖底寝宫内,一行人坐困愁城。   守在榻边,望着丈夫沉睡的面孔,百雀儿虽不似先前那般狂躁焦虑,但那一份惶惶难安的忧忡反更使人心生怜念。   “老爷子,您每日只说性命无忧,可李大哥这么睡下去,实在很让人忧虑呢。”大厅的角落,一张至多容得下两人的坐榻上,秋观云挤坐在湖神旁边,咕咕哝哝地抱怨,“您就不能想想法子吗?”   “听你这个娃娃的口气,怎么好像吃定了我老人家?”湖神气咻咻道,“如果没有本尊的加持,你认为他可以这么安稳的睡着不被湖水封冻吗?”   秋观云揪了揪湖神大人长长的胡须,嘻笑道:“别闹别扭啊,老爷子。你想,李大哥是晚辈的朋友,晚辈尚且如此担心,雀儿正在经历的煎熬更不必多说了不是?老爷子最喜欢看大团圆,她一旦承受不住,你也跟着难受不是?”   “哼。”湖神老爷子貌似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她仍旧赔笑:“不过,你再三叮嘱不能将他带回地面,为什么?”   “你不会想对本尊阳奉阴违吧?”湖神瞪她一眼,“那个凡人小子是因为恶浪的冲袭陷入昏迷,无论是意识还是身体,皆处在被困锁的当下。如果在这种状况下把他带回地面,骤然失去湖水压力,他的四肢百骸瞬间就会支离破碎,明白吗?”   “啊?”她倒抽口气,后怕不已,“幸好我昨日听了老狐狸的话打消了把李大哥偷偷运回地面的主意,不然岂不成了害死李大哥和雀儿的凶手?”   湖神顿时多了几分快乐:“你这娃娃有时太过无法无天,而百家那个小子正是你的规和矩。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你们这一对都是本尊极为看好的。”   “是,是,是。”这个话题令她百无聊赖,“我就当老爷子是在激励晚辈吧,可是李大哥那边到底有没有让他快点苏醒的法子呢?”   湖神郑重摇首:“此刻所有的外力干涉对他来说皆是拔苗助长,只有等他自然醒来,方算功德圆满。”   “外力干涉,拔苗助长,功德圆满……”她沉吟,“这几个词连接在一起好奇怪,莫非李大哥的昏迷里还深藏着什么不能提前道破的天机吗?与老爷子之前看过李大哥脉相后的闪烁其词有关系?”   湖神冁然,拍了拍她的头顶:“你有一个聪明的脑瓜,不过在真相来临前,本尊也不能妄下断言,这个问题暂时搁置吧。”   “于是乎,我们只能如此等着吗?”她愁眉苦脸,“再不回去,母亲大人一定在为我担心,别看我家母亲大人看似对她家的可爱女儿采用不闻不问的放养政策,却是当成心头肉一样疼爱着喔。”   湖神丕地失笑:“本尊活着不知多少年,还是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己。”   “因为我是个心口一致的诚实孩子啊。”   “这一点,百家小子也正与你互补有无。”   她点漆般瞳仁滴滴一转,道:“听起来,老爷子果然看好我和老狐狸的未来呢。”   湖神得意一笑:“很荣幸吧?” 嬉笑寻常存玄机(中)   真是位 自恋的神仙呢。她弱弱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将来需要面临的的那道‘情关’考验,老爷子要不要说得更为详尽一点呢?”   湖神 先是一怔,继而大噱:“娃娃你说得潇洒,其实也很难不去在意吧?”   她嘴儿撇撇:“不好意思,被老爷子说中了。”   湖神忖了忖,问:“你道为何本尊将最后的那点情真意定石给你,而不是给百家小子?”   她不加思索:“当然是因为我比较可爱。”   “……”这么说话,教人很难作答呐,娃娃。   “不过,与老狐狸比可爱,没有什么成就感就是了。”她道。   “娃娃你也别太欺负百家小子。”湖神沉声道,“本尊未把情真意定石交给百家小子的原由,与他对那道‘情关’端倪问也不问的因由一样,他很明白自己的情之所钟,更确定无论面临什么,发生什么,都不放你离开。他的沉着,来自于对自己感情的确信。”   她鼓颊,好是不爽:“我对他也不坏啊。”不久前,还不惜自贬,主动向他传递了几分赤诚的情怀,“依我看,老爷子说这么多,无非是为了避开‘情关’的话题罢了。”   “看出来了吗?”湖神狡黠泛噱,转而神色一敛,“我确实不想把存在变数的未来透露太多。作为补偿,除了情真意定石,我老人家愿意再多嘱咐你一句:千万不要放过百家小子,一定要把他牢牢握在手心,免得成了别人的囊中物。”   她深受鼓舞,握拳道:“不怕告诉老爷子,观云未来的梦想之一,就是把老狐狸捏在手心随心所欲地摆布玩耍,任何时候也不能将这等有好事便宜别的女人!”   “……很伟大的梦想呢。”   “晚辈也有同感。”   “努力吧。”   “晚辈遵命。”   “……你们能否选在本人不在的时候再来讨论我的话题呢?”一直在一旁蒲团上盘膝打座,被这一老一小的话声骚扰得着实无法平心静气的百鹞不得已张开双眸,道。   秋观云无辜而笑:“老狐狸,你醒着吗?”   百鹞气嗤:“不是只有你在为李猛的昏迷烦心。”   “哦?”她煞是怀疑,“请问李大哥的大舅哥,您难得烦心的结果是什么呢?”   “我们先回去。”   “……啊?”   “雷神给出的期限所余不多,我们先回到岸上将雷锤完璧归赵,替他们夫妻完结一桩恩怨,而雀儿留在此处等待李猛醒来。”   她左右衡量,颔首:“如此分头行事的确是个妥当的办法,可留下雀儿一人在此,我很担心嘛。”   百雀淡道:“早在她选择嫁给一个凡人时,我就曾告诫过她,凡人的生命太过脆弱,姑且不谈百年即为至限的天寿,平日内,一场普通的斗殴,一场偶发的事故,抑或一场病疫,便可能夺去他们的性命,她选择与一个凡人厮守,就须有这等的心理准备。现在,她只是在经历正常需要经历的。”   她全无好气地哼了一声:“你总是有意无意把自己扮得这般冷酷无情很好玩吗?你明明很担心李大哥,担心雀儿,却把话说得这般……”   “大哥说得没错。”百雀儿站在他们身后,道。 嬉笑寻常存玄机(下)   看着狐 族美人的脸,秋观云微微意外:方才还遍布全脸的的忧忡惶怖已然不见,眉目间的镇定全无勉强意味,竟是参悟到了什么一般。   “这 两日,看着猛哥那个模样,我将所有最糟的情形全给想过一遍。他是凡人,就算得享天年,与我也不过至多几十载相守的时光。我当日不听大哥的劝诫执意走上这条路,便该有承当失去接受现实的胆色。但因为猛哥平日太过有男子气概,使我几乎忘了这一点,致使眼睁睁看他被卷进黑暗时,因为对自己忽略了相公凡人体质的事实几近崩溃,差一点连累观云,真是惭愧至极。”百雀儿向她躬首作礼,“经过两日的等待,我想起了一些过往,也体悟到了一点现在。为了一点风吹草动便寻死觅活,实在不是我的风格,不管猛哥能否醒来,我都不会令自己变得那般脆弱。你们放心离去吧。”   秋观云看向百鹞。   后者长眉一掀:“我先去将雷锤还给雷神。”   “也好。”她勉强接受,“我趁这个机会替老爷子要回雷神的欠账后,再回来陪你。”   百雀儿粲然泛笑:“到时候猛哥已经醒来,我们就在岸边与你们会合吧。我们四人作为曾经共历艰险的伙伴,不妨共醉一场。”   她拍掌:“这主意妙极,我喜欢。”   百鹞虽对这等盲目乐观不以为然,却不敢在这当口扫小女子的兴致,遂保持沉默。   湖神站起身来,拈须微笑:“本尊好久没有离开这个湖底,原来外面的年轻人已经变得如此直率可爱了吗?”   秋观云噗哧失笑:“老爷子明明童心未泯的老顽童一枚,别伪装四平八稳的神仙老怪了吧?”   “娃娃放肆!”湖神凛然眯眸,“一定要记得替本尊向雷神讨回欠债,否则本尊绝不承认有你这号朋友!”   百雀儿好奇:“雷神欠湖神前辈什么?”   秋观云脱口:“还不就是……”   “不许说!”湖神老爷子一声大吼。   百鹞轻笑。   湖神横眉瞋目:“你笑什么?”   百鹞轻描淡写:“在笑前辈打算用这副外形伪装到何年何月?”   湖神一顿,面起狐疑:“你说什么?”   “前辈初见百某时曾有片刻的失神,虽然其后你告诉了观云一个理由,貌似没有那么简单吧?雷神欠你的,也应该不是你告诉观云的那样物什吧?”   秋观云美眸大瞠:“真的吗,老爷子?”   湖神攒紧两道拂地的长眉,直眙那张云淡风轻不沾滴尘的颜容,闷声道:“你晓得什么?”   百鹞缓缓道:“上昙老祖曾经告诉百某,百某的外形酷似某位主神初成神体时的少年模样,因为其如今的形容与当初委实天差地别,实在不好告诉到底是哪路神仙,免得被当成笑话。前辈可晓得是哪一位主神吗?”   湖神悻悻:“难道你以为是本尊不成?”   百鹞摇头,声线平直:“行前,云首领额外叮嘱,前任月老是位重视朋友的女仙,必要时候可拿巫神好友这点打动你。”   “哇啊——”秋观云一记惊呼,霍地跳到湖神近前,“你不是老爷子,是女子?”   “且曾与雷神有一段不了了之的情缘。”狐王毫无起伏的声调再发惊人之语。 五三、爱神亦非痴情种   这个绝 对意外的展开,令秋观云、百雀儿感觉天雷轰轰。   “雷 神吗?”百雀儿难以置信,“那个青面獠牙面如恶鬼的雷神?不管前辈你是男是女,难道真的曾经看上那个?”   秋观云啼笑皆非:“雀儿你难道还没有听明白吗?曾经与老狐狸生得酷似后来才变形成如今怪物的天界主神,正是雷神是也。”   “……真的假的?”百雀儿更加不能忍受,“那个雷神从头发到脚趾哪里有一丝和我家大哥相似?纵使是变形,也变得太畸形了吧?”   秋观云笑得花枝乱颤:“雀儿,你再说下去,老爷子就要怒了。”   “虽然我离开时,雷神的外貌已经开始变化,但他……”湖神眉拢成川,“当真已然变成你们口中的怪物形状了吗?”   “何止?他……”百雀儿尚欲继续言挞语伐,遭到兄长饱含愠意的眸光的制止。   湖神眸睇百鹞,道:“仅凭一些个零星片断,便能发掘至斯,你的脑子果然很不错。”   他掀眉:“过奖。”   湖神哑然失笑:“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 有一刹那真的以为是返老还童的雷神找上门来。”   秋观云兴致高涨:“当真像到那等地步吗?”   湖神摇首一笑:“也只有第一眼会产生混淆。纵然是外形相若,少年时的雷神已然是个一点就着的火爆浪子,绝对没有百家子那份疾徐得当的沉稳。毕竟,我一直确信不管几千几万年下去,他那副脾气决计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秋观云冁然道:“不幸得是,老爷子确信得没错。”   湖神喟然长叹:“如此一来,惟一值得称道的容貌烟消云散,教人退避三舍的脾气依旧生龙活虎,岂不是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废材?”   这么强大的吐槽教百雀儿有些哑然,呐呐道:“前辈你确定自己是他的旧情 人,而非仇人吗?”   湖神鼻孔发出不屑之声:“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陈年往事,有什么值得怀念的?”   “可是……”秋观云撇嘴,“老爷子藏匿雷锤,是为了报复一下甩了你的负心人而已。至于跟我说起的雷神欠债之说,纯属砌词搪塞吧?”   湖神大叫:“谁说是他甩了本尊?”   秋观云耸肩:“那不是晚辈关心的重点。”   “我也没有对你砌词搪塞。”湖神双眉拧结,“雷神那厮确确实实欠我。”   “晚辈明白。”她凉声道,“是情债吧?亏晚辈是真心想替你讨回公道来着,替人讨情债可不在晚辈的能力范围之内呐。”   湖神切齿,扬嗓高吼:“本尊说了,他确确实实欠本尊一顿饭!”   ……   好生安静。   许久后,百雀儿眸线移向友人:“这位老爷子说雷神欠他一顿饭,你便相信了?”   “有什么不能相信的理由吗?”秋观云问。   百雀儿无力:“有谁会为了一顿饭就费时费力地藏匿一把神器?”   秋观云挑眉:“如果是这个老爷子,你不觉得一切皆有可能吗?”   百雀儿看向长眉眉毛胡子一大把传说中却是女神一枚的湖神,默然晌久:“好呗,你说服我了。”   “那些已经无关紧要。”秋观云突然欺近过去,两眸凶光闪闪,“老爷子快恢复你本来面目给我瞧瞧,否则……” 爱神亦非痴情种(中)   湖神下 颚傲扬:“否则怎样?”   她猝 然出手,左手抓眉毛,右手握胡子,发挥恶霸本色,恫吓道:“我把它们全部拔光!”   湖神眼睛眨眨,不予置辞。   “不信吗?”她虎起小脸,将面目向狰狞靠拢,“晚辈不客气……咦?”   百鹞伸臂揽住她的精窄腰际勾入臂弯,道:“不要强人所难。”   她呶起嘴儿:“他和你一样,不是人好吗?”   “你这个放肆的娃娃!”湖神喝道,“本尊就是本尊,外观重要吗?本尊本来以为你是个聪明剔透不同俗流的孩子,怎会如此肤浅?”   她语声闲凉:“老爷子倒是深刻,为何稍有闲暇便盯着老狐狸看个不止?”   “你……”   “我怎样?”她歪脸伸舌,奉上一个丑丑的鬼脸。   湖神气得眉毛胡子齐飞:“小心当真变成这副丑脸,把身后那个将你当成无价之宝的百家小子吓跑,看你这娃娃还敢不敢如此顽劣!”   “我明白了!”百雀儿突然大喊一声,成功引来舌战双方的注目,“前辈为何被雷神抛弃,为何不愿我们看你的本来面目,晚辈全部明白了!”   “愿闻其详。”秋观云怔怔道。   百雀儿兴冲冲道:“湖神前辈不介意晚辈曝光隐私吧?”   湖神讪笑:“连我也不明白的事,如果你能解惑,真是太好了。”   “这两个问题,实则只有一个答案,就是……”百雀儿的脸庞迫至对方面前,“前辈和雷神同时遭遇到意外,致使形容大变。雷神还好,虽然丑得不堪入目,左右还是男儿之身,而前辈则是由一位窈窕仙子变成了一个满身毛发的糟老头,雷神当然是弃你而去,对是不对?”   “哈哈哈……”湖神忽地俯仰长笑,“哈哈……没想到,你这娃娃比观云娃娃更能使我开心……哈哈哈……”言笑间,须发皆去,黑衣成霓,环髻云鬓,纡青佩紫,一位相貌清丽的女仙者翩然而现。   “哇呜,果然是女神。”秋观云惊叹。   女体湖神莞尔:“我尚是月老时,除了在几个相交不错的好友面前保持原貌,鲜少如此行走。一则是为了树立月老长者的威严,二则是为了避开天界一些好 色之徒的纠缠。但,我和雷神分手的原因,狐族娃娃说对了一半,”   秋观云惑然:“他竟然舍得甩了这样的‘老爷子’?”   “是我甩了‘那样’的雷神才对。”湖神眨眸道。   “……喔。”她恍然,“因为他从美少年变成了怪大叔,甚至在不断的向更怪更丑的境界进化中,你才把他甩了?”   湖神明眸含笑:“差不多是如此。”   百雀儿体内的正义感冒泡,道:“既然是你对不住人家,为何还说人家欠你?”   湖神眸底闪现两簇火花,道:“我提出分手,本意是想促使他打消主意,就算不想回到过去的容貌,至少停止那个恐怖的进化。可他一意孤行,即使本尊拿分手威胁,也不能撼动他变怪变丑的脚步。本尊一气之下向天帝请辞,找一个清静地方治愈情伤。直到来了这湖中后,方记起他许诺在我生辰之日摆设的百果宴从未兑现,倘若不是着实不愿被他那副尊容伤了眼睛,定然闯到雷神山大闹一场。” 爱神亦非痴情种(下)   主管凡 人情爱的月老,尚且意气用事,以貌度人,这令天下痴男怨女情何以堪?秋观云如是忖道。   “本 尊初来这湖中时,还想着过不多久他便会追来,可空等了一百年后,本尊明白固执自大如他,永远不可能先行低头,于是放弃了对他的所有念想,专心做起了一湖之神。偶而外出走走,与一众老友推杯换盏,偶而小憩片刻,睁眼即过百年,日子过得倒也充实。若使没有那把雷锤从天而降,本尊几乎忘记世上还有雷神这号存在。”   最后这句话,摆明口是心非好吗?秋观云弱弱道:“如若老爷子真的忘记雷神那一号,也不会将一顿饭记到现在呗?”   湖神瞳光灼灼:“观云娃娃一定要跟本尊唱反调是不是?”   她讪讪一笑:“老爷子虽然没有忘记雷神的存在,却也没有一点朝思暮想寤寐思服的苦情气味,想来您是进化版本的雷神大人委实不讨你的欢心。”   湖神脸上登时写满“那还用说”的潜台词,道:“本尊是道地的颜控,不行吗?”   “当然行。”她摆脱某人的掌控,亲亲热热地偎向那位清丽女神,“请问湖神大人可想过与雷神大人重归于好?”   “不是没有想过。但照你们所说他如今的模样……”湖神满脸不加掩饰的嫌弃,“你们就将雷锤拿回去,捎话给他将百果宴放到湖边,本尊自行取用就好。”   秋观云欣然点头:“晚辈一定把话带到!”   百雀儿向往不已:“好想到临现场,看一眼雷神在听到此话后的脸色。现在似乎能够理解当他听说猛哥将雷锤扔入寒冰湖后那份异乎寻常的怒火的起因,冲这一点,他对前辈也是耿耿于怀嘛。”   湖神垂睑未语。   秋观云向百鹞示意,悄步向外退去,迈出湖神寝宫大门后,方振臂扬眉:“老狐狸,我们走吧!”   百鹞皱眉:“怎么突然间如此兴奋?”   “因为雷神大人曾经也有一张与你相差无几的妖孽面孔啊,想想他如今的模样,不觉不可思议吗?”   “可以理解。”   她微怔:“谁理解?理解谁?”   他眉梢一动:“我理解雷神。”   她一呆:“本大爷难道要恭喜雷神找到了知音?”   他屈指向小女子额心一叩,道:“雷神那样的火爆脾性,本就是可以轻易树敌的类型,如果再有一张与脾气严重不符的脸,等于送人讥笑嘲讽自己的把柄。”   她心内油然一紧:“你说的理解,莫非因为你也经常遭遇同样事情?”   他扬唇:“没有。”   “没有?”她眉心起结,“为什么人家有你没有?”   “因为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讥嘲过我的神仙,正因失语症在各界四处求医。”   她哑然须臾,颔首嘘唏:“雷神固然是位强者,却只懂正面攻击。天界为神者,哪一个不是神通广大?当面对垒自是少有畏惧,而你这只老狐狸阴险是天性,狡猾是本能。”语音一转,“如雀儿那般,我也开始有点明白雷神,明白他为何那般讨厌你的出现。牺牲容貌,牺牲爱人,方成为今日四遭畏惧的存在,却发现有一只顶着昔日面孔的妖狐活得逍遥且狂妄……”   好虐心的发展呢,雷神大人。 五四、身置痴中不自知   雷神山 上,雷神府邸,怀揣一腔同情,秋观云走进大厅,将雷锤郑重交还原主。   打量 着失而复得的神器,雷神眼光复杂莫名。   “如此,双方就算完成协议,我等不多打扰。”她揖礼过后,旋踵而去。   虽然有些不明就里,百鹞依然趋行其后。   “……且慢!”身后,追来雷神长喝。   门外,她一脸高冷地回首。   雷神高举神器:“这雷锤……果真是是从万年寒冰湖内取回吗?”   她黛眉高挑:“阁下在怀疑什么?”   雷神微窒,僵声道:“本神只是想知道你们是如何从万年寒冰湖内毫发无伤地往返来回,且雷锤也是完好无损。”   她淡然反诘:“我们神通广大法力无边这个理由不够充分?”   百鹞唇角紧抿。   雷神两眼欲裂:“本神没有与你开玩笑!”   她姿态闲闲:“在下也不认为雷神大人是个适合玩笑的主儿。”   雷神语结良久,眼看她提足将去,脱口喊道:“你们在寒冰湖内没有遇见湖神吗?”   “那位湖神大人正在闭关眠修,我们不便打扰。”她一脸纯良道。   “本神说得不是他。”雷神略有窘迫,“那座湖原只是一座普通的湖,是首任湖神将它变成今日的模样……”   呃……   湖神老爷子所云“专心做起一湖之神”,当下听时,尚觉滑稽:时而出游,时而长眠,与“专心”可有半点干系?孰料指得竟是此处吗?   在一个僻静的湖底等了百年,等不到恋人前来低头道歉,遂将整湖水变成凝结万物的险恶之地,不啻告诉对方:既然你没有在期限内出现,今后纵使你想来,也为时已晚。   “你们在湖中,有没有遇到一位行止怪异的女子……或老者?”雷声语声僵硬。   “女子?老者?”秋观云轻声复述,“那么,到底是女子,还是老者呢?”   百鹞睐她一眼:适可而止。   “她有时是女子,有时是老者,端看她心情……不过,已经有一千多年不见,她的兴趣有所改变也说不定……”雷神的话声越来越微,显然底气不足。   “我们曾经遇到过一位黑眉黑发的大叔。”她道。   “……大叔?”雷神脸部呈奇异扭曲。   百鹞覆睑低咳。   “那位大叔很奇怪,一径盯着老狐狸不放不说,还口口声声说老狐狸是他的菜,我一时气极,就用捆仙绳把他捆住扔进了湖底的某个黑不见底的岩洞内。”   “捆仙绳?你——”雷神眼珠暴凸,呼吸一紧,“你竟然用捆仙绳把她缚住?一旦她功力被捆仙绳吸尽,便再也无法操纵湖水,岂不是要冻结成冰?”   她面生疑窦:“那又怎样?”   “又怎样?”雷神厉声咆哮,“她是天帝钦封的首任湖神,若是你害死她,便要担上屠戮天神的重罪!你,你的家族,你的巫界,都将为此付出代价!”   她惊恐掩口:“别吓我,好可怕。”   雷神眸光威逼:“你既然还晓得个‘怕’字,就赶紧返回万年寒冰湖,释放湖神,诚心道歉,取得原谅,这是你惟一的生路!”   “惟一的生路?”她歪头,“放人不够,还要道歉吗?”   雷神目色略黯,发出沉沉叹息,低声道:“谁让她生性古怪,喜欢听人道歉?” 身置痴中不自知(中)   “既然 知道,为何自己不去践行呢?”她问。   雷神 蓦然扬首:“你说什么?”   她掀眉:“你当年没有向湖神大人道歉,是因为男人的尊严,还是认为自己没有过错?”   雷神怔窒半晌,讷讷道:“你不但见到了她,还与她说话了吗?”   她冁然:“不但说话,还交流甚广,前因、发展、后果,了然于胸。”   雷神眉峰拧转:“你方才是在故意戏耍本神?”   她坦认不讳:“可以这么说。”   雷神齿间咯嘣生响,两眸利若白刃:“为什么?”   “因为我在为老爷子不平。”   “老爷子?”   “千余年来,你在天界做你威风八面前呼后拥的雷神,老爷子却一个人待在冰冷的湖底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男人,这中间的辛酸苦楚,老爷子纵是不说,难道我不能体会?”对不住,老爷子,允许晚辈为你苦情少许。   “谁说我没有出现?她走得的时候一声未响,待我晓得时,正在前往魔界与妖界争斗的征途中,待结束战争回来,已然是五十年后。那时我也尚在气头上,待气消之后,她已将那片湖水变成鬼域一般……为什么她可以生气,本神就不能生气?”   喔。秋观云大概明白,这位雷神大人或者在前一百年没有想开是而行踟蹰未前,在后面的岁月绝对不止一次地想要踏进那座湖中,无奈届时已经难以成行。   “你叫她‘老爷子’……这表示你们处得不坏吧?”雷神问罢,旋即自答,“应该是如此没错,她那样古怪精灵,你也相差无几,一定投她的缘。”   她不以为意:“没有谁投谁的缘,我们一见如故。”   雷神眸底生亮:“请两位坐下说话。”   当下,雷神大人不但引臂相邀,并吩咐随从奉茶待客。   她释放着勉为其难的气场,勉勉进门落座。   百鹞则索性坐在廊下横栏上,阖眸养神。   “……她怎么样?”雷神问。   “哪方面?”   “她看上去还好吗?”   她笑意晏晏:“做老爷子的时候是个讨人喜欢的糟老头儿,恢复本来面貌的时候是位清丽脱俗的女神,很好。”   雷神垂首,双手握紧雷锤。   “但是……”   雷神倏地举眸。   “貌似对雷神大人很是恼火。”   “……她还在生我的气?”雷神的瞳心内,跃出两点希望之芒,“她说了我什么?”   秋观云莞尔:“老爷子说,你还欠她一顿百果宴。”   “对,对,我还欠她一顿百果宴!”雷神声线飞扬,“还有呢?还有吗?”   “起初,她押着雷锤,不准我们取回。”   “她押着雷锤?”雷神呓语,“难怪雷锤完好无损,敢情是她施法护了起来……她总是如此,纵是生我的气,也不会彻底弃我不顾。”   ……还有这一层?原来老爷子藏匿雷锤,不仅仅是为了向掣肘雷神,还是为了保护它不受万年寒冰湖水的侵害?那位老爷子,看似阳光爽朗,其实也有着小小的傲娇属性呐。   “即使如此,她仍然不肯出来见我。”雷神面覆阴霾,叹道。   她懒声:“你也没有去见她。”   雷神大恼:“是她将湖水……”   “借口。”她道,“千余年……凡人已轮回几生几世,你还想蹉跎到几时?” 身置痴中不自知(下)   白日放 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 …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秋观云稳坐马背,放歌吟酒,凭是风流自得。   百鹞与她并辔而行,纵没有参与的热衷,眼角眉梢却尽见舒展惬意。   “老狐狸,我越来越喜欢那位湖神大人了呢。”她执着酒壶长饮一口,道。   “是吗?”他应得若有若无。   “你想,我也曾经在湖底……不,是优昙罗。虽然我没有继承她的记忆,可是,自幼喜欢热闹的去处,对僻静之地莫名的抗拒,皆来自前世的阴影吧?可,同样是湖底,老爷子却能待得如此自得其乐,何其了得?”   他淡道:“不同。”   她水汪汪的大眼乜斜一睇:“哪里不同?”   “优昙罗是被迫幽禁,无论身、心,皆不得自由,为了逃脱,更是耗尽心力,煎熬倍增;湖神前辈是自原前往成为一湖之主,那片湖水是她可以自由操控的世界,心境不同,情绪自然迥异。”他道。   “是呢。”她连连点头,“倘使优昙罗早一步发现擎释的背叛,自发求去,做潘雅湖的湖神,想必也能够从中得获些许快乐。”   他微哂:“优昙罗的性情应该更似织罗吧?织罗前辈则与你更为接近。”   “正是如此!”她扬臂高呼,“没心没肺者,方能得大快乐——”   “你醉了。”   “我没醉!”   “……”天下所有醉鬼,皆会说这三个字。   她唱够笑够,再问:“老狐狸,你说雷神会不会主动前往万年寒冰湖?”   他摇首:“我不是他,不知道。”   “如果是你呢?会不会去?”她执意盘根问底。   “不去。”他淡淡道,“倘若不通分水浮流之术,即使去了,也无法下湖相见。”   她酡红的双颊不悦鼓起,道:“他既然知道老爷子纵使再生也不会置他于死地,还怕寒冰湖何来?说到底,不过为自己的拖延找个借口!”   他反应平平:“莫忘了这个借口是湖神大人自己给的。”   “也许这个借口是湖神大人是为自己找的呢?”她送酒进口,舌底微现酸涩,“如果不将湖水变成万年寒冰湖,便无法在心中为迟迟不来的雷神开脱,无法找到原谅他的理由。”   他缄语片刻,颔首:“或许如此。”   “明明是点拨他人姻缘的爱神,当身陷情关,也与普通男女无甚两样。”她道。   他似笑非笑:“你越是醉酒,越是清醒吗?”   她大眸儿眯起,双颊艳胜桃花:“我没醉!”   “好,你没醉,醉得是我。”他唇角倏然勾起,长臂一伸,将她勾带到这方马背上,将那个活力十足、青春充盈的身躯安置于自己身前。   “咦?”她茫然,“不是买了两匹马?为什么本大爷要与你挤在一起?”   他双臂尽兴拥抱:“因为我醉了。”   “真的?”她眸儿滴转。   “真的。”   “那……”她脸上泛起小老鼠偷油得手的惯有笑容,“你变成狐狸,让本大爷骑一骑可好?”   “……不好!” 五十五(上)   翌日, 秋观云酒醒后,简作梳洗,即离开隐雀居,赶至万年寒冰湖。   她不 顾百鹞反对坚持此行,是为了兑现对百雀儿的承诺,前往湖底陪她一起等待李猛醒来,谁知方到湖畔,一道等待多时的形影断山般挡住去路。   “阁下有何贵干?”她双手抱臂,问。   “我来了!”对方掷地有声。   她蹙眉:“你来便来了,与本大爷何干?”   “我来了,她为什么还不出现?”   “……”与逻辑混乱者对话,如此之累呢。她按了按被宿醉困扰的额际,叹道,“雷神大人,第一,你来或不来是你自家之事,不需要也没必要向本大爷禀告,即使禀了,本大爷也不感到高兴;第二,她出不出现,本大爷更不记得曾向你做过任何承诺。简而言之,作为一位善良热情的旁观者,我已经把该传达的信息传达完毕,如何做,何时做,请雷神大人自己定夺。”   “不行!”雷神环眼暴瞪,“你既然参与了此事,就须贯彻始终!”   她心中掠过无数个破口大骂,面上涌起僵硬无味的笑容,问:“请问雷神阁下,您这段情事牵扯了已经有几千年,何为始,何为终?”   论及口舌,雷神自知不是她的对手,遂道:“那些不是重点。”   “哪些才是重点?”她顺口道,迅即后悔多此一问:对于这等强加于人擅自征用的恶行,采用听若罔闻视而不见方为上策。   雷神精神大振,高声道:“如何帮我和灵犀破镜重圆才是重点!”   她头际嗡嗡作响,不得不掩耳塞听,顺便晓得:法号无上尊者地位为湖神兼前任月老的清丽“老爷子”,闺名“灵犀”,好名字。   “灵犀既然喜欢你,你就将她从湖中劝出来,我在此等着……”   “你凭什么在此等着?”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虽然宿醉折磨下的自己,真如病猫一只,“你既然已经来到了湖边,为什么不索性跳下去?”   雷神不语。   “害怕吗?堂堂的雷神大人,害怕万年寒冰湖的湖水?”她讥声发谑。   “这是激将法。”雷神闷声道。   “恭喜你猜个正着。”她高竖拇指,“你可否如我所愿,被我的激将法激起斗志,一跃而下呢?”   雷神脖颈笔直,道:“本神并不畏惧万年寒冰湖水。”   她眉开眼笑:“太好了,我们结伴同行吧。”   “……我更愿在此等候。”   “好吧。”她揖礼,“拜托阁下一定在此等候,还请为我让开一条通往湖底为您牵线搭桥的康庄大路。”   雷神反而疑窦丛生:“你说真的?”   “我说真的或是假的,你都无法在此时验证吧?”她不答反问。   雷神眉峰紧聚,揣摩着个中意味。   “如果你不想随她同去,只有把路让开。”百鹞走出隐身结界,道。   秋观云双瞳生起点点星光,恁是激动:“老狐狸,你还是来了喔。”   她执意想陪在百雀儿身边,百鹞却不想她再度回到寒冰湖湖底,为此,两人今日好一场争执,不欢而散。此刻,在被雷神搅闹得心浮气躁的当下睹到他清洁无垢的身影,连宿醉也在瞬间退却,端的神清气爽。果然,爱的力量无与伦比,呜。 五十五(中)   面对百 鹞的出现,雷神如一只被侵犯了地盘的猛兽般,树起全身警戒的毛发:“你来做什么?难道是为了让灵犀看见你这张脸?”   “脸 ?”对呢,脸,为什么裹缠这许久工夫,忘记了用这一记关键词切中肯綮,“雷神大人,我奉劝你还是回去吧,无论你是跳是等,皆是无济于事。”   雷神横眉立目:“什么意思?”   她叹气:“这是个看脸的世界。”   “啊?”   她挥手:“回去吧,在受到更为沉重的打击前打道回府,在你温暖的小窝内舔伤口养伤去吧。”   “是你说本神不应该继续蹉跎下去!”雷神将地皮跺得尘土飞扬,“你把本神煽动来了,又说这等话是何用意?”   她脸儿一垮:“那是因为我被热血冲昏了头脑,忘记现实的残酷了呀。可是,雷神大人,纵使我忘了,您不应该吧?难道时日久得让你连昔日湖神为何舍你而去的原因也给忘记了?你这张脸,比及当年,已经更为……进化了。”   雷神摸了自己脸皮一把:“那又如何?”   她痛心疾首:“湖神老爷子是位无可救药的颜控,她本想用分手令您有所收敛,可您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如今她连见您一面都怕留下阴影,遑说重温旧梦,痴人说梦更贴切好不好?”   “……”雷神呆若木鸡。   说得太狠了吗?她心生恻隐:如自己这般纯真善良的少年,真心不适合做破坏人家梦想的恶人呢。“雷神大人既是天界主神,必定精通变化之术。您若那么想见上湖神一面,不妨拿老狐狸做参照,用这个还算过得去的样貌与湖神好生话别……”   “可是……”雷神喃喃有语,“我是按照灵犀的意思才设法使自己越长越丑的啊。”   “什么什么什么?”她把耳朵急速送去,“就在方才,雷神大人似乎有一句石破天惊的发言?请告诉我是我的幻觉。”   “他说,他是按其心上人的意思才令自己越变越丑。”百鹞悠然道。   “……”巫界恶霸瞬间石化。   百鹞倾身,敲了敲她光洁莹亮的额心,确定听不到空谷回音,遂将整人搬进怀内。   “狐王阁下。”雷神艰难发声,满目纠结,“你那时也在寒冰湖底,难道灵犀当真是因为我的相貌变化,才……”   “当真。”他道。   “昔日,她明明嫌弃我生得太过招蜂引蝶。”   他嘴角抽 搐:“你面貌变丑,难道不是因为厌恶了那些层出不穷的嘲讽声?”   雷神一怔:“我的确厌恶了与那些长舌者们的纠斗,可……可是,我岂会因为他们改变自己的容貌?对本神来说,那不过是一些扰耳的蜜峰叫声罢了。”   百鹞掀眉不语。这时,他怀中人缓过神来,幽幽怨怨道:“就在那些蜜蜂的嗡嗡声内,你的心上人因为你身边一些鲜花嫩柳的出现发生醋意,随口抱怨了你那张脸三言两语,于是你兀自诠释,开始了乐此不疲的毁容大计……话说,既然不晓得这个因由,你又认为湖神老爷子是为了什么离开你?” 五十五(下)   “我哪 里知道?”雷神忒是无辜。   秋观 云力竭:“你不知道,又准备如何道歉?”   雷声闷声道:“左右不管谁的错,我一并揽在身上就是。”   她抚额,有感而发:“我想,世间女子最生气的,莫过于男人永远都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百鹞淡嗤,凉声道:“至少我晓得你此刻正因为宿醉带来的头痛十分不快。”   “呜……”秋观云佯哭,在他怀内磨蹭碰撞。   百鹞摇了摇头,将掌心扣在她额间,一股热力缓缓渗入。   “老狐狸连治疗宿醉的法子也懂得吗?”体内的不适正被热力逐渐融化开去,她如只被抚摸下颌猫儿般舒适地“呜噜”两声,双臂圈住他的腰身,“你这么好,我此生一定非你不嫁。”   他冷哼:“多谢赏识。”   雷神瞪着这对旁若无人般径自闪光的男女,各种羡慕嫉妒驱使下,恨恨道:“你们如果不帮本神达成的愿,本神就将明秀及百 合仙子全部放出来,随时破坏你们的好事!”   秋观云恨不能咬上这厮一口:“是你自己不解风情,拿一张丑脸吓跑女神,本大爷几时欠你来着?”   “你方才不还答应到湖中为本神递送口信?”   “可是你方才并不相信。”   “我现在相信了。”   “本大爷不想下湖游泳了。”   雷神怒目暴瞠:“你出尔反……”   “你们想吵架,可不可以远离本尊的家门口?”有人不耐道。   “你你你……”雷神蓦地回身,目眙不禁,口齿内只挤得出一个字符。   “我如何?”来者双手掐腰,“想打架吗?”   雷神目眦欲裂,气息急迫局促:“你……你既然来见我,为何是这副模样?”   者来托须一笑:“本尊这副模样有什么不好?如果与雷神阁下同站镜前,本尊的美貌指数绝对令阁下望尘莫及。再者,谁说本尊是来见你的?”   “是为见我吗,老爷子?”秋观云从舒适的胸膛前仰起脑瓜。   “非也。”百雀儿施施然从湖神宽大的袍衫后走了出来,笑靥如花,“是为送我。”   “不。”又一条身影转出,身轻体健,“送我们。”   秋观云飞快眨眸,倏尔爆出欢呼:“李大哥已经苏醒了!”   其实,她更想扑过来迎接这位一度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勇士,无奈腰间被百鹞牢牢束住。   百雀儿喜孜孜道:“在你们走后一个时辰便醒了。如果不是你们吵得厉害,我还准备让猛哥在湖底休养几日的。”   她呲牙咧嘴:“都怪雷神,打扰了李大哥的清修。”   “是你太闹!”雷神忒是气恼,“真不知百鹞看上你哪里?”   她抚颊一笑:“当然是本大爷的美貌和智慧。”   “天界最不缺少美貌!”   “天界不缺少,你缺少足矣。”   “你这个牙尖嘴利的臭丫头……”   轰!砰!   万年寒冰湖黑色的湖面上,忽然蹿起两股巨浪,升至十丈之高重重落下,水花溅向岸畔。   百鹞带着怀中人飘移丈许,未沾涓滴。   百雀儿、李猛亦如是。   雷神自也及时躲了开来。   “一个警告:本尊的家门前,禁止喧哗。”湖神威严道。   “但可以分享喜讯。”百雀儿乐不可支,“猛哥,告诉大家吧。”   秋观云恍然道:“李大哥有喜了?” 五十六(上)   百雀儿 娇啐一声:“敢拿猛哥打趣,就算是朋友你,我也不依!”   “不 然怎样?”秋观云忒觉冤枉,“你那样的表情,那样的语气,那样的口声……给人感觉不就是宣布人生大事?你们总不会因为劫后余生的感慨再成一次婚吧?”   “听你强词夺理!”百雀儿不依不饶,“你要往那处猜,也是猜到我的头上,为何揶揄猛哥?”   “因为沉睡不醒身体抱恙的是李大哥不是雀儿嘛。”她理直气壮。   “你……”百雀儿蛮靴一顿,“大哥,你也不管管她吗?”   百鹞眉梢一扬,拍了拍怀中人的后脑:“不得胡闹 。”   “大哥好敷衍!”百雀儿嗤之以鼻,“猛哥看到没有?我家大哥已然由狐族之王变成惧内一族的族长。”   李猛一径憨笑。   百雀儿也笑:“算了, 本小姐心情好,不和你们计较。”   湖神摇首:“绕了这半天,你也没有把喜讯公布出来,难怪被观云娃娃趁虚而入。”   “……你脱了凡骨?”百鹞盯着李猛,“这就是前辈所说的因祸得福?”   百雀儿连连点头,喜不自禁:“是呢,大哥果然是大哥,居然一眼识破。”   “因为他已然是仙家体质。”湖神道,“李猛在误中机关被恶浪冲往隧道的刹那,将附身的药丸尽数吞下,其实,那样急功近利的东西若是在平常一气服用恁多,只会令他气血逆行七窍流血而亡,但彼时他恰巧头顶冲下倒栽降落,误打误撞中打开了天窍仙门,凡体随之消亡于隧道内,如今他已是仙风道骨的不死之身。”   秋观云啧啧称奇:“如此因缘际遇的福德,也只有像李大哥这般宅心仁厚品行纯正的好人才能修来,老狐狸决计无缘。”   百鹞不作评断。   “大哥。”百雀儿踱到长兄面前,面色端庄恭敬,“猛哥初成仙体,有诸多困惑尚不能自解,大哥可否拔冗对他稍加指点?”   百鹞面无表情,淡道:“今晚,我召唤红奴前来迎接你们,你带他前往狐族的成仙池内浸泡上七七四十九天,此期间我为会他量身定做一套的吐纳修行之法。”   百雀儿喜出望外:“多谢大哥!”   哇呜,这位尊兄重长的贤淑女子是何方人氏?秋观云心发惊叹。   “离我远点。”一个冷冷的声音,发自不言亦笑的湖神之口,对象当然是那位意图靠近的雷神。   后者焦躁咆哮:“我有话对你说!”   湖神兀自旋身:“我没话听你讲。”   “你要去哪里?”雷神匆匆追赶。   “回家。”湖神向那边的两对鸳鸯挥了挥手,丢下言简意赅的两字,跳落进乌黑的湖水内,转瞬即逝。   “我还有话……”雷神晚了一步,眼巴巴看着睽违逾千载的恋人从眼前消失,在湖畔刹住脚步,苶呆呆发愣。   秋观云眯眸打量着那截煞是碍眼的木桩,切齿道:“好想一脚把他踢下去。”   “推波助澜可以,拔苗助长不可。”为防她作乱,百鹞将一截皓腕稳稳握在掌心,“已经接了雀儿夫妻,我们也该功成身退。”   “可是……”   她不肯作罢,百鹞挥起退身结界,连带百雀儿夫妻,一道踏上回程。   身后,雷神犹伫身湖边。 五十六(中)   去时四 人,归来两对,功德圆满,皆大欢喜。   当夜 ,隐雀居内摆上一桌由云沧海主厨、织罗支援的家常席宴,诸人团团围坐,推杯换盏,笑语欢言,一为庆功,二为饯行。   百雀儿携李猛将往狐族修炼,云沧海也带娥依诺母女返回巫界,一行人就此作别。   首先送走的是趁夜而去的百雀儿夫妻。   挥手作别后,秋观云已有三分醉意,百鹞不再带她回堂续饮,改往后园内漫步徜徉。月色迷离,花香竹影,小桥流水,俪影双双,不尽的诗情画意扑面而来。   “雀儿的这个居处选得真好,房舍、花木也设计得精致,我喜欢。”她道。   “雀儿喜住,鹊儿喜衣,凤儿、凰儿是孪生,自幼形影不离,俱爱居无定所漫游天下,算是喜行,灵儿……”   “喜食!”   他失笑:“正是。”   她莞尔:“我则要衣食住行吃喝玩乐俱全,首先找一块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一所雅致去处,就叫‘云窠’如何?”   “好名字。”他由衷赞道,看她此时的风雅情趣,再去想她把“本大爷”“本恶霸”挂在嘴边地的蛮横模样,真真两人两行,不可同日而语。   “然后把你家的五位美人召集一处,本大爷赏花品花兼而行之,岂不乐哉?” 她旋身一圈,手舞足蹈。   “……”他为什么不吸取教训?   “对了。”她记起一事,走到她近前,“老狐狸你对李大哥成为仙体有什么顾虑不成?”   他迎着这黑白分明的凝视,道:“我是担心雀儿。”   她转眸,思吟道:“李大哥原是凡人,雀儿是狐族,至少从体力来说,雀儿不会处于下风。如今李大哥脱去凡骨,不但拥有了永久的生命,还有可能拥有超出雀儿的灵力。你是怕他有一天嫌弃雀儿?”   他点头,又摇头,道:“李猛秉性淳厚,这点可能极小。但雀儿早晚有一日会意识到两人立场的倒换,希望她届时不会太过沮丧。何况,如李猛这等在壮年即由凡人蜕化仙骨的个体,是仙界那些寻觅仙侣双修的寂寞女仙的首选,面临那些自视甚高的生物的贬斥,但愿雀儿能够永远保持今日这份自信。”   “哇呜。”她抱住这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你竟为雀儿想得如此远吗?那么,你将李猛带往狐族修炼,可有别样的用意?”   他一眉微挑:“泡在狐族的成仙池内,接受历代坐化先祖灵气的浸染,汲取狐族根深蒂固的宗族光源,其后再练习狐族专有的调息吐纳之法,他将在无意识中把自己认做狐族出身,只有如此,才可杜绝他有一日嫌弃雀儿的可能。”   “……”她目瞪口呆。   他甚是淡定将她嘴巴合拢,道:“还有你所担心的湖神与雷神,雷神已然跳进万年寒冰湖内。至于之后他们结果如何,已非我们能够干涉。”   “他跳了进去?”她淡哂,“怎么突然有了抗拒冰川的勇气?”   他一笑:“令他却步不前的,一直都不是冰冻之危吧?”   她惑然:“那是什么?”   “湖神的拒绝。” 五十六(下)   她歪头 思忖稍久,恍悟道:“湖神老爷子的百年之约是独自开始,独自结束,对雷神来说,当他好不易抛下男儿的自尊准备低头挽回恋人时,却受到了她不留余地的排斥。那一湖可以冰冻世上万物的黑色水浪,无时不刻地在告诉着他恋人的负气抛弃。他害怕即使付出一切也无法挽回,还不如就此徘徊不前,至少为自己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从这点来说,战场上无往不利的常胜将军,不过是情场上的怯懦小兵罢了。”   他掀 眉:“所以,你不需要再为他们担心。”   “好呗。”她轻笑,“我只需要把整颗心放在你的身上,是否?”   他淡然:“也无不可。”   她提鼻:“你如果表现得稍稍坦率一点,本大爷奖励你一个香香。”   他稍作斟酌,道:“非常好。”   “……什么非常好?”她不知所云。   “你将整颗心放在我的身上,非常好。”   “哧~~”她呆了须臾,忍俊不禁。   他面色清淡:“兑现诺言。”   “好……”她强忍笑意,踮起足尖在他唇上一印。   “你须清楚,我说得是‘非常’好,不是‘一点’好。”他面无表情,头头是道。   “你……哈……”她着实无法忍耐,笑意一发不可收拾。   他捧起她盛绽的笑靥,索满足金足赤的一吻。   月下,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俪影双偎,并蒂莲开。   好景致,好时光。   ~   翌晨,云沧海与娥依诺、织罗上路。   临行前,云沧海告知百鹞,在自己出发的五日后,他也须到临巫界,与未来的岳父交心一晤。至于为何安排三天后而非同行,自然是为了提前打好边鼓,稍做安抚,免得猝不及防下,自家那位爱女成癖的太上皇大人持剑行凶。   为了不给自家老爹脆弱的心灵上增添创伤,秋观云在最后时刻决定与母亲同返巫界。但,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令狐王大人没有表情的脸上写满了不爽,她不得不俯他耳边,呢喃低语:“我等你来娶我咯,相公。”   故而,狐王大人踌躇满志,只待佳期。   目睹此状,娥依诺笑觑云沧海:“观云的功力越发进益了。”   “什么功力?”织罗微微不解。   “你亟待学习的……”娥依诺捏着女儿脸颊,“驭夫之术。”   顿时,织罗满颊绯色,甩身就步。   “织罗,我的另一半,我来了~~”秋观云与百鹞作别完毕,振臂疾追。   织罗气极,赧然回首娇叱:“你别过来,我怕被你带坏!”   秋观云颓下脸来:“啊呜,不要这么说嘛,我会难过哦,我的另一半~~”   “谁是你的另一半?”   “你啊,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后方,传来两位母亲的愉悦笑声。   然而,他们的快乐在到达巫界边缘的时候戛然而止。   一个巨大的时空陷阱,仿佛隐伏暗处伺机而动的怪兽,在她们踏进巫界的外层结界之际,不给任何反击的空隙,顷刻全数侵吞殆尽。   老狐狸,快来救本大爷!意识遭遇灭顶前的一刹,秋观云如是呼喊。 五十七(上)   幸好, 同行者是西元时空的神相与已然拿回意识与灵力的春之神。   虽然 未能及时抵御住时空陷阱的侵吞,但在坠落的瞬间,娥依诺、织罗俱张起防御结界,将四人包裹其内,历经一番挣扎拉锯,总归平安降落于神庙。   “母亲,织罗!”等待的少女扑了过来,“你们总算回来了!”   娥依诺收起结界,道:“昙帛扶沧海首领,织罗来照看观云,我到外边巡视一眼。”   两个少女应声,将昏迷中的一对母女并排榻上,察视脉息。   “织罗,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昙帛余悸犹存,“我按母亲的吩咐在时光灯柱亮起时候即开启指引阵,可为什么好像有另外的一个力量和我争夺指引阵的时针?总是才拨到发位又自己弹回始位,害我差点抓狂。”   织罗一惊:“你如何成了胜方?”   昙帛得意道:“指引针不是磁铁治成的吗?我在最后一次次拨回发位时顺手抄过旁边的钉锤压了上去。”   织罗浅哂:观云曾说过一句“乱拳打死老师傅”,指得想必就是帛昙这等情形。哪怕她学过一点术力皮毛,今日自己四人也难以如愿降落在安全区域,母亲的安排果然自有道理。   “沧海首领和观云的身体怎样?”娥依诺疾步赶回,问。   “都没有大碍,估计很快过来。”织罗答道,“外面情形如何?”   娥依诺目光一厉:“似乎在神庙外张望了一阵。”   织罗看向昙帛:“有哥哥和姐姐的消息吗?”   “传声石内收到过几次联络讯号,说没一句很快就断,最近的一次联络是今日早上。”   织罗来到书案的传声石前,指抚其上:“的确是他们发来的信号,想来正身处不算安稳的环境内。”   娥依诺扫一眼墙上的时历,道:“我将指引阵是设在间隔一天,如今已经过了三天了吗?”   “有惊无险。”织罗长抒口气,“幸好安排得是帛昙值守,否则我们还不知会时空陷阱迷失在哪一个时空夹缝内。”   “是呢。”娥依诺浅哂,抚了这个惟一没有灵力的女儿的卷曲刘海,“你做得很好。”   昙帛极是是受用,嘿嘿傻笑。   这边母女温馨交流的当儿,那边的母女逐渐醒来。   秋观云一跃而起,旋身四顾:“娘?织罗?神相大人?”   娥依诺单手支颐,右眉高挑,凉声道:“听吧,那三个依次而发的呼声恰好说明每人在她心底的分量比重,由高到低,如假包换。”   织罗、昙帛失笑。   “神相大人无须计较,如果她家老爹在这儿,我也要向后挪动。”云沧海清醒稍久,闭眸感受周遭气息,闻声道。   “娘!”秋观云俯首趴到母亲身侧,“你没有受伤吧?”   云沧海冁然:“看你这活蹦乱跳,想来这句话我不用问你了?”   秋观云红唇一扬:“我知道那个时候娘第一时把云儿抱住了呢。”   “是吗?”云沧海兴趣缺缺,“也许我是把身边的一样瘦高物什当成了树干。”   “娘~~”她拼命打滚,“不要,娘必须承认您母爱如山,将云儿的安危放在第一,快点承认啦,娘~~”   昙帛煞是傻眼,悄悄问自家姐妹:“她这个样子,哪里有一点救世主的意思?” 五十七(中)   “什么 救世主?”母女两个的耳力都是好得出奇,同声发问。   娥依 诺叹气:“如果你们没有感觉到疲惫,我们现在到偏殿说话,把详情仔细告诉两位。”   “我最大的疲惫是她。”云沧海推开怀里的麦芽糖,翻身离榻:“尽快揭晓迷底才是解乏之道。”   她们转移至偏殿。   偏殿空间宽绰,不说吃食、果品、茶饮齐备,且防御等级更高,墙壁、天花板、门窗上标识的结界图式层层递阶,环环相扣,宛若一个又一个鳞次衔接的万花筒,映照并隔离着另方光怪陆离的世界。   “我本来想回到巫界后,再把这件事细细告诉沧海首领与观云,谁知对方竟在那种地方设下伏击陷阱,连累沧海首领也随我们用这样的方式来到这里,实在汗颜。”娥依诺道。   云沧海从中整理信息,问:“意即你们前往我处,并不仅仅是为了给观云洗清血咒,还有另外目的?”   织罗颔首:“确实如此。”   “带回观云?”   “借用。”织罗道.   “这就好。”云沧海顿时释然。   “嗯?”娥仍诺意外,“沧海首领不生气吗?”   “生气?”   “我们母女以医治观云为名……”   “哪有这般来重?”云沧海莞尔,“我们是朋友,帮助朋友是朋友应该做的事,只要不是把这匹野马从我身边带走,你们可以随意差遣她。”   “这表示……”秋观云粲然笑开,指着自己鼻尖,“我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吗?是呼风唤雨的大英雄?是无所不能的光明……唔。”嚼嚼嚼。   云沧海用一枚桔瓣把这聒噪孩子的嘴儿封住,歉意一笑:“虽然我只是被顺手带来的附赠品,但既然来了,也把详情一并告诉我吧。”   织罗颔首,起身走到西墙前,指尖划抹,一扇橱门出现在指下,从中取出一帙卷轴,翻腕悬挂于橱门把手。   “这是我们离开前拿到的情报。”娥依诺道,“黑色的部分,即是魔界已经侵吞的区域,绿色的部分,则是正处于被侵吞中……不过,估计现在有许多地方已经变成黑色。他们的推进是无声无息,在我们得到情报前,情势已然发展到如此恶劣态势。”   “魔界?”秋观云微愕,“魔界不是法卡的故乡吗?难道他……”   织罗抿唇不语。   秋观云认得这个表情,表示有话想说,却不知从何启齿。果然,来到这个世界后,与知罗的联结再次启动、   “各位,介意我与织罗出去聊个小天否?”她朗声道。   娥依诺瞥了女儿一眼,颔首:“拜托了。”   “至于我为何是救世主、是大英雄、是光明和希望的种种种种,请神相大人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家母亲,让她明白自己生了一个多么令她骄傲令她可以领会何谓幸福的孩子吧。”这番慷慨陈辞完毕,她牵着织罗扬长而去。   云沧海揉着额际,啼笑皆非:“虽然是一席废话,却也正说中了我此下的困惑。如果说以前须春神的力量克服沙漠还算顺理成章,如今魔界作乱,观云的存在有何用处?况且,纵然需要春神出场,织罗已经拥有优昙罗的所有灵力,哪里还用得到她呢?” 五十七(下)   “简而 言之。”秋观云跨在长廊的大理石横栏下,望着下方坐垫上抱膝而坐的织罗,:“你因为魔界作乱之事质问法卡,并怀疑他是对方派来的奸细,从而把忠犬般忠诚的法卡气得离你而去?”   织罗 秀眉颦紧,道:“忠犬般的忠诚?你从哪里得来的根据?”   “从你这里。”秋观云自指心脏部位,“法卡对你的爱,写满他的眼睛、脸庞、手指,甚至每根头发丝,别说你感觉不到。”   织罗螓首低垂。   “你知道法卡爱你,却不相信他爱你。稍有风吹草动,便为他戴上一顶背叛者的帽子。”可怜的美人,你受委屈了,“织罗,因为灵魂曾经切实经历过那些刻骨伤痛,我们无法轻松的说摆脱过去。可是,我仍然选择爱上老狐狸,不是因为我比你自信。”   织罗满眸惑然:“那是什么?“   ”因为我不怕。”   织罗一怔:“不怕?”   她挺胸昂首:“我不怕老狐狸有一天不再爱我,不怕他或许为了什么国家宗族大事把我放弃,如果那一天当真来临,我想,我就算痛得心脏停止呼吸,也会向他微笑,而后转身离去。痛又如何?苦又如何?只要确定他在拥着我的当下对我心怀珍爱,便没有浪费时光。当然,我身强体健,皮肉厚实,自是比你禁一些打磨,可你是织罗呢,是神相的女儿,是这个天地间的主神之一,有一日他若对你不起,潘雅湖底有最好的先例。”   织罗唇角扬起:“观云真的是光明和希望呢。”   她好生惬意:“我也是被许多人追着灌输才想明白。不过……”她低语,“看我此刻说得高风亮节,如果有一日老狐狸背叛本大爷,我很难保证自己不去剖开他狐族祖宗十八代的祖坟。”   织罗噗哧失笑。   “既然笑了,代表无事了吧?”她色眯眯欣赏着少女的清秀笑靥,“何时去把法卡美人带回来?我很想趁机保养一下眼睛呢。”   织罗嫣然:“现在。”   “诶?”   “他与我有契约相系,不可能离得太远。”织罗默念咒语.   秋观云密切关注四遭,突然间眼前一亮:“嘻,法卡美人,你还好吗?无论何时看,你的美貌都是令人发指呢。”   法卡默然无声。   黑衣黑发,雪肤紫瞳,无懈可击的完美五官,瘦削精实的修长身材……如此尤物,百赏不厌也。机会难得,她兀自看个过瘾。   织罗缓缓来到法卡面前,抬眸仰首,道:“我不该怀疑你。”   法卡湛深的眸光注视着娇小的少女,依然不语。   织罗咬唇:“是我错了,法卡可以原谅我吗?”   法卡抬指抚去她眼角一滴泪痕。   “……法卡可以原谅我吗?”织罗追问。   法卡终于开口:“你是我的主人,我是你的奴仆,主人怎么可以请求奴仆的原谅?”   织罗眸光沉浮:“不是作为主人,是作为朋友。”   法卡瞳际一黯:“朋友?”   “对,首先是朋友,对等的朋友,然后……”织罗手掌抚过男子的脸颊,“只有对爱人,我才会如此亲昵。”   哇呜,织罗的柔情蜜语好甜蜜。秋观云陶醉捧颊:“想亲小嘴还是拉小手,请当我不存在!”   法卡投来一瞥,当真亲了下去。 五十八(上)   百鹞赶 到巫界,在最糟糕的气氛中,面见当今世上他最想相处良好的男人。   秋长 风坐在巫神洞内,注视着妻女消失一刻的图影,面色平静,问:“你有办法救她们回来?”   百鹞颔首:“是。”   “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没有理由。”   秋长风扬眉:还以为这只狐妖会趁此表白对自家心肝宝贝的真情热爱。   “上一次我把她带了回来,这一次也不例外。”他道。   秋长风一嗤:“但你上一次带她回来的时候,她并不是毫发无损。”   “……”对此,他无话可说。   “救回我的妻女,你可有条件?”   “没有。”   “没有理由,没有条件……”秋长风沉吟,“那么,我许你一个吧。如果这一次你能使她们平安归来,我会把女儿许配给你。如何,接受吗?”   “……”怎么可能不接受?他低首,“多谢。”   “听清楚,是平安归来。倘若如上一次那般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什么血咒,你将永远见不到我的女儿。”   他点头:“多谢前辈信任。”   前辈?嗯,至少这一次晓得把自己放低一辈。秋长风睐他一眼:“知道吗?在我家那个宝贝女儿的心里,你的地位永远也比不过我。”   “……晚辈心知肚明。”   “知道就好。”如果不是妻女下落不明,此刻就是心花怒放的时候呢,“那个角落里,有我从巫神那边赢来的一些小东西。除了捆仙绳恰在观云身上,其它看你有需要的,尽管拿去。”   他称谢,当真仔细挑了两样东西傍身:“如此,晚辈告退。”   “嗯。”秋长风呷茶淡应   他旋身。   “百鹞。”秋长风忽然扬声。   他驻足:“晚辈在。”   “一定要把她们带回来,一定。”秋长风声线内,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定声:“晚辈一定将云首领与观云平安带回来。”   “……多谢。”   “晚辈告退。”   ~   天道酬勤,此前收集来的各样物什正可派上用场。惟一的麻烦,是那只执意跟脚的查小呆。   “我要去,我一定要去。巫界恶霸去哪里都带着我,老狐狸不准把我抛下!”月光下,查获少年顿足大嚷,就差撒泼打滚。   百鹞蹙眉:“谁也不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你……”   “上一回也不知发生什么,本大爷不也跟去了?而且,本大爷还帮了许多忙。”少年偷眼瞅着老狐狸毫无松动之色,不由心下一横,“你不带我去,我便不给你修罗刀!”   百鹞目色一利:“你……”   查获吓得一跳:“啊哇,你那样瞪我,我要告诉巫界恶霸,你趁她不在的时候欺负我。”   在旁负责善后的红奴用袖掩口一笑,道:“狐王大人,您不是带着查少爷去吧,不然耽搁了时辰,只得等明晚了。”   “红奴婆婆你最好了!”查获少年抱住那位面目慈祥的老者,“我喜欢你。”   红奴眉开眼笑:“喜欢为什么不留下陪着婆婆?”   “可我更喜欢巫界恶霸啊。”   “……”这孩子的脑子果然有点不够用吧?   百鹞唇角微扬:“你要去可以,有个条件。”   “只要不是卖身,都可以。”   他额角青筋乍现:多想一把掐死这只呆货了事。 五十八(中)   “这就 是神相大人设置的指引阵?”云沧海围着一张长案,饶有兴趣地欣赏娥依诺的杰作。   作为 近来刚刚完成一次完美控制的操作者,昙帛在旁讲解:“这个立起的东西叫做‘时光柱’,其内贯注了母亲和织罗的灵力,以两根磁石连接着整块版图。这根标有方向与时间的针状物叫作指引针,时光柱亮起时,即代表母亲或者织罗正在穿越时空之门,倘若是归来,我将指引针放在哪里,她们便会落在哪里。”   “这么说,只有神相与织罗穿越时空之门时,时光柱才会有所反应?”云沧海随口问。   “嗯,因为这里面只有母亲和织罗的灵力。”   “原来如此……呃?”云沧海一怔,“发生了什么?”   昙帛更是错愕:“母亲和织罗都在神庙,时光柱为什么亮了?”   云沧海眸光一闪:“去请神相过来。.”   “是!”昙帛掉头疾跑。   云沧海看着那只明灭不定的光柱,迅速思考着那个世界每一个可能追寻过来的人,谁与娥依诺、织罗有这份牵绊。   “怎么回事?”娥依诺母女匆匆赶来,“明胆只为我和织罗所设的指引阵,为何突然亮了?”   云沧海黛眉微颦,问:“有无可能是魔界细作为了攻入结界护持下的神庙所采取的诡计?”   娥依诺一震:“虽然会对我和织罗的气息有反应,但若是窃取到我们常用的随身之物,也可能出现如此结果。”   “指引针正落在神庙位置,移是不移?”   娥依诺灵机一动:“昙帛,将指针的地理位置移向神庙前的广场,时间移向今日的十秒钟后。”   指针落下,不多时,即闻外方一声巨响,颇有些惊天动地。   爱看热闹的昙帛跑向大殿,爬上窗口向外张望,突然面色一变:“是百先生和那个……笨蛋!那个笨蛋怎么还敢回来?”   云沧海也来到窗前,对于人选没有多少意外,因为之前多少想到可能这二人,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   “难道那两人有谁的身上带着神相或者织罗的随身之物吗?”   “变 态!”昙帛柳眉倒竖,“我要痛扁变 态!”   “不可无礼。”娥依诺轻斥,“先请百先生他们进来。”   昙帛恁是不喜:“他们可能是私藏母亲和织罗随身物的坏蛋呢,还须小心……”   织罗忽尔捂唇低笑:“不必了。”   “为什么?”昙帛瞠眸,“难道是织罗自己将东西交给对方的?是谁?你看上了哪一个?”   织罗一径摇首,透过侧窗,含笑眄向正躺在偏殿沙发上酣睡的秋观云:“对方携带的是观云的气息。”   娥依诺颔首,意味深长道:“你与观云灵魂相近,这倒说得过去。而且,时光柱闪烁得如此强烈……只怕不是寻常的随身之物。”   云沧海会意,半气半笑:这种事本该责骂男子一方, 可是碰上自家孩子,竟不知谁是用强的那个。   此际,神庙外的两个走到门前,按响门铃,随有活力十足的叫门声。   昙帛跳下窗台,颠颠跑去。   织罗暗笑姐姐微秒的少女情怀,随意投向窗外的眸光却倏然一变:“昙帛,不要开门!”   一团不知起自何处的赤黑色烟雾,向百鹞、查获袭裹而至。 五十八(下)   对于降 落地恰是神庙广场这个事实,百鹞、查获皆觉是份意外的收获。   查获 望着座银灰色建筑,煞是兴奋:“这座大庙还是闪闪发光呢。”   闪闪发光?百鹞抬眸一瞥,眉心收紧。   “啊,巫界恶霸,我来了!”天真烂漫的少年张开双臂向前奔跑,穿越广场,奔向神庙大门。   百鹞趋步相随。   少年跳起,一掌按住门铃不放:“开门啊开门,本大爷回来了!再不开门,本大爷就要砸场子了……啊呜!”   百鹞一脚踢在这欢腾少年的屁股上。   查获翻身爬起, 如一只炸了毛的猫儿怒目而视:“老狸狸为你啥暗算本大爷?你以为本大爷答应了你那个条件就会任你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吗?”   百鹞弯腰,提起少年的肩膀向左上方甩出。   “哇啊,老狐狸你这个混……啊啊,这是什么脏东西,怎么追着本大爷不放?”身在半空的少年扭头发现了自己无辜被扁的秘密,“老狐狸,你打算只站着看热闹吗?快把这团脏东西打走!”   百鹞负手旁观:“我几番把你带开,它都要追上去,看来对你情有独钟。”   少年不寒而栗:“别说这么恶心的话!”   百鹞佯作转身:“你慢慢陪它玩呗。”   “老狐狸丧天良!”查小呆骤然加速,取出修罗刀回身朝着那团赤黑色的烟雾劈砍下去。刀光落处,烟雾当即四散,但少年还不来大笑两声,又度聚拢成形,仍然追他不舍。   百鹞发觉些许端倪,扬声道:“左前方是它的头,朝那处砍下去!”   “左前方?”查小呆更呆,“哪里是左前方?”   百鹞冷喝道:“怪物杀不死,你也会笨死。”   “老狐狸竟敢欺负查小呆?”一道修长却灵巧的身影从神庙屋顶的天窗钻出。   查获大喜过望:“巫界恶霸,快把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赶走!”   她伸出手来:“刀!”   “接着!”修罗刀脱手而出。   她腾空而起,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揪住少年腰带,待那片黑色烟雾欺近,刀峰从其左前方斜抹而过。   随着一声惨鸣,一股赤黑色的液体喷洒而出,腥臭气味随之散开,她携少年避落平地。   “那是什么东西?超恶心!”查获心有余悸。   “是一种需要寄生存活的低纸魔物,靠吸取宿主的血液和脑髓为生,夺取宿主身体。”她用广场中央的喷泉将修罗刀冲刷干净,交回他收放妥当,道:   “那为什么找我不找老狐狸啊?”   她一笑,掐了他嫩出水的苹果脸一把:“第一,小呆瓜身轻体软易推倒。”   “才不是!”   “第二,你半人半修罗,是那等魔物最喜欢的混血口味。”   少年朝百鹞方向一瞪:“老狐狸还有狐狸的血呢,它怎么不去尝一尝?”   她莞尔:“它不敢。”   “为什么不敢?”   “老狐狸是仙体,更有几千年的修为,那样的低级魔物不敢招惹。”   “哼。”查获少年好是不满。   秋观云揽过这只大头:“走呗,本大爷给你出气。”   “不用了。”查获美孜孜道。   “这么大度?”她有几分不信。   “嘿嘿……”少年笑得心无城府:只要让老狐狸巴巴看着我粘在巫界恶霸身边,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了,嘿。 五十九(上)   百鹞的 到来,无疑增添了极为强大的战斗力,为此,娥依诺极为振奋。   是夜 ,神相大人在神相府内设宴款待几位远方来客,宴上特地声明,这顿饭只谈欢聚与友情,此后便将面对刀光剑影的峥嵘。   宴后,织罗与昙帛将他们送回神庙。   “这条路直通神殿,是通往神庙的所有路中那些魔物惟一无法沾染的途径。”织罗持着玻璃罩灯,先将设了结界程式的灯置放于外,方推开神庙后门。   一行人迅即踏入。   百鹞立身窗前,环视外间,问:“为何连神庙附近也成了魔物存活的乐土?”   织罗一叹:“是因为有内奸破坏了神都的地下结界,因为神宫、神相府、神庙各自个俱有特别加持的结界,是而如今神都内,只有这三处是魔物无法侵入的禁地。神域内的各位主神都有自己的神府,自是有防御和灭除的能力,寻常的供职天使已各自分流,跟随着自己的主神前去保护神域内其它尚未成为魔界领域的城市。只有毫无防备能力的人类,母亲用移送结界把他们送往地广人稀的陪都避险。这个神都,其实是座空城了。”   秋观云一惊:“神庙的威力来自于凡人的祈祷,如今没有人走进庙内,神庙能维持到几时?”   织罗颔首:“母亲也考虑到这点,所以移送人类的结界内建了一条与与神庙相通的渠道,由此,人类的祈祷声可以直抵神庙。”   “神相大人真是神机妙算考虑周详呢。不过,连王都也都这样了,陪都没有关系吗?”透过顶窗的玻璃,她向着外边那几个不远不近的浮荡着环伺不去的魔物挥手致意做鬼脸。   织罗见她如此,不由莞尔:无论哪方世界,自己灵魂的另一半都可以这般乐天自在。   “陪都的地下结界仍然完整的,所以魔物无法侵入城内。”昙帛答道,瞪一眼正效仿秋观云对着窗外张开血盆大口的查获少年。   织罗缓步,仰首审视着神庙四角,道:“为防不测,母亲仍然对陪都结界的关键点做了更改,如今哥哥和姐姐正带领陪都护卫队与陪都四遭的魔物战斗。”   “可是,都只是被动防御吧?”秋观云猝然间变出牛头的模样吓跑几只在窗外徘徊的小东西,心情大好,回首笑道,“神相大人可有反攻的计划?”   “啊——”昙帛骇得惊叫,倏地躲往庙柱后。   云沧海则摇头叹息:不该听从自家太上皇的建议,为克服这个熊孩子的怕鬼弱点召来牛头马面与她打招呼的。   织罗也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道:“你先恢复本来面目吧。”   她摸头摸脸,有点恋恋不舍:“这样对外面的观众很有震慑力啊,如果小呆瓜配合变出马面,应该更好玩……”   百鹞把这只牛头带离窗前:“神相大人如果没有反攻计划,便不必叫你过来了,赶紧变回那张脸。”   “咦?”她眼珠乱转,一个绝妙主意浮上心头,“老狐狸,亲亲吧?”   “啊?”   “我们亲亲啊。”她笑得不忍卒睹,“就这个模样,你敢不敢亲?” 五十九(下)   百鹞盯着她,良久无语。   云沧海 虽然对这个孩子的各种恶行深恶痛绝,这一次却想拭目以待,于是置身于近处的椅府上,单手支颐,闲闲作壁上观。   织罗 姐妹在消除了最初的恐惧后,被这一进展激起了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四只眼睛晶晶闪闪,期待着事情的进展。   然后,神殿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寂静。   就在此时,某呆货突然高举手臂,敞亮发声:“我!我!我敢,我敢亲这个样子的巫界恶霸!”   “真的?”秋观云把那只牛头转了过去,呲牙一笑,“小呆瓜敢亲?”   少年坚定无畏:“敢,敢,非常敢!”   她勾勾小指:“过来。”   “好!”少年瞳孔放光,兴奋满点,大步直跑,“听我说听我说,我还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哦?”   “你是牛头不是吗?我来变成马面,然后牛头马面玩亲亲好不好哇?”   她定了须臾,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然后一把按住面前的少年:“小呆瓜,你几时变得如此聪明绝顶?本大爷喜欢!”   “是吧?”查小呆得意洋洋,“我很聪明吧?”   “聪明绝顶!”她掐着那张粉嫩包子脸,“快点给本大爷变成马面,就让我们来成全这对千年绝恋!”   “……”在场诸人对这两个诡异生物陷入了无可避免的绝望中,懒得吐槽,懒得理会。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允许这等事自由发生。   随着一声怪叫,查小呆单薄的身体如一片纸般成为神殿天花板上的点缀物。   顶着牛头的秋观云被带到大殿前方的长镜前。这面用来给那些前来叩拜祷告的信徒走进大殿前整理仪表的镜子,今日有幸映出了一张狰狞丑陋的面孔。   “既然你想,我陪你就是。”面朝长镜,百鹞站在小女子身后按她的双肩,“但只有旁人欣赏未免对如此热衷的你不太公平,站在镜子前,既能参与其中也能从旁欣赏,两全其美吧?”   “……”秋观云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三秒,在百鹞把脸俯上来的瞬间,忽然将其搡到十几步外,自己则跳出丈许,丕地变回本真貌色。   “老狐狸你变 态吧?你一定是变 态吧?那样一张脸你都亲得下去,你是个无可救药货真价实的变 态吧?”她跺足高吼。   “是吗?”狐王大人耸肩。   云沧海低笑:在某种意义上,这两人是彼此的克星没错呢。   “不亲了吗?”查小呆满脸失望,“还以为今天能和巫界恶霸亲密无间的说。”   百鹞睐其一眼:“外面有一群处于饥 渴中的魔物,我可以成全你和它们亲密无间。”   “……时间太晚了,不劳麻烦。”少年不想再度成为天花板上的风景,乖乖咬着手指隐伏于侧。   她掐腰大喝:“本大爷可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有本大爷罩你,小呆瓜怕他何来?”   云沧海颦眉:“动辄把那三个字挂在嘴边,却不求甚解,活得这般没心没肺,当真是你家那个狐狸老爹养大的女儿吗?”   她一怔:“对呢,我好像还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是救世主。为什么咧,织罗?”   织罗哭笑不得,才要为她答疑解惑,后方偏殿门“吱呀”打开,有声道:“我来告诉你吧,所谓‘救世主’。” 六十(上)   所谓救 世主?秋观云眯眸乜着发言者,就算对方是一位被自己由衷欣赏的美人,她也不喜欢这个不甚恭敬的语气。   “魔 界此次计划酝酿已久,早在海神与沙漠之神联手进犯神域时,魔界已经有在暗中资助,只是,当时恰值魔王即将进入千年沉睡之期,几位魔王的继承人因此产生明暗角斗,和平主义者趁势阻止计划施行。但是,这点变化阻挡不了魔界燃烧百年的野心,当新魔王诞生后,搁浅的计划再次启动,且规模与速度更胜从前。”法卡道。   “是喔?”她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可这些,和‘所谓救世主’有什么关系?”   织罗抿唇浅哂:“法卡在受到我的误会离开那段时间,调查了魔界计划的始末,潜伏神都里的内奸也是他透过魔界的内线得到了准确讯息报给母亲,从而避免了事态更大的恶化。他同时探到魔界的新魔王欲重新启动与沙漠之神的合作,我为之去找塞冬交涉时,对方说只承认秋观云一位春之神,只有你出面,他或许会考虑拒绝魔界的邀约。”   这就是“所谓”的由来?她耸肩:“就算那只塞冬给我面子好了,织罗现在拥有了优昙罗全部的力量,教训他当是手到擒来吧?”   “塞冬或者不足为惧,可是他两个前往异界修行的兄弟已经返回,一个是火山之神泰炽,一个是冥河之神奉万,如果那两个加入反叛队伍,对魔界来说如虎添翼,对我们则是雪上加霜。”   “火山与冥河?”顾名思义,一个是主管火山喷发的神,一位是操控冥界河流的祇吗?“听起来有点棘手呢。”   “他们与塞冬是大地之神与冥海女神生下的三胞胎,塞冬虽然最不济事,却是长子,倘若他站往魔界,另两个定然随后跟随。”   “他们真的是三胞胎吗?”她张大眼睛,兴致盎然,“三兄弟长得一模一样吗?”   织罗停顿了数秒,问:“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奇怪?”   “有吗?”她浑然不觉,“可我真的没有亲眼见过三胞胎啊。”   “你很快就会见到了。”法卡僵声道,“塞冬声明除非见到你这个他所承认的春之神,否则不与神都进行任何谈判。”   她蓦地了然:“那么,法卡你对我的别扭,是因为他们胆敢不承认你惟一承认的春神大人吗?”   法卡凝颜不语。   猜对了?她哧哧怪笑:“原来法卡大人如此在意细节,有点可爱哟。”   百鹞冷哼。   “当然,比老狐狸还差了那么一点。”她适时见风转舵。   “诶?”查获少年很受伤。   “当然,谁也比不过我家查小呆。”此话发自肺腑。   织罗哑然失笑:“你对即将与塞冬三兄弟会面没有任何担忧吗?”   她想了想,问:“有需要我担忧的地方吗?”   “火山之神泰识是众所周知的兄控,对于曾经将他的兄长打得落水流水的你,只怕不会友好。”   “真的?”她咧嘴嘻笑,“巧了,我身边也有一个远近闻名的妹控,届时交给他们去对垒呗。不过,仅仅是因为塞冬三兄弟,我便被定位‘所谓救世主’,有点牵强了吧?”   “这……”织罗稍作迟疑,“的确不止如此。” 六十(中 )   “还是 一气和她把话讲透彻吧。”云沧海叹道,“这孩子虽然有点没大没小,但该遵守的规则还是会遵守。反而越早了解,越是可以拿出应对之计。”   “咦 ?”秋观云一怔,“母亲大人您早就知道了什么吗?”   云沧海轻嗤:“只有你和查获不知道吧?”   她美眸瞠向某人:“这么说,老狐狸也了解?”   后者眼睑微动,算是回答。   “怎么这样?”她利齿霍霍逼近织罗,“明明我才是主角,为什么是最后一个知道?”   后者安之若素:“用你的说法,越是重量级的大人物,越要安排最后一个出场不是吗?”   “……是!”她认同这个设定,回座坐稳,“好,现在最重量级的人物有时间有心情,尔等把最重要的资讯原原本本地道来吧。”   织罗默然思索良久,淡淡道:“与天帝有关。”   她眸光一闪:“那位‘出游’中的天帝?”   “是。”织罗掀睑,瞳底幽若烛火,“准确说,与他曾经做过的事有关。”   她托颐耐心等待,却半晌没有下文,不由笑道:“那位大人活了成千上万年,做过的事浩若繁星,可以讲得更详细一点吗?”   织罗唇角抿起。   难言之隐?她扬眉:“如果是因为潘雅湖那桩事,我不认为织罗还有讳莫如深的理由。我想,那早应该不是你心中的痛处了吧?”   “事情起源于优昙罗与擎释的初 夜。”织罗淡淡开口。   呃……   原来这才是法卡大人不悦的原因吗?   “那日,为了讨取优昙罗的欢心,擎释摘下了开在魔界与神界交汇处的耶和罗花献给她。竟不知那朵花恰是时任魔王的爱姬灵魂所化,本是魔王将之在以花的形态植在交界之地受神、魔两界灵气的滋养,以期早日重生。神界王子擎释断送了爱人的重生之路,魔王发誓摧毁神界,所以才联合妖界炼成玄铁利剑刺杀了时任天帝冕社。尽管后来多次战争又多次签定和平协议,也只是魔界为了恢复生机养精蓄锐的缓兵之计而已。”   也就是说,擎释为了讨自家美人的欢心辣手摧花,令得别人家的美人香消玉殒,从而为神、魔两界结下了这桩千万年的梁子?   “现在的新魔王恰是那一任魔王的重生之体,他利用魔界主战一众的野心,一心为前世的爱人复仇,所以,若想平息这场战争,要么完全将其击溃,要么……”   “使其爱人重生。”秋观云道。   “嗯?”织罗稍怔,“你也认为这是另一条路?”   她沉吟:“我是看你对魔王至爱之死怀有愧疚,才替你将想说的话说出来。是不是一条可行的路则另当别论。毕竟,纵使魔王因为至爱重生龙心大悦愿意放弃战争,也无法保证那些簇拥其侧追随其后的魔众能够无条件的服从。”   觑织罗因自己的话面起黯然,她语声欢快高扬:“就算魔王爱姬重生不能使魔王取消战争,至少可以使织罗不必再为此耿耿于怀,没什么不好。”   织罗冁然:“你有巫界操控自然之力,施展出的复苏萌生术有加倍之效,我从旁配合,绝对值得一试。”   “好!”她振臂高呼,“本救世主隆重登场,让我们放手一搏!” 六十(下)   虽在“ 救世主”夸下海口,但任谁都明白,复活那朵耶和罗花绝非易事。   织罗 在决定接回秋观云前,已经做过一番功课,集齐了动用那等术法所需的素材。不过,纵使万事俱备,秋观云这股到来东风也需要好生运作方可大显身手。   只是,东风吹起前,塞冬三兄弟的请柬到了,由神相府转至神庙。   “本大爷还没有找他,他倒主动找上门来,看来有兄弟撑腰,气势就是不一样了呢。”捏着那张请柬,秋观云笑道。   “如此正好,塞冬三兄弟也是你来这个世界的原因之一。”云沧海道。   “说得是!”秋观云豪情勃发,“在做更麻烦的事情之前,先会会沙漠之神的兄控弟弟,老狐狸,走呗。”   查获跳起控诉:“为什么找老狐狸不找我?”   她咧嘴坏笑:“因为本大爷要见的是一位兄控,老狐狸则是妹控,正好给两位一个机会好好探讨一下啊。”   百鹞淡嗤:“这只呆瓜也符合你的条件。”   “哪里?”她好奇,“小呆瓜你控什么?”   “当然是控你。”昙帛抢在狐王之前,扬声道。   她愣了数秒,丕地失笑:“这样也不错,小呆瓜继续努力。”   “巫界恶霸别理她。”查小呆恁是趾高气昂,“我们走!”   喔喔,少年少女的微妙心结又开始了吗?秋观云眼珠一转,道:“昙帛也跟着去吧?”   “啊?”昙帛一怔,“你要我跟着去?我什么都不会喔。”   她站到少女面前,美眸含笑,唇线微勾,出指点了对方下颌一记:“你聪明伶俐,又是这个世界的人,有你跟着,我们也会放心许多。”最根本的原因是:有一对处于暧 昧时期的欢喜冤家陪伴,貌似相当有趣。   “那……”昙帛粉颊不知所以地飞起两抹红晕,“如果你这么说的话,我也不是不能跟你们一起去。”   除了很难理解这层境界的查获,在场其他人皆口发叹息: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位男女通吃的主儿又在散发电力了。   “那就走吧。”她一手挎起少女,一手抓住少年,“我们去赴宴!”   ~   好……   失望。   赶奉这趟宴请,秋观云本以为能看到三张毫无二致的脸,但呈现面前的三张面孔,毫无相似之处不说,且是大相径庭,谬之千里。   沙漠之神塞冬,一旦摒弃了那等听命于人的卑微猥琐气质后,算是个五官端正的清爽小哥。另外两个,一位是面目藜黑宽眉厚唇的高大汉子,一位……亦是与以上两人相差最大的,是个眉清目秀体态轻盈的美少年,若非喉结突出声音宽厚,定然以为女子无疑。   更甚者,她以为控兄者是这位美少年的当儿,对方自报家门冥河之神奉万是也。相应,另一位身形宽广的火山之神则对长兄亦步亦趋,亲密无间。   ……如果这也是三胞胎,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俱是一母同胞可以吧?   “春神大人,我只所以坚持见您,是有事相求。”塞冬道,“我的兄弟泰炽在异界修行期间,遭卑鄙者暗算,体内被植入有一枚奇怪的种子,如今正以他全身的营养发根成长,请您救他一命。”   “呃?”就连对方的言行,也全未在她意料之中。 六十一(上)   “泰炽 是在跨越异界与此方的边界时,中了对方暗算。当时只觉背上像是一阵针扎一般的刺痛,看不到任何伤口,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多日后,脏腑间传来异动,方知体中多了一粒靠寄生存活的种子,且已经开始发芽生长。我们兄弟多方求助,仍无法阻止它的长势,更别说去除。十几天前,最好的朋友农业之神与枯朽之神先后失败后,皆建议我们来求助春神大人,我们实在……”   “可 以了,前后经过我已经了解。”秋观云无法把自己的耐心纵容到无穷无尽,“阁下回答我几个问题呗。第一,作为沙漠之神,你该明白我并非真正的春之神,为何放着现成的春神大人不去拜托反而舍近求远?”   塞冬沉默稍久,道:“因为您先前没有对我赶尽杀绝。”   “这……”她摇首,“不懂。”   寒冬垂首,闷声道:“我知道您来自遥远的彼世界,您对这个世界还存有诸多的不了解吧。这个世界的神是从一次又一次的杀戮中屹立而起,残酷是每一个神血液里流淌的本性。我倘若把泰炽的危机告诉那位春神,神相便晓得我们兄弟三个已然构不成威胁,在与第三次神魔大战一触即发的当下,无论是神相,还是春神,都绝对不会帮助我们。”   好吧,她无法替织罗断定会或不会,毕竟,织罗如今作为辅佐神相的左右手,所需要顾念与保护的东西已非往日,把神域的安危放在第一优先考虑没有什么不对。“这便是我的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认为我一定会救你的兄弟?”   “还是前面那个回答。”塞冬抬头,“因为您在那时放过了我。神界的各家主神对于住在下界的区域之神,总是带着倨傲式的优越。像我这类触犯天威挑战了各家主神尊严的叛逆者,他们决计毫不犹豫的抹杀。”   她一笑:“就算如此,你如何确定我不会拒绝你的求助?”   “这……”面对对方玩味的笑容,沙漠之神信心稍有不足。   “我认为春神大人一定会帮我们这个忙。”冥河之神奉万忽然道。   哦哦,美少年。她扬唇:“何以见得?”   “第一,如此有趣的奇闻趣事,春神大人应该不会只满足于做个旁观者。”   学本大爷说话?她煞有兴致地点头:“还有吗?”   奉万恭首:“第二,若能救活泰炽,春神大人将是我们三兄弟的救命恩人,从此凭您任意驱使。”   “有道理呢,如果是举手之劳,好像我的确没有拒绝的理由。”她站起身来,施施然走到始终缄声未语的火山之神面前,左右端详着那张脸,虽然对方的面色不好辨别,那双眼睛内却疲态尽现,病气浮腾。   她抬掌抵其前胸。   “你……”奉万面色一紧。   塞冬示意其噤声。   稍顷,她眸光一闪:“的确有样东西正在火山之神的腹内生根发芽。作为颇具神通的神明,你自己无法驱除吗?”   泰炽摇头:“我试过,反而助长了它的生长速度。”   “能够侵入神明的体内,自不是什么普通物什……”她摸颌沉吟,“带我到你遇到它的地方看一眼吧。不过……”   貌似已经晓得这粒种子的来历了呢。 六十一(中)   魔界与神界的交界之地。   一半是 天堂,一半是地狱。第一眼,第一刻,诸人如是忖道。   一边 是绿草如茵,碧水蓝天;一边是祼岩赤壁,暗影幢幢。虽然是一处处于两界之中没有方向不见日月的暧昧地界,仍然泾渭分明,昭示着光与暗、白与黑。   “就在此处,我从魔界的结界才踏了进来,即有一片黑影向我笼罩过来,闪避的刹那,感觉到背上刺痛,那片黑影随后就不见了。”泰炽指着某地道。   秋观云定睛看去,该处郁郁葱葱开着一丛色彩奇异的花朵,花瓣层层叠叠繁复堆砌,在无风的空气中径自招摇,瑰丽得近乎不祥。   她蹲身至花前。   “巫界恶霸喜欢这些花吗?”查获也一并蹲下来,问。   “漂亮吗?”   “漂亮是漂亮,但是……”   “但是如何?”   “好像散发着一股让人不喜欢的妖异之气。”   虽然是个小呆瓜,感觉还算敏锐嘛。她莞尔:“不应该是妖异,而是魔性吧?”   “咦?”   她立直身形:“我已经确定侵入火山之神肺腑间的种子是何来历了,离开这边再来说话……”   花间蓦地蹿起两股黑色的烟雾,袭向最近的两人。   查获一声大叫,抓住身边人掉头就跑。   她啼笑皆非:“老狐狸!”   百鹞挥袖拂出一片白芒,与黑色烟雾相抵,挡其攻势。   “正是这样的东西。”泰炽扬声,“我在那时遇上的正是这样的东西。”   秋观云甩手把小呆瓜送出丈许,回身望向在老狐狸织起的防护前迅猛攻击的黑雾,道:“很霸道呢。”   “更霸道的在这里。”一抹尖诮的声线浮现于她耳后。   她挑眉,未避未动。   对方对这一应对显然不曾预料,迟迟未见动静。   她嗤声一笑,抬手划出隐身结界,闪身其内。   “……去了哪里?”一团黑雾形成实体,一个黑衣女子寒声发问。   她扬唇:“就在你身后呢。”   黑衣女子猝然回转,向着身后挥落手中的镰形利刃。当然,等待她的只是空气。   “你来自魔界吧?”秋观云在距其十几步外现身,问。   黑衣女子拧眉问:“你是什么来历?”   她颔首:“连我的来历也看不出来,看来你也只是一个小喽罗罢了。”   黑衣女子被激怒,忽地仰颈发出一记尖厉的哨音。   随着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周遭黑影乍现,尽向他们扑来。   “不宜恋战,撤退!”百鹞喝道。   秋观云点头,向泰炽示意,后者挥掌摆脱两道黑影的纠缠,甩手将提前备在袖内的隐形珠摔在地上,在弥漫蔓延开来的绿色尘雾中,他们移步迈出结界,置身于神界疆土。   百鹞双目满启探索地盯在秋观云面上.   “……怎么了?”她摸了摸自己脸颊,“弄脏了?”   “你第一次,没有在第一时去救查获。”他道。   她咧嘴:“很高兴吗?”   他淡嗤:“关我何事?”   “既然不关你的事,就不要问本大爷的事。”论傲娇,本大爷的功力也不遑多让,哼。   “……为什么没救他?”狐王大人问。   她憋笑,看着前方巨石下的少年男女,道:“因为小呆瓜正在长大,尤其在喜欢的女子面前。”   “不怕他死在里面?”   “小呆瓜很强的。”她道。 六十一(下)   百鹞轻 哼:“他强在哪里?吃饭吗?”   小气 吧啦的老狐狸。秋观云撇嘴,施施然走到在避风山石后的昙帛身前,笑道:“有查小呆在,昙帛完全可以不用担心遭遇危险呢。”   昙帛余悸未消,不甚确信地乜了身边少年一眼:“他反应那么慢,哪里是一个可以信赖的?”   “你说这话是想找茬吗?”查获高声咆叫,“方才若不是本大爷,你早被那些黑色怪物吞了好不好?”   昙帛回吼:“如果你不那么迟钝,何必临近危机的时候才将本小姐救出来?”   “那……那本大爷下次就放着你不管做怪物的大餐好了!”   “……正好,本小姐也不稀罕你来拯救!”   “你不可理喻!”   “你莫名其妙!”   呃,好热闹,而且似曾相识。秋观云从两只斗红脖颈的小鸡仔面前静悄悄走开,放任少年与少进行切实有效的沟通:倘若两人情根深种,这种等级的口角只是为感情增温的打情骂俏,有益无害;倘若彼此仅是流于表面的浅淡心仪,这等争执便是两人那脉暖 昩的消耗,早早清爽。不管如何,都是一个了结。   唉,为了自家孩子的终身大事,身为监护人真真是煞费苦心呢。她有念如是。   “春神大人,您方才说已经知道那粒种子的来历,可是真的?”泰炽瞅准时机,问。   她掀眉:“不相信我吗?”   “塞冬相信的人,我当然相信。只是……”泰炽顿了顿,“我在哥哥面前隐瞒了那粒种子带给我的真正痛苦。它每一次的成长,都如同一根钢针游走于我的脏腑之间,除了跟随塞冬到各处求助,我自己在私下也试过诸多方法,除了更加痛苦,没有任何助益。如果春神大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知道了各方神祇都无法判断出的答案,您打败塞冬之事,我想我也能很快释怀了。”   她莞尔:“我之所以能够恁快晓得它的来历,是因为运气好而已。碰巧近来听了一个奇妙的故事,起初只是猜想,到了那个地方后,才是确定。”   百鹞心中一动,插言道:“难道你认为那粒种子是……”   “不是认为,是‘确定’。”她冁然道。   百鹞挑眉:“何以见得?”   她好整以暇地晃动食指:“我说了吧?这不是推理,是事实,不需要见不见得,你需要做的只是相信。”   狐王眉心微蹙:“请赐教。”   她神秘一笑,面向泰炽:“火山之神有令火山喷发和静止的神力吧?就是说,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火山之火?”   泰炽颔首:“是我职责所在。”   “那么,用火山之火架构一个结界吧,我会那粒‘种子’投放在这个结界内,由你这位受害者亲自将其圈禁。”   泰炽一怔。   “如何呢?”她问。   “春神大人当真可以救我……”泰炽垂首,僵声道,“我一直不以为然,仅仅因为不能违背塞冬哥哥的命令,只好勉为其难地配合……啊!” 八尺汉子掩胸惨叫。   “好霸道的生长力。”她咋舌,玩味笑道,“让我越来越想见上一面,看看是如何一个勾魂摄魄的美貌佳人。第一步,先请你……”   “呀——”一声惊呼,那方的查获和昙帛一起消失了踪影。 六十二(上)   就在自 己眼前,小呆瓜和他可爱的小女友不见了?   此情 此景,令秋观云好生恼火。她倏地逼近泰炽,笑得阴风澹澹:“在本大爷面前掳人,你好大的胆子呐。”   “……春、春神大人?”面对如此近距离的一张精致面孔,火山之神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自处。   百鹞伸臂把人扯回,道:“织罗说过,此处不远有一处神相设在人界的据点,先去那边做完你要做的事吧?”   她美眸圆瞪:“你一点也不担心小呆瓜吗?”   他长眉淡扬:“你不说他很强?”   “你……”她嗤声,“你居然在这个地方等着本大爷,老狐狸你的心眼是有多小?”   “还好。”他当成夸奖收下。   泰炽到消失两人所站过的地方察看良久,道:“这个地方盘旋着一股那些黑雾掠过时的味道。”   “就是说的确是那些人做的没错了?”她切齿,“快点回到神相的人界据点,本大爷要进行严刑拷问!”   所谓严刑拷问,当面对一个不成熟的灵魂时,又该如何进行?   神相娥依诺的人界据点。在周围布下结界后,秋观云再请泰炽以火山之火设定了一个圈禁结界,而后由百鹞护法,进行“剥离”之术。   “剥离”之术,是她姑且随机自创的名号,以巫界可与自然呼应的力量,再以春神的万象归真之法,暂时压制种子的成长,而后,手抵泰炽后背,动用吸纳之力将种子与寄生躯体剥离,在其恢复意识钻进自己肌理之前,转移进圈禁结界内。   过程进行得还算顺利,只是,当圈禁结界响起女子微弱的呻 吟时,秋观云体内那根怜香惜玉的神经当即被唤醒,迫不及待请泰炽撤去火山之火。   结界区域内,一条依稀可见的人形轮廓匍匐于地。   “原来这么虚弱吗?”她盘膝坐下,恁是惊奇地叹息,“就是说,做那些事的非你本尊?”   那道轮廓稍稍颤动,以薄弱的气息道:“我……晓得他们做了什么……只是想……把我复活而已……”   “你的同伴想你复活,于是将你植在两界的交界之地,专门猎捕那些过路的神明吗?请问截止到现在,一共有多少倒霉鬼做了你的盘中餐?”   “我……灵魂支离破碎……‘他将所有碎片都化成了种子”   她吸气:“这个意思是无以计数吗?”   “不……不是所有种子,都可以寄生,有的,只能种入灵力富足的泥土内吸取灵力。”   “那么,如你这粒种子的种子,又有多少粒呢?”   “三粒。”   “三粒?”这个数字尚可接受,“你可知道每一粒的准确位置?”   “‘他’将我……感知……进行了……隔离……无法感应……”   她咋舌:“难道本大爷还要到处搜罗受害者不成?”   “不必……你想毁掉我……这一片就足够……”   “别把本大爷说得那么残忍。”她大摇其头,“本大爷是想救你。”   “你并非……魔界中人……为何要……救我……”   “这……”她坏笑,“许是我想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位美人,令魔王千百年对你念念不忘。”   “若……你是为了魔王……请立刻杀死我。”那道轮廓准确发声。 六十二(中)   是一个 强权夺美令不能与真爱结成伉俪的美人悒郁而终的故事呢。廊下栏上,秋观云不无沮丧地抱膝而坐,一径地长吁短叹。   “那 个残缺灵魂对你说了什么,使你这么一副模样?”百鹞徐徐踱来,问。   “说了一个听者伤心闻者落泪的悲情故事。”她哀戚戚道。   百鹞一眉微扬:“想分享吗?”   她抱头:“我正在纠结啊。”   他维持一贯的不勉强态度,撩衣从旁坐下。   她拿眼角瞄了瞄这位气定神闲的狐王大人,再三掂量过后,期期艾艾道:“老狐狸。”   “嗯?”   “先前那个百 合仙子回来找你的时候,你对她当真没有一点不舍和心动吗?”   他皱眉:“没有。”   “为什么?”她秀眸大瞠。   他眸光斜睇:“你是希望我对她有所谓的不舍和心动吗?”   “这……倒也不是。”她唇儿抿抿,“可是为什么没有?”   “因为我心中早已经和她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结束。”   “我中了织亚血咒忘记你那段时日,你为什么没有干净利落地结束?”   他眉心收紧:“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她呐呐道:“就是想知道如若以前爱过的人回来……”   “与你刚刚听过的故事有关?”   她一手摆弄着织罗为自己编就的麻花长辫,垮着脸儿点头。   他伸臂把小女子的头顶抚乱,道:“那就不要浪费你的优点。”   她好是气恼:“我的优点那么多,你指哪一个?”   “……”他淡淡道,“你不喜迂回直奔主题的那一个。”   “那位魔王爱姬有可能是法卡的旧情 人,怀着一颗深爱法卡的心被魔王的强权占有为妾,在其身边百年从未笑过,灵气耗尽后香消玉殒。”她语速极快地道出。   他挑眉:“然后?”   这个轻描淡写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她气咻咻道:“法卡等了千年,如今终于可以走近织罗,如果我把这位旧情 人复活,造成他左右为难怎么?更重要得是,织罗好不易才能打开心扉接受另一段爱情,如果因为我做了多余的事使她经受第二次创伤怎么办?”   “那么……”狐王大人不改淡漠口声,“你想不想使之复活呢?”   “所以说,本大爷正在为难!”她恶声恶气,“老狐狸如果给不出更有见地的意见,请不要打扰本大爷的深度思考。”   他浅哂:“想明白做与不做哪个更令你高兴,再来决定不迟。”   “两害相权取其轻?”   “想成两益相权取其重更好。”   她忖了忖,展颜一笑:“被吓到了,老狐狸居然煮出了一锅心灵鸡汤。”   他蹙眉:“你的烦恼是假的吗?”   “真的。”她嘴儿痞气咧开,“本大爷被吓到也是真的。”   他凝颜不语。   成功惹火,好极了。她心情大好地在他脸上啄了一吻,而后轻盈跳起,扬声道:“火山之神何在?我有事请教!”   “春神大人请讲。”泰炽由室内步出,因为甫经过一场剥离之术,面上泛出青色,两瞳流溢灰冷,颇是憔悴不堪。   看来后遗之症颇为严重呢,幸好方才没有把那半只灵魂交给对方保存,不然这会儿兴许已在火山之火内灰飞烟灭。她笑得人畜无害:“有关魔界诸生的寿命,阁下了解多少?” 六十二(下)   “魔界 内的生命与神界相若,虽然可以活上千年万年,但并非永恒不灭。弱小者随时有可能被强大者吞噬或封印至力量耗尽自行消失。强大者也各自存在着致命的弱点,一旦被人击中便是终结之时。个中的区别,在于更强大者可以操纵自己的重生,寻常强者便会永远消失。”泰炽道。   秋观 云点头:“那任魔王重生后成为新任魔王,继续复活爱姬生命,看来不只是强大者,还是一个执念极深的强大者。那半个残缺不全的灵魂宁肯永远消失亦不愿重生,即使死亡也无法躲开一个避之不及的人,可怜呢。”   “她复活与否我不关心。”泰炽目光一定,“如果春神大人担心得是这一点的话。”   “你不关心?”   泰炽扬首:“她是一个连死亡也不能自己做主的可怜灵魂,我没必要同她计较。”   啪啪啪。她拍掌:“好有男子气概,火山之神。”   “您过奖。”泰炽恭身,“春神大人救了我一命,任何事请直接吩咐。”   既然如此,她不客气就是:“能否给令兄一个消息,请他无论如何也不要答应魔界的联手倡议?”   “当然。”   “那么,请去调息将养吧,你的体力尚未完全恢复。”   泰炽一怔:“您的同伴被魔界掳走,您不想我替您把他们救回来吗?”   她莞尔:“那是我的责任。” 对方掳人,为得是那半只灵魂,有“她”在手,还怕小呆瓜不能平安归来?   泰炽定睛看她多时,呆愣愣退下。   百鹞轻哼。   “……你又怎么了?”她眄去一眼。   “你果然适合成为巫界首领。”他道。   “诶?”她吓得一跳,“你是在撺掇本大爷弑母篡位吗?”   他一顿:“当我没说。”   她嘻笑:“老狐狸不用担多余的心,本大爷不管成为什么,都不会忘记给你一个正室名分。”   他淡嗤:“有闲情说闲话,不为织罗担心了吗?”   她鼓颊:“本大爷方才得到泰炽的确认,先为织罗解决了一桩烦恼,多少也是一点弥补吧?”   “因此,你决定救那个灵魂了?”   “对。”她握拳,“不管是人是魔,既非大恶,见死不救实在有违本大爷的人生美学。”   他沉吟多时,颔首:“你还须清楚,倘若你将她成功复活后无意交还现任魔王,只会激起魔界对神界的更大仇恨。”   她微愣,眨眸:“你怎么晓得我不会把她交还魔王?”   “我了解中的秋观云的确如此。”   “哈!”她喜笑颜开,霍地跳到了狐王大人身上,双臂环搂其颈,两条长腿牢牢盘绕,“老狐狸,你了解中的本大爷会不会这么做?”   他淡然对之:“经常。”   “喜欢她这么做吗?”   “无法拒绝。”   “哈哈~~”她眉眼弯弯,“本大爷越来越中意你了,老狐狸。”   他耸肩:“请便。”   她咭咭笑着,在这张俊美脸庞上连啄数记,端的是龙心大悦。   “即使如此,那个提醒仍然存在。”他道。   好吧,这个煞风景的习性依旧令人不爽。她抿嘴:“本大爷晓得啊,不过既然我们能将天……那人送进那里,魔王难道不能?”   “……也好。”   “你赞成?”   “你想怎么做,我陪着就是。”他道。 六十三(上)   为了将 自己的所在地告知掳走查获、昙帛的彼方,秋观云撤去据点周围的结界,并请泰诺四处走动了一番。而后,在那对少年少女消失后的第五天,对方终于以一只黑色飞鸟送来讯息。按照那只会吐人语的鸟儿所言,他们准时来到了边界之地等候。   “你 已经将公主灵魂的种子丢弃了吗?”一团黑雾乘风而至,雾中走出黑衣女子,两只幽绿的眼睛直视泰炽,“能够成为公主重生的器皿是你无上的荣幸,居然不知感恩,果然是个无德无福的下贱胚子!”   这就是所谓恶魔的逻辑吗?秋观云失笑:“既然如此荣幸,你为什么不成为你家公主重生的器皿?”   黑衣女子憎恶的视线凛冽一扫,道:“如果我可以,你认为轮得到这副肮脏躯体?”   饶是泰炽属于貌恶心善的宽厚一型,耳闻这等说辞,亦很难不起火气:“区区下等恶魔,在火山之神面前也敢放这等口声,果然是下贱种类的无知所致吗?”   火山之神?黑衣女子稍稍一愕,强辞道:“无知之徒以为我是下等恶魔吗?竟不知至少到了中等恶魔才可具有人类形态?”   秋观云冁然:“不管是你是下等,还是中等,你应该明白火山之神想把你和你安排在暗处的那些同伴燃成一把灰烬不是难事吧?”   黑衣女子面生一丝惧意,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   “害怕了吗?”她黛眉轻掀,“不需要,如果我想杀死你,早在中间地带遭遇的时候便可痛下杀手,也就省却了今日的这场会面。”   “你……”黑衣女子强自镇定,“你把公主的灵魂放到了哪里?”   “我们的人在哪里?”   黑衣女子如梦初醒:自己手中掌握有人质,对方的恫吓只是虚张声势罢了。一念至斯,气势陡然起变,黑衣女子头颅高昂:“他们目前活得很好,但如果公主的灵魂受到任何不敬的对待,便另当别论。”   “是吗?”她笑意吟吟,“我也正想说你家公主的灵魂暂时没有什么大碍,可是倘若我们那对金童玉女有谁受了一点伤害,情形将很难保持。”   黑衣女子厉声:“他们怎配与我们高贵的公主比较?”   她嫣然一笑:“既然价值不对等,这场见面也就毫无必要,大家就此散伙,各自按心情处置人质如何?”   黑衣女子语窒半晌,气急败坏地大骂:“你这个非神非妖非人的怪物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介入我们魔界与神界的纷争?”   她稍加忖思,问:“话题有点远了,你确定要把时间用在这方面吗?”   “……”黑衣女子差点从胸口呕出一口血来。   “小呆瓜,小呆瓜在不在?”她径自放声招呼,“在的话应一声,不然本大爷把你舍下自己去喝酒玩耍去咯~~”   “我在这里!”查获的声音忙不迭从不知名处传来,“但这些丑八怪把坛子给抓住了,不准本大爷离开。”   “笨蛋!”昙帛的声音随后追上,“告诉过你不得这么叫我!”   两个声音皆是活力十足呢。她欣然颔首:“小呆瓜为了昙帛甘愿受困于对方,很有男子气概喔。”   “他们两个中,你只能带走一个。”黑衣女子恶意满满道。 六十三(中)   恶魔送 给人类的选择题,从来都是拷问人性,煎熬人心,这是诞生于黑暗的恶魔们的乐趣所在。不过,秋观云不认为自己需要担当这份试炼。   “小 呆瓜听到了没有?人家说只能带走一个,你认为我该先带谁逃离恶魔之手?”她拔高声嗓问。   “带坛子(笨蛋)走!”少年与少女异口同声。   喔喔。她鼓掌:“你们都具有为彼此着想的高尚情操,好孩子。”   “别玩了。”百鹞抱肩闭眸入定多时,懒懒发声。   她奉送一个鬼脸,道:“小呆瓜,你确定我把昙帛带走吗?你须明白,一旦用昙帛交换了那半只灵魂,失去了价值的你即会遭到最猛烈的攻击,寡不敌众之下,沦为那些魔女姐姐们的食物也说不定哦。”   “……你在吓我吧?”查获迟疑问。   她唇角上扬:“不然你认为那些魔女姐姐会把你当成宝贝供养起来吗?”   “本、本大爷才不怕!”虽然看不见那张粉粉嫩嫩的苹果脸,却可以想象那张脸上面的丰富变化,“你把这个拖后腿的坛子拿走就好。”   “昙帛你也这么认为吗?”她直着声腔问。   昙帛嗤之以鼻:“别听笨蛋的胡言乱语,他把自己定位成大英雄正在做白日梦,你只管把他带走,本小姐眼不见为净。”   “真是一对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呢。”她粲然笑开,“我好感动。”   百鹞锁眉成川:“你还没有玩够吗?”   她瞋目相对:“难道你看不出本大爷很认真的在烦恼?”   “……决定好了没有?”黑衣女子盎然扬声,“准备赐予哪一个生机,赐予另一个死亡?”   她黛眉轻颦:“一定是一生一死的选择吗?”   “对!”   “我的决定是……”她沉吟过后,骤然扬臂疾呼,“两个都不选!”   “啊(啊)?”查获、昙帛齐声愕呼。   黑衣女子也一怔,将信将疑:“你不想救你的同伴?”   她郑重点头:“你方才不是说过他们价值寥寥?我决定赞同。”   “我们公主的灵魂呢?”   “既然我赞同你的意见,你们的公主当然是白白还给你们……”她丕地失笑,“你认为这么便宜的事,可能发生吗?”   “你……”黑衣女子舌结良久,“你在捉弄我?”   “不止是你,还有我家的那对呆瓜。”她笑吟吟道。   黑衣女子双掌紧握,惟恐自己按捺不住,与这个笑容邪恶的女人拼死一搏。   “闲言少叙,言归正传。”她颜色一正,“我的交换条件是,两个都要。”   黑衣女子断然:“不可能!”   “再见。”她转身。   “站住!”对方厉叱中,闪身挡在她面前,“你想去哪里?”   “回家。”   “我们公主呢?”   “你不是放弃交换?”   百鹞叹息:到底谁才是恶魔?   “你——”黑衣女子目射戾芒,“你这怪物再敢作怪,我命他们把你同伴之一的手掌一只只砍下!”   “正好。”她浅哂,“我也想把你家公主的每一片一寸寸摧毁。”   黑衣女子冷笑:“凭你也能找到公主所有灵魂碎片的确切所在?”   她好整以暇:“就是已经找到并收集齐全,才敢这么说话不是?”   “什么?”黑衣女子愕然。   她莞尔:“如你所闻,现任魔王大人。” 六十三(下)   此话落 ,泰炽瞠目结舌:“你说她是……?”   “现 任魔王大人。”秋观云笑道。   “据我所知,现任魔王并非女性……”随即,火山之神意识到自己这话问得近乎痴呆:倘是黑衣女子果真是魔界魔力第一的魔王,外部形态自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变化,遂面向对方问道,“你当真是魔界的现任魔王?”   黑衣女子未语,一径盯着秋观云,双眸沉若深海。   没有当口否认,显然十有八九。泰炽挫折感满载,向身边征求同盟:“狐王阁下,难道你也事先早已知道他是魔王了吗?”   百鹞摇首:“并没有。”   “可是阁下没有一点吃惊。”   “不,我很吃惊。”   “……”真真是看不出来呢。   “看不出你有这个眼力。”当事者终于扬声,“这么说的话,娥依诺不惜打开时空之兵搬求援兵,也算有一点价值。”   哇哦,即将现出真容了吗?秋观云心中激昂欢呼,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不愿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传说中,越是高级的恶魔越是拥有欺天灭地级的美貌,已有法卡那般姿色力证在前,不知这位魔王大人又会长成什么模样?   对方掀起从容的微笑:“外来者,告诉我你的姓名。”   “咦?”她一呆。   对方扬眉:“被魔王晓得你的名字,是你的荣幸。”   她面起困惑:“这样好吗?”   对方稍怔:“哪样?”   她两眼尽含诚恳光芒,道:“阁下端起如此尊贵的仪态,启用如此威严的口声,却仍然保持这个形态,不会有损魔王的美名吗?”   百鹞冷冷一嗤。   “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有余裕关注那些无足轻重的东西?”对方的目光内,涌现不是知是同情还是怜悯的情怀。   “为什么不能关注?”不得小看本大爷对美色追求到底的决心!   对方叹息:“你有点聪明,却没有足够聪明。看破了我的身份,却没有看透当你点破之后的现实。”   “现实?”她眨巴着眼睛,“难道魔王大人的身份就像不能念出的咒语,一经违反,即有诅咒上身?”   对方浅哂:“魔界王者的言语,的确具有将最强力的诅咒施加于任何个体的效力。但你的问题是:你现在你只剩下一个选择,即把嘉丽的灵魂自发奉上,并承受同伴因为你的小聪明即将成为那些低级恶魔饵食的后果。”   她停顿少许,问:“这也是恶魔的逻辑?”   “可以这么说。不过,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你说将嘉丽灵魂搜集完整之说,是真是假?”   ……已经告诉本大爷须惟命是从且须经受同伴变成恶魔饲料的生猛现实后,还认为本大爷定然是俯首帖耳地有问必答吗?于是乎,她再一次印证了那个道理:对方的逻辑,不是恶魔的逻辑,而是帝王的逻辑,近如当初的擎释,远如自家的老爹,都曾是这个逻辑的执行者。   “真的。”但是,纯真善良如她,不打任何诓语。   对方眸瞳异亮:“给我。”   “不给。”   “什么?”   “不给。”   “你想陪你的伙伴一起结束生命?”   “不想。而且……”   “而且他们不会死。”百鹞道,全身皂黑的分 身从不知名处步出,左臂扶着昙帛,右侧站着查获。 六十四(上)   魔王的 怒火果然非同凡响,两指并拈,黑色的火焰即烈烈灼起,以将天地间的所有光华侵吞殆尽之势向他们裹挟而来。   泰炽 双手相击,迸发火山之焰构筑起一道红色壁垒予以抵挡。   “不行。”眼看着黑色火焰不作任何停顿地吞噬那道红墙,百鹞有感双方力量的悬殊,“火山之神再筑一道墙壁,而后撤。”   秋观云抬指画符,召唤自然之风助长红色火焰的喷薄之势后,也不敢恋战:“小呆瓜,带好织亚,风紧,扯乎!”   他们飞身疾去。   百鹞抬臂才欲张结隐身结界,一股巨大的迫力追至身后,他改为拔剑在手,挥舞剑气成壁,与追来的黑焰形成对峙。   秋观云掉转身形:“我来帮你,老狐狸。”   他摇头:“你带他们走,我断后”   她呲牙:“凭什么你断后?”   “你不走,查获不走。”查获不走,昙帛也不会离去,全体滞留,他的阻挡便毫无意义。   她柳眉倒竖:“小呆瓜,本大爷命你带织亚迅速返回神都!”   “不要!”查小呆拒绝得煞是干脆   她杏眸圆睁:“你敢不听话?”   “不管你说什么,本大爷也不能那般不讲义气!”   这呆货居然拿“义气”说事?她眸睇昙帛:“你带这个笨蛋离开。”   后者轻摇螓首:“重视情义是他惟一的优点,还是别使他一无是处吧。”   查获少年利齿霍霍:“笨坛子你这是在夸我吗?”   昙帛少女伶牙驳斥:“本来就没打算夸你。”   “你这个笨坛子!”   “你是笨罐子笨盘子笨碗加笨蛋!”   ……   在少年少女不合时宜的争执声中,魔王的黑焰愈发高涨,黑色的火舌蹿冒出百鹞的剑气之壁,朝这方诸人攫取而至。   泰炽再释火山之火,却因此惊动未愈的脏腑,魁梧的身躯萎顿在地。   有点不妙吧?秋观云眯眸:“本大爷明白了,此刻日阳将落,地近魔界,那只魔王用得是来自黑暗的力量,天时、地利皆备,力量才会无穷无尽。那么,我们就以人和胜他,小呆瓜和织亚照顾火山之神退到后方,老狐狸启用狐火,我召飓风助你!”   百鹞虽有疑虑,但此时惟有兵行险着,点头:“准备……”   “这里交给我吧。”淡淡降临的夜色里,一道黑色魅影倏然闪现。   秋观云定睛觑清来者面目,不由一笑:“的确,由你来应战魔王最是适合不过。”暗黑之主法卡降临是也。   “请诸位撤离。”法卡单手抵额,紫色的瞳内煞气聚结。   百鹞一手张结结界,道:“昙帛,和那只呆货扶着泰炽过来。”   查获对“呆货”二字忿忿抗议,昙帛抬脚踢之,两人协力搀扶着火山之神,走进狐王大人的隐身结界内。   “还有你。”百鹞目光乜向满面盎然的小女子。   “不,我要留在这边观战,暗黑之主战魔界之王这般的世纪大战不是每一天都能遇上……”一只皓腕被狐王大人空闲的右手牢牢箍住,猝不及防下,迅即带入结界,一路怨声载道。   后方,夜色更深,暗意更深,暗黑之主与魔界之王的世纪之战,轰烈开启。 六十四(中)   神都。神庙。   秋观云 归来后,除了对破坏自己梦想的百鹞声讨不绝,心中尚因为魔界之王那份前所未见的黑暗力量存有一丝余悸,   云沧 海对此甚感宽慰:“你还懂得‘害怕’两个字的存在,真是个令人欣喜的发现。”   “为什么?”秋观云茫然。   “诸如‘害怕’‘恐惧’,是人类面临危机与诱 惑时,心头响起的警钟,真正的英雄是心存对生的渴望,即使害怕也会勇往直前。真正的恶者才是既不信报应,也不存忌讳,肆意妄为。”   “恕我直言,母上大人对你的心肝宝贝貌似存有偏见。”她大摇其头,“‘害怕’这两个字,一直铭刻在孩儿的字典中。”   巫界首领煞是惊奇:“有这等事?”   “母上大人不信吗?”霎时,她倍感冤枉,“您仔细想想,姑且不说你家孩儿文兼武备、风 流蕴藉的本质,单凭你家孩儿有一个前任皇帝的老爹和现任皇帝的老哥,想如何的胡作非为不行?可是,你家孩儿可曾给您真正闯下过什么祸事吗?”   “哦?”巫界首领不胜纳罕,“原因是什么呢?”   她端正丽颜,侃侃而谈:“因为你家孩儿既具有一颗善恶分明的侠心,也深知行事须有度的道理。权势倾天的帝王将相行事太过肆无忌惮,将激起天怒人怨葬送江山;法力无边的天帝上仙行事太过,会招致造化反噬有损仙缘;风华绝代的秋观云行事太过,会有负卓越本质不利善良传承。”   “嘻。”织罗正好来到门前,不早不晚地听见了秋观云那一番高谈阔论,一时忍俊不禁。   “织罗。”她喜出望外:“你从神相府刚刚回来吧?我等你多时了喔。”   “我也是看见昙帛回府,便赶来听你此行的收获,不想……”织罗笑意璀璨。   云沧海汉息:“见笑了。”   秋观云兴冲冲牵起她一只小手:“走呗,我们到没人打扰的地方安静说话去。”   织罗轻掀眉梢:“你和云首领的话说完了吗?”   “不打紧。”巫界恶霸向巫界首领做一个赖赖鬼脸,“这一刻老娘退居次席,我更爱织罗。”   纵使已然决定去做,甚至找妥了为自己开脱的理由,但对织罗的愧疚之心依旧猖獗作祟。然后,她决定在着手复活嘉丽之前,先与织罗做一个推心置腹地闺中长谈。   ~   神庙的偏殿内,织罗静静听罢经过原委,面无喜怒,晌久无声。   悬在墙上的时钟指针“嚓嚓”作响,一下一下,宛若顽童嬉闹的小拳,敲打在秋观云心脏上,若干忐忑油然成形。   “哧~~”织罗丕地失笑。   “……咦?”   “抱歉。”织罗秀眸内黠光点点,“因为观云不安的光景实在少见,不由得欺负了你一下。”   “呃……”她先怔后悟,美目含泪,声线悲重,“织罗是我最后的净土,若是连你也变坏,我还向何人诉说我的纯真情怀?”   织罗抬手抚摸友人头顶,笑道:“我会努力保持自我。观云伤心之余,要不要立刻把那位嘉丽的灵魂引荐给我认识呢?”   “难道是法卡?是法卡对不对?”她焉肯轻易罢休?“那个冰川美人居然有腐蚀织罗的能量……”   “法卡?法卡在哪里?” 六十四(下)   那道声 嗓微弱纤缈,几不可闻,实质上若非她们身具非凡灵力,定然是难以听觉,但是,如此微弱的声音,语速却急促迫切,仿佛欲付诸所有残存的力量孤注一掷。   织罗 觑了秋观云一眼,道:“你还是先使她安稳吧,否则这般不加吝惜地消耗,怕是很难等到复活之日。”   “是啊。”秋观云长喟一声,双手结印,按在自己腰肋间,“浮于半空的睡眠精灵,安抚悲伤的灵魂,沉浸其焦躁,修养其精神,阻隔外音,沉湎梦境。”   织罗讶叹:“你把她放在你肋间了吗?”   “只是一个结界的接点。”她触感其形其识后,放下心来,“虽然法卡挡住了魔王,但他会不会在摆脱法卡后追赶上来无从预料,存放灵魂的器皿公然放在外面着实冒险,遂效仿了小呆瓜安置修罗刀的方法。”   言间,她默诵咒语,掌心向上,一个一尺为圆的透明琉璃坛突然出现。   “这……就是她吗?”织罗倾身观察其内那抹似有若无的形影。   她点头:“虽然我请老狐狸将其灵魂碎片收集完整且归于一处,但因为她元神所受到的剧创,虚弱得禁不住一丝微风。这个琉璃坛是冥界专用来修补受损灵魂的灵器,我向冥王大人借来一用。”   织罗哑然失笑:“连墨斯也被你拉了进来,不愧是观云。”   她耸肩:“不过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罢了。”   “但……”织罗眸光一闪,哑声问,“你是如何将她的灵魂碎片收集齐全的?”   “嗯?”   “当年,优昙罗在也曾想找到弥补错误的方法,但在耶和罗花离开土地的刹那,那个灵魂随即四散飘零,以无法计算数量的碎片形态分布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根本没有收集完全的可能,或者是那个时候正处于巅峰时期的优昙罗没有毅力去完成的。”织罗幽幽道。   她稍稍意外:“可是你仍然主张我们以复活魔王爱姬的契机与魔界进行谈判,这代表现在的你已经有了那份毅力吗?”   织罗嫣然:“纵然我依旧没有那份毅力,但我有你。”   她洋洋得意:“我很重要吧?”   “很重要,是我最重要的朋友。”织罗握住她的手指,“昔日,优昙罗其实有一条路径可走,那便是求助于风神,利用风的力量吹拂至世界各处,将嘉丽的灵魂碎片变成耶和罗花的种子植入土地,而后在百花凋零的时候操纵耶和罗开花,即可探知每粒种子的所在地,而后赋予重生之力进行漫长的滋养。不过……”   织罗叹息,淡淡道:“那时的优昙罗恁样骄傲,不想低头求助,更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神界与魔界战争的隐性祸首。而现在,你已经具有了自由操纵风的力量,无需求人。”   她眉开眼笑:“你与魔王不谋而合呢。他正是将嘉丽的灵魂碎片收集化成种子,并赋予其中三粒生命力较为强劲的种子入侵神体的力量,令嘉丽的家臣看守。我只是询问了一下她家家奴的姓名与生辰,用小呆瓜教我的修罗界定位之术做了搜索而已。至于其它的弱小碎片,老狐狸召来妖界的徒子徒孙,运用那些花木妖精的力量,三日内即全数到齐。 六十五(上)   “突然 觉得,能够做这件事情的,也只有你了。”织罗道。   秋观 云挺胸扬颈,受用无穷:“不愧是我的另一半,对本恶霸的优秀出色有着充分了解。”   “也不尽然。”织罗浅颦蛾眉,“比如你是如何识破与你谈判的嘉丽手下,我至今想不明白。在魔王释放力量的瞬间,法卡感知到了他的位置,但在此前,你早已晓得他是魔王了吧?”   她嘻唇一笑:“嘉丽说,她的家臣多是些狂躁冒进的武力派,黑衣女子是她的贴身侍女青亚,算是家臣里有几分脑子的智力派,为交换主子的灵魂掳走人质也算正常。可是,谈判的时候,黑衣女子气色太过沉定,眼神太过深邃,谈吐却拙劣得太过刻意,这样的反差令人很难忽略。”   “魔王刻意伪装平凡反而弄巧成拙了吗?”   她大点其头:“尤其,自他出现之后,我便感觉到四遭隐隐潜藏着一股超乎于常理的力量,绝非中下等恶魔们能够散发得出的威慑感,亦与初次遭遇青亚时的感觉有着天壤之别。综上种种,我便张口碰下运气,还好猜个正着。”   “猜?”织罗一呆,“你用‘猜’的?”   “对!”她兴高采烈:“我经常这么做呢,在各种因素集齐惟独实证不足时,索性装成洞悉先机的模样张口一猜,而且多数情形都是正确一方。由此可见,我的赌运委实不差,找个黄道吉日瞒过母上大人去赌场观光呗。”   “……如果那位魔王大人晓得自己的身份是你猜出来的,心况应当极为复杂。”织罗喃喃道。   “说得就是嘛。”她悻悻道,“遗憾得是在本恶霸揭晓谜底前,法卡到了,我被老狐狸把带走了,本恶霸最期待的一刻落空了。”   织罗冁然:“敢情是法卡的错吗?”   “……咦?”她两只乌黑的大眼珠转了几转,而后直直盯紧那张笑靥犹存的清秀面孔,“我从刚刚就发觉了,织罗一直在笑呢。”   “嗯?”织罗触了触自己唇角,“有吗?”   她咭咭坏笑数声:“甚至是无意识的吗?你可知这叫什么?”   织罗颜色一正:“我们还是回到主题,关于嘉丽的灵魂……”   “转移话题没有用哦,织罗。”她白牙森森逼近,“这叫喜不自禁。就是说,织罗的心情好到连笑容都可以不知不觉中绽放……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一抹可疑的暗红欺上粉颊,织罗视线一低:“哪有什么?观云总是……”   “继转移话题之后,连视线也转开了。”她确定自己这一回的猜想依然成立,伸指抬高少女下巴,笑得清风朗月,“在我严刑逼供前,织罗愿意坦白的话,我会考虑法外施恩。”   织罗秀目娇横:“哪有什么需要坦白的事?我们还是尽快把嘉……”   “你不说,我自己揣摩便是。”她摇头晃脑,“第一个原因,定然是和法卡有关,你们这一对历经千年的苦情爱侣终于……”   “恭喜,你又一次猜对了。”拗她不过,织罗干脆自暴自弃。   她扬臂欢呼:“做得好,法卡大人!”   “别疯了。”织罗双颊赧若朝霞,“正事要紧。”   “对,正事,正……”忽地,她笑意倏收,小脸垮下。 六十五(中)   “怎么了?”织罗问。   秋观云 叹道:“织罗这么幸福,我突然对复活嘉丽美人一事有所迟疑了。你方才也听到她对法卡名字的剧烈反应,倘若重生之后与法卡相见,还不知会是怎样状态。你不怕法卡动摇吗?”   织罗 轻摇螓首:“嘉丽是与法卡一起长大的朋友,不管嘉丽对法卡抱持着怎样的心意,法卡对她绝对没有超过友人以上的感情。”   秋观云掀眉:“织罗对法卡这么有信心?”   “是呢,我是时候对那个用千年的光阴思念我的男人多点信心了吧?”织罗柔声细语,“而且,纵使嘉丽当真是法卡的昔日恋人,我仍然欠了她一个重生的机会,没有办法置之不救。”   “这个……我必须告诉织罗一件事。”秋观云抿了抿唇,闷闷道,“即使成功将嘉丽复活,我也没有打算把她当成与魔王谈判的筹码。”   织罗再度失笑。   巫界恶霸表示很受伤:“我是说真的!”   “我当然知道你会这么做。”织罗秀眸漾笑,“虽说如今我们的心有灵犀已经不像先前那般灵敏,但是,这不妨碍我了解观云。当你得知她是强权所迫委身于魔王时,一定不会放手不管。”   她鼓颊:“可是,你明明想通过嘉丽弥平神魔两界的战争裂痕……”   织罗莞尔:“你说过就算救活魔王爱姬,也未必能使魔王放弃侵吞神界的野心吧?使嘉丽重生,是弥补我自己先前犯下的罪过,惟有这桩事了了,我对魔界存有的那份负疚感才会消失。其后,无论是和是战,我再无顾虑。”   她如释重负,粲然道:“虽然你已然是足金足赤的优昙罗无疑,但我对嘉丽的那一丝莫名愧意肯定也是来自前世的那点因缘,所以,在一起讨回别人欠我们的债后,这笔欠别人的债,我们也一起还呗。”   “说得好。”织罗深以为然,“惟有了却前世的所有债事,我们各自的灵魂才能真正完整独立。”   “那么,救嘉丽?”   “救嘉丽。”   两人相视一笑。   复活嘉丽行动始焉。   ~   今日,娥依诺单独邀见百鹞。   神相府的花房内花香四溢,阳光透过顶窗的玻璃打进室内,赐予其间那些娇艳生命于必需的养分。神相大人端坐于花丛簇围的圆桌畔,沏一壶品味清淡的花草茶,等待狐王大人的到来。   午后,百鹞如时而至。神相才起语寒暄三句,他即淡然阻止:“百某已经到了,神相大人还是直接揭示今天的话题吧。”   “是……关于织亚。”   他眉心稍紧。   娥依诺面有难色,问:“百先生现在能够原谅她了吗?”   他淡哂:“我从来没有恨过。”   “……因为不爱?”   “可以这么说。”他浅呷慢饮,“简言之:神相大人想如何处置她,不需要询问百某的意见。”   娥依诺烦恼重叹:“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理会这桩事。先前,我给织亚双亲的说辞是:织亚擅自扰乱时间轨道,造成人界秩序生乱,将之留在过去善后已是最轻的惩罚。织亚的双亲在副都那边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一旦与魔界全面开战,他们的力量不可或缺。如今她的父亲请求我网开一面,我很难不作理会呢。” 六十五(下)   顿了顿 ,神相继续道:“我想,观云那方面……”   百鹞 淡哂:“这个神相大人放心,观云是快意恩仇、爱憎分明没错,但绝非睚眦必报的狭隘之辈,尤其是这种不曾被她放在心上的外人针对于她个人之事,她更不会抓着不放。”   娥依诺颔首一笑:“我了解观云,就如同我了解优昙罗。所以,我认为百先生反而更是那个记仇者。”   百鹞稍作沉吟,道:“既然如此,神相不妨按着自己的步伐决定这件事。但前提是确保令甥女不会打扰我与观云的生活。否则,这一次我很难保证她毫发无损。”   不否认自己是那个记仇的吗?娥依诺心中窃笑。她自是明白,那一边的织亚双亲确属举足轻重,但眼前的狐王自身的实力加上身后妖界的支持亦是至关重要,两方都是不可缺少的战力,哪一边也不能忽略,身为一个夹在中间的调停者,真真是左右为难。   “百先生放心,有一次已经是我对观云不起,岂能容忍第二次?”神相从桌下取出一帙卷轴递予狐王,“这也是我必须请阁下过来的原因。这上面详细记载着如何抹煞记忆的咒语,倘若施咒者是被施者刻骨铭心的人,无论爱或恨,都会有加倍效果。不瞒你说,这是天帝亲自编撰而成,准备施在有一日走出潘雅湖的优昙罗身上的,我最近才从天帝随侍赫什那里晓得它的存在。”   百鹞展开卷轴,打眼望去,其上所绘除一个空心的圆形别无它物。   “我试过开启它,但都被反弹回来。”娥依诺道。   他将手按压其上,略作感知,道:“的确是属于天帝的力量,算是一种障眼法。”   娥依诺蹙眉:“如果是,在天帝处于当前状态的情形下,这份力量为何不见衰弱?”   他忖了忖,道:“似乎是一个公式,天帝将力量注入公式内,公式自发循环,无论施力者发生什么变化,也不会对它产生影响。”   “公式……”娥依诺面色丕变,“你说这上面有一个公式?你确定?”   他点头。   娥依诺倒抽口气:“好险,好险。幸好我没有和它硬性冲撞。倘若触到公式的循环点,很可能打破‘上面’的封印,将力量还……”   他眸光一闪:“神相晓得这个公式?”   “神界每一个主神皆有自己的术法公式,是诸神保存自己的力量所在。当因为某些原因身力量受到限制时,启动这个公式的循环点,即可补充力量。”娥依诺边道,边是后怕不已,不住地嘘唏。   百鹞思索半晌,道:“如果循环点是为了补充力量,总有一个点是为了抽取力量吧?”   “不会。”娥依诺断然摇头,“倘若有这样的点,我们不是等于给自己埋下隐患?”   “不。”百鹞摇头不语。   娥依诺一怔:“百先生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去见一下天帝。”他道。   “……对不起,你说了什么?”   “我要去见天帝一次。”他复述强调。   娥依诺错愕良久,讷讷道:“你应该不是喜欢说冷笑话的人吧?”   他耸肩:“不是。”   “那么……”   他扬唇:“既然迷底出在天帝身上,我就去找天帝破解迷底,请他为我们指点迷津。” 六十六(上)   对方的 发言委实超出预期太多,是而娥依诺很难顺利理解。她凝视着面无表情的狐王大人足足半刻钟过去,仍然找不到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恕 我直言。”神相笑得勉强,“那位大人绝非是一位热情好客和蔼可亲的慈善家。”   “我会试着说服。”百鹞语气平静得如述家常。   “尽管我晓得狐王阁下不擅长玩笑……”   “不是。”   “嗯?”   “不是不擅长,是不喜欢。”   “……好吧。”娥依诺很怀疑自己正在与另一个人对话,难道与观云那匹野马相处久了,狐王大人稳若磐石的神经也开始错乱了吗?“我确定你不是在开玩笑,而且当真想去面见天帝,可是,你很清楚吧?天帝……”   百鹞扬眉:“神相大人没有怀疑吗?赫什把这样东西交给你,目的是什么?”   娥依诺愣了愣,脱口道:“你认为赫什可能已经晓得天帝的下落,想用这样东西‘找回’天帝?”   “难道没有这个可能?”   “……有。”而且太有了。娥依诺有感自己近来因为魔界的事占去太多心思,竟将如此不可忽略的迹象给忽略了,实在不该,“既然如此,你此时去见天帝,不等于给赫什带路?”   “倘若赫什果真别有居心,在这样的时候将这样东西交给神相,一则意味着他很清楚神相当下亟待解决的问题,并想利用这一点使神相急于破解这副图上的咒语,进而还力量于天帝,后果不言自明。二则表明,制造出这个问题的一方也值得神相稍加注意。”   “制造出这个问题的一方……”娥依诺目光明灭,脸色微微僵凝,“你是说织亚的双亲?”   他不置可否,道:“百某就事论事。”   “蒙括是天帝的表弟,也是他的心腹,所以才会被任命为陪都也就是西神都的最高长官,统御神界西方的诸神。如果是他得知了天帝目前所在之地,必定设法营救。但依照他的性格,带领天帝那方的死忠之士向我宣战更有可能,现在这种迂回曲折的手法,反而像……”娥依诺一震,再度抽息,“娥莱?”   “织亚的母亲?”   “对,我亡夫的妹妹,曾痴恋天帝,即使在天帝迎娶了修安天后之后,也渴望成为天帝的情 人。织罗的父亲不想出自名门的小姐如此不知自爱,请求天帝将她许配给蒙括,并远迁西神都。”娥依诺揉额,端的是头痛万分,“当年,她因为得不到天帝的爱情,明暗相济地针对优昙罗,我和亡夫也因为各自的妹妹常起龃龉。”   “意即,如果是她,用得出那样的手法,也具备那样做的动机?”   娥依诺喟然长叹:“如果她对天帝仍然没有死心的话。”   百鹞淡哂:“假使如此,她在晓得了天帝所在后,即想通过自己的力量拯救真爱,遂以救女之名向神相提出要求。”   “而我为了西神都的安宁,势必很难拒绝。她甚至算到我为不使织亚自由之后向双亲控诉囚禁在过去空间的真正理由,一定会设法改写她的记忆。这时赫什将我正需要的东西交了来,我只须迫不及待地一探究竟,触动了天帝神力的公式,一切便可迎刃而解……完美。” 六十六(中)   连环相 接,环环相扣,如果在打开卷轴稍加尝试后,没有因为想到须征求当事者的意见而中途罢手,那是如何一个完美的计划。倘真如此,此刻……   娥依 诺心中既有庆幸,更有恼怒:无论是不是娥莱,势必有一道鬼影在暗处窥探,步步盘算,决计不能放过!   “百先生想去探望天帝,难不成是为了确定那里是否有走漏消息的空隙?”   “或者,引出背后的窥探者。”百鹞道,“如果那里的封印没有问题, 一定是有位法力不弱者进到过湖底。毕竟,那里的结界主要是为防止误闯的人类而设,未必挡得住有心为之的神明。至于此去是打草惊蛇还是引蛇出洞……”他一笑,“都没有什么关系。”   娥依诺稍加思度,转而亦笑:“我没有按照对方所料想的那般与这副卷轴上的屏蔽术力硬性对抗,对方此刻想必正在失望。如果这个时候百先生出现在那边,他们会认为是另一条达到目的的途径,只需要在现场将你抓个正着,便可坐实我以下犯上、私禁尊主的罪名。”   “百某这就去满足对方的期望。”他起身,微礼作别。   “慢走。”娥依诺噙笑相送。忽尔间,她笑容消隐,幽声叹息:娥莱,多不希望暗处的鬼影当真是你。   ~   复活嘉丽是件大工程。   采集自冥界忘返河畔的安魂草,挖掘自喀斯湖心的粘因土,镶嵌于神王宝座椅背之后的白水晶,以及法卡取自暗黑界的未尝石。织罗将此前搜集齐全的各样材料配制完成:安魂草与未尝石搭配分列于四角,粘因土捏成人形平放于长榻,白水晶切磨成心脏形状置入泥人胸房。而后,以草石界定的四角为限划地为牢,开辟出不在外观视野的空间结界。   秋观云打开装有嘉丽灵魂的琉璃小坛口端的封鉴,以自然风力渡出灵魂,引至泥人额头上方,将数朵含苞欲放的耶和罗花蕾摆放成花朵形状覆在泥人脸际。   “织罗,把手给我呗。”她伸出手去,“让我们一起还掉这笔前世的欠债。”   织罗手心抵上,道:“虽然我很想和你长相厮守,但我有感,这将是我们灵魂的最后一次协作与碰撞。”   “是吗?”她粲然起笑,“你是说从此我们各自的灵魂将获得真正的独立和自由吗?”   “对。”织罗莞尔,“无论发生什么,观云总是首先想到事物好的一面,谢谢你给我对抗黑暗的力量。”   “呜呜,织罗好煽情。”她装哭三两声,眨眸,“准备好了吗?”   织罗颔首。   “开始。”两人同声同气,启动春神万物复苏之法。   安魂草以未尝石为基迅即茁壮成长,宛若四根丛郁的树木树木般向上攀升。随着耶和罗花蕾的依次绽放,飘浮于泥人额顶的灵魂向渐渐向下渗透,当最后一朵耶和罗的花瓣打开之时,灵魂全部浸于泥内,白色水晶随即散出彩色光线,将整个空间渲染得色彩斑斓。   织罗张眸:“白色水晶正在清洗她灵魂的黑暗沉垢,疗愈心灵创伤,完成之际即会变成真正的心脏。既然是重生,还是需要一颗轻盈的心灵吧。”   秋观云丕地失笑:“真像我和织罗的孩子呢。” 六十六(下)   “也许 ,她就是我们的孩子。”织罗注视着那具尚是泥人模样的躯体,“除了心灵,我们还要重塑她美丽的外在。”   秋观 云走到长榻前,双掌平抚泥人胸前那道开口,道:“我特意搜集耶和罗花的种子,令它们为你朵朵盛开,恢复耶和罗花般的美貌,醒来吧,我的美人。”   白色的水晶沉静下去,胸房前的开口逐渐合拢,泥土的颜色开始剥落,显露其下肌肤,不一时, 一具娇艳鲜嫩的胴体出现在两人面前。   顿时,秋观云成就感满满,喜孜孜道:“我们的女儿还真是美不胜收呢。”   织罗淡哂:“有你这样锦容玉貌的母亲,女儿当然美丽。”   “不对吧?”她昂首直腰,“无论从哪方看,我应该是父亲,织罗是母亲才对。”   织罗讶异:“需要分得这么清楚吗?我还以为我们都是母亲。”   “两个母亲如何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   “事在人为。”   “我们都不是人。”   “这笑话好冷。”   “哈,生了一个美貌女儿后,织罗也说得出这么有趣的话了呢。”   “你这句话,好像指我先前有多无趣一样……”   “……打扰一下。”一个微弱的声音加入她们的对话,“虽然你们的‘漂亮’‘美貌’的词语是很动听,但能不能不要这么愉快地决定我是你们生出的女儿?”   秋观云欢呼一声:“漂亮女儿醒了吗?”   “不是女儿好吗?”“漂亮女儿”皱眉:“我的话请注意听……”   “既然醒了,我们便回神庙,把她放在神光内安养吧。”织罗道。   “神光不会伤了我们的女儿吗?”秋观云放心不下。   “没有关系,女儿有一颗来自神王宝座的心脏,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恶魔。”织罗安慰。   “伤不到女儿就好。”秋观云长舒口气。   “……”榻上静寂无声:随她们吧,才回到这个世界不久, 实在没有气力和一对如此执拗的女人辩论呢。   ~   离开神相府,百鹞步行了一段路程后,来到了静寂的旷野,方展开身形。   潘雅湖那个地方,如若可以避免,实在不想多去任何一次。观云每一次看见那湖波光粼粼的湖水,神情皆恍惚得遥不可及,无论她记不记得,她的灵魂当中皆镌刻着那几百年沉潜湖底的岁月。他很不喜欢。   潘雅湖,在这个世界的语言里,是“记忆之湖”,如今此处的确埋葬着一段需要永久消失的记忆。站在潘雅湖边,他如是忖罢,随进跃进水内。   “潘雅湖的湖底世界很有几分诗情画意,果然不是万年寒冰湖那等险恶之地,这也是阁下当初选择此地作为封印优昙罗场所的原因吗?”他分水而行,抬高声量,提前把话声递给水宫内的某位庞然大物。   那处杳无对答。   “阁下的意识应该已经恢复了吧?百某不远千里赶来探望,阁下不想尽一下地主之谊?”   他离目标已是越来越近,但仍未得到回声。   “阁下如此傲慢,百某也无须客气,阁下应该不介意做一次刀靶吧?”他抽出向某呆货半吓半骗来的修罗刀,刀尖指定水宫,骤然挥刀。   “无知匪类,居然敢如此对待天帝!”厉声叱骂中,一道身影从后方扑来。 六七、镜花水月(上)   来者不 是一个,而是一众。   除却 扑向百鹞的赫什,尚有十几张从未见过的面孔。对此,他稍稍意外,还以为中间必定有曾经几度谋面的战神、火神等几位。   “果然一切都是你这个来自异界的妖孽做出来的,你私禁我界至尊,出言侮谩,今天你就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一击没中,赫什怒火充斥的五官几近痉挛,吼声惊风迫浪。   站在来者一众中间,有一位身着华贵宫廷裙装的女子,冷冷道:“不需要与这等异界的下贱物种多费言辞,赶紧把他押到那几个不肯与我们同来的顽固分子面前吧。”   赫什点头:“对,让战神、风神、雷神亲眼看看他们所认为的‘朋友’的真面目,看他们还敢不敢再为神相说话?”   “但在此之前……”华贵女子高昂螓首,“他必须解开天帝的封印,如果不想在死前遭受太多屈辱。”   这位极尽华丽之能事的女士,想必就是神相口中的娥莱了?百鹞轻笑。   “你在笑什么?”华贵女子蹙眉。   “你果然如同传说中那般。”   “传说?你知道我是谁?你听过关于我的传说?”华贵女子迭声连问,目光大亮:仔细看来,这个异界异类长了一张耐看的脸呢。   “傲慢与花痴。”   “你……你刚才说了什么?”   “想听第二次?”他问。   华贵女子的华贵面孔丕地起变,厉叱:“你这个异界的下贱物种死一万次也不为过!把他拿下!”   十几道身影应声飞起。   百鹞从容应战。   赫什目注水宫方向心怀忧忡,道:“娥莱大人,我亲眼见过这个异类与天帝交手,他的实力与战神不相上下,只怕不是轻易能够擒得住的,为早一时救出天帝,应该另想办法。”   娥莱掀眉:“你有什么方法可以立刻压制得住他?”   “就这么拖住他,我去将战神几位叫来此处,而后有三位主神围攻,打败他自是不在话下,届时再由最擅长刑讯的您逼其解开天帝封印。”赫什深知眼前这位最想做亲手拯救天帝的那个,是而精心斟酌,小心说话,   娥莱冷嗤:“那你就快去把那三个顽固不化的蠢货叫来……”   “想叫谁呢,娥莱?”   娥莱、赫什俱是一震,各自回头。   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悠然一身的娥依诺,以及刚刚提及到的三位主神:战神戎戈、风神切诺、雷神莱克。   “你竟然自己先出现了?”娥莱冷笑,“看来今天是将你们这些沆瀣一气的叛逆者一网打尽的好日子。”   娥依诺微哂,好整以暇问:“这‘叛逆者’三个字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娥莱目透不屑:“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能保持这份镇定,装模作样的功力与你那个矫揉造作的妹妹不相上下呢。”   “提优昙罗做什么?”   “不能提吗?她是什么不可侵犯的圣女不成?”   娥依诺叹息:“在许多人类及诸多天神的心目中,她的确是。这是不管娥莱你对怀着多少嫉妒和羡慕都改变不了的,你必须接受你永远比不上她这个事实。”   “……你们这对虚伪做作的姐妹,以为真能永远骗住所有人?”娥莱目底的恨意焚若焰火,“战神,你们还不把她拿下?” 六七、镜花水月(中)   战神戎 戈眉锁成川:“请问主管神界刑狱的娥莱大人,为什么要拿下神相?”   娥莱 怒目相对:“娥依诺勾结异界异类谋害天帝,这个罪名还不够吗?”   “请问娥莱大人可有真凭实据?”风审切诺问。   “真凭实据?”娥莱难以置信,“天帝阁下正被封印在那座水宫之内,你们看不到吗?”   雷神莱克摇头一喟:“娥莱大人,我们知道你敬爱天帝,可若因情感蒙蔽了神智,对你,对蒙括大人的声誉,都是极为不 良的玷污,请谨慎思考后再来行动。”   “你们这些蠢货!”娥莱不惜当面大骂,“水宫近在眼前,你们不知去求证一下的吗?”   娥依诺眉梢浅掀:“可是,哪来的水宫?”   “不就在……”娥莱大人手指所向,除了静静沉浮的水纹,只剩自由舒展的水草。   “在哪里?”娥依诺追问。   娥莱石化数秒,猝然尖声质问:“赫什,水宫呢?水宫在哪里?”   “……”赫什呆若木鸡:这个问题,他何尝不想找个人来问?   “可以了,娥莱,闹剧该结束了。”娥依诺痛声道,“我接到蒙括的书信,说你近来言行古怪,如痴如魔,最可能到神都寻找行踪成迷的天帝,盼我能够对你耐心的劝解开慰。但你此下这副模样,真是让我不知道该从何劝起。”   “你这个伪善者还不闭嘴!”娥莱声线尖厉如镞,“你靠榨取天帝对你那个虚伪妹妹的愧疚当上了神相,又勾结异界异类谋害天帝,归根结底你们姐妹都是一路货色,一个操纵着我的哥哥把我嫁给蒙括,一个操纵着天帝远离我的爱幕,你们……”   娥依诺半掩脸面:“醒醒吧,娥莱,你再说下去,我开始替你死去的哥哥汗颜了。”   “少拿我的哥哥说话,他从生到死都是一个被你操控的傀儡!”娥莱几度想向这方扑来,皆被随从半扶半挡下来。   百鹞淡淡道:“这个时候真想念观云。”   “……什么?”娥依诺一怔。   “她对降服这类女子有着非同一般的悟性。”有明秀仙子实例为证。   “……”娥依诺心中啼笑皆非,猝然闪身前往,将一个睡眠的的咒式打入狂躁娥莱的额心。而后,向随行的三位主神欠身行礼,“多年来她一直为情所苦,制造出许多事端。这一次将你们也卷了进来,实在抱歉。”   “其实,我们也想确认天帝阁下是否真如他们所说,被封印在这个湖底。”戎戈道,“如今能够证实神相大人的清白,是近来最值得欣慰的一件事。”   娥依诺幽幽叹息,低声道:“优昙罗挣脱封印的刹那,水宫即支离崩析,这座湖如今当真只是一座记忆之湖了。”   说到优昙罗,戎戈低下头去。   “如今魔界大举来犯,天帝仍然不知所踪,不知神相可有任何消息?”切诺问。   娥依诺沉重摇头:“我已经派出了所有搜寻天使,目前只有一些零星片段传来。”   戎戈举目,道:“倘若天帝阁下能够在感知到神界面临的危机时返回神都带领我们击退来犯之敌自是最好,否则,也希望他早日获得心灵上的安宁。”   “但愿如此。”娥依诺苦笑道,“希望我们都可以如此。” 六七、镜花水月(下)   当神相 府卫队带走了娥莱与赫什后,战、风、雷三位大神也作辞离去,一场闹剧落下帷幕。   “你 怎么做的?”娥依诺问。   百鹞淡哂:“你晓得所有功败垂成者的通病吗?”   “……什么?”   “在尚未成功前即欢庆胜利。”言讫,飞身而起,宛若白龙冲天。   娥依诺怔了怔,释然一笑。   他们并肩赶往神都。   湖畔的岩石内,走出战、风、雷三神,他们互觑一眼,再度跳落水内。   湖底,依旧是幽幽水草,粼粼波流。   ~   “镜花水月?”隐身于云端,娥依诺问。   百鹞手握一把折扇,俯瞰下方的潘雅湖,道:“正是。”   “这一切全是你手中这把乾坤扇的功劳?”娥依诺难以置信,“小小一把扇子而已,怎能将一切掩盖?中间没有狐王的法力相助吗?”   他摇了摇头:“颠倒乾坤,易天换地,正是乾坤扇所具有的法力,我所做的,只是按正确的步骤使用而已。”   回想方才种种,如果不是事先早有商定,自己也一定被那个什么也不存在的潘雅湖所蒙蔽,以为天帝从不曾被封印在那个湖底。神相大人嘘唏道:“没想到来自你们世界的宝物,在这个世界也能有所作用。”   “它和捆仙绳皆是远古之物,来自何方无从论定,也许它们诞生之时,空间尚是一体。”百鹞指节在扇体缓缓移动,感受着其上信息。   “是而无论在哪个世界,皆是能够为神带来困扰的器具吗?”   “不止如此。”他缓缓展开扇面,一个小小的影像隐现其上。   娥依诺紧盯画面,道:“原来天帝大人是通过本息湖底数百年的一条鱼向赫什报信,赫什进而前去向对天帝最是坚贞不移的娥莱夫妇求助,被想成为拯救天帝惟一英雄的娥莱独自揽下,方有今日局面……那条鱼还真是乖呢,优昙罗的时候怎么不见它来向我说话?”   “或者它就是天帝养在优昙罗身边的。”   “如果是眼线,那他就太不了解优昙罗。她宁肯寂寞千年,也不会对无法信任者敞开心扉,否则不会用百年的时间观察我是不是也参与了天帝行动事才与我取得联系。”转念,娥依诺喟然,“是了,诚因优昙罗从未和身边的任何物体说过话,即使她的灵魂抽离躯体,那条鱼也不晓得。”   百鹞把扇阖拢,递向对方。   “这是……”娥依诺不解其意。   “我用这把扇换观云。”他道。   “……换观云?”   “操作与结束的咒语我皆会告诉知神相,有了它,神相即使将天帝的影像映入那几位主神眼前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可以将它永远留在神相手中。”   娥依诺眉心微颦:“条件是观云?”   他颔首。   “你的意思……”神相大人似笑非笑,“从此无论这个世界发生什么,我都不要再去劳烦观云,对不对?”   他点头。   “理由?”   “可以当我多事。”   “你问过观云了?”   “这是我和神相的协议,当然,神相可以拒绝。”   这位狐王是惟恐观云频繁穿梭于两个世界,坠入哪一个不知名的时空漩涡吧?是一个把所有事情默然安排妥当的好男人呢。神相冁然:“除了这把扇子,我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六八、如花美眷(上)   “老狐狸——”   远远地 ,当百鹞出现在神庙前的广场,高坐神庙屋顶的秋观云俯冲而下,即使将到眼前,也丝毫不见减速之势。   神庙 内,站在窗前的少年、少女一起挡住眼睛,想象着狐王大人被撞出三米之外的美好图景。   当然,实质情形很难如他们所愿——   冲扑者稳稳得中,承接者牢牢托住。   “老狐狸~~”秋观云攀附在那截修长精实的脊背上,笑得恁是欢腾,“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本大爷想你好几秋了喔。”   百鹞担负着身体上的重量稳步前行,淡淡道:“多谢。”   “什么叫‘多谢’?”她美目凶恶大瞪,“你该说‘我也想你’。”   他掀眉:“我也想你。”   “可否有点感情?”   “很有感情。”   “敷衍本大爷很有趣吗?”她笑得甜美异常。   “貌似是。”   “貌似是……?”她声线柔昵延长,两指倏然收拢,“本大爷掐死你这只向天借胆的老狐狸如何?”   “巫界恶霸加油!”见势,窗内的查获欢欣鼓舞。   百鹞眯眸,凛凛视线扫得呆货脖颈泛凉。   秋观云自是喜笑颜开:“小呆瓜说得好,本恶霸这就掐死老狐狸为民除害!”   “对,为民除害!”有巫界恶霸在,查小呆的胆色一向与天看齐。   “那只呆货既然这么热衷和你响应,怎么不出来说话?”他问。   她娇哼:“难不成你还想欺负他?”   “是他天生欠打。”   “有昙帛在,从此你再欺负不成小呆瓜了呢。”她喜孜孜道,“刚刚本大爷等你的时候,为了打发时间,扁几只喜欢吸食人类血液的低等恶魔来玩。你也知道那些东西最喜欢小呆瓜,有一只漏网之鱼忽然扑向爬出天窗的小呆瓜,被昙帛用术式轻巧驱回老家。昙帛可能没有领悟术力的灵性和悟性,却天生擅长设计各样术力公式,用织罗的话说,是学者型人才。”   他点头:“很好。”   “很好?”她把脸儿垂转,看他这两个字属于冷嘲还是热讽。   他眉宇多了一丝愉悦:“有了一个如此强大的保护者,不需要你再为他费心了。”   她颇有同感:“为了避免婆媳失和,今后我的确不会干涉太多。”   “……”   “不过。”她笑意晏晏,“儿行千里母担忧,不管小呆瓜长大与否,我都要……”   他心头恼起:“你还果真把他当成儿子?”   她咭咭怪笑:“小呆瓜的存在真真不可或缺也。”   他眉心紧蹙:“什么意思?”   她边欣赏着那半边俊脸,边道:“因为本大爷最喜欢看老狐狸的这个时候啊。”   他不知所云:“什么时候?”   “吃醋吃得全不自知,既率真又迷茫,哈哈哈……”她趴伏在那个肩头,兀自笑得开怀。   感到着耳边的盈软热息与畅快笑声,他且气且恼,唇角却在不自觉间欣然扬起——   就如此担负着这点重量永远前行也好,无论前方等待着什么样的风景。   “老狐狸,我唱支歌给你听好不好?”   “不好。”   “你不给本大爷面子?”   “我爱惜生命。”   “吼,本大爷怒了!”她红口白牙汹汹落下,咬住狐王半只耳朵。   ……无论什么样的风景?绝不包括此情此景!百鹞切磨牙根:“放开!” 六八、如花美眷(中)   “步晃 步晃凑系步晃!”不放不放就是不放!   狐王 大人有感自己的耐心迅速流失:“我再说一遍:放开!”   “叶白淀叶步晃!”一百遍也不放!   “你……”   “打扰两位调 情的兴致,很不好意思!”昙帛忽地放声高喊,“不过,不想看看你们身后吗?”   秋观云不舍地放开口中鲜肉,回头了望,不由惊呼:“哇呜,这是什么东西?”   “很明显,是恶魔。”百鹞索性回身面对。   不知何时,他们身后已经聚集起一众形态各异、色彩纷呈的魔物组合,并有一股腥臭腐烂的味道冲抵鼻腔。   秋观云掩鼻,问:“恶魔不是两极分化要么生得如法卡那般秀色可餐要么如那些食血恶魔那般形状难辩吗?这群乱七八糟的异型者是怎么回事?”   百鹞冷哼:“你忘记还有中级恶魔这回事吗?”   “中级恶魔至少也得像嘉丽的家奴那样有人类的形貌吧?”   “所以你为何只记得秀色可餐?”   “……”她呆了须臾,旋即怪笑,“老狐狸又在不自觉的大吃闲醋了吗?真是个惹人爱怜的家伙,本大爷更爱你了,吼吼……”   他淡淡道:“能得到您的垂爱真是太好了。”   “哇呜,老狐狸再接再厉,继续可爱下去,本大爷还会更加疼惜你的……”   庙内,看着外面犹在打情骂俏的一对,窗前的诸位皆近乎无语:就算凑不齐风花雪月那等良辰美景,也不需要在在一群奇形怪状到不堪入目的魔物面前吧?   “他们难道没有发觉,一个全身发绿、脖子超长、只有一只眼睛、伸着鲜红舌头的东西正在向他们缓慢的接近吗?”昙帛颤声问。   “谁知道?”织罗托一杯花草茶浅啜,“机会难得,各位放松心情,慢慢观赏吧。”   “咦?”昙帛打量着自家姐妹,纳罕不已,“织罗你怎么了?”   织罗一怔:“你指什么?”   “你的神情、语气、动作,都不像我认识的织罗。”   “有吗?”   “有。”昙帛斩钉截铁,“我们从小长大这么多年,你哪点变化我不清楚?你刚刚说话的口气更像观云而不是你。”   “也许,我只是放下了一块赍持在心头太久的重石而已……”   “啊——”昙帛蓦地大叫。   “我的话有那么令人惊……呃。”   窗外,那只缓慢接近目标的怪物的鲜红舌头陡然伸长,缠向秋观云的脖颈。   “……臭东西滚远点!”仍身处百鹞背上的巫界恶霸抬起一脚正中怪物下颚,将之踢飞出去。   右前、左前两方,两只魔物以掎角之势扑上。   百鹞左、右两掌各自击飞。   嗥——   嗷——   嘶——   一时之间,各样叫声群起群发,一众魔物骤然加速,向他们包围过来。   “哇——”秋观云也高声怪叫,足尖踩着身下男人的肩膀借势飞起,取出折扇促其增大数倍,扇出一股巨风将进入视野的乱七八糟清理干净,“老狐狸,别用剑,这些东西的味道奇臭,说不定是些毒物,先限制行动吧。”   百鹞左掌画符,右掌掌风送出,覆罩在几只扑到近前的魔物头顶,致其裹足难前。   窗内,织罗颦眉:“似乎有点不对。”   “是魔王的陷阱,快喊他们回来!”有声猝然厉喝。 六八、如花美眷(下)   “嘉丽 ?”织罗扶着娇弱不胜的来客。   嘉丽 拼力摇头:“快,快把他们叫回来,那是魔王设下的陷阱……”她话音未落,黑暗骤然降临。   准确说,黑暗降临于窗外,神庙内白昼时光,外面却宛如另一个世界。   所幸,窗外的黑暗来得快,去得亦快,光明很快回来,只是……   “巫界恶霸和老狐狸不见了?”查获大喊。   的确,光明如故的神庙广场上,杳无一人。   “他们被带走了。”嘉丽顿足。   “是魔王的陷阱?”织罗问。   嘉丽点头,眉目间尽是懊恼:“我该早一步出来的,在感觉到他的气息时就该出来提醒你们的。这是他最惯常的手段,那些下等恶魔被他强大的魔力所惊吓,不自主向认为能够克制他的地方聚集,也不自主地成为了他的材料,便于他趁机铺设诱捕机关。”   织罗沉叹,道:“难怪那些魔物的行动有些许迟缓,我那时便该有所警觉。只需要一声提醒,观云和百先生即可瞬间返回庙内……”   “事已至此,别把时间浪费在后悔上面,还是请这位姑娘详细讲解一下魔王机关的端倪吧。”云沧海从偏殿走出。方才,她也在窗前,目睹了方才事件的发生。   织罗颔首:“嘉丽,你的身体可以坚持吗?”   “只要你和观云今后莫再坚持说我是你们的女儿,要我领你们直接打到魔界也不是不可以。”嘉丽道。   查获少年“噌”地拔出修罗刀,咄咄道:“告诉本大爷,那个魔头把巫界恶霸……姑且也算上老狐狸,他们被带去了哪里?”   ~   带去了哪里?   环顾感受不到任何实体存在感的四遭,秋观云也想问这一句,无奈身边惟一的活物一径盘膝闭目,不准备与她展开探讨。也不是没有向周边发声,全如滴水进海得不到任何回音,于是,她有点累了,准备打座调息。   “这就结束了吗?”一个声音从无法判断的方向传来,“你的生命力没有我想像得那么顽强呢。”   顿时,她精神抖擞:“你一定是在镜子还是什么面前看着本大爷的一举一动对不对?”   “……是又如何?”   果然,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与擎释天帝如出一辙,难道所谓的大人物都喜欢用种方式这种洞察一切?   不同之处在于这位魔王感兴趣的不是自己,因此老狐狸得以全须全尾地陪坐在侧。她嘴儿开心上挑:“魔王大人,为了感谢你对我们的照顾,我给你唱支歌儿如何?”   旁边,盘膝中的百鹞眉心出现一道不以为然的褶纹。   “唱歌?”那个声音内多了一丝笑意,“随便你吧。”   她高声欢呼:“魔王大人也是随便主义者啊,本大爷最喜欢随便了,冲这两个字,本大爷将感谢升级,除了唱歌,还有跳舞,请期待——”   请保重。百鹞暗道。   “有一只大肥鸭,整天嘎嘎嘎,后面跟着一群小肥鸭,整天丫丫丫,嘎嘎嘎,丫丫丫,丫丫丫,嘎嘎嘎,都是美美的肥鸭鸭……”她一边快乐放歌,一边根据以手舞足蹈演绎歌中意境。   这一刻,歌声极尽呕哑哳嘲,舞蹈极尽粗疏狂放,好一个相得益彰.   透过外围透明结界观望其内者,目瞪口呆。 六九、落花流水(上)   “一只 母鸡咯咯咯,一只小鸡叽叽叽,母鸡小鸡是一家,母鸡还是小鸡时,整天也是叽叽叽,小鸡长成母鸡后,每天也会咯咯咯,叽叽叽,咯咯咯,咯咯咯,叽叽叽……”   “太 阳升起来,小熊出洞了,太阳西山落,小熊要回家,小熊回家做什么?与找熊爸与熊妈!”   “小蜜蜂,嗡嗡嗡,小蝴蝶……”   从鸡鸭娥,到虎豹熊,家禽界唱罢,是家畜界,家禽界结束,到野兽界……种类切换更迭频繁,她表演的热情只盛不衰,且有愈演愈烈滚滚不歇之势。   “外面的观众你们好吗?”又一曲作罢,秋观云想起须外界互动。   “……”没有回音。   “如果你们应一声的话,我会再奖励你们一首《小麻雀喳喳喳》喔。”   “……”当然没有回音。   “你的观众暂时退场,你也不妨暂时休息片刻。”百鹞睁开闭了多时的眼睛,道。   秋观云不甚乐意,道:“也许他们只是醉心于本大声美妙的歌声,一时在悠远的意境内沉浸忘返,没有听见本大爷的呼唤罢了。”   百鹞淡声宽解:“你如今一唱成名,他们若在,对你的呼唤一定不敢不做响应。”   唱未尽兴,她恁是不快:“难得有识货的捧场,本大爷准备了三百零八首新歌给他们的说。”   外间监守结界者打一个冷战。   “休息。”百鹞好生安慰,“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出发。”   她长舒口气,接受了这个说法:“好呗,本大爷且将剩下的每首歌儿在心中酝酿成熟,待观众回来后再唱给他们听。”   监守者示意彼此噤声,更加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至于那位挑起事端的魔王,为避开穿脑钉髓的“天籁之音”,自然早已甩身离去。   直到三日之后。   其时,秋观云正捧着苹果咯吱大啃,听得一声类似门开的声音,眼角瞥处,有活物迈进这方空间。   “谁给了你食物?”来者问。   她大嚼不辍,将整颗苹果全部喂进腹后,道:“这两日,每次我要开口唱歌,总会有一些吃食掉落进来,我讨厌浪费食物,只好先吃后唱。”   “……”来者突然无法确定该不该为此责备属下。   “你是现任魔王否?”她撩起眼睑,问。   来者耸肩:“可以是,可以不是。”   她正眼端详半晌,道:“如果是,你这张脸有点对不起本大爷的热切期望。”   来者不怒反笑:“你期望中的魔王该是怎样的一张脸?”   她沉吟道:“至少有法卡一半的姿色呗。”   一记似有若无的冷嗤擦过她的耳际。   “不然,我家老狐狸三成的样貌也无不可。”她甜声道。   来者哑然失笑:“原来你的男人是一只狐狸?这么委屈自己好吗?”   她稍加忖思,道:“嘉丽是说委屈自己很不好,因为她上一世在委屈中只活了二百年就死翘翘。”   来者面上笑容一窒。   百鹞眸乜佳人:“你很委屈吗?”   她大摇其头:“当然不!”   “你确定?”他挑眉。   “确定!”她掷地有声。   来者眉梢戾气剧增,喝声直若惊雷轰耳:“嘉丽在哪里?”   她立马与之对吼:“在神庙——”   “你召供了?”来者将信将疑。   “当然。”她笑靥如花,“我贪生怕死嘛。” 六九、落花流水(中)   神庙, 偏殿,连娥依诺也听到了消息,从神相府赶来倾听有关魔王陷阱的种种。   “猎 物掉落陷阱后,第一道食物是恐惧。在看不到任何实物听不到任何声音的虚无世界内,欣赏着猎物在其间的困惑迷茫惶怖战栗,是他的乐趣之一。”   因为如斯叙述,记起了不愉快的过去,嘉丽疾首蹙额,恨不能将那些记忆连根抹去。   “这一项,恐怕那位魔王要失望了。”云沧海悠悠道。   织罗丕地失笑:“百先生不必多说,在诡异的地方找到诡异的开心方式可是观云的乐趣之一。”   “支撑她那个乐趣的,是她无穷无尽的精力和创造欲,这是她在挑战她家那个阳春白雪的老爹的历程中发展起来的恶趣味。”云沧海对于自家孩子既能吟风弄月做公主又能摸爬滚打扮混混这件事很是自得,太上皇老爷却是深恶痛绝。   “说吧,魔王送给猎物的第二道食物是什么?”娥依诺追问。   “惊吓。”嘉丽道,“魔界中,有取之不尽的丑陋黑暗材料,猎物无论是醒着还是睡时,他们都可以侵入猎物的眼前与脑内,轮番制造各样的惊恐梦境,使猎物身心皆处于不能安歇的疲惫中,精神防线被彻底摧毁。”   云沧海黛眉稍紧。   娥依诺、织罗沉吟不语。   “巫界恶霸被恶梦惊吓的样子吗?”查获单手摸颌,貌似深思熟虑,蓦地跳起,“真想看,看一眼巫界恶霸被恶梦惊吓的样子!”   ~   “老狐狸,你见过牛头马面吧?”数不清第几次从梦中惊醒后,她问身边稳如泰山的男子。   “见过又如何?”   “他们算不算地府最惊人眼球的组合?”   “当然不算。”   “怎样才算?”   ……   “天亮了,老狐狸。”秋观云双手合击,忍着不去咬这张距离自己牙齿不过两寸之遥的俊美皮相一口,“本大爷的话很难回答吗?”   百鹞睁开眸,淡道:“我不确定你想知道。”   她瞠眸:“有那么触目惊心?”   他浅哂:“你不是最怕那类东西?”   这厮是在看笑话吧?她美眸略眯:“本大爷或许有点不喜欢,但为了不让那一张张得空就想钻进本大爷脑袋的丑脸占了上风,只有拿更丑的去招架不是吗?再者说,如果晓得那些东西是你変化出来的,本大爷心中便有所准备……”   他摇头:“那些魔物是捕捉到你心中的恐惧方可乘虚而入,你只需要让自己无隙可乘。”   她干巴巴一笑:“本大爷没有狐王大人那等无畏无惧四大皆空的上等修行可好?”   “不好。”他道。   “……那你想怎样?”她切齿。   他食中二指并拢在她额上一点:“闭上眼睛,接受我的意识。”   虽然指尖透来的温度令她感觉舒适,差一点如只猫儿般呜噜几声,仍不愿掉以轻心:“你……想在本大爷的脑袋里动什么手脚?”   “听话。”他声透诱哄,“帮你把那些丑脸赶出去。”   “呜,老狐狸,你这么好,本大爷下辈子还找你~~”   “多谢,现在按我的话运行气息……”   “多么甜蜜的一对。”墙外,有声低笑,“真该举杯恭贺呢。”   ~   “还有第三招么?”查获问。   “有。”嘉丽沉叹,“孤独。” 六九、落花流水(下)   “他刻 意不在伊始便将猎物分离囚禁,倘若猎物在第一、第二个食物的冲击下崩溃,自是用不到第三个的出场。倘若猎物挺过了前两轮,在患难气氛下势必已经培养出了互相依存彼此给予的情谊。这时再将猎物分开,隔绝气息,置于孤立无援的绝境,在孤独的啃噬下再来经历已经经历过的或者升级后的悸怵,体味恐惧和惊吓所滋养出的绝望。”   查获 频频点头:“鉴定完毕,魔王是个大变态。”   “且不管魔王的陷阱是如何丧心病狂。”娥依诺道,“我想知道对方拿一群下等恶魔作诱誀捕走百先生和观云,目的何在?交换嘉丽,还是削弱我们的战斗力?”   织罗淡哂:“无论哪一个目的,只要我们放出嘉丽已经成功复活的消息,魔王便不会对观云和百先生做得太过。”   云沧海睐一眼艳丽如晨光下的玫瑰的嘉丽,道:“应该是两者皆有。”   “这个我知道!”昙帛举手,“我到人界时看过一本书,上面说雄性的野心与情 欲是所有战争的起源。”   娥依皱眉:“你读得是些什么书?”   昙帛面不改色:“母亲,我已经成年了。”   “那又怎样?你……”   “那个……”嘉丽眉锁困惑,满目诧异,“你们难道一点也不为你们的朋友担心吗?”她看向云沧海,“尤其是您,您是那位观云殿下的母亲吧?难道您不怕……”   后者一笑:“我当然会担心,那是魔界,没有毫无力量的人类,就没有了需要顾忌的对象,我担心那位魔王一旦将那处惟一能防止她暴走的百鹞与她隔离,将……”她摇首,尽在不言中。   “是呢。”织罗轻叹,“届时一定会发生一场不可预测的恶战。”   嘉丽愈发茫然。   ~   变化发生在瞬间,百鹞从眼前突兀不见。   秋观云呆了须臾,方四下巡移,且试且探:“老狐狸,你是在和我捉迷藏吗?”   “他没有和你捉迷藏。”有声为她释疑解惑,“他只是和你分开关押了而已。”   她抿唇:“原因呢?”   “魔王想这么做。”   “喔。”她点头,很是乖巧地坐回地上,“但独自一个人呆在没有颜色没有风景没有玩具没有尽头的房间里,很无聊啊。”   “习惯就好。”   “不能习惯怎么办?”   “只能习惯。”   “这是魔王的法则?”   “这么说也可以。”   “啊——”她放声一吼。   那个声音透出赞许:“做你想做的,无论是如先前那般疯狂的歌唱,还是与脑中的丑脸互相咒骂。”   她撇唇:“对你有什么好处?”   “令我心生许多快乐。”   “太好了!”她不禁欢天喜地,“我最喜欢助人为乐,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很好。”   “啊吼——”她手拢嘴前肆意高呼,“哇哇吼,本大爷到此一游!没有老狐狸那只聒噪鬼,本大爷自由了,自由万岁——”   外面,魔王两眉蹙起:“你确定她没有问题……”   “落花、流水,听我号令。”秋观云两臂平托,两手平伸,左右掌心各有一红一蓝两团火光跳跃,“这个没有边界没有限定的空间为你们而存在,我的宝贝们,尽情地燃烧,自由地奔跑,随心所欲的玩耍吧!” 七十、百花齐放(上)   落花与 流水,是秋观云为自己体炼出的三味真火的爱称,昔日灭除修罗王召唤得也正是它们。因为原始咒语存在巫界古文,不曾目睹有人使用,是而有所压抑,其时所用只有五成力道。   眼前 的空间内除了自己再无活物,正是释放它们真正力量的大好机会,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落花,流水,施展你们的才能吧,让本大爷知道你们谁能跑得更快,走得更远,比赛开始——”   她的“始”字方落,左右两手内的火焰陡然飙升,并向各个方向迅速递展疾增。   “她……”外间看守者中发出惊呼,“她在干什么?想引火自焚?”   “引火自焚?”魔王摇首,“她想焚的不是自己。”   随从不屑笑道:“难不成她想烧毁结界?那是魔王大人的魔力构筑的虚无空间,若是她以为能够烧毁就太可笑了,只怕烧毁的是她自己。”   魔王浅哂:“她敢这么做,是因为她完全有能力驾驭那些火焰。”   “再怎么驾驭,也只能像只猴子一样在里面耍着玩玩罢……哈!”随从短促惊呼,源结界内一团猝然向他脸面攫来的红色火光的惊吓,当下气极,“那个奇怪的女人!”   魔王稍怔。   “魔王大人,属下不相信这个女人的精力当真没有尽头。”在主上面前暴露自己定力不足的弱处,随从颇是恼恨,“待她歇憩时,属下命梦魔立刻侵占她的梦境,看她的意志能撑到几时?”   “难道方才你没有感觉到那团火焰的热气吗?”   “嗯?”   “隔着结界,甚至不在同一个空间,居然有热力透来,这说明什么?”   “这……”   “既非地狱炼火,也非天界神火,却不像寻常火焰……”魔王若有所思,“一红一蓝,名字是……”   “落花和流水,一听即是信口……哈啊!”随从惊呼中倒退数步。因为,当蓝色火光扑向他时,同时携来了火焰的炙热。抚着额头被灼痛处,他道:“魔王大人,属下有不妙的预感。”   魔王掀眉:“说说看。”   “那个女人正企图用这些奇怪的火烧毁结界。”   “何以见得?”魔王眸光明灭。   “您看,她手上的那两团火焰算是火种,不停地增生,繁衍,分裂,正在寻找结界的边缘,她……”随从倏地消声。   “她如何?”   “她……”随从伸手一指,“她的嘴里吐出了紫色火焰。”   而这团紫色火焰,乍一出世即如一只顽皮的孩童四处跳跃,过处必有分体留下,不停与最近的红、蓝火焰交融,三色混合形成体积庞大的火球,继而展开了不知疲倦的撞击。   砰!砰!砰!   声声连作,震耳欲聋。   “她找到了结界边界!”随从掩耳大喊。   “不是她找到了,是她的火焰找到了。”魔王泰然道。   “属下去阻止她!”   “我想,你只须踏进结界一步,便会被焚成一把灰烬。”   “……魔王不人不阻止她吗?”   “我有更好的办法。”魔王好整以暇,“我想看她能否收放自如。”   “属下明白了,把她的情 人放进去……”   轰——   一个火球突破壁垒,携着万钧之势闯入这方世界。   “老狐狸,你在吗?”秋观云大喊。   “在。”百鹞淡应。 七十、百花齐放(中)   秋观云 兴高采烈:“你在哪里?”   “你看不见。”   “很 高兴能听到你的废话,本大爷刚刚召唤出来了小百花,第一次将三味全部凑齐。”   “需要我恭喜吗?”   “需要你的狐火助阵,咱们做一回雌雄纵火犯!”   “可以。”   “我喊到三开始,一……二……”   魔王的随从打个响指,一片黑暗的乌云降临于这个将魔界视作游乐场的女子周围。   但,等不及胜利的笑容,火光旋即吞噬了黑暗,光明重现。   “小百花做得好!”秋观云嘬唇轻吻嘴前的紫色的火焰,“去吧,结界外面的地域更为辽阔,放弃你的含蓄内敛,与伙伴们一起释放你们沉积已久的能量吧——”   率先突破界域来到外间的那个火球,似乎受这句话的趋使,滚动得更为热情欢畅,且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数量持续不断的增加。   火势加剧,随从有几分惊惶:“魔王大人,属下这就召集中等以上的恶魔消灭那个女人!”   “你想白白为对方奉上一通烧烤吗?”魔王问。   “……啊?”   魔王唇角笑意隐现:“在你以我之名踏进结界盘问时,我已经知道这个女人很有意思。现在看,她果然很有意思。”   “……”随从一点也不觉得这个正在火烧魔界的女人哪里有一点意思。   “我的结界居然切不断她与情 人的联结,这一点更值得寻味。”   随从很想对主上的话附和三言两语,但时下委实不是这样的时机,遂道:“魔王大人若是继续观望下去,魔界就要被那个女人变成火海了。”   魔王微笑:“你发布警告,让大家速去避难吧。”   “避难?”随从难以置信。   “这是最好的方法。”魔王轻描淡写,“在弄清火焰的奥妙前,我也灭不掉那些火。纵是与对方交手,也一定是火上浇油,等于帮助我们的敌人破坏我们的家园。”   “……属下这就发布避难警告。”就算如您所说,可您事不关己般的态度着实令属下费解啊,魔王大人。   那边,秋观云走出结界,四下张望一眼,道:“老狐狸,需要我为你讲解魔界的景致吗?”   “不需要。”狐王大人拒绝得简单明了。   她很是不乐:“为什么?”   “我此刻就站在魔界一片空旷的原野上。”   “你如何确定那里是魔界?”   “因为我面前正站着一群形态各异的恶魔。”   “难怪你的狐火迟迟不来。”   “目前没时间理会你。”   “保重。”她挥了挥手,意兴阑珊,“好吧,落花,流水,小百花,老狐狸没时间理会咱们,咱们自己寻找欢乐,来一个百花齐放如何?”   随从按捺不住,道:“纵算灭不掉那些诡异的火,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吧?就任这个女人为所欲为吗?”   魔王耸肩:“你可以做什么?”   “引彼岸河的水。”   “尽管去试。”   随从念动咒语。   稍顷,当河水咆哮而至时,水面上多了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借着迅猛水势打破了魔王所在的隐身结界,向其间两位颔首致意:“多谢相助。”   魔王一笑:“虽然你令我刮目相看,却不妨碍我对你的女人产生些许兴趣。”   百鹞淡然:“抱歉,我对你的女人不感兴趣。” 七十、百花齐放(下)   “我接 受你的道歉。”魔王正颜面对这位最新诞生的对手,“告诉我,你是如何驯服那样一个女人的?”   百鹞 目芒陡添峥嵘:“我不喜欢和外人讨论我的女人。”   双方下一步的交锋尚未展开,炙烈的火光热情到达,不得不各自起跃躲避。   “老狐狸?”发现了向自己飞来的身影,秋观云收拢掌心,为他在自己身侧留出容身之处,“你把那些恶魔打跑了吗?”   “……”他保持缄默。   “老狐狸?”她颦眉,“你的黑暗气场好强大。”   他眉梢一动:“有你这团光明照着,不足为惧。”   “嗯?”她嘻笑,“多说点,本大爷最喜欢奉承。”   他瞪她一眼:“这不是奉承。”   她大力回瞪:“难不成是情话?”   他唇角上扬:“小心。”   她呲牙咧嘴:“小心什么?”   “小心走火,它们似乎是随着你的心情转换形态。”   “走……”火?她忙不迭松开两掌,安慰呈现扭曲弧线的火焰,“落花,流水,委屈你们了,我们莫理睬这只不讨人喜欢的老狐狸,专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要紧。”   他放眼环顾:“你准备把整个魔界烧掉吗?”   “不可以?”   “不会太残忍?”   “这里是恶魔的家乡。”   “法卡也是恶魔。”   “他不一样。”   “你如何确定这里面没有第二、第三个法卡?”   她语窒。   他淡淡道:“在你因为这场术法灵力耗尽及云首领因为你的失踪不安前,回去吧。”   她甚是不甘:“本大爷还没见到那个喜欢霸占民女的混蛋大魔王的真面目。”   “他不会因此放弃进占神界的计划,你有机会见到。”   “好吧。”她妥协,“抱住我的腰。”   他乐于从命。   “落花,流水,小百花,今天告一段落……”   “就这样?”火光中, 走出暗魅般的形影,“如此平淡的结束,不会太仓促吗?”   她大眼睛瞬也不瞬,上下打量一番来者,而后点头:“你是魔王。”   黑发紫眸,锦质长袍,这是魔界主脉王族的鲜明特征。全身散发着与法卡相近的高贵系黑暗,而较之走冰川王子路线的暗黑之主,来者就似一只初醒的巨兽,本能的邪恶潜伏于迷沌慵懒的瞬间。   “我是魔王。”来者神态温和舒展,“你可以叫我‘迪兹’。”   “迪兹?”天下魔王都是这么亲切友好的吗?“魔王的名字叫迪兹?”   魔王颔首微笑:“我开始喜欢这个名字了。”   她欣赏着这张杀伤力十足的脸,问:“你和法卡是什么关系?”   “他?”魔王似笑非笑,“曾是兄弟。”   “你抢了自己兄弟的女人?好下 流!”   对方耸肩一笑:“我是恶魔。”   她愣了愣,旋即喜笑颜开:“好方便呢。不管做了如何教人发指的坏事,只要一句‘我是恶魔’即可解释一切。不像神王天帝,做了事需要尽力遮盖,遮盖不住的时候还须找尽借口……是不是,老狐狸?”   百鹞以鼻空内发出的气音聊算应答。   “貌似这位狐狸阁下并不认同你的话。”魔王睇向前者,道。   “认不认同是我家的事。”她高昂螓首,美目眈眈,“你如果敢打老狐狸的主意,本大爷一定让你和你的魔界百花齐放!” 七一、移花接木(上)   百鹞想 ,无论过去多少年,自己都有随时被这个小女子气死街头的可能。   “他 打得不是我的主意。”他道。   “不是你,难道是本大爷?”她问。   “……或者如此。”   “诶?”秋观云看向那位魔王大人,“你在打本大爷的主意吗?”   迪兹点头:“貌似是这样没错。”   她忖了忖,不无惋惜道:“可是,本大爷很专一,除了老狐狸,不想打其他人的主意。”   “那还真是遗憾。”迪兹凝望着这张鲜活生动的面孔,“你的这把火可以烧到几时?”   “它们吗?”她举高两手,原地旋个圈儿,“取决于本大爷的内力。如果你喜欢,本大爷这就可以将它们释放到最大值,看你的魔界将被烈火的热吻美化到什么程度。”   迪兹摊手:“随你高兴。”   百鹞眸光一闪:“听起来,阁下似乎不太在意魔界变成一片废墟。”   “对哈,刚刚我要把火收起来的时候,你正好就到了。”秋观云合拢两手,所有火焰或熄灭或消失,瞬间不见:原因无他,仅仅不想在不知不觉中替人做了嫁衣裳,“难道你不是魔王?还是这里不是魔界?”   迪兹浅笑:“我是魔王,这里也是魔界。除却最初的缔造者,魔界内的生命与非生命皆诞生于黑暗,滋养于邪恶,黑暗与邪恶是任何一个世界也不缺少的东西,是而魔界从不用失去疆土,更无须担心没有新生力量的补给。”   秋观云沉吟,问:“你的意思是在说:纵使本大爷当真把此处摧毁了,你大不了重寻地界再开张,左右是些循环不息的东西,可对?”   迪兹顿了片刻,道:“你的注释很是通俗易懂。”   “还有更通俗的注释。”她眯眸,“恶魔果然是恶魔。”   迪兹彬彬有礼:“感谢你如此深层的理解。”   “……遇上脸皮比本大爷还有厚实的主儿,本大爷还是平生首次。”这在在印证一个真理:所谓恶魔,都是恶霸的升级版本。   “该走了。”百鹞抓住她衣衫后领,旋身启步。   行走的姿势极不顺畅,巫界恶霸好生不喜:“本大爷有手!”   百鹞不应。   迪兹赶了上来,随行在侧,讶问:“这个时候不应该说有脚吗?”   她浑无好气:“我要他牵的是本大爷的手,又不是脚!”   迪兹失笑:“你果然很有趣。”   “对一位美女来讲,阁下的话绝对不是褒奖。”   “怎么认为自己是位美女吗?”   “你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   她一番挣扎,终于掰开衣领上的五根手指,将一根食指握在手心,恨尾乜向同行者:“阁下不是深深钟情于嘉丽吗?费了恁大力气把本大爷掳到你的魔界,除了那个冒牌魔王问过一句外,你还没有提过嘉丽一字,为什么?”   迪兹淡哂:“嘉丽是我的女人,这一点永远不可改变。而现在,你更吸引我的目光。”   “……”如此寡廉鲜耻且旁若无人,也是恶魔强大之处的体现吧?“我越来越讨厌你了,仅次于讨厌天帝。”   “不能放在第一位吗?”   “即使是讨厌?”   “我喜欢强烈的感情,无论爱恨。”   “好说。”她嫣然一笑,“立刻满足你的期望。”随即一吻封缄。 七一、移花接木(中)   狐王大 人的纵容只有短短五秒。时间过去,他将这只无尾熊从自己身上扯下。   “… …怎么了?”她意犹未尽。   “做这种事的时候,我不喜欢有外人在场。”百鹞道。   “我更喜欢你对我做这种事。”在场的“外人”道。   她咭咭怪笑:“本大爷虽然专一,但还是具有一点喜欢被两个人男人争抢的小小虚荣心。”   百鹞皱眉:“你喜欢看两个男人为你打架?”   她拿指尖小心比划:“只有一点。”   迪兹一笑:“喜欢看两个男人为你打得头破血流吗?”   她不作思索,道:“如果老狐狸把阁下打得头破血流,会很喜欢。”   迪兹似笑非笑:“情形相反呢?”   她毫无迟疑:“我会很喜欢把你打得头破血流。”   “……”狐王大人板了多时的俊脸终于因这句话出现了一丝笑纹。   “不过,言归正传。”闲话多时,她终于发现情形正在向有违常规的方向发展,“魔王大人,你不准备打架吗?”   “为你?”迪兹耸肩,“随时可以。”   这位魔王大人扮情圣上瘾了呢。她干巴巴一笑:“阁下另找时间表演吧,如果不想阻拦我们的去路,大家不妨就此作别。”   迪兹挑眉:“我以为你想留下。”   “你以为错了。”   魔王的声线柔缓如丝绒:“不想留在这里讨论一下魔界与神界和平休战的可能吗?”   她怔了怔,叹道:“我终于明白了织罗的一句话:恶魔的邀请总是充满了甜美的外衣,尽管那层外衣下面流淌着致使的毒液。”   “那你是准备接受还是拒绝?”无论是魅惑,还是毒液,魔王都没有否认的打算。   “当然是拒绝。”她伸手抓住身边男人,“走了,老狐狸。”   迪兹脚步未再随二人移动,扬声问:“这位狐狸阁下,你不发表任何意见吗?”   百鹞不予置辞,反手握住她一截皓腕,径自扬长而去。   “……魔、魔王大人。”始终奉命隐身不见的随从发声,“属下可以出来了吗?”   “可以。”   随从迈到主上近前:“就这么放他们走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   “可是您把他们带到这里,应该……”不是为了请他们进行魔界一日游的吧?   迪兹浅哂:“你认为那个女人如何?”   “很吵闹。”洗脑功力堪称一流,到现在耳边还有她那些撕心裂肺的歌声环绕。   迪兹瞳光内烁起异样光芒,道:“旺盛的生命力,顽强的斗志,直率的热情……这是魔界最缺少的东西。堕 落到这个世界来的灵魂,总是充满了污浊与阴暗,无聊且乏味,魔界太需要与众不同的新鲜血液了。”   这是当然的,如若不是受黑暗的吸引,怎会成为黑暗的奴隶?随从腹语如是,道:“她没有恐惧,不怕孤独,就连恶梦也无法侵吞她的意识,很难与她签定恶魔契约。魔王大人没忘记您还在等嘉丽大人吧?”   魔王唇角泛谑:“她和嘉丽是完全不同的花朵,而我的花园很广阔。”   “是、是。”随从讪讪陪笑,垂下的两瞳内潜藏狂飙风暴。   此刻,秋观云走出魔界,确定四下无人后,道:“老狐狸快点结束分身术回归本体吧,别在魔王面前露了马脚。” 七一、移花接木(下)   秋观云 与前来搜寻接应的织罗等人在交界处相逢,然后话不多说,直接回归神庙,在看到了等待其中的嘉丽时,终于冒出了第一句话——   “难 怪你不要那只魔王,一整个绿缨红皮的花心大萝卜不说,自我感觉良好的程度连本大爷也自愧不如,真真岂有此理!”   云沧海虚张双臂,凉凉道:“我不指望平安归来的孩子给她的母亲一个拥抱,却不想听她如此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   “母亲大人~~”她聊作应付地在那个怀抱内短暂停留,“原谅你家孩儿吧,毕竟她刚刚在最黑暗的地方走了一遭。”   织罗看她前后左右,再三确定后,问:“百先生呢?”   她甜笑:“被魔王看上,留在了那边。”   织罗语塞半晌,问:“你应该知道这句话不是随便说的吧?”   “我才没有说谎。”她忒是无辜,“他的确为那位魔王大人留下了。各位不信,就让小呆瓜用他的定位搜索术找一找老狐狸的位置呗。”   看她这般轻描淡写却言之凿凿,诸人一时陷入困惑:相信?或是怀疑?   嘉丽姗姗走来,道:“魔王看上的应该不是百先生吧?”   “为什么不是?”她一眉高挑,“我家老狐狸不管是样貌还是品味都是一流。”   嘉丽冁然:“迪兹的狩猎范围虽然广泛,却仅限女子。”   “但我家老狐狸是男女通吃,大小通杀。”   “……”嘉丽稍稍停顿,“你的这份特别对迪兹来说有着不可置疑的吸引力。”   “啊?”   嘉丽轻叹,以过来人的口吻低声叮咛:“被迪兹缠上,预示着你将有一段很辛苦的旅程,要小心呢。”   “是喔。”她试着思考了一下相关情形,“你这么说,是因为当初过得很辛苦吗?”   嘉丽还没有作答,旁边有人插进话来:“我怎么觉得巫界恶霸总是在找一些明知故问的话题避重就轻?”   她恶凛凛瞪向那只呆货:反了你了是不是?   织罗手托香腮,施来含笑一瞥:“连查获都看得出你在避重就轻,观云还要继续瞒下去吗?”   她抿了抿唇角,道:“不是我要瞒,是我也不晓得老狐狸想做什么啊。他利用魔界引水灭火的时机将魔王的随从移花接木,行事之前没有就此和我通过任何声气,我是察觉到身边的老狐狸非他本体的时候才发觉他有所行动,却不晓得他那只闷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最郁闷最失落的是我才对嘛。”   “这是说百先生留在魔界了?”娥依诺眼前一亮,问。   她点头。   “太好了。”娥依诺喜出望外,“百先生心思缜密,行事滴水不漏,做这种事最是适合不过。”   她一哼,甩身就步,气咻咻道:“他最好有那么了得,不然自作主张很难看!”   织罗随在她身后进入偏殿,笑道:“这么生气吗?”   “我哪有生气?”她大剌剌仰躺榻上,咧出两排白牙,“你看我笑得多么欢快奔放!”   “他这么做,必定是因你而起。”   她凉凉声道:“不胜荣幸。”   织罗坐在榻沿,莞尔:“倘若如嘉丽所猜测的,百先生一定是被魔王对你表现出的兴趣触怒,是而决定默默做些事情。那是狐王大人生气的方式不是吗?” 七二、各出机杼(上)   实则, 秋观云的怒气,并非因为百鹞的自作主张。   “我 们明明事先建立了密语联络的通道,他完全可以将他的计划提前告诉我,可是他没有。这样把我排除在外,摆明是不想我参与,本大爷有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织罗淡哂。   “笑什么?不同意我的话吗?”她鼓腮。   织罗伸指点着她柔馥的侧颊,笑吟吟道:“当初,我因为魔界的事冤枉法卡,他一字未发径自消失。我那时曾想‘他对我的感情不过如此,所谓千年痴恋,恐怕是他自己的美化而已’。及至他将魔界进犯神界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回来,我才知道,比及那些擅长用语言来表达爱情者,他更喜欢将我所需要的拿到我面前。”   “哇,好恩爱。”她语气平直空洞,“织罗小姐是在炫耀吗?”   织罗摇头:“法卡和百先生其实是一种类型,他们都喜欢为喜欢的人默默做好多事,无论你知不知道。”   她有几分被说服,却不想轻易原谅:“可是我喜欢并肩战斗啊,老狐狸不是不了解这一点。”   “恐怕,他是不想把你长时暴露在魔王眼前吧?难道你不认为即使是吃醋,百先生也属于默默进行的那种吗?”   “……”无法否认。   “所以,让我们做好准备,随时配合百先生发来的讯息吧。”织罗道。   “织罗今天很奇怪。”她犹存不满,悻悻道,“你为什么一径为老狐狸说话?在你那个世界的时候,不还曾经对老狐狸充满怀疑?”   “因为那时我以为他会伤你的心。”   “现在呢?”   “现在感觉你会把百先生欺负得太狠。”   “我哪有?”她忿忿坐起,“我不是很顾全大局忍辱负重吗?不然在魔界时就会拆穿老狐狸的伎俩。”   “那么,不生气了?”织罗站起,“走吧。”   “……去哪里?”   “去与法卡会合。”   她颦眉,迈出的一只脚又退回原处。   “怎么?”织罗回眸。   “我的生活中有一个神秘主义者就够了。”她闷声道。   织罗会意,轻掀眉梢:“法卡捎来了消息,他想配合百先生做一些事情。”   “几时的事?”   “在我们回到神庙前的五分钟。”   “他和老狐狸联络上了?”   “应该是如此,尽管那时我还一知半解。”   顿时,巫界恶霸满血复活,斗志昂扬:“如果是法卡美人,我很乐意支持。”   织罗领着她,取道后门,悄无声息地撤出神庙。   她坏笑:“这么神秘,难不成是为了避开嘉丽姑娘?”   “有这个原因。”   好坦诚。她嘴儿撇撇:“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我知道。”   “明知故犯?”   “只想等到嘉丽的身体状况与心理情绪更加稳定时。”   “没有那一天。”她道,“姑且不说嘉丽的身体已然完全恢复,如果她一定要伤心的话,对你们来说,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织罗叹息。   她窃笑。   织罗眸透娇嗔:“你仿佛很高兴?”   “二女争一男,二男争一女,尽管是狗血得不能再狗血的桥段,却在鸳鸯蝴蝶派的小书内长写不衰,自有其道理不是?”   “是,是。”织罗懒懒应和。   “究其根本原因,不外是……”她得意非凡,“读者喜欢。” 七二、各出机杼(中)   织罗啼笑皆非。   “不为 我的真知灼见喝彩吗?”她问。   “是 ,是……我们到了。”织罗指着前方。   “神宫?”因为一路有人牵引,她只顾高谈阔论,竟不知目的地是这座标的建筑,“你确定我们要来这个地方?”   她无法否认自己灵魂内始终有一些前缘旧梦的孑遗残留,无法否认灵魂内永远不可痊愈的惝恍迷离,那座恢宏的宫殿,优昙罗终其一生未能成为它的女主人,倘若可以,她永远不想涉足其内。   “法卡在里面。”织罗道。   “我晓得因为与你的契约在, 法卡可以无惧神庙的神光,但此处是属于神王的宫殿,法卡也可以出入自如吗?”尤其这个地方的主人此刻正于湖底进行浩大的反省工程,织罗带着自家情郎在此出没,背德感十足呢。   织罗白她一眼,道:“天帝能够主宰各界,无心镜的存在不可或缺。倘若是位勤政克己的统治者,每时每日坐在无心镜前,世间的一切即可尽在掌握。”   “每时每日?”秋观云咋舌,“要求好高,果然是连神也达不到的高难境界。”   织罗淡哂:“是个悖论不是吗?倘若做天帝是那等宛若苦行僧般的差使,谁还来做?”   “……但,这不能解释法卡美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必要的时候,她很固执,脚步笃定不移。   织罗无奈一叹:“我也不想进去那个地方,但法卡说他在无心镜内发现了一些事情。”   她将信将疑:“那面镜子不是只是天帝与神相才能发动?”   “所以眼见为实,走吧。”   “诶?”   织罗抓住她一只手腕,连带着自己心中的那一丝抗拒,一并遽移身形,来到神宫之内。   ~   神殿后殿,悬于正壁上的那面无心镜蒙昩未明,浑浊不清。   “这是怎么回事?”秋观云手指镜面,问。   站在镜前的法卡回首,道:“它被污染了。”   “是谁?”   法卡稍讶:“我还以为你第一个会想到是我。”   “是有点怀疑。”她直言不讳,“可如果是你,应该污染得更彻底。”   法卡颔首:“的确如此。”   “那么是谁呢?”   织罗将手心触抚其上,道:“百先生。”   “……啊?”她险些栽倒,“不是吧织罗,我刚刚怀疑了你家情郎,你便反手一击吗?”   法卡扬眉:“是百鹞没错。”   她微微凌乱:“他远在魔界……”   “这是他和我们联络的方式。”法卡道,“他身在魔界,将浮绕神都各个角落的魔界瘴气作为媒介,再付诸自身神力,渗透到广窥各界的无心镜内,建成一条联络渠道。”   她弱弱声道:“听起来,像是那个喜欢七曲八绕的老狐狸会做的事。”   “但只有你能打得开他发来的信息。”   “咦?”有点高兴的说。她精神一振,冲到镜前,“老狐狸开门~~”   织罗和法卡相对无语。   “不然是怎样?”她鼓腮,“‘老狐狸,我爱你’吗?”   无心镜骤然释放一道细长光线,蒙昧退去,浑浊消减。 七二、各出机杼(下)   无心镜 内,是一张迷宫般的图纸。   秋观 云歪颐观赏了片刻,确凿无疑地点头:“不明白,尤其上面那些奇怪的符号。”   “这是魔王宫殿的布局图,上面那些也不是奇怪的符号,是魔界的文字。”法卡道。   她好生泄气:“发一张魔王宫殿的布局图来做什么?魔界的文字有说吗?”   法卡沉吟道:“这是一个方向。”   织罗会意:“百先生是在魔王的眼前走动,时间、空间皆有所局限,所有的动作自是尽其所有的简省,而法卡是魔界中人,自是可以找到突破点。”   “是喔?”秋观云百无聊赖,“二位夫唱妇随心有灵犀好恩爱。”   法卡凝视镜中图纸许久,道:“百鹞应该是感觉到了这张图纸的诡异……上面似乎可以说明魔王何以在恁短时间内进犯神界到如斯地步的秘密。”   突地,秋观云飞身跃起,脚尖勾住殿顶的吊灯,修长的身躯倒悬而下,盯住无心镜仔细端详。   织罗一怔:“观云?”   她道:“我刚才就觉那串魔界文字排列有点奇怪,果不其然,这么看过去就是一串我们世界的文字呢。老狐狸故弄玄虚的习惯真真根深蒂固。”   “百先生说了什么?”   她眯眸默念,半晌后,道:“魔王迪兹已经知道嘉丽成功复活,打算以让出一座神界城池的代价交换他的美人。”   织罗垂首默然。   法卡伸掌抚了抚恋人柔颊,道:“你们处理这串文字所提到的问题,我按这张图纸里的暗示方向去进行查证。”   她点头:“分工明确,很好。”   法卡旋身离开。   “织罗~~”她双足落地,软软呼唤。   后者仰眸:“说吧,那串文字传达的真正内容。”   她讪讪一笑:“识破了?”   织罗叹息:“你忘记我们才是心有灵犀吗?倘若是先前,你心思稍动,我这边便晓得了。”   她咬了咬下唇,讷讷道:“那串文字说,魔王的随身手札内写着安插在神界内应的名字,是……”   “法卡?”   她点头。   织罗抿唇不语。   她也颦眉沉思。   许久后,织罗道:“无论魔王手札所记是真是假,情形都很不好不是吗?”   “对啊。”她略有忧忡,“如果内容真实,后果自是严重。但如果是假的,表示魔王迪兹已经识破老狐狸的伪装……啊,本大爷要到魔界救老狐狸!”   “你慢着。”织罗握住她的手臂,“你怎么确定一定如此,也许……”   她眸光一定:“你不相信法卡吗?”   “我……”织罗语塞,两排长睫垂落,遮挡住幽幽眸光。   她将其下颚攫起,对着那两丸黑瞳,一字一句道:“我、相、信、法、卡。”   “为什么?”   “直觉。”   “直觉?”   “我相信法卡对你的爱,绝对不输老狐狸对我的。”   “就算如此。”不尽的困惑迷惑由织罗眉间氤氲而开,晕染至整张面颊,“如果神界和我他都想要……或者,神界的尊荣比我更重要……我……怎么办?”   她顿足,悻悻道:“我就知道我们不应该进入这座神宫……”   “不是神宫的原因吧?”法卡的声音从她们背后传来。   “诶?”她愕然回眸:一定要这么无巧不成书吗? 七三、各有试炼(上)   织罗所 受到的震惊不言而喻。   相反 ,法卡的反应却是异常平静,表情与语气一如往常:“抱歉,我将净化石忘在这边了。”   意思就是,人家无意偷听。但,结果没有什么不同呐。秋观云心中叫苦不迭,笑道:“法卡既然听到了,就一起讨论一下:魔王识破了老狐狸的伪装打算将计就计,我们该如何反击?”   法卡眸光一闪:“你的想法呢?”   “暂时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如何?”   法卡点了点头:“的确,无论他的手札所记是真是假,这都是当下最可行的办法。”   呃……   这位法卡美人淡定得有点过了。秋观云略感棘手,眄了眼静默无声的织罗,道:“我们相信你喔,法卡。”   法卡淡道:“多谢‘你的’信任,我很好。”   听起来却是很不好。她拿出生平最大的真诚,恳切道:“那个魔王欲利用老狐狸的潜伏离间我们,倘使我们彼此猜忌,离心离德,正是如其所愿,所谓‘亲者痛,仇者快’……”好俗套的劝说辞,连她自己都感觉不到说服的力度。   法卡先前置在书案上的净化石收入囊中,转身道:“百鹞擅长见微知著,从细节捕捉实质,纵算魔王对他有所怀疑,我相信他仍然有办法获得价值不菲的情讯。所以这条线索仍然有效,我会继续追查。”   “我可以帮你!”只要此刻美人你愿意展颜一笑,本恶霸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不。”法卡摇首拒绝,“请你时刻关注无心镜,倘若今日再没有消息发来,代表百鹞已然陷落险境,我们须设法营救。再见。”   法卡美人去而复返至返而复去,未向织罗望上一眼。   这方小小世界,有些弱不禁风。   “织罗,你还是追上法卡,把误会解释……”   “哪里有误会呢?”织罗轻声,“我怀疑他是真的,他听到了也是真的。”   她额角隐隐抽痛:这等开解劝慰之事,不是本大爷的长项呐。   织罗苦笑:“我和法卡,不是你和百先生。”   “当然,我和老狐狸之间没有两个对立的世界,也没有千年的恩怨纠葛。可是,倘若就此失去,你无所谓吗?”   织罗面色一白。   她拍了拍这只突然脆弱的生物的头顶,道:“去道歉吧。”   “为什么……”织罗低问,“你一点也没有怀疑?”   “当然是因为他是我们共患难的战友。”她言之凿凿,“我们共同做过一桩大事,倘使他别有用心,只需要将那件事公布于众,坐等这个世界陷入内乱,而后站在高处坐收渔利即可,何必费此周折?”   “……”织罗呆怔晌久,呐呐道,“为什么我先前没有想到这一点?”   她耸肩:“我因为事不关己,故而能够从容分析;你是关己则乱,故而轻易回到了潘雅湖畔。”   “我错了。”织罗闭目深吸一口气,“我去找他。”   “慢走。”她挥手送别:但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虚惊一场就好。   遽然间,眼前的无心镜中景象陡移陡换,一簇火花迸落,呈现出一张相识短暂的脸。   “如果在那边看着的是你,观云。听清楚,你的男人此刻正在被恶魔的业火焚烧,要不要救他呢?我等你的回答。” 七三、各有试炼(中)   迪兹……   她瞪着 镜内,被这个变化惊得有些措手不及。   “观 云,我知道你此时一定是站在对面,用你的行动来回答我吧。如果你想,我随时可以让你看到正在经历恶魔业火的狐狸男。”   恶魔业火,狐狸男……就是说,老狐狸不但暴露,还落进了人家的捕兽网中?顿时,她怒火攻心,拍案大骂:“看到自作主张的恶果了吧,老狐狸?没有本大爷的神威相助,你什么也不做不成!法卡还说要等上一天,分明一个时辰还没有到……”   转而,心弦稍动,席地而坐,抱膝沉思。   一个时辰后,她舒展了一下稍感酸麻的四肢,一跃而起,道:“好吧,能者多劳,谁教本大爷是个天才,而且是个心地善良的天才。”   一番振臂高呼为自己加油助威后,她动用瞬移之术回到神庙,先到下榻的寝室带足装备,随后大喝——   “小呆瓜快出来,快随本大爷去做番大事!”   查获少年呼之即来:“大事吗?非我不可的大事吗?”   她在少年的肩头重重一拍:“带好你的修罗刀,我们去踏平三界,杀他个片甲不留!”   后者摩拳擦掌:“这一天终于到来,本大爷的修罗刀终于出鞘了!”   一转身,正见云沧海站在两人去路上。   “母亲大人日安。”她笑得阳光灿烂。   “踏平哪个三界?杀谁个片甲不留?”云沧海问。   “泛指之辞罢了,母亲大人切勿当真。”   “你这泛指的方向又是哪里?”   “这……”   巫界首领面色不善:“你应该知道不说清楚,我不会放你离开吧?”   “魔界。”   “你离开仅仅一日的那个魔界?”   “是它。”   “理由?”   唉,今日的母亲大人很难通融呢。她噘嘴:“去打架。”   云沧海眉梢一挑。   “其实,是去救老狐狸。”她补充。   “暴露了?”   “对。”   “不觉得太快吗?”   “就是说。”她义愤填膺,“恶魔就是缺乏耐性不是?若不然,我和织罗也不必恁快揪出隐藏在我们中间的奸细。”   “谁?”   “法卡。”   后方响起几声惊呼。   “法卡?”嘉丽的声线最为激昂,“他怎会是奸细?”   她无奈:“我们何尝想他是奸细?明明那样一位养眼养心的绝色美人。”   嘉丽步态颠踬,匆匆赶到跟前:“他绝不会是奸细,他那般高傲的贵族,怎会做那样龌龊的事?”   她稍稍有几分不以为然:“就算是恶魔中的贵族,不还是与优昙罗签定了主从契约?”   嘉丽娇艳的面孔透出几许无助,声线仍然坚定不移:“他……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听凭自己的意愿,但他绝对不会做奸细,绝对!”   她喟然摇头:“即使嘉丽这么说,也抵不过铁证如山。老狐狸暴露前已然查出,魔王的手札上写法卡即是奉命打入神界上层的细……”   “那个言而无信的无耻男人!”嘉丽掩面,半泣半骂,“我明明答应了他……”   秋观云挑眉:“答应了谁?答应了什么?”   众声寂静。   “……”嘉丽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没有惊惶,只见愧赧,沉默片刻后,“对不起,明明你们为我装了一颗纯净的白水晶心脏,我的灵魂却仍然沉浸在肮脏的世界。” 七三、各有试炼(下)   云沧海 觑向女儿:你何时知道的?   秋观 云扁嘴:比母亲大人早一点。   为什么不提前向我暗示一下?   提前暗示了就不好玩了嘛。   你是个坏孩子。   谢母亲大人夸奖。   这边的母女眉目传情,那边娥依诺逼近嘉丽,问:“你真的是魔王安插在我们这里的奸细?什么时候的事?从织罗和观云将你成功复活到现在,你始终处于结界之内,有什么机会与魔王接触?”   嘉丽幽声道:“诚如您所说,我重生后,并没有机会接触外界,纵使有情报外泄,也不易引发怀疑,正是一个间谍所需要的最佳条件不是吗?神庙的外面围绕着无数的饥饿恶魔,上等恶魔可以幻化成任何形象,包括那些下等恶魔的状态。他们无法突破神庙的结界,却可以透过玻璃向我传递信息,而我的消息也可以藉此递出。我是恶魔,自是熟谙恶魔的一切,包括肢体语言。”   “难不成整桩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从你以耶和罗花的种子植入火山之神的体内,观云搜集你的灵魂碎片,而后从魔王手中将你救出,进而是她与织罗助你重生……全是你们事先的设计?”娥依诺眸光锐若刀锋。   嘉丽低喟:“就算是魔王,也做不出这样的设计。在我尚未重生时,连灵魂都是支离破碎的,能否复活尚且是未知之数,如何担负得起?”   娥依诺冷笑:“而你现在能够担负得起了?”   “对不起。”嘉丽螓首低垂,“此刻我也只能说这三个字。”   “还在扮楚楚可怜吗?”昙帛气咻咻插进话来,“虽然你说在重生之前种种皆是偶然,可你在尚是一个灵魂时曾激烈表达过对魔王的不屑,如今为他甘为细作,这难道不是说明你在那时就已经有了盘算?”   嘉丽摇首:“不,不是,是在我重生后,魔王派他的心腹向我传话,倘若我能为他提供此处的信息,他愿意放我自由,否则,他会……会陷害法卡成为魔界间谍。我知道法卡深爱优昙罗,如果为优昙罗的世界所厌弃,他将生不如死。”   “你是为了法卡,才不得不担当这个龌龊的角色吗?”秋观云啼笑皆非,“可是,倘若因你的出卖使织罗发生不测,法卡不是依然生不如死?”   “……织罗?”嘉丽愕然,“织罗是优昙罗吗?”   她淡扬眉梢:“和你一样,优昙罗也重生了。”   “织罗是优昙罗?她……”嘉丽双足微踬,扶住一侧墙壁,面上疲弱不堪,“我居然是被优昙罗复活?”   “不仅如此。”秋观云语气淡漠,“法卡已经遭到了织罗的怀疑,也已经经受了巨大的痛苦。”   嘉丽紧咬下唇,眉间痛意纠缠:“结果,我什么也没有做到?没有保护得了法卡,也重新陷入迪兹的掌控……”   “可以这么说。”秋观云面无表情地再补一刀。   嘉丽顿了顿,抬眸:“我将百先生的事告诉魔界,你很恨我吧?”   “有一点。”   “对不……”   “我不想听。”她转身。   “我……可以弥补吗?”嘉丽颤声问。   她驻足,淡然回眸:“如何弥补?”   云沧海不无意外:自家冲动急躁的孩子居然能够如此沉得住气,可喜可贺吧? 七四、各得自在(上)   没错, 巫界首领所料未差,秋观云等得就是这句话。   “我 知道一条通往魔界的密道,我可以亲自带路,带你去救回百先生。”嘉丽道。   “你确定?”尽管可以通过武力相迫得到相同结果,但眼前的弱女并非穷凶极恶之流,她无法发挥恶霸本色。   “别再被她骗了。”昙帛悻悻道,“谁知道他这句话是不是魔王授意?说不定前面早已经布好了陷阱,等着我们去自投罗网。”   嘉丽面色微微困窘,嚅声道:“我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你们的信任,但我真的在为自己的愚蠢反省,希望可以略作弥补。”   秋观云沉吟:“昙帛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你晓得的密道,魔王也必定晓得,纵使你有心弥补,难保对你了解甚深的魔王不提前设置障碍。”   “他不知道的。”嘉丽急迫摇头,“这条密道是我的几位哥哥为了让我逃出魔界开拓出来的逃生路,我因为不想连累他们始终不曾启用。但在感觉自己命数将尽时,为了体会自由的感觉,我曾经走过一次,只有那一次。如今哥哥们业已不在,知道那条路存在的只有我了。”   秋观云忖思片刻,问:“倘使我们借那条路即可秘密潜入魔界,距魔王的宫殿还有多远的距离?”   嘉丽一愣:“难道百先生被关在那里了吗?”   “目前不好确定,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那个地方具有最大的探索价值吧?”   “魔王宫殿是整个魔界的中心,也是魔王力量的来源,无论哪一任魔王,都会在里面度过从上任到长眠的漫长岁月。”嘉丽神色略有恍惚,“可是,那里绝不是关押犯人的地方,比及它,魔界有更多适合成为囚禁地的险峻之所。”   魔界的中心,及魔王力量的来源……她心中一动,想起之前从无心镜内看到的那张图纸,似乎有一根线,要将两者连结起来了呢。   “我说巫界恶霸。”查获少年小心翼翼地探问,“你不想救老狐狸了吗?”   “当然要救。”   “你不怕在你耽搁的这个工夫,老狐狸他……”   她眸光横睐:“你当老狐狸像你那么弱吧?”   查获咧嘴:“巫界恶霸这么冷静,我可以理解为其实你没有那么爱老狐狸吧?”   这只呆货!她凛眯双眸:“皮痒了?”   查获忒是委屈:“方才是你说要带我大闹魔界的啊。”   她要笑不笑:“你想怎么闹?”   “嘿嘿。”查获少年成竹在胸,“当然闹得越乱越好,你帮我变成老狐狸的样子,昙帛变成嘉丽的样子,先将那些魔物迷惑得晕头转向,再找准各种机会出手。你则趁乱找到关押老狐狸的地方,救他出来。”   居然真有方案出来,小呆瓜的成长一日千里呢。她揉乱那只得意大头:“很不错,但你确定要带昙帛过去?”   “我要去!”昙帛踊跃举手,“我保证不会成为你们的拖累。”   她灵光一闪,道:“我们兵分两路齐头并进呗。”   如果那个魔王宫殿是魔王力量的起源,她似乎能够明白老狐狸为何透过无心镜传递那张图纸了呢——   答案必在其内。   老狐狸应该也在吧?   “嘉丽,委屈你姑且变成我的样子,我们把脸互换一下如何?” 七四、各得自在(中)   如果这 是魔界,天堂的存在有何必要?   当秋 观云发动术力,与嘉丽踏上那条秘密路径时,随着身形的遽进,眼前的景致次第展开,她一度以为自己进错了空间。   “这是魔界真正的样子。”嘉丽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先前看到了怎样的魔界,但迪兹的恶趣味之一,便是将外来的闯入者想象中的魔界呈现在对方面前,还曾经有闯入者死在了自己想象中的烈火岩浆中。”   “好剽悍。”她不禁后怕,“幸好我没有把它想成一个滚开的大油锅,否则岂不要变成炸肉串?”   也许,这便是“恶魔”之名的由来:因促狭而起的玩笑,与闯入者内心深处的恐惧碰撞,造就名副其实的“自食其果”……循环往复,成就了今日的的魔界。   嘉丽浅笑:“魔界的‘魔’,不仅是赐人恐惧,还有诱人堕 落,如果没有一些繁华的表象,如何诱动那些脆弱的灵魂?”   “可是,这也……”太过了了点。   澄碧如洗的天空,悠然自得的闲云,碧草如茵的原野,星星点点的野花。再往前,是一片花的海洋,叫不出名的各色百花如锦缎般铺陈开来,从脚底曼延至无垠的远方。其后,一个波光荡漾的小湖进入视野,湖边饮水的小鹿憨态可掬。继而,望见一爿竹林,林边开屏的孔雀绚烂夺目……   目不暇接。   “魔界这么美的话,何必觊觎神界?”她喃喃道。   嘉丽苦笑:“或许就因为它被称为‘魔界’吧?有着不输神界的风光,却被神界所鄙夷,魔界众生起初只是为自己的家乡鸣报不平,久而久之,在战争中忘记了行动的主旨,成了贪婪与野心的奴隶。”   “你很清醒呢。”   “因此,我厌恶战争,更厌恶喜欢发动战争的男人。”   “可怜的魔王,到现在也不明白无法获得佳人芳心的真正因由。”   嘉丽不以为意:“即使明白,他也不会做任何改变。”   她大点其头:“活该他自命风 流无人爱。”   “我……”嘉丽咬了咬唇角,“曾经与法卡曾经相约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另创一个远离战争的世界。结果,他真的离开了魔界,成为暗黑之界的王主。”   她一笑:“对此我无法表达意见,毕竟我是织罗的密友。”   倏尔,嘉丽站住脚步。   她黛眉微扬。   “如果……”嘉丽讷讷发声,“如果我说我会帮你救出百先生,条件是你帮我夺回法卡,你怎么说?”   她眸光明灭一闪。   “倘若是优昙罗,是那个倾倒三界的春之神,我自然无话可说,但……”   她淡哂:“织罗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没有好到足以独占法卡。”   她莞尔,矮身坐在了绿草红花间,借机饱览美丽的风景:“对于这一点,我有不同意见。”   嘉丽粉拳紧握,声线艰涩:“织罗令我重生,我回馈如此,就像那条苏醒后咬了农夫的毒蛇吧?”   “又想说恶魔的本性使然吗?”   嘉丽语窒。   “方才还在说魔界最初的无辜,转眼即以恶魔之名为自己开脱,这样好吗?”   “我接受你的轻视。”嘉丽面色苍白,“但,请你考虑我的建议,百先生是你的情郎,对你来说,他应当重过织罗吧?” 七四、各得自在(下)   唉,本 以为能在这旖旎风光内体验一番异界逸游的乐趣,如此愿望生生夭折,好难过。秋观云抱头叹息:“居然是在这种时候,面临这种选择。”   嘉丽 看向前方,力持镇定:“这条路还有一段距离,在这条路走完前,都是你的思考时间。”   她在松软的草地间打滚,一径软声抗议:“好紧张喔,嘉丽不能再把时间给得宽裕点吗?”   “你……”嘉丽看着这样的她,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在嘲笑我吗?还是你认为我在开玩笑?或者你压根没有把百先生的安危放在心上?”   “不会,我知道你在说真的,我也绝不可能置老狐狸于不顾,但是……”她停止翻滚,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晴瞬也不瞬地盯紧对方,“你的灵魂使你抓住机会索取自己想要已久的东西,你的心灵却在谴责你的忘恩负义,一边是魔鬼,一边是天使,很辛苦吧?”   嘉丽面颊胀红,疾声道:“我为什么要谴责自己?是你们……是你们自己……”   “看吧。”她满目同情,“倘若是以前的你,此时必定没有任何负疚地吼出‘是你们自己自作多情地要救我,我没求你们’之类的狠话,可现在因为那颗水晶石的关系,你没有办法再如先前那般率性自在,有几分可怜不是?”   嘉丽娇艳的五官因为难堪略略僵硬,低声道:“你是真的不为你的恋人担心吧?”   她挑眉:“开始从交换变成拿老狐狸威胁我了吗?”   “他不在我的手上,我如何用来威胁你?”嘉丽意兴阑珊,“走吧。”   她翻身趴卧:“去哪里?”   “魔王的宫殿。”   “刚才的交换呢?”   “不是被你拒绝了?”   “即使如此你仍然要帮我吗?”   “我不保证结果。”   她笑靥如花,飞速跳起,颠颠追上前方美人:“嘉丽,我爱你喔。”   嘉丽气嗤:“你爱织罗吧?”   她点头:“织罗我也爱!”   “你若是男人,一定是个伤透女人心的薄情鬼。”   “怎可能?”只有这一点,她绝不妥协,“我一定会珍惜对待每一位美人!”   “我庆幸你不是男人。”   她耸了耸肩:“我现在正要去救我的男人。”   “就在前面。”   “咦?”她依着嘉丽手指的方向看去,除了几朵娇艳欲滴的花儿,空无一物。   但是,嘉丽看到的却非如此,记忆的碎片宛若浮光掠影一气袭来,眉目间霾意幽浮,沉沉道:“魔王的宫殿就在前方百米的结界之后。”   “而你知道走进结界的方法?”   “这里是接受恶魔们拜谒的地方,每一个中等以上的恶魔都知道。”   嘉丽美人对与魔王的牵扯当真切割得惟恐不及呢。她心有戚焉,道:“你很不想走进里面吧?连一步也不想接近?”   嘉丽点头。   她欢欣雀跃:“那么,我们开始换脸游戏吧。”   嘉丽惑然:“这样做可以改变什么?”   她眨眸:“你立刻就会知道。”   立刻就会知道。   结界打开之际,惊动了值守者,诸多魔卫集结而来,走在前方的头目看见嘉丽的面貌,当即低首行礼。   “是她劫持了我,捉住她!”秋观云道。   头目当即命魔卫围堵嘉丽,而后,被背后的袭击尽数放倒。 七五、故人重逢(上)   第一关顺利通过。   “你这 张花容月貌很好用不是?”秋观云向嘉丽做个鬼脸。   后者 掩眸道:“不要以我的脸做那样的事,好诡异。”   她扁嘴,鼓颊抗议:“别这么小气嘛,我都不介意你用我的脸嫌弃我了说。”   “还有这个表情也……”嘉丽无奈,放弃劝说,“随你高兴呗。”   她冁然笑开:“谢谢美人,我更爱你了。”   嘉丽一怔:“我都不记得,上一次这样笑是在什么时候。”   “过去的事记不记得有什么关系?今后笑口常开就好。”踩在魔王神宫的土地上,她蹦蹦跳跳好欢乐。   “嘘。”嘉丽猝地将她拉住,“前面是第二门,在第一门碰见还能认出我的卫士纯属运气,第二道门未必……”   “山人自有妙计。”她大步直迈,向第二道门靠近。   这座宫殿,与仙气缭绕、神光普照的神宫自是不同,撇开建筑格局不谈,其间处处见得果实累累,流水成瀑,三步有花,五步见树。显然较之神王,魔王更喜欢绿化环境,美化生活,具备值得一赞的良好习惯。   “有卫士在吗?快来帮我~~”站在时隐时现的门廓前,她捧心娇呼。   “……”嘉丽偏开头,不忍卒睹,她绝承认自己曾有这般楚楚无助的时候。   门廓陡然完全显现,十几名魔卫一字排在门前。   “快来帮我~~”她伸出一只素手。   “……嘉丽大人?”魔卫里走出一道身影,有别于其他卫士的衣着说明了头领的身份,“您是嘉丽大人?”   她低低喘息,道:“是我……我被神界劫持,逃了出来,请帮我向魔王送个口信。”   “卑职这就送您去见魔王大人。”对方搀扶着她一只手臂,转而发现旁边站立着的本尊,“这位是……”   “她是从神界救我出来并一路护送到这里的朋友,可以随我一起进去吧?”   头领先点头后摇头,赤色的眼瞳内疑虑多多:“嘉丽大人的朋友,便是魔界的贵宾,当然可以跨过这道门。可是,为什么我们没有收到第一门发来的消息?嘉丽大人归来这么大的事,不是应该第一时就禀报给魔王大人吗?”   她神色怔忡,颤声道:“其实,他们都已经……”   “已经?”头领一愣。   她抽泣两声,盈盈泪眸看向本尊:“你来告诉他。”   “我?”嘉丽瞠目结舌,“我说什么?”   她咬唇:“你犯下的事,你不说谁来说?”   头领面向嘉丽疾声厉色:“你对我们的卫士做了什么?”   “我……”嘉丽不由向后一退,“什么也没做。”   “抓住她,我要仔细问话!”头领挥臂大喝,魔卫们一涌而上。   要得就是此刻。秋观云将一路摘下藏在袖内的饱满果实掷出,击中每名魔卫的后脑,瞬间倒地一片。   嘉丽忒是无语:“既然仍是与第一门相同的办法,前面何必恁多赘余铺陈?”   她咧嘴:“当然不同,这是经过第一门的第二门。”   这个表情……嘉丽摇首。   “非常好。”她鼓掌自娱,“第二关成功突破,敌军再次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吗?”有人轻应,“你确定?”   短暂错愕之后,她喜笑颜开,旋踵向对方扑去:“我想死你了,老狐狸!” 七五、故人重逢(中)   目睹“ 自己”扑入一个中级恶魔的怀抱内,感受绝对称不上愉快,遑说那位“自己”的嘴里还呼唤着“老狐狸”三字。   于是 ,嘉丽不顾打扰之嫌,快步走到秋观云面前,美眸直眙:“他是百先生?”   “不然我还会对谁投怀送抱?”悬在狐王身上的巫界恶霸义正辞严。   怎么被她如此一问,心虚的反而像是自己?嘉丽柳眉紧锁:“你一直知道他没有被魔王拿住?”   她颔首:“老狐狸在通来的讯息里隐隐提过一点。”   “可你之前只字不提。”   “有吗?”她忖了忖,“许是忘了。”   “难道不是为了看我笑话吗?”嘉丽逐字逐句挤出唇齿。   “冤枉~~”她无辜道,“我在听到魔王的话的刹那,也慌张过啊,何况在亲眼见到老狐狸前,我也怕自己猜错想错,怕他真的陷落魔掌,连我家母亲大人也没有告知。”   这下,嘉丽无言以对。   “……二位可否把两张脸换回后再来说话?”某位中级恶魔道。   “为什么?”巫界恶霸做一个最擅长的丑丑鬼脸,“你不喜欢这张美人面吗?”   “做这么夸张的表情前,你也为这张脸的主人想想。”中级恶魔好言相劝。   好人。嘉丽心存感激。   “我的脸也在嘉丽那边,随便扭曲没关系。”巫界恶霸不以为然。   “……”嘉丽懊悔不已:为什么居然会放心将自己最珍惜的交予这位保管?   秋观云无暇关顾其他,视线牢牢捕捉住男人的双眸,问:“老狐狸的留言上除了说到魔王将法卡记在手札上,就说了一句‘为了保身将另行隐藏’,说起来你到底是如何蒙混过魔王成了守戒第二门的卫士的?”   “我随身带着从太上皇那边借来的乾坤扇。”尽管这样东西即将留给神相作为这小女子的替换,“乾坤扇既然能颠倒乾坤,这点小小的障眼法自是不在话下。”   太上皇威武,万岁万岁万万岁。她与有荣焉:“被魔王囚禁起来的是……”   “他真正的随从。”   “好可怜。”   “我进去比较好吗?”   “魔王进去比较好。”   “这一天不会太远。”   她发出小老鼠偷食得逞后的吱吱笑声:“老狐狸做得不坏,本大爷赐你香香。”   他竭力向后仰首,躲开这张朱唇的骚扰,蹙眉问:“这张脸你也亲得下去?”   她一脸无辜:“有什么要紧?实质是老狐狸就好,本大爷不在意。”   “我在意。”他面无表情:更遑说她是用这样一张脸来做这样的事,而她真正的脸正在旁观。   “两位。”嘉丽着实不能忍受坐视“自己”和一个中等恶魔的狂欢,“魔界有几位适合偷 情男女的好去处,我介绍给两位如何?但在那之前,我希望我们换回各自的脸。”   “嗯?”她认真思考此事的可行性。   百鹞还未及发表意见,骤然感知一股强大的气压临近,遂将怀中人拥得更紧,两足岿然不移。   嘉丽面色已然生变。   “……这是怎么回事?”一道谐谑的声嗓抵近各方,“你们在我的家门前做什么呢,嘉丽?”   来者目光所向,自然是正与人热烈拥抱的秋观云。   “我遁着你的气息而来,你就打算用这种方式与故人重逢吗?” 七五、故人重逢(下)   秋观云 兀自抱着小别重逢的情郎不放,将来者及其如锥如锋的眸线当成空气处理。   百鹞 颇为配合,保持着亲密无间的接触。   嘉丽力持从容,直立不摇。   迪兹目间的锋芒渐盛,道:“嘉丽,这可不像聪明的你会做出来的事呢。有什么难言之隐,何妨直接说给我听。”   秋观云缓缓抬头,依依不舍地离开那个舒适臂弯,瞥了魔王一眼后,走到正主身边,伏其肩头,窃窃耳语:“以袖掩口,你来说话。”   嘉丽当真将宽大的袍袖挡在唇际,压着声问:“说什么?”   “说你想说的。”   “不要。”   “连打击他也不屑?”   “……我来试试。”嘉丽挺直脊背,昂然发声,“我对你无话可说。”   “是吗?”迪兹低声泛噱,“这是你对重逢故人的第一句话?”   “不行吗?”   迪兹表情中揉进了些许疼溺纵容,声线滑若丝绒:“回过头来吧,让我看看你的脸。”   秋观云心中惊叹:这等作派,果然是情圣一大只也。   嘉丽毫不领情:“我不想看见你的脸。”   迪兹语中含笑:“你主动归来,难道不是因为想与我相见?”   “你误会了。”   “那么你想见谁呢?”   “我……我来拜谒我的兄长们。”   “他们的府第、坟墓都保存得很好。”   恶魔也有坟墓?秋观云煞是好奇。   “嘉丽……”   “不要用那样的声音叫我。”   “到了今日,还在生气吗?”迪兹摇首,掀足走来,“与其在观云的肩头哭泣,我更愿你选择与我相依。”   嘉丽略感无措,两只脚跟暗暗向后蹭挪,并开始口不择言:“我回来,除了拜谒兄长,还……还为了探视我的情 人!”   “情 人?”迪兹一眉高扬。   “对,情 人!”嘉丽的尾音掷地有声。   迪兹拿眼角一斜:“是他吗?”   “对!”   “一个中级恶魔?”   “我从来不在乎等级阶梯。”   “你的初恋呢?”   “初恋很美好,适宜埋在心底品味怀念,那是生命中永远不朽的奇珍异宝。但,我也需要一个肩膀随时供我停靠。”   “你应该知道我的肩膀随时可以给你。”   “你的肩膀太挤,我最讨厌排队等候。”   哇哈,这不是言之有物头头是道得很吗?哪里像无话可说的?秋观云暗竖拇指。   “原来嘉丽是在吃醋吗?”迪兹唇角泄出一丝笑意,“你该知道我最疼的是你,任何时候,任何情形下,你只用一句话便可以将我从其他女人身边带走。”   “不需要。”嘉丽声透僵冷,“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和安排。”   “我不认为你会自贬身价到与一个中等恶魔厮混。”   “那是你的错觉,而我只是遵从自己的感觉。”   哈哈,嘉丽宝贝,你说得极好,极妙,极有格调!秋观云心中赞许不已。   迪兹突然将手探向“情敌”,道:“我替你审视一下这位情 人的实质。”   嘉丽娇喝:“你不能伤害他!”   越演越上瘾了是不是?秋观云回身,猝然抱住百鹞向另方疾跑十数步。   魔王最后一点耐心告尽,沉声道:“嘉丽……”   “魔王阁下——”门内透来高声禀报,“嘉丽大人和那个前时曾在魔界大事放肆过的女人牵着手闯进结界,正在前面大闹!” 七六、温故知新(上)   即兴表 演结束,正戏即将开场。   秋观云甚是惋惜。   “嘉 丽与观云?”迪兹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子,“你确定他们看到了嘉丽?”   “卑职也看到了,万分确定是嘉丽大人。”   迪兹眸光一闪:“既然你如此相信自己的眼力,不妨出来看看,可是这张脸?”   那名属下听命行至门外,抬头正与秋观云打个照面,愕然惊叫:“嘉丽大人已经先到了吗?”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迪兹挥退属下,目光依次从秋观云、嘉丽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本来未进入眼际的“中等恶魔”身上,“因为与嘉丽重逢的喜悦,我竟忽略了你。你如果是一个普通恶魔,怎么可能在我面前保持这份淡定?”   百鹞掀眸,淡淡道:“阁下认为我该是谁?”   “你这个腔调,这个口风……”魔王阁下攒眉思忖,丕地一怔,“百鹞?”   后者不置可否。   迪兹哑然失笑:“你居然从炼狱逃出来了吗?”   “他没有。”秋观云道。   迪兹视线扫来:“你……”   “魔王大人——”门内禀声再度扬起,“那位嘉丽大人摧毁了我们两道防御工事后不见踪影,按规定即将拉响警报。”   迪兹挑眉:“那就按规定行事。”   “可一旦警报拉响,嘉丽大人便成为擅关魔界的异类,但凡遭遇者皆可动用最大限度的杀招,生死不论。”   迪兹失去温度的目芒投注于爱姬娇艳的五官间,道:“这是她自己求来的结果,与你们没有关系。”   “是,卑职这就将警报拉响!”   “做你们该做的。”迪兹平淡言罢,对秋观云一笑,“你不是嘉丽,而你也不是观云……这个换脸游戏好玩吗?”   秋观云耸肩:“还可以,至少没让我们无聊。”   嘉丽抿唇不语。   迪兹两瞳生光:“用嘉丽拘谨的脸做出那样洒脱的表情,果然非常有趣。反之亦然。”   她皱眉。   迪兹击掌大笑:“我曾经想过,如果你们能够合二为一,对男人来说,将是多么完美的设计,没想到我的梦想这么快就可以得到实现,好极了,好极了哈……”   “……”这个男人真真欠扁。嘉丽把手递向自己那张脸,“赶紧把我们的脸换过来,我不想满足这个男人的变 态妄想!”   “他也只能是妄想罢了。”秋观云握住她的手,默念口决,还彼此本来面目。   迪兹尚在大叹可惜,一声尖厉的铃声陡然割裂魔界上空,周遭的空气当即变得鼓噪急迫。   “是你们的同伴吧?”迪兹低叹,“很危险呢,遭到整个魔界的追杀。”   秋观云嫣然笑语:“被追杀是咎由自取,被杀则是技不如人,魔王大人不必为他们担心。”   迪兹勾唇:“听起来胜券在握?”   “未必,但值得期待。”她欣欣然道。   ……   “观云在吗?”   “巫界恶霸,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两记撕心裂肺的呼叫突如其来,冲到诸人耳前。   这对呆瓜情侣是怎样?秋观云腹诽面笑,回应:“你们在哪里?”   “在你为我们设好的隐身结界里!”   “所以呢?”   “刚刚瞅准了魔界的一处脆弱工事,打算用爆炸术式将它摧毁,你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魔王阁下唇边的慵懒微笑丕然冻结。 七六、温故知新(中)   秋观云 将昙帛纳入此行,是因为发现了她独有的即兴编写术力公式的能力。   就如 大门大户建屋修舍之前,须有匠师提前量地制图,而后由工匠按图施工。昙帛没有施工的本领,却有制图的才能。至于查获,空有不俗的悟性与一身蛮力,却因为自幼缺乏循序渐进的术力修行,所能够通晓的术力种类寥寥无力,安排他与昙帛同路,一个依据实况编写公式,一个发挥悟性参详运用,真可谓珠连璧合,相得益彰。   于是,得秋观云施法,这对活宝以他人面貌开始了暴戾恣睢的魔界之旅。   当警报拉响,魔界魔卫如潮水涌来之际,昙帛审时度势,揪住欲逞匹夫之勇的查获,启用预先为设置的隐身结界,暂避锋芒。   “巫界恶霸,你在哪里?快来帮我们炸掉那个碍事的东西!”   那个“碍事的东西”指得是通往魔王寝宫的一座御敌堡垒。由于昙帛探测到其内有高级魔力镇脚,故而需要借用高级灵力与之抗衡。   “巫界恶霸,你……”   “别咋呼了。”秋观云翻个白眼,“我现在站在你所指的碍事东西前面,出来说话。”   “那群丑八怪走了没有?”查获少年喜欢美丽的事物,对于有碍观瞻者非杀即避。   “哪群丑八怪?”秋观云四下瞭望,随即明白呆货指得是此刻正围在四遭的诸多奇形怪状的下级恶霸们,遂粲然泛笑,“一个也不见。”   “太好了!”少年欢呼,与昙帛手挽手走出结界,而后自然是一声更大的呼叫,“啊,巫界恶霸你不说一个也不见?”   “有说错吗?”欺负成功,她很满意,“我说得可不是两个也不见,三个也不见,四个十个一大群也不见。”   “你强词夺理!”   “是你悟性不足。”   “你欺负人!”   她坏笑:“过来打我啊。”   少年敢怒也敢言,惟独不敢打,只能如一只炸毛的猫儿,怒颜瞋目空亮爪牙。   魔王迪兹见状满目痴迷,道:“观云果然特别到值得好生珍藏。”   “阁下还是先将自己的事情料理清楚要紧。”百鹞淡淡道。   “我的事情吗?”迪兹失笑,“阁下指得如此是嘉丽,便不劳烦心。嘉丽是我的女人,这个事实无论过去几千年也不会更改。”   嘉丽嫣唇冷冷抿紧。   秋观云轻微点头,喟然道:“我本来以为嘉丽做了你那么多年的爱姬仍然没有爱上你,只是因为她心有所属,无法忘记法卡……虽然输给法卡你没有什么可冤枉的。现在看来,嘉丽也不是不爱你。”   嘉丽深颦蛾眉:“胡说什么?”   “哦?”迪兹笑意轻浅,“观云看得出嘉丽对我的爱吗?”   “就算她对你几分爱意,你也一定无法满足。”秋观云回之一笑,“你拿法卡要挟嘉丽做你的间谍,成功了反而很不高兴吧?你想要嘉丽毫无保留、没有杂质的爱,可是,姑且不说你最初将她占为己有的方式,其后你给予嘉丽的爱也并非你以为的那般丰盛。如果你给不了她全部的爱,凭什么要她毫不保留的爱你?”   “观云……”嘉丽神色怔忪:这么多年自己一直困惑迷茫的问题,竟然被这个来异界的女子如此轻易点破了吗? 七六、温故知新(下)   “是这 样吗,嘉丽?”迪兹问   嘉丽垂眸,不作回应。   秋观 云再叹:“魔王大人即使不必从嘉丽那边听到答复,心中也有答案了吧?到了今日,嘉丽连一丝欲擒故纵口是心非的意思都没有,她不想回到魔王的身边,应该就是因为对阁下已经完全不抱任何期待。”   “魔界的男女情事讲究得自由与奔放,我从来没有想过嘉丽对我有那样高的要求。”迪兹冁然一笑,“嘉丽想要那么多,为什么从来没有对我说呢?”   “你说得对。”嘉丽开口,“我从没有说,也不认为有必要说,径自恨着强权威逼的你,怀念着远离魔界的法卡,在孤独中生活,在寂寞中消亡,说到底,不过是一场孤芳自赏的独角戏。”   这句话,令迪兹面上的笑意倏然消失。即使知道她的不快乐,知道她心有他属,但,当亲耳听到曾经给予过万千钟爱的女人诉说自己的孤独与寂寞,便是另番体会。   嘉丽面色平淡,语气也寻常:“魔界没有神界的清规戒律,没有人界的道德规范,随心而起,随性结束,本来是如此没错。然而我不甘心得是,这种自由从来没有属于过我。即使为了排遣寂寞,想寻找一个还算温暖的依靠,也没有敢为我敞开的怀抱。”   “这意思……”秋观云展颜,“即使嘉丽想红杏出墙,也因为那些魔众惧怕魔王,不敢接纳你的盛情吗?”   嘉丽轻掀蛾眉:“对呢,我也是恶魔,没有需要遵从的条条框框,可恶魔们可以对恋人不忠,却很难背叛王主。”   秋观云扁嘴,好半天憋出一句:“好羡慕喔,其实巫界也没有男女大防,没有三从四德,如果以后我做了巫界首领,或许可以向你们的魔界效仿……”   狐王大人伸臂揽住小女子皓颈,另手将其嘴儿堵上,道:“无论哪个世界,无论有没有需要遵从的规范,忠诚都是给予伴侣最珍贵的礼物,你最好给我记住。”   “呜唔唔呜唔哞……”先放开我再说。   “你如果认为我有容忍你红杏出墙的度量,那就大错特错,莫说付诸行动,连这个念头也不准有!”   “……喇嘛不造呜喇哞?”那么霸道做什么?   “今后,你和那些无关紧要之流勾肩搭背的习惯也给我适可而止,别和笨蛋走得太近!”   “……”这种时候还不忘指桑骂槐真的好吗?   “你这只老狐狸才是无关紧要之流,才是世界第一的大笨蛋!”查获少年破口大骂。   昙帛出手把他按住,娇叱:“是你笨好吗?人家也没有指名道姓,你捡过来是怎样?”   “笨蛋女人!”少年回吼,“那只老狐狸又阴险又歹毒,本大爷才不管他有没有指名道姓,本大爷想骂他的时候就要骂个痛快!”   “你这笨蛋……”   迪兹咳了一声,道:“今天承蒙观云指教,我见到了故人,也重新认识了嘉丽,非常感谢。尽管如此,不代表我喜欢看见自己的魔界成为几位打情骂俏的圣地,所以……”   百鹞眉心一紧:“小心!”抱着秋观云飞身凌空。   晚了半步。   随着魔王的一记响指,两对男女的身后各自裂开一个乌黑的洞口,将他们瞬即吞噬。 七七、丹心如故(上)   “…… 观云?”迪兹稍怔:原欲趁百鹞不备夺下佳人,谁料对方突然起跃,致使失之交臂,惟有叹息,“可惜了。”   嘉丽 则是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惊住,无措半晌,讷讷问:“你把他们怎么了?”   迪兹淡哂:“魔界不只有炼狱能够给予外来的闯入者享受,还有许多值得流连忘返的地方,就请他们慢慢享受。不过,你的朋友们已然走了,嘉丽准备怎么办呢?”   缓缓地,她吐出压在胸臆的一口气息,道:“我来这里是为了帮助观云救百先生,不管你把他们关到何处,把我也送过去吧。”   迪兹掀眉:“还在赌气吗?”   嘉丽轻摇螓首:“没有赌气,我只是想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   “说得好。”右上方的空气内,两道身影倏忽闪现,“把手给我!”   嘉丽美目大瞠:“法卡?织罗?”   织罗柔荑平伸,唇噙微笑:“是我们,想和我们走吗?”   “想!”嘉丽不加思索,将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牢牢握住。   随即,不等迪兹的响指打起,三人一道隐没。   ~   “老狐狸,我还活着吗?”   “……”   “老狐狸,你不说话,是不是因为我已经死了?”   “……”   “老狐狸,如果我死了,一定要给我风光大葬喔。”   “……”   “唉,我果然已经死了,化成一抹孤魂,老狐狸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从此阴阳两隔……”   “……谁家的死人还这么多话?”百鹞回过头,瞪着后方那个闭着双眼张着双手效仿盲人摸象的小女子。   “诶?”秋观云两眸张开,端的是惊喜万分,“我没有死?”   “不知道。”   “不知道?”   “纵使我们有一方死了,也有能力看得到对方。”   她沉默片刻:“对呢,如果我们两个人都死了,更不必说。”   “那么,在清楚我们是死是活前,你安静一点。”他转身,伸掌向前,继续探测四遭情势。   她深情凝望着那道颀长的背影,柔声道:“想清楚我们此刻的情形是一生一死还是一生一世,其实很容易。”   “……嗯?”   百鹞未及反应,后方小女子已霍地跳到了他的背上,上下其手,不亦乐乎:“哈,是实体呢,有血有肉有骨头,老狐狸的身材比例仍然完美无缺。”   他木然负重前行,道:“多谢夸奖。”   她纤细的指尖不知安分地滑向某人颈口,邪恶笑道:“问题来了:如果我们全部死亡,就算可以接触到彼此,能否感觉到温度呢?”   他身子一僵,恨恨道:“把、手、拿、出、来。”   “为什么?”她无辜反诘。   “你——”他咬牙,“别让我说第二遍。”   “扫兴。”她噘嘴,“明明是个月黑风高好行凶的良辰吉日啊。”   “你没有看过周遭的情形吗?”   她不以为意:“不外是个黑黢黢脏兮兮的监牢……”抬眸处,刹那失语。   他淡嗤:“看到了?”   她呆呆点头。   “回到地面。”   她松手松脚,从他背上滑下。   “看来,纵使这不是炼狱,也相去不远。”他道,默念咒语,打着一点狐火。   “呜……哇——”她忽地扬声大哭,“我们死了,我们堕进地狱了,老娘,老爹,观云今后不能气到你们了!” 七七、丹心如故(中)   此来, 轮到百鹞呆愕:“你……怎么了?”   “哇 ,我在哭啊,哇……老爹,快来救观云。”   借着手指的火光,他清晰发现了她脸上的晶亮泪水,更是迷惑不解:“你为什么在哭?”   她兀自哭得热闹:“老狐狸讨厌……人家难过啊,哇,被关在这么……可怕的地方……哇……”   “不、不、是。”他口舌忽发謇吃,“你是真的在哭对不对?”   “哇——”她直接用最为高亮的哭声作答。   见所未见,前所未有,尽管他怀疑是空间扭曲导致人格崩坏从而引发奇诡变异,但该做的事仍须去做,遂用相对洁净的袖里为她拭泪,温言相劝:“有我在,不用怕。”   “老狐狸好敷衍,哇~人家怕鬼,老狐狸坏得像个鬼,可怕……”   这竟然比她过去任何一次的恶作剧都要来得头痛。不得已,狐王大人灭掉狐火,双臂将她环至胸前,软语诱哄:“没有鬼,没有鬼呢,就算有,我也会把它们诛得干干净净。”   “骗人!”   “没有骗人,我一定会保护观云。”   “不骗人?”   “绝对不骗人!”   “噗~~”   “……”他身躯一僵,徐徐把她从怀内推开,两眸狠盯着她目中的泪光,“你用假哭骗我?”   “没有假哭。”   “却是在骗我?”   “我没想到能骗到你啊。”   “……”他哑口无言。的确,当“狼来了”的喊声第不知多少次响起时,倘若仍有人不知疲倦地相信并前往施救,便是那个人的不对了。   “不过……”她笑靥胜花,“我很高兴呢,老狐狸方才好温柔。”   他一眉轩扬:“这句是真的?”   她五指向天:“足金足赤。”   他颜色稍缓,揩了她颊上一点泪痕放进口内品尝,问:“你的眼泪怎来得恁快?”   她嘴儿撇撇:“刚刚我看清周围景致后,有一瞬间是真的有点害怕啊,因为像极了那边的阴曹地府,而且也有一些不清不楚的影子来来去去。然后就想到为克服我怕鬼的弱点,老爹让老娘将牛头马面请到家中做客的事,然后发觉自己有些想念老爹,眼泪便轻飘飘被呼唤了出来。”   纵使诉说的当下,周围的幽暗阴冷,鬼影幢幢,以及空气内散发的腐尸气息,仍然刺激着她想哭的冲动。   他一笑:“如果令尊知道你想他想到哭,必定高兴。”   “是吧?”秋观云得意洋洋,“我家老爹貌似腹黑,其实单纯得紧,是世上最好哄的大娃娃。”脸儿倏地一黯,“我更想老爹了,我要回家~~”   百鹞环顾八方:“先要弄清我们在哪里才行,连个挑衅的也看不到,抓不到向导。”   “如果嘉丽在旁边,一定可以告诉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她不无忧虑,“你认为她现在如何了?”   “魔王不会拿她如何。”   “真是那样就好,她是为了帮我把你救出魔界才和我一道到此,倘若发生什么意外。”她好生惆怅,“这个时候,我宁愿嘉丽停留在拿你的安危要挟我帮他从织罗手里夺走法卡的那刻,至少那时我有点恨她,不会太过担心。”   “她曾经拿我要挟过你吗?”百鹞眸光遽闪,“你的答案又是什么?” 七七、丹心如故(下)   秋观云 忖度了须臾,抿唇莞尔:“我没想到老狐狸会问这个问题呢,很在意吗,我的答案?”   百鹞 眯眸:“你拒绝了她吧?”   她迎着他的眼睛,神态肃然:“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是她自己率先放弃。况且,我早就知道老狐狸你没有被魔王关进炼狱,自然没必要随她起舞。”   百鹞长眉一挑:“倘若你事先并不知道呢?倘若我是真的被关进炼狱呢?”   “哈哈……”她顿足大噱, 体内那点三三两两的恐惧当即蒸发得点滴不剩,“原来老狐狸也不能免俗,这下本大爷放心了,哈……”   他面容平淡如初,任小女子指点嗤谑,直至她稍稍恢复,方道:“你的‘也’是指什么?”   她左右扫了一眼,寻不到适宜置身小歇的净土,遂取出袖内折肩化成蒲团,盘膝而踞,道:“昔日我们世界的那位天帝向你提出用灵儿换我的性命之际,晓得老狐狸不假思索的拒绝时,我也很受伤不是吗?虽然对自己的小肚鸡肠不以为然,但这叫人之常情。可是,超凡脱俗的狐王大人也会有这等寻常的纠结和烦恼,瞬间亲切了许多哟,来吧~~”她拍了拍自己身边,“这是留给你的位置。”   他覆眸,未有动作。   她也不催促。   片刻后,他掀步坐上那处空位,与她并肩而坐。   她扬唇,下颚抵上近在寸许的肩头,道:“你方才问我的问题,我不会回答。因为,如果我问你若使当初只有天帝那条路可以救我你将如何选择,你也不能回答。”   “……”他无法否认。   “我知道小嫂子对你的重要性,你也了解织罗于我的意义,我们的生命里并非只有爱情,我们都有不能舍弃的重要牵绊。如果是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   百鹞浅喟,道:“方才你说对了,遇到这种事,谁也不能免俗。”   “……然后呢?”   “如果我当真身陷危难,如果你当真命悬一线,这些都中是‘如果’,那一日没有到来前,我们所有的揣测与预期都只是想象,在为没有发生的事情自寻烦恼罢了。记得你说过类似的话吧?”   “是吗?”   他淡哂:“你说这话时,因我尚未经历,故而只是觉得有理。如今想来,着实难能可贵。”   她大眼晴眨眨,问:“是在夸奖我吗?”   他倾身,在她眼睑烙上一吻。   “咦?”她喜出望外,“这是奖励?”   他唇角上扬:“很喜欢吗?”   “当然,我喜欢老狐狸,当然也喜欢老狐狸的亲亲,不过……”她两排贝齿微露峥嵘,“我更喜欢强吻老狐狸。”   他视线微炽,低首顺势而下,捉住两片柔软薄唇,一番轻怜蜜爱……   “停停停。”难得地,这一次喊停的是秋观云,她粉靥酡红,娇喘吁吁,“虽然我很高兴老狐狸主动,也往往不择时地,但绝对不包括当前。在如此特别的氛围下,本大爷很难全情投入。”   他失笑,抬起她尖巧下颌再印一吻。   “嗯?”她大眯儿疑惑眯起,“难不成这个地方有什么东西打开了老狐狸的开关?”   “也许如此。”他伸臂将小女子紧纳胸前,“竟是到今日,我才真正知道自己遇到的人是如何珍贵。” 七八、极情尽致(上)   “虽然本大爷是个阳光开朗的美少年,喜欢积极正面的思考方式,但不妨碍在此时问一句:难道老狐狸你在今日之前都不晓得本大爷的高尚珍贵之处?”秋观云咄咄逼问。   百鹞眸心溢笑,抬指轻轻触碰她挺秀鼻尖,正打算正颜作答,一记骇厉的嘶鸣倏然抵达耳谷。   两人蓦地跳起。   秋观云将地上蒲团唤到手中易形为剑,扬声:“不管是哪个犄角旮旯的妖魔鬼怪,先给本大爷亮个相!”   嘶鸣声更为尖厉的拔起,惊慑震荡的声波向两人耳边源源不断地发起抨击。   “遮住耳朵!”百鹞高喝,向四方挥动掌风,形成一面阻挡声波侵袭的墙壁。   秋观云两手掩耳:“这是什么东西?”   “是一种靠声音攫夺听者意识的攻击术。”   “仅听了两嗓,本大爷的心肝脾肺就翻腾不止,估计它要攫夺的不只是人的意识,还有性命。”   她话声未落,嘶鸣声再度发起,虽然隔着一层阻挡,仍然清晰可闻,且愈来愈行近耳畔,逼迫之势昭然若揭。   “即将攻破。”百鹞双掌加持,道。   “敢给本大爷来这套?”秋观云丕地横眉怒目,“老狐狸,把障碍撤除,把耳朵堵好!”   “你有办法?”   “听说过佛门的‘狮子吼’吗?”   他话不多话,撤回双掌自遮双耳。   她双腮鼓起,薄唇陡张,一阵浑厚磅礴的笑声连绵涌出,仿若波澜壮阔地滚滚江流,,不可逆转地冲刷去所有污秽沉垢。   她笑声停歇,周遭万籁俱寂。   “你的‘狮子吼’师从何人?”百鹞问。   “我家老娘。”   他稍怔:“巫界首领通晓佛门之术?”   她闭眸稍作调息,道:“据我家老娘说,是一位和老爹相交甚笃的大和尚,因为曾经追杀过娘,为了修改那段不愉快的回忆,故而授她佛门绝学。”   百鹞颔首,牵住她空闲的左手:“我们四处走走吧。”   “……在这样的地方你也有心情逸游?”   他一笑:“等在原地什么也不做,是无法走出去的吧。”   她纳罕万分,觑着狐王大人如雕如刻的侧面美颜,道:“你突然变得好正面。”   “近朱者赤。”   “而且好嘴甜。”   “是嘴好甜吧?”   “这不是重点。”   他举起两人交握一处的手,道:“这才是重点。”   她失语片刻,缓缓点头:“本大爷确定,你不是老狐狸,你是披着老狐狸皮囊的情圣。”   他欠首:“承蒙夸奖。”   她笑逐颜开:“这样的老狐狸真是新鲜又可爱,本大爷更加爱你了。”   他深以为然:“如此最好不过。”   “啊呀~~”她仰首怪叫,“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魔物出没的怪地方,否则本大爷一定把你扑倒!”   他唇角愉悦勾起。   “虽然不能全套,但为了聊表本大爷爱美心切,姑且香一个吧。”她红唇嘬起。   正当此时,脚下的地面忽发震动,伴之同来的,还有“咔嚓”“咔嚓”的怪异声响。   “老狐狸……啊——”   地面突然开裂,她双足无着,向下极速坠 落。 七八、极情尽致(中)   因为猝然未防的不可抗力,两只交握的手脱离彼此。   然而百鹞并未打算就此放弃,未给自己一丝审时度势的时间,俯首纵跃而下。   “……老狐狸?”身子在急速坠 落的途中,秋观云度过最初的诧异,适应了光线,抬首望见向自己追来的男人,气恨交加,“你应该停在上面想办法的吧?”话虽如此,她左臂不由自主地递了出去。   “不能回飞上来吗?”百鹞几度伸手,都没能与她的指尖碰触。   “我试过了,所有咒语无效。”她挥动右手长剑,欲凿壁为梯,无奈剑落处虚无一物,“这是个无底深渊吗?下面是有刀山火海还是毒蛇猛兽?没完没了地往下落很令人不爽呢。”   他放弃使用法力,以身身武功调整身形,当双足朝下的刹那,下降的速度丕然趋疾,遂有些明白:“暂时停用任何术法试试。”   她虽有不解,仍依言行事,将右手中的长剑回归扇形,旋即顿悟:“老狐狸,把手给我!”   他伸臂。   两人皆不施术法,凭藉来自凡人的武功向对方靠拢。   数度尝试,两只手终于得以重逢。   “这么一来,本大爷突然觉得不管等在下面的是什么都没有关系了呢。”她嫣然笑道。   他亦笑:“说得好。”   她嘴儿一扁:“不过有点可惜就是,老狐狸才从傲娇转为坦率属性,本大爷还想多享受几日的说。”   “不急。”百鹞眉目含情,“你向来有遇难呈祥逢凶化吉的运数。”   “果然如此吧?”她乐不可支,“本大爷心态健康,气质阳光,满载正面能量,是世界上所有污秽之物的克星,是拯救宇宙的大英雄……唉,小呆瓜如此在这里,立刻就会响应‘大英雄’,不知那只呆货落在了哪里?”   他轻嗤:“他的生命力堪比蟑螂。”   “你在看不起蟑螂吗?”   “承蒙提醒,我不该污辱蟑螂的智商……”   “哧~~”一记柔媚的笑音切进他们的对话中,“听到两位这么悠闲自在的聊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对你们格外通融,用了一个花好月圆的世界进行欢迎。”   他们眼前场景骤换,红色的纱幔占据视线,继而无尽的降落结束,四只足底踩至实地。   秋观云左顾右盼后,连连点头。   “对你看到的,想发表什么意见吗?”那个柔媚的声腔从纱幔之后层层叠叠的传来。   秋观云自指鼻尖:“在问我吗?”   “对,我喜欢表情机灵的孩子。”柔媚的声腔内,笑音惬意流淌,“你对我房间的布置可还满意?”   “满意。”她笑容可掬,“比外边那个黑暗腌臜的地方好得太多。”   柔媚的声音呈现嗔怪:“你怎么有能拿我品味卓著的香闺和那些野蛮粗俗的家伙们的住所相比?很失礼的比对呢。”   她一手抵胸,欠首作礼:“非常抱歉。”   “咦?”声音内添了些许讶异,“这么坦率吗?这又是我极为喜欢的品质。但,对不起,我更喜欢你身边人的这张脸。”   她摸脸:“我的脸不好?”   “不是好或不好,只是恰恰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声音中的无奈随轻纱飞舞,“你身边的人始终没有讲话,他应该不是聋哑吧?”   百鹞不语不应。 七八、极情尽致(下)   她耸肩:“你方才应该已经听到他说话才对。”   “是听到了他与你说话的声音,可我此刻想听到他对我说话。”柔媚的声腔略趋冷淡,“否则,我将非常生气。”   她长叹,向身边男人眄去一眼:“你听到了呗?身为客人,向热情好客的主人打声招呼如何?”   “说得不对。”柔媚的嗓内增了几许不悦,“我不是热情好客的主人,而是你们的主人。我叫娜茜,作为奴仆,你们应该记住你们主人的名字,更应该了解遵从主人的重要性。需要我为你们讲解此处的规则吗?”   奴仆?主人?这位是什么奇怪游戏的嗜玩者吗?她浅笑:“请指教。”   “显然,你这句话充满了虚伪的客套。”柔媚的声音降至冰点,“我生气了!”   说生气,即生气,阴冷的疾风掀动纱幔,数匹红纱如麻花般扭曲到一处,在风中翻滚扑打,猝地“嘶嘶”作鸣,一条赤红的长蛇怵目呈现。   秋观云歪颐与之对视:“原来你是一条蛇吗?”   “我是一条蛇,这条蛇却不是我。它是我的使役,感受到了我的怒火,替我来惩罚频频失礼的你。”   “我?”这里哪里来的欲加之罪?   “就是你。”柔媚的嗓音忽尔低低念了一声,一道红色且透明的壁垒出现在她的四遭,“娜莹,去惩罚她吧,按你高兴的方式去做。”   “娜莹”,指得是那条蛇。但见它头尾稍动,瞬间进到了壁垒之内,张开血盆大口,向着秋观云吞下。   她飞身躲避,不想撞上壁垒,痛得低呼,依靠着出色的反应神经,勉强稳住身形。   百鹞眉心一紧。   “风的力量,云的波动……”她念没两句,赫然记起此处无效。   “不要浪费力气,这是我的王国,是我的魔力开拓出的空间,只接受我的指令与摆布。”   柔媚的声嗓再度释放惬适的笑意。   呛啷——   狐王剑击中壁垒,声响绵延,后者毫无折损。   “想救她吗?”柔媚的声嗓问。   百鹞盯着剑刃,蹙眉沉吟。   “想要救她,就到我的面前来。”   他掀睑:“然后呢?”   “……终于说话了呢。”柔媚的声嗓不胜欢喜,“想见我吗?”   “见又如何?”   “你想见,我让你见就是。”空间的中央,一位****半露、纱裙半掩的少妇,玉体横陈在一张黑色榻上:白的肤,红的纱,黑的榻,真真冶艳至极,“没有让你失望吧?”   他眉峰淡扬:“你受魔王指派?”   少妇摇首:“我不必接受任何指派,只须遵从我自己。”   “你想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你。”对方媚线如丝,食指勾勾,“在你踏进来的那刻,我即喜欢上了你这张脸。”   他面如平湖:“我能为你做什么?”   “做什么?”对方笑得花枝乱颤,“当然是做快乐的事!”   “恕难从命。”   “拒绝吗?”   “显然如此。”   “为什么?”   “这种事我喜欢只和自己喜欢的人做。”   “喜欢的人……”娜茜瞥了瞥壁垒方向,“她吗?”   “对。”   娜茜挺胸扬颈,鲜红的指尖缓缓而下:“即使我比她好?”   “呸!”秋观云再次躲过巨蛇的吞噬,大骂,“本大爷不脱衣服也比你好看,脱了赛你一万倍!” 七九、情之所钟(上)   百鹞睨了这个边躲大蛇边呛声的小女子一眼:“有必要计较吗?”   “有必要!”事关女人的尊严,很重要好不好?“老狐狸你是亲眼见证者,你来告诉这只发情中的雌性生物,本美少女的‘各地各处’是不是都赛她一万倍?”   本美少女?一个前所未有的自称。“你不需要和她比。”   “是她想和本美少女比!”她吼。   “真是个不知教训的傻孩子。”娜茜摇头,悲悯叹息,“娜莹,别贪玩了,立刻给她知道惹怒我的后果。”   巨蛇陡然立起,两只硕大的瞳眶内似鲜血流动,噬盯着眼前的猎物,猝地攫扑而上。   四方壁垒为阻,行动受限,连折扇也无法再成剑状……只有躲之!秋观云矮身,准备利用身形轻巧之便从其肥硕的身底滑过。   岂料,这只巨蛇体型庞大,动作却迅捷,且无骨的身躯不受壁垒所限,更可借势盘旋,首尾相顾,牢牢封锁住所有去路。   “啊哇,好恶心!”稍稍一个不慎,腰身遭蛇尾所缠,冰凉的蛇体令她全身鸡皮陡立。   娜茜微笑:“做得好,娜莹。现在……”眸线转往百鹞,“你怎么样呢?”   百鹞目芒幽冷,明灭不定。   “你喜欢的人的性命握在你的手上。你是想她成为娜莹的饵食,还是至少可以活过今日,就看你的决定。”娜茜说话的当儿,一双**互作摩挲,且缓且慢,艳色如炽,“倘若你想她暂时活着,就走到我的面前,向我展示你的诚意与热情。”   他身躯僵直,双足直立。   “不愿意吗?”娜茜惋惜叹息,“也好,或许她的确不值得你用这样的方式拯救。娜莹。”   缠在秋观云身上的蛇躯骤然收紧,巨口逼近。   他眸心内疾风骤雨,一只靴猝地抬起。   “……不行……不……准……你敢……不饶……绝不饶!”秋观云两手拼力掰扯着那只蛇头,面颜胀红,吐字艰难,“杀了……荡 妇!”   “你很顽强,这也是一项值得赞赏的品质。”娜茜欣赏着这动人的一幕,“如果不是第一眼看中了这个人,我一定也会非常喜欢你。”   她紧咬牙关:“敢睡……我……男人……找死……”   娜茜笑容盛艳绽放:“你的男人只须摇头,娜莹便可以饱餐一顿,无论怎样,我都很期待。”   百鹞向前一步。   “你敢……断你……子孙……”你敢这么做,本大爷断了你的子孙!秋观云心中呐喊,一手成拳击中蛇头下方,致其偏移出去。   咒语无效,术力无效,折扇不足以担当重任,有什么东西能够替而代之?倘若有一把剑,或者尺寸足够的物什,能打中这只蛇怪的七寸……   百鹞又迈一步。   “你如果已经做了决定,何不索性快点?纵算我对你有取之不尽的耐心,娜莹的的耐心却即将告罄。”   百鹞连迈两步,距离那榻那人只有三步之遥。   这……这只老狐狸是以救本大爷之名行出墙之实吧?她恨恨腹谤,来不及出口,蛇头又一次逼近。她挥拳直击:“丑八怪滚远点!”   娜茜颦眉:“我不喜欢看到娜莹被欺负,要生气了。”   百鹞连迈两步。   “很乖呢。”美艳的妇人伸出手指,勾起他腰间系带。 七九、情之所钟(中)   秋观云再挥一拳,那条蛇嘶声如裂,恨不能立刻将这只顽固的猎物吞进腹中。   “娜莹,你可以稍稍放松,和你姑且迟到的美食一起观赏我最**的演出。”娜茜糯音绵语,媚声蚀骨,凝视着眼前骨架比例堪称完美的男人,“来吧,我将赐你最旖旎的一 夜,给予你从不曾体会过的快乐~~”   腰际的系带松落,前襟大敞,中衣被层层剥离……手的主人似乎很喜欢这个过程,刻意放缓每一个动作,包括将指尖在那张精实的胸膛上徐徐抹弄。   百鹞神色淡漠,眼神空冷。   啊啊啊啊!是可忍,孰不可忍!巫界恶霸体内的杀伐因子汩汩冒泡,直达沸点:有什么可以替代长剑,有什么不必动用法力也可以……   “捆仙绳!”两人异口同声。   百鹞的缓兵之计,在于思索乾坤扇的突破瓶颈。无论它具有如何神奇的功用,需要动用法力才可趋动。而捆仙绳自身具有灵气,凡人挥舞亦可发挥其力。   巨蛇娜莹从主人那边接收的暂且松缓的指示,给了秋观云最好的反击时机。她一手成拳作为防御,一手探入胸前暗囊握住闲置太久的宝物,没有任何迟滞地直击巨蛇七寸。   与此同时,百鹞出掌挥开胸前手指,身势向后倒飞丈许。   “咦?”娜茜愕然,“你还可以运用术力?”   百鹞无意告诉对方自己用得是普通人类也可修成的轻功,静心等待着最动听的声音响起——   嗥!   “娜莹?!”这叫声惨烈沉痛,娜茜迅即飞身赶到壁垒之前,望着其内血污淋漓煎熬万状的巨蛇,“你怎么了?”   巨蛇一径翻滚扑腾,无法回应主人的问候。   娜茜第一次张大了丝媚双瞳,阴鸷瞳芒锁紧其内人影:“你做了什么?”   “打了它的七寸。”秋观云一手扬举捆仙绳,一手整理衣襟,闲闲道,“力道轻微,许还有救。”   “……娜莹!”娜茜怵然变色,挥开壁垒,张口吐出一枚赤色丹丸,抛进爱蛇贲扬的巨口内,而后逼向行凶者,红艳的唇色宛若毒舌吐出的信子,“你以为在你对我最爱的娜莹做了这样的事后,我会允许你没有痛苦的活着吗?”   她奉上甜笑一枚:“你以为在你对我最爱的老狐狸做了那么多事后,我会允许你没有痛苦的死去吗?”   “我会让你后悔!”娜茜的每一个字,皆如在毒蛇的汁液浸过一般。   “啊啊,好后悔,好后悔。”她配合默契。   娜茜周身戾气浮动,红唇遽张,一股红色烟雾喷涌而出。   “喔喔,好可怕,好可怕。”她掩住鼻口,身子轻灵腾挪,兀自大呼不止。   百鹞皱眉:“别玩了,试试捆仙绳对恶魔有无效果。”   她撇唇轻嗤:“你这个半失 身的臭男人少对本大爷发号施令!”   话虽如此,她手中的捆仙绳已然挥动,绳子所过之处,灰飞尘起,砾崩土落。   娜茜发现端倪:“你手中的东西正在破坏我的空间!”   “是吗?”她挑唇,“是个欣喜的发现,试试打在你身上的效果呗?”   娜茜瞳光异变,两道金色的针芒各向秋观云、百鹞射去。趁二人闪避的空隙,她变身一条金色大蛇,缠绕起地上的娜莹,湮失形迹。 七九、情之所钟(下)   “诶,这就走了吗?”秋观云虽非嗜杀者,不想赶尽杀绝,但对方如此轻易逃脱,不免稍有不甘。   百鹞目色一紧:“先离开再说。”   “是呐,这个空间即将崩塌,蛇女方才放出的烟雾也含有毒素,的确不宜久留。不过……”她眯眸,“在离开之前,本大爷有件事一定要做。”言讫,她臂起绳落,位于当央的黑色睡榻化为齑粉。   “走呗。”她螓首高扬,道。   他唇角暗暗扬起。   “可是,出口在哪里?”她四下了望。   “那边。”他指向前方左侧的石壁。   “你怎么知道?”   “方才,娜茜其实是从那个地方走进这个空间。”   “是喔。”老狐狸的洞察力原就在自己之上,对此她无话可说,惟独……“娜茜哈?叫得这么亲切友好,是看在你们几乎做了一 夜夫妻的恩情上吗?”   他忍俊不禁。   她小脸凶恶虎起:“你笑什么?”   “你拈酸吃醋的样子很新鲜。”   “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大爷拈酸吃醋?”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是你有眼无珠!”   “我只看得到你。”   “算你眼力不弱!”尽管前后言辞自相矛盾,她仍然理直气壮。   他唇边的笑纹愈发明显。   “用捆仙绳打过去,会有什么效果?”她看着那方石壁,跃跃欲试。   “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得好!”老狐狸喜欢谋定而后动,对于突发冒险精神的他,她甚是中意。   随着捆仙绳的击落,隆声大作,脚底剧烈晃动。   不约而同地,两人紧紧相拥。   她伏在他胸前,喳喳呱呱道:“虽然本大爷说过只要和你一起无论等着的是什么都没有关系,但千万不能再出现一个对你流口水的色女!”   他浅哂:“希望如此。”   无论是百 合仙子、织亚、凌茗、冯珍,以及其后的明秀仙子,尽管她也偶现一点独占欲的痕迹,如眼前这等吃醋模样却从不曾有,非但新鲜,且受用至极。   而后,晃动停止,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哪里?”她探出半只眼睛稍加窥测,当即大喜,牵着他迫不及待地跳跃出去,“是正常的魔界,我们出来了!”   “正常的魔界?” 他挑眉,“仍然身在魔界,不沮丧吗?”   “管他神界魔界,美丽是王道。”碧草鲜花,青山绿水,对眼睛可谓至上的保养,尤其在刚刚目睹过那般丑陋的一幕后,她放声欢呼,“魔界,我来了!”   他微笑:虽然这么说有点高抬那个“上苍”,但这个小女子,当真是上苍赐予自己的珍奇吧?   “老狐狸?”她回首得见,“你一个人笑得那么恶心是在做什么?”   “是对重获自由的感谢。”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感性?”   “现在。”   “吼——”她倏然发力起跑。   他敞开怀抱,接个正着。   她先索一吻:“虽说看见那个色女对你乱摸一通很火大,本大爷仍然对你很满意。”   他扬眉:“承蒙不弃。”   “可是,本大爷有个问题不问不快。”她眸儿凛凛眯起,“如果我们手边没有捆仙绳,你当真打算与那只色女行**之事吗?”   他摇首:“不会。”   她大眸丕张:“你想置本大爷的生死于不顾?”   他失笑:这还真是里外皆非,左右为难。 八十、天若有情(1)   “说,你到底会怎么做?”她逼问不休。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前,不如先问你一个问题。”他道。   她颔首。   “你希望我怎么做?”   “咦?”   “是为了救你对那个女人屈意奉迎,还是冷言拒绝与你同生共死?”   她飞快眨眸。   他噙笑等待。   “屈意奉迎,同生共死?”她来回品度,“即是说,不管是哪一项,老狐狸你都不会一个人离开吗?”   “当然。”   “没有暂且脱身离去而后为我报仇雪恨的选项?”   “没有。”   “那个选项也不错啊。”   “我不会选。”   她定瞳沉思良久,莞尔道:“同生共死呗。如果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独自离开,我选择我们同生共死。”看着老狐狸和那蛇女**巫山,她宁可当场死去。   “明白了。”他细长的眸内璀璨倍生,“那也是我在倘若计划失败后的选择。”   她捕捉到了关键字:“计划失败?”   他点头:“假使没有突然想起捆仙绳,抑或捆仙绳没有带在身边,我是预备将全身所有功力一气贯入那蛇女的死穴作最后一搏的。对方是恶魔,无法确定那个法子对其有无效果,倘使失败,我们只有做一对厉鬼夫妻。”   她眼睛一亮:“‘厉鬼夫妻’听起来很威风,貌似不错。”   他摇首一笑:“只是‘不错’,不是‘很好’。”   她与他额心相抵,气息相换:“我们现在的样子是‘很好’?”   “你认为呢?”   “嘿嘿……”她坏笑不止,翘唇偷香,“如果能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便是‘最好’,狐王阁下要不要试试呢?”   “现在?”   “然也。”   “这里?”   “正是。”   “你确定?”   “我确……”   “我们不确定。”有外声堂皇干预。   如胶似漆中的两人动作戛止。   秋观云松开两条牢牢盘踞的大长腿,双足落地,回眸粲笑:“织罗,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不需要做出这副清新爽朗的样子,做这个普通常规的寒暄。”织罗颇不赏脸。   她嘴儿噘起:“偷听是个极不好的习惯呶。”   织罗眉梢微动:“要怪就怪两位选择的场合是一个空旷的原野,而非适合情深意浓的闺房。”   “噗~~”织罗身侧的嘉丽失声低笑。   她美眸惊瞠:“呜哇,这是什么组合?嘉丽与织罗与法卡,和睦一家亲?还是闪亮三人行?”   织罗白她一眼:“你没事吧?”   “没事,非常没事!”她精力旺盛好健康,“织罗要安排什么任务给我吗?”   看来是真的没事。织罗放下心来:“你方才坠进魔界的暗底之层,遇到了什么样的恶魔?”   “原来那种肮脏地方叫暗底之层?真是个切合实际又没有新意的名字。”她嘴儿撇撇,不甚情愿道,“里面有只大蛇,不,是一红一金两条大蛇,话说那只金色起初穿着红色衣服,本大爷还以为她也是一条红蛇。”   “是娜茜姐妹。”法卡道。   织罗面色一紧:“你说过那对姐妹擅长用毒。”   法卡颔首:“娜莹是用毒牙,非咬中不可传播。娜茜是毒雾,只须进入呼吸,便会麻痹知觉。”   织罗顿了顿,指向又缠住嘉丽的那主儿:“她这么活蹦乱跳,可像是知觉被麻痹的样子?” 八十、天若有情(2)   “捆仙绳破坏了蛇女构筑的独立空间,相应,也将她的毒性释解了。”百鹞如是揣度。   织罗思及那条曾经在针对擎释的行动中居功至伟的宝物,莞尔道:“我还以为它只对天神有效。”   “对天神是束缚,对魔物或者是清除。造物的玄奇,使神也并非无所忌惮,也许是天地对诸生的慈悲。”   织罗灵光一闪:“如果它有摧毁独立空间的力量,说不定可以用它试探出魔王宫殿的秘密。”   百鹞稍加沉吟,道:“我起初也想到过,不过那座宫殿是魔界的中心,有历代魔王的魔力坐阵,即使捆仙绳有动摇它的力量,倘若发生崩塌,整个魔界必起变化。假使魔界不复存在,对你们来说是好事吗?”   织罗微窒。   法卡淡哂:“无论哪方世界,平衡为第一要素。各界共存千万年,互为齿轮,并行不悖。魔界真若消失,齿轮的咬合失衡,将是一连串不可预测的灾难。”   “我说诸位,打扰一下哈。”一颗精致华美的脑瓜透过织罗的肩头加入这方,“抱歉在你们忧国忧民忧世界忧宇宙的时候,渺小的在下提若干渺小的问题:我家小呆瓜和他没过门的媳妇儿在哪里?有谁看到过吗?”   “他们和你们一样,都被迪兹关进了暗底之层。”嘉丽道。   织罗颔首:“其实我们是想优先救出他们,故而遁着昙帛的气息搜索他们所在空间的入口,不想就在这里看到了你们。”   “遁着昙帛的气息来到这里?”秋观云旋个圈儿,“他们的入口也在附近?”   “应该是如此没错。”嘉丽蹲下身去,侧耳倾听地底动静,“可遁着气息来到此处,气息反而消失,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许有!”她眉凶目恶,“我家小呆瓜是福将,任何不好在他面前都是一个‘好’字,绝对是平安归来,皆大欢喜。”   嘉丽抿了抿唇,将异议咽下。   “来这边。”法卡扬声。   诸人倏地前往。   法卡站在一处溪流中间,指着前方道,“许是因为水的流动冲淡了气息,这里应该是出入口所在。”   秋观云拿出捆仙绳,道:“鉴于法卡美人所指得是一团质量良好的空气,请将你手指距离你认为的出入口三寸左右,配合本大爷做一次胸口碎大石。”   织罗一怔,道:“你莫忘记法卡是恶魔,倘若稍有偏差……”   “无妨。”法卡伸直手臂,“开始吧。”   秋观云挥绳落下。   一记訇然大响,质量良好的空气处,开裂出黑暗洞口。   “小呆瓜——”   “昙帛——”   秋观云、织罗齐声呼唤。   “……织、织罗?是你吗?救救我们……快救救我们……织罗?”一记微弱的声音从洞口幽幽浮上。   “昙帛!”织罗一惊,探身即欲跳入其中,被法卡和秋观云同时揪住。   “我去带他们上来。”法卡拍了拍恋人肩头,纵身跃下。   不一时,法卡返回,左臂中是泣不成声的昙帛,右臂内,是……   血肉模糊的查获。   一阵恶寒猝然而至,秋观云寸步难行。   “救救他……快救救他……”昙帛死死抓住姐妹的手腕,崩溃号啕。   法卡将查获平放地面,俯身查看,稍顷摇首:“已经不行了。” 八十、天若有情(3)   百鹞面色丕变,疾步走到近前矮下身形,握住一只血色手腕,一脉阴霾随即袭上额心,双眸沉痛阖起。   “老狐狸随身带着治愈内外创伤的灵药吧?还不给小呆瓜多吃几粒,是在舍不得吗?”秋观云也悄然跟了过去,问。   “观云……”他看着她唇边的笑,几难成语。   “你用这么恶心的声音呼唤本大爷是怎样?”她撇嘴,径直将手探进他的袖内,“我记得你把药放在袖口的暗袋内,拿出来呗。”   织罗将晕厥在自己怀里的姐姐交给嘉丽,举步维艰地向前,扶起秋观云,涩声道:“观云,接受……”   “接什么受?”她声线陡然拔高,尖厉如镞,双眸内烈火熊熊,“你们是准备用一句节哀顺便就将小呆瓜的一生草草了结吗?他没有死,你们感觉不到?”   法卡凝声:“他全身筋脉尽断,五脏损伤过半……”   “不需要对我讲那些。”她眉间现出立纹如刃,“我是巫界首领之女,自幼看得到鬼魂,因为他们很喜欢纠缠又赶不走打不死,故而惹我讨厌。可是现在,我只看到小呆瓜的身躯,没有其他存在。”   嘉丽讷讷道:“他的灵魂会不会留在下……”面?尾音消亡在秋观云射来的眸刀里。   “我也见得到鬼魂。”百鹞将所携的各样灵药俱碾碎成沫,一一抹进查获嘴内后,起身,“如果他在下面,我一定要带他回去。”   她怒不可遏:“连你也……”   “观云。”他扳住她的肩头,眸光沉定,“我已经将药全部喂给他了,你为他将脸擦干净,包扎外伤,我去去就来。”   她点头。   狐王纵身而去。   织罗深吸口气:“好吧,我们为查获包扎外伤,法卡做一个隔离结界,以防血腥气惊动了以血为食的恶魔。”   法卡颔首。   “小呆瓜,是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我定然要把你带回去。”秋观云以衣为帕掬来溪水,轻拭那张安静面孔,“你想见你的母亲吧?回去后就去见,闹到她烦。”   这时,昙帛恍然苏醒,一眼扫见地上查获,又放悲声:“查……”   “哭什么?”她明眸睨横,“还不及早想一个医疗公式?”   昙帛呆怔:“他还活……”   “当然活着!”她厉声。   “是,我这就想!”昙帛欣喜若狂,疾声道,“他是被魔物击中心脏,心轮为绿色,应该召唤绿色医疗的力量,我这就想出来!”   “完成后交给我。”她道。   “是!是!马上就好!”   缝合着查获破败的躯体,看着这两人如此状态,织罗满腹忧忡。   秋观云细心拭着呆货每根手指,道:“小呆瓜,我发誓,老天爷若敢夺去你的性命,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一定找你回来。这副身躯若使废了,我为你寻找更加年轻力壮的身躯;你的心脏若是坏了,我用天帝宝座上的绿水晶为你补上。不管哪个世界,没有敢收你魂魄的阎罗。”   “他的魂魄仍在体内。”百鹞返回,道。   她一顿,眸光盈盈:“真的?”   百鹞重重点头:“下面有方可以再现事情经过的磁石。查获在受到重创的同时也击碎了魔物的头颅,为不使自己灵魂出窍,将修罗刀化成镇魂石压入自己额心。” 八一、生死相依(1)   “所以,他没有死?”秋观云问。   百鹞抚平她鬓边乱发,道:“我不会让他死。”   她呆了片刻,忽地放声大哭:“呜哇啊……老狐狸我好怕……小呆瓜不能死……哇……”   他把这只泪人儿环进怀内,低声道:“不会死的,猫有九条命。”   “哇啊……小呆瓜又不是猫……”   “暂时当他是只猫不行吗?”   “如果真的有九条命的话……哇啊……”   他释笑:“行了,不要哭了,你不是还要为他疗伤吗?”   “哇……喔,疗伤。”她抽抽噎噎,将鼻涕眼泪擦在狐王大人的前襟后,回头,“昙帛的医疗公式好了没有?”   诸人尽相无言。   如果发生得不是有人在生死间徘徊的这等大事,嘉丽很难保证自己不笑出声来:这个观云,是怎样一个活宝炼成?   “观云,这是医治内伤的医疗公式,这是外伤,先用哪一个?”昙帛将写在手心的两个公式奉上。   “我和观云一人一个,同时进行。”织罗走道。   “如此最好。”秋观云颔首,“给我内伤,巫界的医疗之术擅长内伤的医治,我可以互为借鉴。”   一个时辰过去,秋观云、织罗香汗淋漓。   查获平躺于百鹞的长袍上,已能见得本来面目。   “他为什么还不醒?”昙帛问。   秋观云也想知道:已经修复了被损坏的五脏六腑,也愈合了身上的伤口,还服了老狐狸补血的灵药,做了恁多,呆瓜为什么还是一具木头呆瓜?   百鹞探其脉相,观其瞳光,道:“应该是处于深度的昏迷中。”   “为什么还是深度昏迷?”她问。   嘉丽姗姗倾身,朝着查获眉心凝视许久,道:“他需要冥河之水的洗浴,才有苏醒的可能。”   “嗯?”秋观云蓦地起身,“你从何得知?”   嘉丽一笑:“你忘记我曾经死了许久吗?我是恶魔,灵魂也成为碎片,按理不归冥界管辖,但因为是死了,仍可以飘到那边,见到死后世界的许多事情。每一个人死后,灵魂都需要到冥河沐浴后方可踏上新的征程。”   她沉声:“小呆瓜没有死。”   “但是,依他的伤势,是必死无疑的吧?他的灵魂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若想在这个身体内复苏,或者需要在冥河内重新获得生命。”   她颦眉忖思。   “去吧!”昙帛急切道,“我们必须做所有能做的,不是吗?”   “是啊。”她点了点头,“我们必须做所有能做的。”   织罗看向法卡:“魔界可有直达冥界的通路?”   后者摇首:“冥界毕竟曾隶属神界,对魔界防备甚严,魔界也须提防冥界的地狱使到此抢夺堕 落的灵魂,两边都不可能设置通路。”   “所以,我们须返回神界,再经由神界到达冥界吗?”小呆瓜这副刚刚愈合到一处的破败躯体,经不经得起那番奔波?   百鹞掀眉:“不如直接去找冥河之神。”   “冥河……塞冬的弟弟!”她眼前一亮,“我怎么将这个因缘给忘了?我们这就赶往魔界边界,先召唤塞冬,然后……”   “没有然后了,可爱的观云。”魔王迪兹的悠然笑嗓响彻整个空间,“你们将我最忠诚的心腹关进炼狱,为了报答,我送你们一起到达那边如何?” 八一、生死相依(2)   地动山摇,这是脚下的大地即将开裂的征兆。   “黑暗之源,罪恶之始,圣魔之目,元魔之足,安吾脚下土地,非远非即!”法卡长声高诵,掌心一个蓝色符印赫然全现,翻手触地,“听吾号令,勿吟勿纵——”   大地即刻停止摇摆。   迪兹叹息:“为了那个神界的女人,法卡当真要彻底背弃故乡吗?”   法卡不语。   “倘若是那个优昙罗,我也无话可说。可是,现在的这位转世者,听说只承袭了一半的灵魂,而且还是那样一副连中级恶魔也不及的平凡皮相,你的乐趣何在呢?”   织罗浅笑,示意向自己望来的法卡:没有关系。   “嘉丽也是这么想的吧?如果输给优昙罗也就算了,输给那样的女人,很不甘心吧?”   嘉玉容色窒红,羞愤交织。   “可是呢法卡,你似乎忘记谁才是魔界之王。这个世界,只有我才能交随心所欲地支配操纵,纵然是你,也无法更改这个事实。”   言讫,地势再度摆动。   法卡掌印其上发力抗衡,道:“这里由我挡着,你们快走。”   织罗先怔后悟,道:“观云,你们快走。”   “你不走?”   织罗莞尔:“我要留下。”   “不……”法卡启唇想劝,被恋人的指尖按住。   “法卡在哪里,我便在哪里。”织罗含笑道,“即使我没有优昙罗的美貌,却仍然是那个为爱而生因爱而存的春之神。”   秋观云大力颔首:“春神的物语,即是光明与爱情。”   法卡冷峻的眉目间,抹过些许柔情。   “走。”百鹞抱起查获,率先就步。   秋观云眼尾瞥向嘉丽:“你是走?是留?”   后者看着并肩而立的法卡与织罗,自嘲一笑:“那里还有我的插足之地吗?”   “貌似没有。”   “走吧。”嘉丽转身。   昙帛随在他们后面跑了几步,突尔想起一事,踅回织罗面前,将一方手帕塞了过去:“这是我在下面时候写成的公式,用来对抗魔王打开各个空间之门的魔力,需要黑暗的力量才能操纵。”   织罗讶声赞叹:“昙帛好聪明。”   “我只有这点本事。”昙帛大力拥抱妹妹,“保重,我本来应该和织罗一起留在这里,但……”   “去吧。”织罗推转姐姐的肩膀,“我们都要守在所爱之人的身边。”   ~   魔界与神界的过渡之地,亦是嘉丽的耶和罗花开放的地方。   他们到时,受秋观云召唤,塞冬、泰炽、奉万三个形貌迥异的挛生兄弟已经等在那处。   “春神大人终于想起如何使唤我们三兄弟了吗?”塞冬问。   秋观云直指查获:“请冥河之神判断,他是不是需要经历冥河之水才能醒来?”   奉万微愣:“春神大人是从何处听得这个传说?”   嘉丽一呆:“难道不是?”   “不是不是,只是……”奉万面有难色。   “直说无妨。”   “浸入冥河之水,意味着脱骨重生,他所有的记忆都将不复存在。”   “诶?”她愕然。   “他是您的朋友吧?他复醒之后,不记得您,不记得曾经熟识的每个人。即使如此,若您仍然愿意使他沐浴冥河,在下一定帮您达成。”   “不记得我,不记得老狐狸,也不记得……”她觑到少女苍白的秀脸,“昙帛。” 八一、生死相依(3)   和自己中了织亚血咒时不同,一旦浸过冥河,小呆瓜将如一个新生婴儿般从新投入世界,过往生命中的所有人俱从记忆中抹去,宛若从不曾相遇。   “连他的母亲都不记得吗?” 默然良久后,秋观云问。   奉万点头:“全部。”   全部。旁听的昙帛两颊红晕尽失,目光游移无措:“我和他,真正的认识刚刚开始,便要结束了。”   秋观云抚额,难作回应。   嘉丽丕地苦笑,喃喃自语:“如果早知冥河是如此的存在,我当初就该成为冥河内的睡莲。”   “如若不浸冥河,可有办法令他醒来?”百鹞将查获平放一方青石上,问。   奉万伸掌探测声息后,道:“因为有一块远古灵物镇守,他的灵魂才没有离开躯壳,但是,因为身体遭到了毁灭性的攻击,远古灵物为了使灵魂不受冲击,形成了一个坚实的屏障。如果想唤醒他,一个法子是打破这层屏障,另一个法子是使灵物认为险情已除自发撤离。冥河的水可以直达意识深处清洗伤痛,便是向灵物传递安全的信息。”   “不是还有打破屏障这个办法?”秋观云切声问,“狐王剑与修罗刀可以产生共鸣,能否成为打破的工具?”   “在下对您所说的这两样灵物并不了解,但有一点非常肯定:这层屏障坚固异常,如果不能一击溃之,势必引发它的强烈反击,届时在它保护之下的灵魂必受波及。”   就是说,根本没有选择?秋观云垂首。   “我们必须救他,他活着才好……”昙帛无助喃语,“我想他活着,活着就好。”   可是,小呆瓜呢?那个既呆萌笨拙又灵性闪耀的查小呆呢?那个一路喊着“巫界恶霸”打不死赶不走的小笨蛋呢?那个全副信赖她依恋她心无杂尘的快乐少年呢?   “待他醒了,重新认识他吧。”百鹞按住她的肩膀,道。   重新认识,当然要重新认识,无论是多少的不舍,都须救他。秋观云抬首:“劳烦冥河之神。”   “春神大人客气。”奉万将掌心放在查获胸口,瞬即将之化成三寸大小,置入随身背囊,“在下这就启程,七日后再将这位大人送回您的身边。”   七日后,就是另一个小呆瓜了吗?她勉力一笑。   奉万告辞,塞冬略有欣慰:“尽管不无遗憾,我们兄弟总算能为春神大人尽一份心力。”   “织罗才是真正的春神。”她向二神揖礼,“还请两位守护好自己的领地,莫给魔界可趁之机。”   二神还礼,就此作别。   秋观云颓力叹息,坐在查获方才躺着的那块青石上闷首不语。   百鹞踱她身侧,道:“你不是说过活着便有一切可能?”   她埋头膝间:“我在你的面前晃来晃去,却对我们相爱过的事情全然不知时,你有何感受?”   他默然须臾:“有如钝刀割肉。”   “昙帛怎么办?”她抬眸望向那个茕茕孑立似无主孤魂的少女,“小呆瓜代她经受魔物重击,她选择与他生死相依,他们的爱已到了如此深刻的地步,如果小呆瓜醒来不能重新爱上她,她怎么办?”   不想置喙他人情感,他道:“顺其自然吧。”   她微生愠意:“那时你为何不去顺其自然?” 八二、此生不渝(1)   他思考过后,道:“因为很难顺,是而很难自然。”   她瞪着这张没有表情的面孔,道:“你如果是在讲笑话,那么我告诉阁下:很难笑。”   “那就不要笑。”   “你……”这只老狐狸安慰人的方式真真笨拙到连小呆瓜也不如!   “观云!”忽然,嘉丽迅步走来,疾声道,“耶和罗花要谢了!”   “啊?”她茫然眨眸。   嘉丽急形于色,道:“耶和罗花是由神魔两界的交汇的灵力滋养而成,花朵从开到谢,约有千年光景,可是,这里的耶和罗花才开了不到百年,说明神魔两界交汇的灵力失衡,这是大事!”   的确是大事。她心头一沉。   百鹞已然闪身到了耶和罗花前仔细观望。   她试着分析:“神界与魔界的灵力互为渗透,养出了耶和罗花。如今花势枯萎,意味着有一界的灵力渗透趋弱或趋强,是这样吧?”   嘉丽忙不迭点头:“正是如此。如果两边同时趋弱,花朵绽开如碗,花株生长缓慢;若同时变强,花朵绽开如盘,花株长势茂盛。只有在一方灵力变化且悬殊极大时,花朵才会凋落。”   “果然如你所勘察到的吗?”她目注返回的百鹞,问。   他微微点头:“看来是如此没错,魔界的魔力之源即将耗尽。”   嘉丽丕愕:“魔力之源?”   “在魔王的宫殿。”她道,“老狐狸化身魔王随从时,发现了那张标注可疑的图纸,法卡按图索骥,站在宫殿正央的上方,隐隐有所感知。”   嘉丽搜索回忆,道:“魔王宫殿内有一处除了魔王谁也不能涉足的禁地,竟是魔力之源吗?我虽不曾见过,但晓得魔力之源是魔界赖以生存的根本,如果资源耗尽,魔界必将面临生存危机。”   秋观云恍然:“这应该就是魔王为何急于侵占神界的原因了。”   百鹞颔首:“法卡认为,为了度过这场灾厄,迪兹冒险从魔力之源中透支大量魔力分配给心腹属下,使他们力量剧增,迅速入侵神界,并围堵神都,从而窃取神力之源。”   嘉丽连连摇首,委实难以置信:“魔界的力量来自于人性的黑暗,迪兹曾说过那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都是在虚张声势?可是,你们不是说过平衡?如果魔界消失,对这个世界未必是好事,对不对?”   这般失魂落魄,果然是故土难离,故人难弃吗?秋观云盯着这位可谓至情至性的佳人,心内一动:“嘉丽想救魔界吗?”   “如果可以,当然想!”嘉丽不作思索。   她眸光灼灼:“倘若先决条件是你务须回到迪兹身边呢?”   嘉丽神情一僵。   “你须使魔王明白,想要拯救魔力之源,窃取神力之源绝非上策。毕竟,神力不是魔力,若没有三位以上的主神予以转化补给,他们无法居为己用。如果他认为自己已经在主神内找好了内应,那么你要给他知道,他的内应已经落网。”   “我……”嘉丽嚅嚅微声,“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法卡也是魔界中人,他不是更适合做这件事?”   “法卡拥有成为魔王的地位与实力,迪兹对他充满戒备,更别说还是宿世情敌。”   嘉丽心乱如麻:“给我时间,容我想想。” 八二、此生不渝(2)   其实,秋观云那席话只是即兴而起,随机而发。   倘使情势真如他们所推度的那般,权当提前给这位最适合的说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使不然,借此捏准嘉丽复杂摇摆的心态也算额外收获。   “你有时间欺负嘉丽,不想去冥界看望那只呆货吗?”满天星空下,百鹞问如一帖膏药粘在自己背上的小女子。   她懒懒应声:“不想。”   “原因呢?”   “我怕自己忍不住跳进冥河捞起小呆瓜。”   “有道理。”   她蹙眉苦吟:“也不知织罗何时才到,本大爷好无聊。”   “你不是已经收到她发来的平安讯息?”   她翻个白眼:“收到了才心急如焚的等,收不到就是十万火急地前去营救了好吗?难道是他们走错方向?”   他淡嗤:“我记得这个据点是织罗提供的地址。”   她咄咄呛声:“误入歧途者不是不认路,是走错路!”   他默了数秒,道:“你想吵架的话,今晚我不想奉陪。”   “为什么?”   “今夜星光很好。”   她拿脑门撞击那面脊背:“附庸风雅的老狐狸。”   “不必附庸,风雅天成。”   她成功语塞。   “神界的大小诸神,俱可以在天空的日月星辰中找到。”   “那又如何?”   他扬臂:“那一颗,是优昙罗。”   “诶?”她蓦地扬首,“最亮的那颗吗?”   他抿唇:“与四季之神娥依诺的星宿并列而踞的星辰,即是优昙罗。”   她仰望半晌,问:“这个世界的星空布置,你为什么知道?”   他避而不答,径自道:“我在想,在优昙罗消失的那段时间,星辰必定黯淡无光。如今闪亮至此,是因为织罗的崛起。”   她乐不可支:“那是春神星,织罗即是春神,当然要亮晶晶。”   “你如若生在这个世界,那将是你永恒的位置。”   “是喔,好遗憾。”   他眸光一闪:“我请神相在此次行动结束后永远戒除对你的依赖。”   她怔。   “上一次,你中了织亚血咒;这一次,查获命悬一线;下一次,发生什么?我决定结束这个冒险,永远切断你与这个世界的关联。”   她沉默。   “你很喜欢这般充满变数与各种不确定的生活,来往于两个不同的世界空间,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但是,你是秋观云,是那个世界的太上皇与巫界首领的女儿,是我未来的妻子,这个世界的一切,是时候完全归还织罗。”   她依旧沉默。   “此次动身前,我前与令尊作别。你和云首领的突兀消失,令尊看似处之泰然,实则怔忡难安。他曾是君临天下的霸主,娶到了世上最美丽的女人,拥有与天神周旋也不输的杰出智慧,但当妻女被莫名的力量带走时,却做不了任何事,这对一位曾主宰千万**福的王者来说……”   “停止。”她道。   他话停语歇。   “我爱爹,爱娘,爱小呆瓜。”   他太喜欢此刻不必言声。   “我果然太任性,将那么多爱我和我爱的人拖进这个漩涡。不是不晓得终有一日需要在两个世界间做一个抉择。其实,不算抉择,我一定会选择有爹娘和你在的世界。”   “是切断。”他道。   “是切断。”她憋唇,咕哝低语,“可是,我也爱织罗,甚至神相。” 八二、此生不渝(3)   他啼笑皆非:自己的情敌还真是不胜枚举。   “你向神相提出的,我不反对。只是,你必须给我与她们告别的时间。”   他颔首:最难协调的关口已然过了,其它何足为惧?   “可是,倘若我不再来往于两个世界,小呆瓜与昙帛该如何是好?是小呆瓜留在此处,还是昙帛前往彼方?”   他蹙眉:“那只呆货苏醒后的事情尚未可知,你操心他的终身大事不嫌太早?”   她想了想,貌似如此没错,遂暂且撇开这个烦恼,道:“我至少要参加了织罗与法卡的婚礼后……”   他破功失笑:“你的心里真的住了许多人呢。”   “有什么办法?本大爷就是这么一个浪漫博爱的人,难道你爱的不是这样的我?”   “是。”他应声,“非你莫属。”   她吓得一栗:“老狐狸你何时恢复傲娇属性?”   “现在如何?”他回手屈指弹在那个挺秀鼻尖上。   “呜呜,这是家暴,不是傲娇……”   长廊上,行经此处的嘉丽实在不能忍,扬声道:“两位为何不找一个灯光美气氛佳的地方交流感情?”   “不然怎么叫花前月下?”她底气十足。   “我以为二位已经趋于老夫老妻。”   “不好意思,实则我们正值**。”   “我若识相,是不是不该妨碍两位的燃烧?”   “最好。”   嘉丽得意扬唇:“对不住呢,我来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情宣布,无法退场。”   “请讲。”   “法卡方才传来讯息,他与织罗直接赶回神都,揪出魔王藏在神都内的最后内应。”   她点头:“多谢。”   “他还请我转告百先生:妖界的使节在魔界出现。”   百鹞眉峰略拢。   她一笑:“你的徒子徒孙要造反吗?”   “最后一个消息。”嘉丽笑颜灿烂,“我想通了。”   她张眸以待。   嘉丽好生气馁:“是你要求我去做那件事吧?”   她吃惊匪浅:“你愿意回到魔王身边了?”   嘉丽先点头再摇头,道:“我是以神界使节的身份前往魔界,尽我所能地劝迪兹放弃战争。”   “我可以问一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她困惑了。   嘉丽笑意盈盈:“因为,我还算喜欢迪兹。”   “哦?”   “百先生不会用看你的眼神看任何人,法卡从没有拿看织罗的眼神看过我,这是你们的情有独钟。方才,接完法卡发来的讯息后,我想起了以前的许多事,也记起自己不是没有被如此注视过,是我选择视而不见。就算无意再做迪兹的女人,可是,我愿意陪他一起度过这次危机,谁让他曾经给予过我那样的眼神?”嘉丽声音透澈,眼眸明亮,通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拨开云雾见月明的爽朗。   这令秋观云微感挫败:自己的烦恼犹在,自己抛给别人的烦恼已然迎刃而解,好烦呶。   “报告完毕,二位继续。”嘉丽欣然告辞。   “啊啊啊——”她抱头呐喊。   “很受伤吗?”百鹞不无同情。   “老狐狸你很爱我吧?”她问得可怜兮兮:至少这一点要得到保证。   “此生不渝。”   她石化数秒,喃喃道:“当老狐狸不傲娇,我的世界寂寞如雪。”   “明日我要到妖界一行,你的世界将更加寂寞。”狐王大人雪上加霜。 八三、妙趣横生(1)   百鹞前往妖界,织罗改向神都,昙帛闭门独坐,嘉丽即将离去……   烦恼纷至沓来,寂寞不胜娇羞。揽镜自视,她吼一声“还我阳光美少年”,而后再不坐困愁城,踏上赶往冥界的行程。   小呆瓜从此不认她,她认了;变得更呆更笨,不意外。但若是被冥界的哪只没有眼力的害虫缠上,她如何向修罗界的美艳女王交待?   “你?”墨斯对她的到来分外费解,“这个时候,你不是正忙于与魔界周旋吗?”   “两件事。第一,借我看一下彼岸镜。”   “没问题。”墨斯慨然应允。   “第二,等下再告诉你。”   对她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墨斯早有领教,故而波澜不惊,召来两头代步的独角冥牛,带她来到彼岸镜前。   “彼岸镜啊彼岸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呃。”墨斯想,自己对她的认知仍然需要刷新。   她触摸着彼岸镜的镜面,想着优昙罗失去身躯的灵魂,因为无主可依,从而寄居漂泊,而后永远分隔,而后各得其所,而后重逢,而后……   再一次永远分隔。   她找到了答案。   烦恼之一顺利解决。   “带我去冥河吧。”   墨斯挑了挑眉峰,头前带路,   冥牛行走稳笃,速度可观,她甚是惬意地端坐其上,观赏着两方的景物,问:“那个织亚依然禁在过去吗?”   “回到现在,对她是更大的折磨吧。至少在过去,她还能幻想你和百鹞相识不相爱的悲剧,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她叹息:“透过彼岸镜,我仿佛可以看到优昙罗美冠神尘寰的身影。”   “她一直都在。”   她再叹一声:“织亚的母亲嫉妒优昙罗成狂,织亚因为我这半个优昙罗的转世扭曲了心性,这是什么样的孽缘?”   墨斯默了默,问:“需要我帮忙吗?”   “找个机会把织亚放出来吧,无论是看清现实,还是执迷不悟,俱胜过活在过去。”   墨斯怔怔点头:“可以考虑。”   她粲然称谢。   墨斯怀揣满腹的疑惑,向前方一指:“不远处即是横贯冥界的冥河,你想做船,还是过桥?”   “冥王大人亲自做导游吗?”   “除非你只是为了游览而来。”   她噗哧失笑:“好呗,我不是。”   听到了河水潺潺,她在冥王惑然的目光中跃下牛背,站在河畔,两手拢在嘴前:“冥河之神在吗?可否赐见?”   “春神大人?”紫色的河水中,奉万徐徐升起。   她欢快挥手:“你家冥河水的颜色好特别!”   奉万踏在河面,缓缓行近:“顶轮对应之色为紫色,人类最终归处,深层意识的开悟、遗忘、治愈,进而重生。”   “结束之处即是开始的意思吗?”   “正是。”   “小呆瓜的进度如何?”   “其实,关于您的朋友,我正要去找您。”奉万表情立刻变得复杂莫测,“该说是进度超出预期吗?您还是……”   “喂,那边的美女,本大爷在这里!”   “自己看吧。”奉万弱声道。   秋观云眯眸。   一叶小舟上,一个精壮少年单臂撑篙,向此方靠拢。五官,依稀是小呆瓜;体型,未免长快了点;声音,粗哑了些。这些尚不打紧——   “那边的美女,要不要与本大爷同游冥河?” 八三、妙趣横生(2)   打着赤膊,挽着裤脚,肤色褐黑,体型精壮。   此乃外在形象。   嘻皮笑脸,痞气横生,言谈语声,油腔滑调。   此乃行为举止。   除了走近来看,眉眼鼻口是小呆瓜的没错,其它全部洗牌。而且——   “本大爷对美女格外通融,别人渡船是五个铜币,收你两个,如果愿赠香吻一枚,免费为你通行!”   她想像过见到脱骨重生的小呆瓜的景象:一个无辜迷茫的稚气少年郎,一只亟需呵护的小型犬,或者一只全身带刺对陌生人类心存惊恐的大猫儿……   任何一种类型,她都想好了应对的套路。但,从不包括这枚发育畸形的巨婴!   “美女这么盯着本大爷, 是爱上本大爷的绝世风采了吗?本大爷……”   卟通!   一个水花惊起,某巨婴被飞起的一脚踹进河中。   “喂——”巨婴如条大鱼般跃出水面,落到她身前,“你这女人是怎么回事?本大爷……”   卟嗵!   奉万视线他移,不忍直视。   墨斯不明就里,兴致盎然。   “你这女人……”   卟嗵!   “你这……”   卟通!   “别打了,别打了,本大……我有话要说!”   她放下抬起的右足,眉梢淡扬:“说。”   “我和你是仇家?”   “不是。”   “那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踢我?”   “是一次又一次都躲不开的你的错。”   某巨婴两只眼珠瞪得好比牛瞳,牙齿磋得咯嘣嘣,求教身旁的奉万:“河神大人,这女……她是不是脑子不好……啊!”及时跳到冥河之神身后,躲过一脚。   她冷笑:“你认为躲在冥河之神身后,本大爷就治不了你?”   “明明是个漂亮女人,说什么‘本大爷’?不伦不……我不说了!”未及眨眼,那个白衣女子就到了自己面前,实力的悬殊委实巨大,皮肉之苦吃不得。   “除了变成了一个暴露狂小痞子,还懂得了识时务吗?”她挑眉,“这一点本大爷倒不讨厌。”   “谁是暴露狂?”巨婴忿懑抗议,“本大……少爷有本钱露,当然要露个痛快!”   此语,令秋观云无言半晌,瞥向冥河之神:“你到底对我家的小呆瓜做了什么?”   奉万有苦难言:“在下也不明白,将他浸进河中第二天便发生变化,第三天便醒了过来,然后就是您看到的。”   “你确定没有假冒伪劣以次充好?”   “绝对没有!”   她掩面:“我家那个纯真无瑕的小呆瓜哪里去了?”   “咦?”某巨婴听到了感兴趣的东西,“你家?难道我是你家的吗?难不成我是你的情郎?”   卟通!   “不然是谁?”似乎习惯了这种方式,他抹一把脸上的水渍,接着申辩,“河神大人说我是被寄放到冥河治疗灵魂,现在你又来向河神大人索人,你口口声声说是‘你家’‘你家’,我是你家的谁?”   她释笑:“奴仆。”   “诶?”   “随从,下人,家丁,差役。随你找个喜欢的名字,总之,你是给本大爷跑腿打杂的小家奴!”   某巨婴实难接受,讷讷道:“我不随你回去,我要留在冥河做泅渡者!”   她笑靥如花:“冥河之神,您怎么说?”   “春神大人,在下已经按您的吩咐将您的朋……家奴治愈完成,请您验收。”奉万道。 八三、妙趣横生(3)   “怎么可能?”   秋观云带着某只巨婴的归来,令一切愁云惨雾无所归依。   “不是,你在开玩笑吧?他是那个查获?那个白齿红唇苹果脸的查获?”嘉丽指着杵立在客厅的半截小塔,问。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她沉痛道。   嘉丽如坠梦中雾中,呆呆问:“什么意思?他到底是不是查获?”   “是亦不是,不是亦是,有即是无,无即是有。”她平静道。   “喂,你……”   “哇哈,我忍不住了,我要说!”巨婴版查获顿足击掌,激动异常,“这是个什么地方?专出产美人的作坊吗?为什么我又看见了另一个类型的美人?”   嘉丽美人呆若木鸡。   “这货绝对不是查获!”昙帛跳了出来,仰指着对方鼻尖,“这就是一个痞子无赖色鬼大渣男!”   她点头,大表赞同:“昙帛有几分洞察力。”   “所以他果然不是查获吗?”嘉丽问。   “可惜,他是。”她叹了口气,“他的骨骼、气脉,及至藏在他肋骨内的那把修罗刀,都在在说明他是查小呆无疑。”   “不可能!”昙帛绝不接受如此恐怖的事实,“就算被冥河水洗去了所有的记忆,不也连本性也丧失吧?不会把体型也改变吧?他只是一个长得和查获有两三分像的路人,绝对是路人!”   “喂喂喂~~”某巨婴不高兴了,“你这个女人,看你长得也有几分可爱,本大爷忍你够久了好吗?本大爷是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和身世,可不代表本大爷没有判断力。你们口中的查获是什么伟大人物不成吗?有值得冒充的必要吗?”   昙帛杏眸圆睁:“你是魔界派来的间谍!”   “啊?”   “对,你就是间谍!”昙帛找到了最好的突破口,气势昂扬,“一定是魔界听到了我们把查获送到冥河治疗的消息,就派你这个恶魔变成他的模样来骗我们,一定是!”   查获拨了拨耳朵,一脸嫌烦,道:“你这个女人这么吵,嫁得出去吗?”   啪!   “为啥打我?”查获捂着后脑,瞪着行凶者,“我又没有冒犯你。”   秋观云眉梢闲挑:“冒犯昙帛更不行。”   “是她先冒犯我!”   “她是女人,有这样的特权。”   “这是哪家的道理?”   “我家的道理。”   “我要回冥河!”   “可以。”她勾来茶壶,自斟了一杯花草茶来喝,“如果冥河之神敢收留你的话。”   查获满面狐疑:“你是用什么恐怖手段恐吓河神大人?他明明是位神,在你面前俯首作小是哪样?”   她好整以暇:“你会知道的,如果你给我安分地呆在这里的话。”   “你还会打我吗?”巨婴很担心。   “看你表现。”   “如果你对我稍稍温柔一点,我也不是不能表现出色。”   “温柔?”她眼尾睥睨,“确定吗,大阿呆?”   “……不用,保持这个样子也很好。”   “唉~~”嘉丽长声喟然,“没错了,确实是查获。”   昙帛柳眉倒竖:“怎么连嘉丽也倒戈了?他明明不是!”   “他是。”嘉丽拿下巴指着那处,“不过是由小型犬成长为大型犬而已。”言间,嫣唇陡然上扬,“而且这个改变,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八四、似曾相识(1)   百鹞结束妖界之行,回到据点。   其时,查获正站在院中举着一盆水朝自己兜头浇下。   狐王大人打量着这个裸着上身出现在自家女人面前的男子,良久不言。   “你是谁?”查获转过一颗大头,“我们家一窝美人,难道你是哪个居心不轨的家伙想来占便宜?”   百鹞瞳心微闪:“你是查获。”   查获两眼一瞪:“你怎么知道本大爷的贵姓大名?明明本大爷知道才没几天。”   百鹞蹙眉:“你还真是保持了本性。”   “哈哇,你和那群女人不同,是第一个说本大爷没有改变的!”查获扔了水盆,带着一身水珠扑楞楞冲了过来,两目闪闪,感激万分,“想不到你看起来不怎么样,其实是个好人。”   “你……”视线增高了不少呢,几乎与自己平行,“以前的事,你记得多少?”   “不记得才烦恼啊,老兄。”查获咧嘴大叹,“本大爷又不是自己想什么也不知道的,听河神大人说是春神把我托付给他,可是本大爷只认得河神大人。而且,来接我的春神动辄就踢本大爷的屁股打本大爷的头,本大爷好火大。”   百鹞唇角泄出一丝笑意:“她经常打你吗?”   “对,经常。”查获及时拉拢同盟,“老兄,你要小心喔。”   百鹞挑眉:“多谢。”   “话说老兄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找人。”   “我们家全是美人,你找谁?”   “动辄踢打你的那个。”   “那个凶恶春神?不怕她打你吗?”   “她应该……”他往这只大型呆货的后方瞟了一眼,“不会打我。”   “怎么不会?你别看她长着一张美人脸,拳头快,巴掌快,脚更快,本大爷想躲都躲不开。我应该在这栋房前立个牌子:凶恶春神出没,行人小心。你说好不好,老兄?”   “没有什么不好。”好歹,变成了一只有趣的呆货。   “对吧?老兄你真是不错,越和你聊天,越觉得你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乏味……”   大型呆货的身后,忽然响起咭咭怪笑之声,令得他全身僵固,动也不敢动。   “老狐狸与大阿呆感情变得这么好,要不要开坛好酒庆祝?”秋观云闲庭散步,在两个男子之间小作倘佯,“顺便聊一下凶恶春神出没的问题。”   百鹞眯眸:“他这样裸身行走,你也不加管教?”   查获抗议:“我明明穿着裤子。”   他斜睨:“在全是美人的家里,你不该收敛吗?”   查获两眸暴瞪:“本大爷知道了,你是一个伪君子,装好人骗取本大爷的信任!凶恶春神,小心别被他骗!”   秋观云凉声:“他不是你的老兄吗?”   “我决定站在你这边。”   “你不怕他打你?”   查获大嗤:“本大爷才不怕他。”   也对,这只呆货从以前就没有畏惧过老狐狸,还曾用修罗刀和狐王大战数十回合,但在自己面前,却没有一次亮过刀锋。她莞尔一笑:“小呆瓜果然是小呆瓜。”   大型呆货扁了扁了嘴,嘟囔道:“我不太喜欢这个称呼。”   “大阿呆?”   “也不喜……”接收到她的警告,他改嘴,“你如果喜欢,也就算了。”   “哈哈哈……”她最后一点惆怅尽数消散,“我家的小呆瓜终于回来了!” 八四、似曾相识(2)   嘉丽正式启程,返回魔界。   昙帛虽还不能接受大型犬的出现,至少承认那个当真是获得全新生命的查获,纵是依旧不假颜色,也少了些许尖锐,多了几分娇嗔。   织罗有信息传来,魔界安插在神界高层内的内应被拔除,神都的地底结界加快了修复进度。   “相较前些时日,情势似乎开始好转了呢。”秋观云梳理完近期资讯,道。   百鹞专注擦拭着狐王剑,淡应一声。   她眄了这只因为巨型查获仍然在暗生闷气的老狐狸,问:“妖界那边真的没有问题了吗?”   “或许。”   “不确定的地方在哪里?”   “利菲斯稍显优柔寡断。”   “不是有一个多谋善断的阿钦辅佐他?”   “如果凡事都由阿钦决断,妖王便建立不起应有的威望。”百鹞将剑挥出,剑尖直指站在窗外端盆淋浴的某只呆货,“利菲斯欠缺得是一点自信,即使如外面那只毫无理由的盲目自信也好。”   她咬唇忍笑:“你这位师尊准备如何帮助弟子克服性格缺陷?”   “派个范本在他身边。”   “小呆瓜吗?”   百鹞将剑收纳进袖,道:“出身相类,性情相仿,最大的不同是一个评判断问题无端的悲观,一个思考方式莫名的乐天,放到一起,或许可以中和一下。”   听着确有几分道理,但原谅她先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确定你不是因为不喜欢新生的小呆瓜才把他发到妖界?”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没有多喜欢他。”狐王大人直言不讳。   “小呆瓜——”她忽朝窗外大喊。   “什么?”巨型查获淋完盆浴,又拿出修罗刀舞得虎虎生风,闻声回身。   “你喜欢老狐狸吗?”   “不喜欢!”呆货表达得准确简省,未忘补充说明,“非常讨厌!”   百鹞冷嗤。   秋观云面起难色,喟然:“可老狐狸建议让你到妖界执行非你不可的任务,该怎么办呢?”   “非我不可?”查获两眼立即大放异彩,抓起挂在树枝上的小衫匆忙套上,大步冲到窗前,“除了我没有人能够担当的极限任务吗?”   她点头,颦眉:“但是,你讨厌老狐狸不是?可以将任务交给你吗?”   查获将胸脯拍得山响:“我是个有着大海一般广阔胸怀的男人,纵是讨厌他,也不会因此耽搁大事!”   “要做得到才好。”百鹞不冷不热道。   大只呆货回之正义嘴脸:“你这只伪君子,本大爷一定做到给你看!”   “倘若中途跑回,我会画一只缩头乌龟作为送你的礼物。”   “你最好画十只送给自己!”   ……   秋观云不想打扰两个男人这种独特的感情交流方式,悄然撤步,来到昙帛房内。   “他们又吵架了吗?”昙帛从书案前抬首,问。   她轻嗤:“小呆瓜也就罢了,老狐狸活了几千岁也如此,可见男人这种生物就是‘幼稚’的代名词。”   昙帛垂首:“他很依恋你。”   她似笑非笑:“这个‘他’不是老狐狸吧?”   昙帛没有说话。   “小呆瓜在我面前,无论是打赤膊还是端盆淋浴,没有半点的忸怩之态。但有一次被你撞见竟红了脸。你知道这代表什么?”   昙帛摇首。   “我在他眼中,并非女人。”她道。 八四、似曾相识(3)   “怎会?”昙帛摇头,“他明明常叫你‘美人’。”   “是,这只新生的大阿呆胆子是比过去的小呆瓜略肥一些。”她低笑,“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把我视作‘女人’。过去,我以为自己将小呆瓜当成可爱的小猫小狗,直到他遇险,我才明白自己是将他视作骨肉相连的亲人。小呆瓜对我的感情,想来也是如此。我在他眼里,是姐姐甚至母亲,却不是‘女人’。”   昙帛抿了抿唇,嚅嚅道:“‘姐姐’不也是‘女人’?”   “他在我面前,总是像个孩子对不对?在你面前,即使是以前的小呆瓜,可有过撒娇卖萌的时候?”   昙帛忖了忖,摇头。   “你前两日撞见他赤膊时,骂了他‘暴露狂’,从此他便每次见你,甚而面对他人时,便将一件小衫穿在身上。可是,早在到冥界接他回来时,我就已经骂过这三个字了呢。”   “他不是最怕你?”   她耸肩:“他怕我,却屡教不改,这就是孩子式的赖皮。在你面前,他惯于虚张声势,是为了使自己得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一点,难道没让觉得似曾相识?他还是以前那个小呆瓜,除了变得大只。”   昙帛嘟唇:“就是一个笨蛋而已。”   “现在这个笨蛋要往妖界执行特殊任务了喔。”   “诶?”昙帛面目一变,“他才复原不久,而且在魔界经历那样的事……”   “他是男人。尽管我很想将他护持在羽翼之下保护得风雨不透,可你愿意看见那样的小呆瓜吗?”   昙帛绞弄着自己的手指,道:“我要和他一起去。”   她莞尔:“我也正是这么想的。”   “……谢谢。”昙帛羞怯一笑,“你果然是个很棒的女人。”   她挑眉:“我知道。”   翌日,查获与昙帛结伴共赴妖界。   百鹞将自己写给阿钦的一封亲笔书信交给昙帛,道:“见了这封信,阿钦就会为你们安排相应诸事。”   查获拧眉:“为什么不给本大爷?”   百鹞淡道:“昙帛细致谨慎。”   唉,老狐狸你完全可以一笑置之吧?秋观云满心无力。   “你这个伪君子是在说本大爷做事不够细致谨慎吗?”果然,巨型查获大眼珠几欲眦出眼眶,当即呛声,“你再开罪本大爷,本大爷就天天缠着凶恶春神,让你无法和她亲近!”   此语,成功令狐王大人目间怒意燃起:“呆货最好清楚自己的位置。”   “伪君子的丑恶本性暴露之后,怕是连位置也没有!”   “依你的智商,晓得什么叫做‘位置’?”   秋观云和昙帛对视一眼,取得共识,分别掉头离去。   一刻钟后,战争结束,两个男人各赴前程。   “之前你面对小呆瓜的挑衅时,时常都是如逗猫儿般适可而止,如今居然针锋相对,是年纪越大修养越差吗?”秋观云问。   他冷哼:“以前的呆货虽然喜欢粘你,但彻头彻尾是个孩子,不足为虑。”   “是喔。”据本大爷所知,您的闲醋照吃不误。   “现在这只已是成年男子,你不得允他离你太近。”   她泛谑,才要起言揶揄,挂在廊下的联络铃骤然响鸣。   “织罗的信号。”她探手握住挂铃,驭力渗透——   观云,快与百先生回援神都! 八五、相生相成(1)   神都陷入魔界重围。   云沧海利用巫界的指引之术,将百鹞与秋观云直接渡回神庙。而后,透过神庙的窗口,他们看见了外面层层叠叠的魔界大军。   “是我们清除内应的做法打草惊蛇,致使魔王提前发动总攻。”织罗道。   “怪我操之过急。”娥依罗一脸愧色,“查出那名内应后,织罗建议按兵不动,并利用其向魔界传送一些虚假信息。是我被怒气和感情夺走理智,实在无法理解也不能相信,那个曾经出生入死并肩战斗的战友与位居高职的同僚居然会堕 落成为魔界的爪牙,故而前去质问。虽然最终将他拿下,仍旧走漏了消息。”   织罗淡哂:“母亲不必自责,这个演变对我们来讲也不尽是坏事。因为行动提前,魔界此次的进攻一定有许多环节没有布置完善,恰利于我们趁虚突破。”   “织罗的话有理。”在每扇窗口前皆站过一刻钟,观察多时的云沧海道,“因为提前集结,魔界的军队良莠不齐,方才还发生了几起低级恶魔互相侵吞而后被中级恶魔诛杀的事件。如果对此巧加利用,未必不能成为一个突破口。”   秋观云振臂:“大战大即,心态第一,过去已然过去,我们为眼前和未来努力!”   这句话,成功令诸人展颜而笑,神庙内凝重的气氛为之一缓。   秋观云倏地跳上桌面,朗声道:“我提议织罗为这次行动的总指挥,各位同意否?”   织罗一怔:“不,有母亲和云首领在,哪轮得到我?”   娥依诺摇头:“我享受了太久的和平,感知钝化,方才还因一时的失利方寸大乱,不再适宜担当如此大任。”   云沧海亦道:“我是外来者,不了解这个世界,也不足以令其他主神信服。”   秋观云示意百鹞声援。   后者颔首:“织罗有纵观大局的魄力,也有步步为营的审慎,确属最适宜的人选。”   “全票通过,此议完毕。”秋观云拍掌,“现在本司仪宣布战术会议开始,首先……”   “首先。”云沧海凉凉道,“司仪大人不是应该从桌子上下来吗?”   诸人又度哄笑。   秋观云面不改色地跳离桌面,改站椅面,道:“首先,请总指挥公布战略部署。”   织罗沉吸口气,起身道:“目前我们最大的战斗力除了分布在各个战场的主神,就是在场的诸位。神都内的战斗天使分别集中在神宫、神相府、神庙,百先生负责镇守神宫,母亲负责镇守神相府,观云负责神庙,期内所有的战斗天使归诸位调派。云首领和法卡为三方的机动支援,并负责保护城中可能出现的人类与不具战斗力的寻常神裔。我作为总指挥,随时关注三方战况,并负责为三方互通消息。诸位可有什么补充?”   “完美。”秋观云跳落地面,击掌大赞。   娥依诺颔首称许:“很好。”   “那么,”织罗扬首,“立刻各归各位!”   “是!”诸人高声回应,分头行事。   “老狐狸!”秋观云忽地跳到百鹞身上搂颈使力一吻,旋即远离。   “做什么?”他气问。   她对着窗外的恶魔大军挥手致意:“战前的加油热吻,焕发斗志,补充能量,请叫我胜利女神!” 八五、相生相成(2)   娥依诺发给每人一枚通讯符石,除却能够彼此联络,尚刻有物资储备处的地图。   “这个地图是隐形的,只有与其中一方联络通话时方可显现。一旦三处地下室内所备物资发生不足,即派营运天使到此处取用。”   而后,神相开启三方通道,直返神相府。   云沧海、法卡启动隐身结界,走出神庙。   百鹞亦将前往神宫,冷不丁在她额心一吻之后,方旋踵而去。   秋观云忒是费解,向着背影大吼:“亲都亲了,为什么亲得热情如火一点?”   自然,狐王大人充耳不闻。   织罗冁然:“观云,谢谢你,你给予我的东西多不胜数。”   她坏笑:“多到能让你把法卡美人让给我吗?”   织罗回唇:“纵使我舍得割爱,你也不敢笑纳。”   “本美少年对于美人一向多多益善,来者不拒。”   “百先生呢?”   “那只老狐狸有奈本大爷何?”   “真的?”织罗目透怀疑,朝她身后颔首,“百先生,你听到了?”   “诶,老狐狸……”她忙不迭回头解释,身后空无一人。   织罗娇笑着远去。   “观云殿下!”一名防御天使从前殿急匆匆跑来,“那些恶魔开始用石子砸击窗户!”   “无法突破结界,便用最普通的方法吗?”她沉吟,“我记得神庙窗上的玻璃是用伽勒山的钢化石融炼而成。”   一名侦查天使从天窗跳下,道:“他们用得也是采自伽勒山上的石头,虽然玻璃并不能轻易被毁,却怕时间久了出现裂缝,破坏了写在玻璃上的结界公式。”   “也许这就是对方目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看来恶魔们的脑袋不是装饰。”   “观云殿下!”两名战斗天使降落,“请您允许我们出去战斗!”   “这么积极请缨是很好,不过……”她莞尔,“难道你们不想玩得更高兴些吗?”   诸天使面面相觑。   “具有战斗能力的,三人结成一小队,以背靠背,互相为彼此的身后掩护。”   诸天使迅速分配完成。   她把落单的天使拉到自己身侧:“等下看我手势,防御天使打开天窗,战斗天使全员随我出击。”   “全员吗?”有天使质疑,“万一有恶魔渗透进来……”   “那就瓮中捉鳖。”   “啊?”有听没懂。   文化差异好可怕。她喜笑颜开:“关起门打狗总懂吧?虽然狗狗很可爱。”   “可是,没有战斗天使在的话,谁来打?”   她自指鼻尖:“我。”   “诶?”   她默念咒语,双手结印,一个分 身应运而生。   诸天使大多是单一种类,眼见如此神通,立刻崇拜满载。   骗你们的,本大爷等下才不会用分 身术分享灵力掣肘战斗。不过,真若有渗透进来的恶魔,等他们的是很有意思的把戏就是。   “然后,最关键的。”她从袖囊中取出一袋种子,“你们人手一粒。待到了外边,尽可能将恶魔们趋离神庙近前,听到我号令,一起对着恶魔大军扔出种子,有多远扔多远,明白?”   “明白!”诸天使从未见得如此新颖的打法,煞是期待。   观云。一声密语传音抵进耳廓。   老狐狸?她咧嘴:这么快就想本大爷了?   嘉丽在攻打神宫的队伍中。   “这女人玩什么?”她一声咆哮。 八五、相生相成(3)   因为百鹞传来的那句话,秋观云怒火飙升,战斗欲 望空前高涨,带着一众天使,闯进恶魔军中,一通纯属宣泄的扁魔大战后,一声令下,诸天使抛出挟在指间种子。   顿时,他们的视野之内, 无数树木平地蹿起,迅雷不及掩耳的生长、开花、结果。   她挥手:“走,我们站在窗前看恶魔打恶魔。”   诸天使虽不解,仍然按命返回。   窗外,树木结出金黄色的累累果实,细嫩的枝条不堪其负,果实相继坠地,继而腐烂。   然后,恶魔们开始挥拳互殴。   “哈哈,打得好,就这样,踢他咬他掐他!”秋观云跳脚助威。   “是果实的原因吗?”有侦查天使问。   “不仅是果实,树干、树枝、叶子、花朵都有奇效。恶魔树居然是克制恶魔的树,很好玩吧?”   “恶魔树?据闻生长在魔界,且不易寻获。”   “我曾经在魔界数日游,总是要带回些特产不是?”彼时带着小呆瓜逃往魔界边界的途中,一株树花朵妍艳枝叶葳蕤,嘉丽提醒绕行时,有多问几句真是太好了。   “我们这边的战争这么快就结束了吗?”一名战斗天使难以置信。   “暂停而已,还会有数之不尽的恶魔们前赴后继。不过,在魔力上乘的高级恶魔来清除那些树之前,我们的确会清闲下来。”   “观云殿下好厉……”   天使们的赞叹尚未形成,神庙内响起数道厉声的嘷叫。   几名天使闪身疾去。   稍顷,两副中等、四副下等恶魔的躯体被扔在大殿中央。   秋观云惊叹:“果然一丝缝隙也有可能成为恶魔的门窗,不容大意。”   “他们的伤口好像被蛇所咬。”有天使猜度道。   “说得对。”她讪讪道,“就是被蛇咬了。”   天使们一怔:“不是您事先预留的分 身?”   “是我从魔界带回的土特产。”娜茜遗留在空间里的梳妆盒内,装着满满一盒红色小蛇。她顺手牵之,就当为老狐狸被吃豆腐索取些许报酬。   “可恶魔们为什么偏偏碰到了装蛇的器具?”   “因为他们喜欢鲜血,而装蛇蛇的器皿上滴有新鲜的血液。”   “……谁的?”   她弯眸一笑:“我的。”   “您真是厉害。”   “是吧?”   “而且蛇和恶魔同时死了。”   “相生相克,能够杀死恶魔的蛇,却惧怕恶魔的血。”   本次战争的总指挥织罗从通道步入,目睹着外间及地上的一切,叹为观止:“观云,你在任何时候都令我惊奇。”   她扁嘴:“总指挥替我当会儿值如何?”   “要去哪里?”   “老狐狸说嘉丽出现了攻打神宫听恶魔队伍中。”   织罗愕然:“百先生并没有告诉我。”   “你是总指挥,在战争的开始不能分心。”实则现在也不能,但没有办法。   “你要去找她?”织罗料想百鹞不可能玩笑,但这个事实着实很难消化。   “我想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尤其在做了那样一番幡然顿悟的表白后。   织罗颔首:“去吧。倘若她是个背弃者,我也想知道我们被出卖到哪一步。”   观云。   咦?她一怔:老狐狸怎么了?   如果可以的话,尽快赶来,嘉丽……不行了。   什么不行?   她被击中了心脏。   她怵然抽息:“嘉丽要死了?” 八六、唇齿相依(1)   嘉丽的心脏来自神王宝座,不是寻常器械可以毁坏的东西。   而击中嘉丽心脏的,恰是来自上古的修罗刀。   秋观云由通道直达,推开神庙偏殿的门,迈进了是神宫正殿。   殿内,百鹞凭窗而立,查获坐在台阶上抱头呻 吟,昙帛跪坐在台阶左下方的矮榻前,盯着仰卧其上的嘉丽泪流满面。   “虽然很想问本该身在妖界的小呆瓜和昙帛何以出现在这里,可目前我最想知道是嘉丽还有没有气息。”她道。   “有、有……有的。”昙帛仰首,啜泣着,“可是,她的脸色白得像纸,还吐了好多好多的血,我怕……”   “给我看看。”她坐在榻前,捏住嘉丽手腕探抚脉相,而后审视伤口,“昙帛去找一根银针过来。”   “银针?”昙帛六神无主,“我要去哪里找?”   “银质的针,在这个神宫内就算不是俯拾皆是,也不难找到吧?”可怜的少女,短短时间内看见两具鲜血满身的身躯,且都是熟识之人,不会留下什么心理创伤吧?   “我去找!”查获飞身而去。   昙帛有几分清醒过来,嚅嚅问:“我可以做什么?”   “去寻一些冰块来吧。”   “冰块?这个我知道,膳厨间地下的冰室内就有!”少女急不可待地跑出大殿。   “能救她吗?”百鹞踱近,问。   她双掌悬空在嘉丽胸口前的创处:“我先用巫界的疗术将她的伤口弥合,至于她心脏受损到什么程度,需要织罗帮忙才行准确知道。”   “她是故意撞上查获那一刀的。”   “什么?”她瞪着那张失血过多的脆弱容颜,“她在打什么主意?”   “倘若能救醒,再来问她吧。”   秋观云感觉自己正处于凌乱的边缘,吐出一口气息:“外面的战争如何?”   “因为嘉丽的受伤,中级恶魔们暂时停止了攻击。那些低等意识的下级恶魔,姑且交由战斗天使们料理。”   她心中一动,颦眉道:“莫非在这两方的战争中,嘉丽是惟一的高等恶魔吗?如果我们这边精锐尽出,人家只是派一些数量可观的虾兵蟹将,怎么想情形都很不妙吧?”   百鹞眸光稍定,道:“我联络神相。”   “冰块找来了!冰块找来了!”昙帛端着一盆冰块一路报进。   “银针找到了!”查获也返回。   “把冰块放在她在心脏部位。”她道,接过银针,刺向嘉丽伤口附近的一处脓泡,“果然,她提前服过毒。”   “啊?”查获惊叫。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这一切应该都是她预先设计好的。”   查获很想长松一口气卸掉那份负罪感,无奈天性使然:“也许是别人给她下毒呢?”   “你们是亲眼看到她撞向你的刀口吧?”   昙帛点头:“那时完全没有预兆,她就向着查获的刀迎了过去,血‘噗’地冒出来,啊,好可怕!”   这孩子是有自虐 情结吗?特意仔细描述重温恐怖?秋观云拿棉布吸取着脓泡冒出的汁液,而后小心折叠:“把它收起来,过后我要验毒。”   昙帛将之放进一枚油纸袋内,随口道:“闻着像是无欢花的味道。”   她遽怔:“无欢花?”   “咱们先前住的母亲的那个人界据点的门前不是种了两株无欢花吗?” 八六、唇齿相依(2)   “对,是有两株无欢花树。”秋观云目光明灭,“可是,无欢花没有毒性。”   “它本身的确是没有毒的。”昙帛道,“但如果和杂竹草混在一起,就会产生一些毒性,这是我从书上看到……”   “老狐狸!”秋观云扬声。   百鹞迎着她惊疑不定的视线,沉思须臾,道:“我去找织罗安排云首领来此镇守,然后到那里走一趟。”言讫,推门走入通道。   秋观云握住嘉丽的手,颤声:“如果她不惜用这种方式也要告诉我们一些什么,这个秘密一定关系着我们的生死存亡。”   “是说嘉丽故意撞上来,是为了有机会让你为她疗伤,然后发现她的秘密吗?”昙帛问。   “十有**。”   “好壮烈,为什么我身边的女人每一个都这么出色?”   秋观云无暇理会相府小姐的慨叹,道:“小呆瓜,你到神相府把神相大人的那串璎珞拿来,它有守护心脉之效。”   查获当即消失。   “那个,那个……”一道迟疑的声腔小心接近,“我这里有一个护心轮,可以给她用吗?”   她回眸,端详着这位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不速客:“你是谁?”   “我是利菲斯啊,师娘。”   “师……”无论哪个世界也只有他这一号这么叫过自己,当然记得,“你不在妖界做你的妖精王,跑到神界来做什么?”   “我来帮师父的忙。”   “帮到了没?”   “才打扁五个恶魔,这女人被查获的刀刺伤了,恶魔们不打了。我需要问师父才能知道自己有没有帮上忙。”   “好呆。”比小呆瓜还呆,“把你手里摆弄的那个物件给我吧。”   利菲斯喜不自胜,将手中的圆物双手奉上。   “戴在颈上吗?”   “是,守护心脉,静心宁神。”   秋观云扣好轮扣,斜睇这张稚气面孔:“你刚刚是在哪里藏着的?为什么我进来的时候没有发现你?”   “我一直都在,坐在那边角落的沙发上。”   “那你方才听见我的话了?”   “听到了一些。”   “有何感想?”   利菲斯一窒,讷讷问:“一定要有感想吗?”   她失笑,确定这是只无害的生物,遂专心为嘉丽疗伤。   利菲斯蹲坐在一边,满目崇拜情怀:“查获说师娘很了不起,会打架,会骂人,还会降服师父。”   “查小呆的话,你只需要听前面就够了。”   “为什么?”   “因为你很可爱?”   “嗯?”利菲斯稍稍困惑,整张脸更显呆呆萌萌。   “所以,这么可爱的你,为什么选择与魔界联手?”她突然问。   利菲斯臀下失稳,差点趴在地上。   “连蹲坐也可以栽倒吗?”她好生讶异,“这是如何练成的功夫?教我。”   利菲斯脸色胀红,口齿不清:“师娘已、已经知、知道我是和魔、魔……”   她在他脑瓜顶上摸了一把:“我还知道,你是被你的手下给出卖了。”   “谁?”利菲斯握拳。   “你如此不擅长掩藏自己的情绪,怎么胜任得了细作?那些不知说了什么花言巧语把你送到这里来的家伙,摆明是想你暴露,借我们的手杀了你。”   利菲斯一震:“师娘要杀我吗?”   她笑:“我不杀可爱的孩子,你的师父就未必。”   “不要告诉师父!”妖王惊叫。 八六、唇齿相依(3)   “好,不告诉他。”傻孩子,我都知道的事,你家师父焉能不察?难怪方才一副心情郁卒的模样,看来对这个徒儿颇投入了几分真情实感呢。   秋观云与利菲斯抵膝而坐,笑吟吟道:“我替你瞒着你的师父,作为回报,把你与魔界如何走到一处的经过细细道来怎样?”   妖王阁下心怀忐忑:“我告诉你,你就不会告诉师父吗?”   她点头:“绝对不告诉他!”   “阿钦不小心中了魔界的毒,我派使臣拿妖界最珍贵的夜明珠去交换解药……”   仅第一句,她就知道后续故事的发展趋向。不过,老狐狸前些时日到妖界,为何没有任何觉察?   “你与魔界的合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天。”   难怪。她左手支颚,看着这个呆呼呼的妖王少年,问:“阿钦知道你与魔界合作的事吗?”   利菲斯大摇其头:“不能给他知道!”   “那魔界想让你做什么?”   “观察师父的一举一动,写信告诉他们。”   写信?对方是有多想借刀杀人?生怕这位妖王没有真凭实据落在他们手上是不是?   利菲斯脸色稍挂阴翳,道:“师娘刚刚说我的手下出卖我,是哪一个手下?”   她莞尔:“你认为哪一个手下最可疑?”   “除了阿钦,都可疑。”   “……”莫非这是个大智若愚的孩子?   “你和阿钦都不愿和魔界走得太近,你的手下中有谁最主张与魔界联盟,便最有可能是想除去你替而代之的那个。”   利菲斯张口结舌,半天挤出两字:“叔、叔?”   可怜的孩子,豪门恩怨,王权斗争,果然是扼杀亲情的摇篮啊。她笑得愈发亲切和蔼:“仅是想到还不行,须有证据方可服众。”   利菲斯双手握拳:“我一定会找到证据,把害阿钦的凶手抓起来!”   “你的师父不是教过你谋定而后动吗?先把自己稳住,再拿你这张呆呆的脸将对方稳住,伺机寻找破绽。”   “师娘果然和阿钦和师父一样聪明!”利菲斯越发崇拜,“师娘是怎么发现利菲斯和魔界联手的?”   “你脸上写着。”   摸摸自己的脸,利菲斯茫然:“没有啊。”   唉。她啼笑皆非:“你方才一直盯着你家师父,还用藏在袖里的笔不时在衣服里襟上写写划划,你当我们全体失明吗?而且,你全程不敢看你师父和查获,与写在脸上有什么两样?”   利菲斯眼珠暴凸:“那师父不就知道我是个叛徒了吗?怎么办?怎么办?”   “放心,你家师父全心放在外面的战争和这位伤者身上,发现不了你的秘密。”假的。   利菲斯泫然欲泣:“呜,师娘,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她捏了捏他的尖尖小耳朵,这个妖界特征真是讨人喜爱至极。   “……是吗?”狐王修长秀颀的身影斜倚殿门,声音轻浅闲凉,“今天仿佛是个告白的好日子呢。”   “师父!”终于能抬头挺胸地面对敬爱的师尊,利菲斯欢喜不胜。   秋观云没想到这厮连自家徒儿的醋都吃,真真不可救药,没好气道:“你不是去取东西了?”   “法卡去了。”   “织罗何时来救嘉丽?”   “午后赶来。”   “你何时能把醋吃完?”   “马上。” 八七、非此即彼(1)   听罢利菲斯被不知名者出卖的隐情,狐王大人阴翳覆罩的脸色渐形好转。   “不管是不是你的叔叔,出卖你的这个人一很了解阿钦的才能并有所忌惮,方先使他中毒,无法给你提供支援再把你推到神界。”百鹞道,“依我看,接近王权中心者中,除了你的叔叔,至少还有二人值得你好生揣摩。”   “嗯嗯嗯,利菲斯一定好好想想,找到这个人,然后把他关进最黑暗的地牢里!”妖王阁下虎起可爱的妖精脸,边挥舞拳头,边大发狠声。   秋观云“噗哧”失笑:“那可是伤害你最好的朋友甚至想杀死你的背叛者呢,你最厉害的惩罚就是把他关进最黑暗的地牢里吗?”   利菲斯大惊:“不行吗?太****了吗?”   “……”她很不确定这是一位什么含量的王者,“不会,非常恰当。”   “是喔。”利菲斯腼腆憨笑。   这样的孩子,放在那个王权倾轧遍地荆棘的舞台上,委实强他所难了呢。秋观云忍不住再次捏捏那个尖尖小耳,道:“但是,如果放在最黑暗的地牢里仍然不能使他反省,你不妨用另一个方法。”   “咦?”利菲斯两眼闪闪晶晶,“师娘要教我吗?”   她含笑反诘:“你要听吗?”   利菲斯猛点下颌:“要,要,请师娘教我!”   秋观云油然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母性正在泛滥,鉴于某只狐狸在旁边散发出可疑的黑暗气场,她拼命克制住抚摸小耳朵一把的冲动。   “你可以悄悄观察那个背叛者在地牢中的表现,如果他能够潜心反省,安静的服刑,自然不必理会。如果他仍有作乱犯上的意图,按照律法,把他交给妖界的律刑机构加重判处。 如此,既给了他一次修正改过的机会,也能警告到那些潜在的心怀不轨者,令他们不敢再滥用你的仁慈。”她道。   “对喔,师父说过,把仁慈用在普及民众与弱小孤老上才是仁慈,用在那些总是喜欢作奸犯科屡教不改的坏蛋身上就是纵容,阿钦也这么认为。”利菲斯露出尖尖的虎牙,开心欢笑,“你们都是对我好的人,所以都这么说。”   这只生物能够活到现在,依仗得就是这份本能吧?虽然心慈手软到令人质疑他王者的魄力,但他却感觉得出身边人的善意与敌意。   “阿钦中了什么毒?”百鹞问。   “不知道。”想到最好的朋友仍然危在旦夕,妖王的笑脸再度枯萎,“魔界已经送来了一半的解药,阿钦服下后脸上的黑色退了,对方说下一半在我从神界回到妖界的时候再给……怎么办?他们是为了杀我才把我推到这里,如果我回去,他们也一定不给解药。”   唔,这娃娃只是呆了一点,反应慢了一点,而一旦得到指点,就是个能够给人惊奇的孩子呢。秋观云莞尔:“我帮你救他吧。”   “啊呀!”利菲斯跳起,惊喜万分,“师娘真的帮我救阿钦吗?”   她颔首:“可是,不是白救。”   “师娘要什么利菲斯都答应!”   “把你们妖界最可爱的小女妖送我一只。”   “咦?”利菲斯煞是困惑,“女妖精比较好吗?”   “至少我在抚摸女妖精的耳朵时,你的师父不会吃醋。” 八七、非此即彼(2)   午时才过,织罗即赶来神宫,着手救治嘉丽。而此时,法卡也从人界返回,带回了嘉丽藏在无欢花树上的消息。   “这是嘉丽用生命传递的信息吗?”娥依诺举着那张用隐形黑水写在羊皮上再用牛皮纸包裹的机密情报,震愕亦感动,“难怪嘉丽不惜如此也要把消息递到,倘若继续无知无闻下去,我们将要受到到重创将无法想象。”   织罗刚刚治疗完毕,还在净手的途中听到母亲如此感叹,不及拭净水渍便赶了过来:“是什么样的情报?”   娥依诺把那块羊皮递了过来,沉声道:“你自己看吧,看完烧毁,这个消息目前只能局限在我们几个范围内。”   织罗接那块不足百字羊皮看看足足有两刻钟工夫,才慢慢抬头,看向母亲道:“如果上面所说属实,母亲准备怎么办?”   娥依诺目光一闪:“织罗的看法呢?”   织罗将羊皮捏在指内:“暂时装作不知道。”   娥依诺颔首:“我晓得你是不想如上一次那般躁急而动打草惊蛇,但这回不是小鱼小虾,有如此一只大鳄在我们的腹地多一日甚至多一时多一刻的运作,都极可能为我们带来重大损失,而要想不露痕迹地监测他的一兴一动也绝对不易,稍一不慎还是会重蹈覆辙。”   织罗一笑:“我们装作不知道,但须让对方晓得我们已然知道。然后,需要观察监测的就是他而非我们了。他想了解我们下一步的想法和打算,就需要主动和我们按近。这就是观云所说的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的反版。”   “非常正确。”秋观云从内殿走出,“虽然不晓得你们说得是哪一只,但织罗这么处置,等于变被动为主动,最好不过。”   娥依诺叹一口气,笑道:“好吧,看来我真的老了,这个世界是你们的了。”   秋观云咧嘴:“不是我的,是织罗和法卡的,神相大人仍然是英明神武的神相,负责督促和援助。”   织罗一怔,稍默后,问:“嘉丽如何了?”   “没想到织罗的复苏术对心脏的弥合如此有效,她的呼吸已经平衡,脸色也开始好看起来,接下来,是想办法把对方的这波杂兵压制住,然后……”   “嘉丽醒了——”昙帛欢呼。   诸人大喜,尚未起身,听她又喊——   “她要找观云和织罗,还有百先生和法卡!”   半刻钟后,所有人集结完全。   “如你们所探测到的,魔界的魔力之源即将枯竭,迪兹为了挽救魔界,想掠夺神力之源替而代之,并需要要三位主神携手将神力予以转化。我从迪兹的书房内知道了和他联手的最大的神界天神,急着想把消息送来,走到据点时,发现了跟踪在我们后面的魔王心腹,慌乱中把对方打昏藏到了据点的地下室内。”   嘉丽稍加歇息,深吸一口气,道:“走出据点的时候,又发觉迪兹气息临近,只得先把情报藏在无欢树上。其后,迪兹追上,他以为我后悔返回意欲逃脱。我告诉他我想向朋友彻底告别,他半信半疑,命我负责此次神都的攻打,但在此过程中,我发现了另个问题……”急喘一声,“观云快离开这个世界,否则就晚了!” 八七、非此即彼(3)   “咦?”秋观云眼睛眨巴眨巴,煞是意外,“你接下来要说的事,关系到我吗?”   “不只是……咳咳咳!”嘉丽本就是体弱气虚,因为方才的情急,气息接应不济,话声被咳嗽声打断,“还有……咳咳……织……”   秋观云摇头,抬掌抵其后心注入一股柔缓之力,道:“就算我需要离开这个世界,也不在乎这一时片刻,慢慢说清楚。”   “是观云和织罗!”嘉丽道,“他们不知从哪里知道你们两个合并的灵魂才是优昙罗,然后他们准备将你们两个的灵魂合为一体,然后……”   “嘎嘎~~”秋观云忽然怪笑不止:“还以为有这样想法的只有最初的冥王与一直坚守此道的天帝,怎么好不好又多出一位魔王大人?优昙罗的灵魂真真抢手也。”   嘉丽以为她没有将自己拼死送来的消息信以为真,迫声道:“我没有说笑,而且迪兹对此势在必得,他想……咳咳……他想……咳咳咳咳!”   织罗瞪一眼自己这位恣形无状的“另一半”,眼色示意:适可而止。   “我当然没有怀疑嘉丽用生命传递的讯息。”秋观云抿唇,“不过是觉得到现在还有肖想这个梗的存在出现,格外好笑而已。话说,魔王大人想用优昙罗的灵魂做什么呢?”   “他想封印神界的四季轮回。”嘉丽道。   “什么啊?”秋观云整个不好了,“四季之神是神相大人好吗?虽然说如果他打神相大人的主意更让人恼火。”   “我知道原因。”法卡道。   织罗瞳光一深,看向他:“你应该不是现在才知道吧?”   “对。”法卡甚是坦诚,“从昔日我与优昙罗签订契约之时。彼时,他们曾想利用那个机会使我窃取到优昙罗的灵魂。”   秋观云一怔:“但恶魔是无法违背与之签定契约的主人的命令吧?”   织罗淡哂:“如果绝对如此,恐怕每个稍具修行者都可以召唤恶魔代替自己行事。这项召唤术的弊端就是:如果召唤者没有足够并且绝对压倒性的力量,即可能被恶魔反噬。虽然修罗用得是比召唤术更为高级的通灵术,但道理相同。”   “于是,法卡对你的完全臣服,原于你绝对压倒性的力量吗?”虽明知绝非如此,秋观云仍然带着一脸痞痞赖赖的坏笑问。   法卡颔首:“是。”   是?不应该是居心叵测的恶魔在见到美冠各界的女神之后,为女神的魅力所倾倒,甘心匍匐于石榴裙下,进而才发生了这段千年苦恋的神魔传说?秋观云百思不解。   织罗莞尔道:“在最初,法卡有两度曾试过要撕破与优昙罗的契约,被她成功压制。我想,法卡之后以暗黑之主的身份甘心忍受趋使,源于优昙罗在那两次都可以将他杀死却没有吧?”   两擒两纵收法卡?比诸葛亮还要省事。她钦羡不已。   “打扰,各位的话题游离远了。”百鹞淡声提醒。   她提鼻:“狐王大人对自己没有成为话题中心感到失落了吗?”   狐王轻嗤:“优昙罗是四季之始的春神,如果用她的灵魂进行血祭,即可引发四季轮回的崩溃,可对?”   嘉丽点头。   “诶?”秋观云大为困惑,“你凭什么晓得?” 八八、非你莫属(1)   “凭我在再次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曾经在神庙的藏书库内待过两个时辰,将有关春神的所有书籍烂熟于心。”狐王大人声线平直,道。   秋观云瞠眸:“你这么做,是源于对本大爷的一腔深爱吗?”   “……这句话不应该你来说。”他道。   “为什么?”   “因为……”   “轮到我说‘打扰’。”织罗看着这又度出现调 情趋势的两位,“我们言归正传如何?”   “好。”秋观云板紧面孔,“从此刻起,本大爷定力如山,不受勾 引。”   嘉丽哑然半晌,道:“若果不是亲眼见到,很难相信你们两个曾经是一个人。”   “我们如今是两个人。”织罗道,“所以,就算魔王有办法将我们两人同时捉住,也无法使两个已经独立的灵魂融为一体。只是,在此之前需要将两个灵魂逼离本体,也一定会伤害到我和观云,多谢嘉丽。”   听到自己的信息终归不是全无价值,嘉丽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笑意,道:“迪兹是想利用此次的人海攻击,令你们两个陷入重围,而后由乔扮成低级恶魔的高级恶魔趁机将你们生擒活捉,然后两条灵魂合一之后,由三位主神同时操作,停止四季轮回,令这个世界陷入无花无草无水的荒原。”   “但是,没想到他们的那位高级间谍没有被邀请参与此次战术会议,织罗作为战争总指挥不必亲临战场的情报没有及时递给魔界。而本大爷更是他们无从预料的强悍。”秋观云沾沾自喜道。   织罗稍加沉吟,道:“不管怎么说,对方这一步漏算,定然已经在部署下一步,而嘉丽的重伤一定也会引起魔王的怀疑。我们是按兵不动,还是主动出击?”   “我想,不如……”一个主意悄然成形,秋观云正待诉诸于口,转头遇见狐王大人的视线,随即闭上嘴巴。   其他人皆以狐疑目光看着如此不干不脆的她。   织罗大抵领悟了她未出口的话,道:“你是想我们作诱饵,诱使对方主动出击?”   不出所料,百鹞面色一冷。   “啊哈,此计甚妙。”巫界美少年只得含糊带过,并对特意揭穿自己的织罗报以哀怨目光。   织罗淡哂,道:“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想法,我愿意一试。”   “不行。”百鹞断然否决。   秋观云微窘:“老狐狸……”   狐王大人面色微愠:“你以身试险之前,纵算不必为我着想,也请想想云首领和在巫界等你回去的太上皇。”   她跺脚:“我知道啦,就是料到你会有这么一说,本大爷及时停止了嘛。”   “我说得是,我愿意一试,并没有说一定要与观云一起。”织罗道。   法卡皱眉:“你要去?”   织罗笃定颔首:“既然知道对方有此意图,这无疑是一个突破口。而且,母亲正在为如何将那个内奸悄无声音地不引起轰动地捉住烦恼,我这么做,或许正好也可以解决决这个问题。”   “对方捉得是两个人,你独自如何完成?”   “对方此次一击不成,不会愚蠢到还想将我们一起拿下。如果他们稍稍了解我和观云的能力,即会想到各个击破……”   “我忍不住了!”秋观云奋然扬声,“不管了,本大爷也要去!” 八八、非你莫属(2)   神庙顶上,白衣如雪的狐王大人独坐了已经有半个时辰。   神庙大殿内,秋观云高踞椅背,仰望天窗的动作也维持了一段时间。   云沧海走出侧殿,抱肩观摩着自家女儿道:“你既然担心,为什么不上去找他?”   秋观云噘嘴:“他在生气。”   云沧海挑眉:“你怕他不理你?”   “我也在生气!”   “你生什么气?”   “当然是生气他的生气!”   “这一次,我站在他那边。”   “娘~~”   “撒娇也没有用。”云沧海选择帮理不帮亲,“你此次来到这个世界,几次都陷入危机,甚至差一点赔上查获的性命,如今还再度因为优昙罗被盯上,跟随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百鹞如何还能等闲视之?如果他因为信任你的能力与坚强,对你没有任何担心,我反而会犹豫要不要把你嫁给他。”拥有一个优秀女儿的为人父母者最担心的,莫过于这个女儿很难获得丈夫的疼惜,如此情势,正是她所乐见。   秋观云鼓颊:“我去就是了!”   “好好说话,这次如果吵起来,我不帮你。”云沧海凉凉叮咛。   哼,臭老狐狸,本大爷忍你这一次!她忿忿腹谤,穿出天窗间刻意制造了一些动静,用来吸引那位孤傲狐王的注意。   百鹞听若罔闻。   “……”好想扑上去咬上一口!她做出笑靥如花,“老狐狸,你在看什么?”   “恶魔。”还好,狐王大人仍有开口的兴趣。   她保持笑容:“他们暂时被压制在那道树墙之后,有什么可看的?”   “你笑得那么假,累吗?”他道。   她脸儿倏地一板:“你想吵架吗?”   他耸肩:“不想。”   她掩面长叹:“你到底想怎样?”   “看恶魔。”   “……”这厮生起气来竟是这等难缠吗?她不由得拿出自己最擅长的阳光笑容,“那些恶魔有本大爷花容月貌吗?”   “没有。”   “那么,可否劳烦您把脸转过来呢?”   他目光仍然投放远方,道:“那些恶魔因为你的术力无法向前一步,对这个世界来说是好事,对你来说未必。”   她做个鬼脸:“是喔。”   “你越是出色,这个世界对你的需求越是巨大,无论是那些对你心存仰慕的同类,还是另有图谋的异类。如此,对你与这个世界的切割皆是阻力。”   “喔。”说了半天,老狐狸就是担心自己对在两个世界穿梭往来的人生心存留恋吗?“我喜欢老狐狸。”   “嗯?”   她扬唇:“所以,我愿意做一些让老狐狸开心幸福的事。我先前答应过你考虑与这个世界、与织罗的永远切割,其实,那时我便知道自己的答案。此次之后,我将和母上大人合力找出关闭自己与这个世界的通道的方法。”   他沉默半晌,缓缓道:“有勉强吗?”   她眨眸:“如果说我对织罗没有一点的不舍得,你怕也不会相信吧?可是,这个世界是织罗的,不是我的。神相大人应该将所有的希望和未来交托给织罗,不是我。通过这次战争,我更加确信了这件事。况且……”稍顿,“回去后,本大爷还有许多事要忙,哪有时间再来分心呢?”   他微惑:“忙什么?”   “嫁一个相公,生几个娃娃。”她嘻唇道。 八八、非你莫属(3)   这句话,果然恰如其分地讨好到了狐王大人。他唇间的弧度显露愉悦痕迹,细长的黑眸内光华点点,问:“你想多生几个吗?”   她黛眉俏扬:“你不想?”   他眉间稍显挣扎地松了又紧,声线内透出异样的失衡,道:“没有不想。”   她满面春风:“那在回去前,想想我们未来胖娃娃们的名字吧。”   “取几个?”   “想取几个便取几个,用得完最好,用不完留给孙儿。”美死你。   “可以。”狐王大人力持淡定,道。   她紧抿唇角,以免自己破功笑出声来:“那么,别让织罗他们担心,我们回下面呗?”   他昂首:“你如果言而有信的话。”   这如何一个得寸进尺了得?“本大爷向天发誓,此生绝不负老狐狸。”她五指朝上,言辞掷地有声,而后赔笑,“满意了吗?”   “向‘天’发誓?”他傲扬下颌,“哪个‘天’?”   这只老狐狸是在挑战她的底线吧?秋观云很想呐喊出声,又不想自己方才的努力付诸流水:“你有更好的主意?”   “不用了。”他站起身来,“我已经领会到你非我莫属的心情,只要你坚守此道,我不介意多容忍你一次两次。”   “……”她谢主隆恩不胜荣幸。   ~   尽管狐王大人对秋观云自愿充当诱饵一事做了谅解,并不表示放手任她去做。为策安全,他力主自己替而代之。   这原是无可厚非的策划,不想引来多方质疑。   “小呆瓜变成本大爷的模样,本大爷对他很有信心哈。但你这张木头脸石头面的话,本大爷表示很难令人信服。”本尊如是道。   “对方毕竟是魔王,且对观云的言谈举止有颇为详尽的认知,如果是百先生变成的观云,恐怕很难骗过对方吧。”织罗疑虑道。   娥依诺忍俊不禁:“百先生要如何超常发挥才能惟妙惟肖?突然很难想象。”   云沧海也莞尔:“虽然我很感激百先生如此替观云着想,但你确定你不会在所有人面前呈现一个木头版观云?”   众说纷纭。   连妖王利菲斯与查获、昙帛也两眼放光,准备参与这场讨论。   “如果是有伤痛在身的观云呢?”百鹞淡问。   秋观云呲牙咧嘴:“本大爷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哪里也没有伤哪里也不痛!”   百鹞拍了拍她头顶:“你被魔界毒烟所伤,伤了脑子。”   “你才……咦?”她坏笑,“老狐狸要扮得是伤了脑子的本大爷吗?你是觉得本大爷只有伤了脑子才会是你这副模样吗?”   “不如说,我伤了脑子才会找你。”他道。   “你这只老狐狸什么意……”   他转向织罗:“商量一下如何抛出诱饵吧。”   “你应该找我商量。”法卡道。   秋观云瞠目结舌:“难不成法卡要装成织罗?”   对方颔首:“一开始便决定了。”   “哇呜!”她惊叫,“当老狐狸版的本大爷遇上法卡版的织罗,会发生什么?”   织罗嫣然:“很值得想象。”   “你想扮演什么角色?”百鹞问法卡,“失常版的织罗吗?”   “哈哈……”秋观云捧腹一气大笑,“老狐狸这么快进入角色,颇有本大爷风范呐。难怪你要说非我莫属,除了本大爷谁还会给你如此别致的人生?” 八九、想入非非(1)   百鹞版秋观云与法卡版织罗隆重出世,踏上诱饵的征程。   百鹞建议自己演出伤了脑子的秋观云自是有所考虑。在此前的神宫攻防战中,对方队伍中有一以毒气为武器的中级恶魔,毫不介意把近处的低级恶魔当做被殃及的池鱼,连伤两位战斗天使,后被百鹞施法压制后,隐遁至队伍后方。为给狐王大人的行动小做铺垫,秋观云本尊与这位毒魔无意遭遇,历经一番大战,而后自然是佯败逃走。随即,为了医治毒伤,“秋观云”与“织罗”在查获、昙帛的陪护下,前往优昙罗的故乡伽勒山,欲借春神起源地的灵气携手疗愈毒伤。   这一条价值连城的消息,娥依诺身边的那位高级间谍自是及时传递了出去。   当然,为了掩人耳目,真正的秋观云和织罗则易成两位男士的模样,留在神都继续与诸多虾兵蟹将周旋。   “师娘师娘,师父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呢?”可爱的妖精王对不能与师尊同行一事甚为在意,围在秋观云身边一径盘问。   秋观云竭尽所能地绷紧面皮,郑重其事地轻咳了声后,道:“关于这个,利菲斯,我需要正式通知你。”   “是!”妖精王脆声响应。   “请叫我‘师父’。”   “诶?”   她一掌拍在利菲斯肩头,语重心长道:“为了大局,为了我们的胜利,叫声‘师父’来听听?”   “师父?”   “乖。”她摸罢他的头,趁势摸了摸那只尖尖的小耳朵。   “可是,师父明明变成师……”   “嘘。”她神秘低声,“你家师父是肩负神圣的使命踏上此次征程,作为他的徒弟,是不是应该表现得更加成熟睿智一点呢?”   “是!”成熟,睿智,和自己绝对没有发生任何关系的两个词语,听着就心潮澎湃呐。   她嘉许浅哂:“那么,为了你敬爱的师尊,你是不是愿意做很多事呢?”   “是!是!”为彰显决心,利菲斯一声比一声响亮。   她沉声道:“叫‘师父’。”   “师父!”   “好极了。”属于狐王大人的俊美面孔上,绽开了前所未有的笑容,“随我来,我有终极任务交给你。”   “是!是!是!”利菲斯喜不自禁,颠颠追了过去。   旁观的织罗哑然良久,不能放心任她发挥,抬足跟上。   秋观云从天窗钻出神庙,指着外围处的黑色区域道:“你知道那边是什么吧?”   利菲斯喜孜孜道:“恶魔!”   “你确定想帮师父的忙?”   “把那些恶魔打跑对不对?”利菲斯霍地从背上抽出一把三刃剑,挥舞有风,“弟子这就去……”   “回来。”她两根指头捏住这位急性子妖子的披风,“为师几曾说过要你去打恶魔?”   寸步难行的利菲斯茫然回想:“没有吗?”   “恰恰相反,我要你引狼入室,把他们全部引进神庙。”   “啊?”妖王混乱非常,“假师父要和真师父离婚吗?”   这是哪门子的联想?“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如果我按‘师父’的话去做了,那个师父知道后一定非常生气,也一定会怪‘师父’,万一……”   “错了。”她神秘低笑,“为师这么做,是为了和你的真师父更加恩爱甜蜜,绝对益处多多。” 八九、想入非非(2)   秋观云将引狼入室的任务交予利菲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成全他这个“魔界合作者”的名声,以延缓阿钦毒发的时间。   当然,另一个原因还是这位天生脑子短路的妖精王虽然绝对做不成骗子,却是欺骗最易得手的那种,好用。   然后,经过与诸多中级恶魔一番提前密谋,神庙的大门在当日的午夜时分准时打开。   午夜乃魔气最盛之时,中级恶魔们堂而皇之地踏进神庙,在这座神界最神圣的禁域内肆意行走,一逞千年万载中只能望其兴叹的哀怨。   一时间,神庙内魔影幢幢,浊气弥漫。   “观云的这个方法最好凑效,不然我一定被母亲大义灭亲。”隐身飘浮于神庙大殿的最上层,观望着下方正在发生的一切,织罗低低道。   秋观云笑而不语。   织罗也很想如此淡定,无奈进入视野的情景着实考验着神明的承受底限:“你的计划何时起效?”   “有点耐心啊,美人。”巫界恶霸轻佻道。   织罗叹息:“至少告诉我一个时限。”   她眨眸:“现在。”   织罗颦眉,才欲追根究底,听得下方群起哀嚎。   “比预料得稍晚了一点点,不过还好。”秋观云抚颌道。   织罗俯望下方,仅仅如此很难明白发生了什么,遂问:“可以了吧?”   “再等一下下。”   “……等什么?”   “等隐藏在这些中级恶魔里的高级恶魔现身。”   “高级恶魔可以自由变化,藏在数量更多的低级恶魔内更有可能吧?”   “唉~~”她摇首一叹,“织罗身边好歹有一位高级恶魔中的高级恶魔在,貌似对恶魔这个种群仍然不甚了解呢。这些恶魔们等级划分之严格超出我们的想象,中级恶魔对那些没有意识只有依据本能杀戮与吞噬的低级恶魔们尚且极尽鄙弃,更莫说高级恶魔。回头,你不妨问下法卡:他可愿意化成一个低级恶魔的模样行走?”   织罗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今天的自己意外的沉不住气,难道因为担心充当诱饵的法卡?   “……有了!”秋观云突然大喝一声,身躯现形俯冲直下。   织罗趋身随行。   一个面目平淡无奇的中级恶魔在翻滚的中途还原成一位身姿妩媚五官冶艳的女子。   秋观云直接甩出手中的捆仙绳一绑了之。   织罗蹲身观察倒地一片的其他恶魔:“他们全部误食了恶魔树上的果实吗?”   “正是。”她提起捆仙绳,准备拖到僻静地方仔细审讯一番。   “而诱 惑他们拿起果实品尝的东西,是查获与利菲斯的血?”   “不尽然。”她一笑,“仅靠这些东西是无法吸引恁多中级恶魔一起中招的。恶魔果实经过神庙圣水的冲洗,散发着令所有恶魔难以抗拒的蛊惑香味,恶魔们自然也不会抗拒。”   织罗捏起一枚劫后余生的恶魔果实放在鼻下嗅闻多时,问:“只对恶魔有效的蛊惑香味?”   她点头,笑道:“我之前已经请法卡和嘉丽分别试验过了。”   “你从哪里知道?”   她拿手指小小比划:“我的记忆里好像有这么一点存货。”   织罗一怔。   “而我选择暂时对织罗保密,是想独自将这点记忆利用完毕,然后好好地和织罗说再见。”她道。 八九、想入非非(3)   “再见?”   “再见。”   织罗静秀的瞳仁定定注视着她,道:“永远吗?”   她嫣然颔首:“对呢,所以,这一次的‘再见’,应该是‘再也不见’。”   织罗静默须臾,道:“先把眼前事打理干净吧。”   她拖着那位颇具姿色被捆仙绳夺去意识的高级恶魔,推开一座偏殿的门,审讯去也。   一刻钟后,偏殿内响起力持平静却满载恨怨的声音——   “嘉丽那个叛徒在哪里?”抽去了捆仙绳,依旧为恶魔果实所困的艳丽恶魔匍匐在地,扬首问。   秋观云黛眉轻掀:“回答我的问题。”   艳丽恶魔艳丽冷笑:“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来考虑要不要回答你的问题……不,如果你想从我口中得到任何关于魔界的信息,把嘉丽叫来,看着那个叛徒的脸,也许我便有了担负背叛之名的勇气。”   “原来如此。”秋观云沉吟,“是说如果我叫不来嘉丽,你便不准备向我诉说心事,交流情怀了吗?”   对方面目冷漠:“嘉丽不来,我不会说一个字。”   “至少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吧?”   “……”对方果然不再说一个字。   “没有办法了。”她耸肩,“只有依据你的外貌为你暂时取一个名字,阿花如何?”   对方眉间生起一道不悦的褶皱。   “不然‘小红’?还是你更喜欢小梅小兰小叮当?”她不知疲惫地问。   对方显然没有她耐心充沛时间多多,道:“我是魔王大人的渡河姬诺雅!”   “诺雅?”她忍俊不禁,“长得一副勾魂摄魄的艳丽面孔,居然叫‘雅’,很明显的反差萌呢。”   艳丽的恶魔面无豫色,道:“我已经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你也该遵守诺言把嘉丽叫到这里。”   她茫然:“我什么时候向你许过诺言?”   “你——”艳丽恶魔恼羞成怒,“你居然骗我?神界的生物都是这么龌龊的吗?”   没有用啦,激将法。她讪讪一笑:“见笑。”   “我看不起你!”   “随便。”   “我不会再说一字。”   “不行。”   “……”   “其实。”她和蔼可亲地坐在恶魔近前的椅上,“我找你,如果能顺手套来魔界的信息自是最好,套不来也不打紧。但为了今生所爱,我很容易陷入疯狂,稍后有伤害之处,在此提前道歉。”   “今生所爱?”诺雅微微失神,“你爱的人怎么了吗?”   她覆眸,幽幽道:“‘她’为了我,遭到恶魔袭击,身染魔界毒气,溺于生死之间。你应该很能体会爱着所爱时的疯狂热烈和不计后果吧?”   诺雅皱眉:“我为什么要体会?”   她叹息:“你热爱着魔王,魔王却将最多心思用在一个心不在他的女子身上,想想便悲伤。”   诺雅抿了抿唇,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她双眸热切:“我们都是为了所爱不惜所有的执着角色不是吗?”   诺雅别开视线,道:“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把解毒的法子告诉你。”   “你只需要告诉我,另外两支队伍中的高级恶魔藏在何处,我便准你和嘉丽见上一面。”   诺雅嗤声:“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话?”   “你会。”   “凭什么?”   “凭我对你想入非非,进而破坏掉你向魔王清白献贞的忠诚。” 九十、你中有我(1)   为了保住清白,诺雅最终道出了隐藏在神相府、神宫两支队伍中的高级恶魔。   对于这一步的发展,织罗很是费解:“作为恶魔,居然屈从于这样的威胁,她害怕失去清白,便不怕被魔界被见叛逆惩处吗?”   秋观云仰躺偏殿沙发,举着一面小镜反复自视,口中道:“因为她的家族有足够的力量保住她在魔界的位置吧……话说,这么脸怎么看都是极品,那女人方才居然没有顺水推舟,算不算咄咄怪事?”   织罗哭笑不得:“你用百先生的脸做这样的事,真的可以吗?”   “是啊。”秋观云怅然若失,“结果证明,就算是老狐狸这样的一张脸,女人也不喜欢被强迫。”   “……”织罗不确定自己该如何作答。   “不过,也是因为献给魔王的女人必须是处子吧?”她设法宽慰自己,“据说惟一的例外就是当年的嘉丽。”   织罗丕愣。   “嗤~~”她痞痞咧嘴,“放心啦,不是法卡。法卡自始至终对嘉丽抱持着的都是纯纯的兄妹之情,所以才想救嘉丽离开那个喜欢将女儿献给当权者的家族。”   织罗将信将疑:“对方还和你说了这些?”   “当然。”她不无得意, “这张脸好歹还有是有点用处的,虽然诺雅姑娘心有所属,仍然愿意对着我多说一些闲话。”   “她很恨嘉丽吗?”织罗问。   “是哈,恨不能食嘉丽肉喝嘉丽血……”   “呃。”出现在大殿下方的嘉丽轻声相应,“我听到了。”   秋观云翻身跃起:“恨你的不是我哦,嘉丽美人。”   “是么?”   她抛个媚眼,讪讪赔笑:“我爱你还来不及,哪舍得恨?”   嘉丽定睛看了半晌,呐呐道:“真应该请百先生看看自己的脸刚刚做出了怎样的表情,好惊悚的感觉。”   织罗“噗哧”失笑。   “织罗也一样。”嘉丽弱弱声道,“法卡的脸上绝对不会出现不了这样的生动变化……把我接到这里是为了见诺雅吧?麻烦二位尽快安排。”比起目睹眼前两位的各种演绎,她宁愿去见那个恨自己入骨的女人。   ~   比及嘉丽的反应,本尊反而要淡定得多。   虽然,其中也有这二位本身便属缺乏情绪浮动的类型的原因在。   百鹞返回神庙时,秋观云正以遣送之法一气将近百名中、低级恶魔遣回魔界,因为是根据神庙书库古本记载的古法现学再卖,成功实施后甚为开怀,在空气得以肃清的神庙广场上载歌载舞。   “谁家的少年好能干,聪明伶俐人人赞?谁家的恶霸好剽悍,神惊鬼怕恶魔怨?啊啊啊,当然是秋家观云;啊啊啊,当然是巫界第一大美人……”   “……”百鹞抱肩,以欣赏的态度看着分外欢脱的“自己”。   “啊啊啊,大美人;啊啊啊,秋观云:啊啊啊……啊?”她蹁跹旋转之际,目光与一双细密的视线狭路相逢,随即笑靥如花,“老狐狸!”   狐王大人长眉淡挑,道:“我回来了。”   “是,你回来了!”她跳脚又拍手,“此行还算顺利吗?”   狐王大人沉默片刻,再道:“我回来了。”   “对啊,本大爷已经看到了。”她微微讶异,“需要本大爷给你一个欢迎的抱抱吗?” 九十、你中有我(2)   “在做这些之前,你不觉得有一件事情必须先做不可?”百鹞问。   她噘嘴,老大不喜:“有什么比我们小别胜新婚的重逢抱抱更重要?”   “你确定要让我和自己亲密接触吗?”   她愣了数秒,方才恍然大悟,刹那笑不可抑,道:“老狐狸的心中此刻纠结得很吧?是不是开始羡慕起眼前的自己能够拥有如此丰富的情趣?是不是恨自己无法替而代之?是不是……”   他眯眸:“再说下去,休想听到此行的趣闻。”   她偏不买账:“有什么了不起?我去问小呆瓜。”   “这件事是在我独处的时候发生。”   “本大爷才不信!”   “随便你。”他耸肩,从袖内拿了一样东西出来,“这是此行中的意外收获,送你当玩具。”   “咦?”她美眸大瞠,瞪着那个明晃晃亮晶晶的圆牌诧异不已,“这不是那个魔王的……”   他点头:“颈上之物。”   “我记得,不管他变成什么样的嘴脸,这件东西始终在他胸前挂着,因为这一点,有一次我才识破他的伪装。”尽管那时是为了彰示自己的莫测高深不曾揭破,“它在你手里,说明魔王本尊亲自去做劫匪了吧?居然被老狐狸打得如此狼狈,把随身之物也给丢弃了?”   “不算是。”他淡然道,“当时大雾弥漫,法卡识出其内魔界阵式,为引对方主动露面,他们将我安置在一个僻静的山洞,以探路之名离开。然后,魔王出现……”言到此,他眉心微起纹路,“我因为一心想将对方引入陷阱行动略显急躁,错过了将对方擒拿的最佳时机。在查获返回支援前,魔王及时警觉撤退,我掷剑相刺,这样东西就此坠 落到了地上。”   “如魔王那等级别的大物,随身携带的物件必定附着着什么不可替代的记忆,或者内存什么玄机,本大爷把它砸烂看看……呀!”   百鹞弹了她鼻尖一记。   “做什么?”她鼓颊娇嗔,用狐王大人俊美的面孔。   他肩头微震,暗自忍耐。   “你不是说给我当玩具?”她继续娇嗔。   他切声道:“骗你。”   “喂……”   “法卡说此物乃魔王的灵魂牌。”他道。   她讶呼:“有一次嘉丽聊天时听到过,魔界的灵魂牌是为了安抚佩带者的灵魂,当佩带者遭受重击形神俱灭时,它可以在第一时时收集其灵魂碎片将之存放在自己的核心内。强大如魔王,佩带它做什么?”   “魔界的魔力之源即将耗尽,即使能在那之前将神力之源掠夺在手转化成功,也需要付出代价:必须用魔界王者的血液为引子方可启动转化之术。迪兹时时佩带此物,是为了早日成为这枚灵魂牌的主人,或可在灰飞烟灭的一刻为自己搏得一个重生的机会。”   她张口结舌:“难道说,那个迪兹准备为了魔界付出自己的生命?”   他颔首:“如果法卡的话属实,应该是如此没错。”   “……我突然对他有了另一层看法。”   “你可以在将脸换回来后以后再看。”   她窃笑:“有条件的。”   他挑眉。   “我们先亲亲。”   “我拒绝。”   小气!“这枚灵魂牌该交给谁来保管?”   有身影默默接近,手心向上:“请给我。” 九十、你中有我(3)   嘉丽来到了他们面前。   秋观云移眸,看向这位面上百味杂陈的美人,道:“你拿着它,是要返回魔王身边吗?”   “是。”嘉丽重重颔首。   她不无好奇:“因为魔王的壮举,开始重新爱上他了?”   嘉丽一笑:“我以前总觉得他为成为六界之主不惜所有,打着以为我复仇之名进犯神界,将魔界的诸生掀入千百年的仇杀之中。现在想,他在那时必定已经觉察到魔力之源的枯竭,为稳定魔界选择隐而不发,而后默默寻找拯救之道。我有没有爱上他不重要,重要得是那样的他是一个值得我崇拜并追随的英雄。”   她掀眉:“于是,你准备为了你的世界、你的英雄与我们这些朋友公开宣战?”   嘉丽重重叹息:“我选择陪在他的身边。如果魔界灭亡,便和他一起消失。如果魔界得救,便和他一起存活。我不会参与这场战争,但请原谅,我不会再反对。”   她忖了忖,道:“你受伤之后即一直滞留在神界,如果如今全须全尾地回去,不啻是在告诉整个魔界你与神界的亲密牵连,而且事实也的确如此。你是认为他不会怀疑你还是不会惩罚你?”   嘉丽莞尔:“即便会被怀疑甚而惩罚,如果他已经决定为魔界献出生命,我受些委屈又如何呢?”   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便获得如此豁达的觉悟呢。她将灵魂牌按在嘉丽始终不曾收回的掌心上,道:“按自己所想的去做吧,就如同你先前离开据点返回魔界时一样,只是不要再受伤。”   嘉丽紧紧将之握住,轻颔螓首。   “什么时候动身?”谈及离别,她有几分不舍。   “现在,马上。”嘉丽声线沉定。   “这么快?”她噘嘴,“好难过。”   嘉丽张开手臂:“虽然我不介意,不过,你想不想在与我拥抱作别呢?”   “为什么不想?我……”她才欲扑将上去,蓦地想到了自己此下是狐王大人形容姿态,登时顿住,讪讪笑道,“嘉丽美人稍待片刻。”随即,她望向本尊,“老狐狸介意本大爷用你的样貌与嘉丽亲密拥抱吗?”   百鹞眸光明灭一闪,道:“不介意。”   这厮几时变得如此大方?好生令人不爽!她切齿,齿缝间挤出些许字符:“方才你可是拒绝的忘了吗?”   狐王耸肩:“我不想抱着自己,不意味不想抱着别人。”   “……”哇呀呀好恼!她高扬下颌,气咻咻道,“你想吃美人豆腐,本大爷偏不如你所愿!”言讫,默念咒语,退去伪装,恢复本我,“来,嘉丽美人,让我们亲密无间的抱抱~~”   百鹞下覆的瞳光内,隐有笑意潋漪。   旁观者清,被大力抱住的嘉丽暗发感慨:难怪能够网住观云这等不喜束缚天马行空的女子,狐王大人确有其独特的路数呢。   一刻钟后,嘉丽启程。   秋观云目送她借由结界走进与魔界的交逢之地,挥手别离。   百鹞淡道:“明知自己的世界即将毁灭,还仍然回到那里,你这位朋友很特别。”   “老狐狸这么说,本大爷很不爽。”她双腮鼓若桃花盛放,“如果巫界面临什么事,本大爷也会选择与它一同进退,很普通好吗?”   百鹞忍俊不禁。 九一、我中有你(1)   百鹞与法卡的李代桃僵之计虽未能将魔王擒入彀中,却探测到了魔王的底线,也算颇有收获。   而与此同时,神相娥依诺巧加设计,利用了身在西神都的三个儿女,将魔界的最大内奸悄然捉住,此君并非别家:天帝的心腹加亲戚河流之神蒙括是也。当然,也与娥依诺沾亲带故——   小姑娥莱之夫,甥女织亚之父。   “那样秉性的织亚,有一位要将神界卖给魔界的父亲,有一位痴恋其他男人千百年的母亲,难怪圣人有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所言不虚矣。”秋观云嘘唏道。   云沧海睐了自家女儿一眼,凉凉道:“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不但污辱到圣人,也令大家认为我养出一个不学无术的孩子。”   秋观云奉上丑丑鬼脸一枚,道:“母上大人就不要太计较了吧?毕竟你家这个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孩子即将投身于第三次神魔大战的洪流中啊。”   可不是?魔界安在神界的大小钉子先后拔除,失去了准确情报来源的魔界必定放弃所有明暗相济的迂回战术,进入战场上明刀明枪的正面对决阶段。   娥依诺思忖道:“虽然魔界欲利用织罗与观云引发四季轮回崩溃的阴谋已经暴露,但并不代表对方已经放弃这步打算,所以你们两个切记不要在任何时候一起出现。发生任何危险,都使嘉丽白挨了那一刀。”   “说起嘉丽。”秋观云情绪瞬间低迷,怏怏不乐,“她就这样回去了呢。”   织罗也怅然:“为了将那些重大消息送到我们手里,她差一点付出生命。如今她回到魔界,纵使魔王可以无条件的接受,纵使其他魔众也不敢心怀恶意,但,将来有一日,我们若是不得不诛杀魔王,她会如何?若是魔界危亡,她又会如何?”   “啊啊啊——”秋观云抱头,“照这么说,我们与嘉丽的这段缘份怎么也是悲剧收场不成?难道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诸人默然。   许久后,娥依诺叹息:“现在先别想恁多,姑且将这个问题搁置吧,我们还是想想如何分配兵力要紧。”   秋观云精神回升:“织罗仍然是总指挥,请发号施令吧。”   “那么,我当仁不让。首先……”   织罗侃侃而谈,指挥若定,不一时部署完成,诸人无不认同。   一个时辰后,会议结束,各自散开。   秋观云尾随某道修颀身影之后,突地一个虎扑跳到那面背上:“老狐狸,你就要暂时离开神都,想不想本大爷?”   几乎是反射动作,百鹞第一刻便托住那两条缠上腰际的大长腿,双足仍然保持着徐徐前行的状态,淡淡道:“不想。”   “你……确定?”她危险低声。   “总感觉很快便会遇到你。”他道。   “是喔。”她勉强接受这个说法。   百鹞皱眉:“你须时时提防。”   “提防什么?”小心也就罢了,还“时时提防”?   “自然是魔王。”   “他是敌首,自然需要提防。你也是。”   “不同。”   “哪里不同?”   “他对你仍然没有死心。”   “哪方面没有死心?”   “男女。”   “错了吧?”她啼笑皆非,“他可是打算用我的灵魂血祭,停止四季轮回的大魔头呢。” 九一、我中有你(2)   狐王大人冷哼。   她眯眸:“你这个表情,似乎对本大爷的话大不认同?”   “那只魔王在以为我是你的时候,说过一些话。”   “是而你在提到魔王走进山洞时,脸上才出现短暂的厌恶吗?”她饶有兴致,“什么话呢?”能将老狐狸气到耿耿于怀,想必不是什么委婉动听的赞歌。   他再奉一声淡嗤:“言道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你的灵魂。”   她翻个白眼:“那还不是早晚要用的意思?”   “如果最后不得不用,会将你的意识和记忆封存起来,设法使你重生。”   她眸光闪闪,不予置辞。   他细眸刺刺回睇:“不说话吗?”   “我在想……”她下颌抵在那方精实肩头,忽尔发噱,“本大爷终究不能免俗,方才脑子里竟然划过一个念头:如果是老狐狸,会怎么办呢?假如说,狐界面临着这等生死存亡的危难,本大爷这条命恰巧是拯救孤界的代价,老狐狸怎么做?”   他长眉稍紧。   她颔首:“所以说嘛,不管是天帝还是魔王,只要站在那个位置上,有时就需要面对那样的问题。就算是老狐狸,也不能保证比魔王做得更好。甚至本大爷,在巫界的安危和老狐狸之间,只怕也会选择前者。毕竟,一条性命与无数条性命,个人与家国,孰轻孰重,这是最高位者必须掂得清分得明的界限。”   “或许如此。”狐王悠然道,“但若是我,必定想尽一切办法寻找代替之法,任何时候,我都会与你站在一起。”   她一笑:“我也是。任何时候,我都不会让老狐狸一个人面对难题。”   他蹙眉:“近来我们似乎总是在讨论类似的问题。”   她两臂收紧,在他耳边道:“因为我们越是相爱,放在彼此身上的心思便越重,所思所想自然也就愈多。”   他浅哂不语。   她鼓颊:“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赞我一声‘说得好’吗?”   他扬唇:“是还不错。”   “万年傲娇!”   “彼此彼此。”   “本大爷向来坦率真诚,几时傲娇过?”   “万年赖皮、万年刁蛮、万年横行霸道讨人嫌等,算不算呢?”   “为什么不是万年完美、万年天才、万年聪明伶俐惹人爱?”   “因为我是万年傲娇。”   “……”冷场数秒,她伏在他肩头纵声大笑。   而狐王大人维持着万年淡定的表相,继续闲庭散步,任背上女子笑得惊天动地。   “老狐狸。”尽兴表达过情绪后,她两臂环搂越发紧密,“你真的是我最喜欢的男人呢。”   “比起令尊呢?”   “仅次于我家老爹。”   他成功哑火。   她咬唇窃笑。   短暂的沉默后,他幽幽道:“令尊真是幸福。”   “这一句很坦诚。”   “多希望不是。”   “好吧。”她暗笑到肚肠打结,“我尽力少喜欢老爹一点,然后把那一点送你。”   “可怜我吗?”   “就算是呗。”   “随便。”   “哈哈哈……”她再度破功,“我有没有告诉你我越来越爱你了?”   “正在听。”   “本大爷很确定现在没有老狐狸已经活不下去了喔。”   他眉梢挑了挑,颇为认同。   神庙广场上,两人形影交融,亲密如一。   孰知当生离死别,天各一方,此刻之蜜糖,俱成他日之砒霜。 九二、你若恨我(1)   各方出动。   为支援因为河流之神蒙括的倒戈出现防卫漏洞的西神都,织罗经过一番评估,将百鹞调去,助自己的兄姐稳住西方战局。   在此之前,百鹞先请法卡随利菲斯秘密潜回妖界治愈阿钦毒伤,并授意彻查妖界,将与魔界暗有勾结的一干大妖清理控制,而后法卡驻守妖界,随时介入神、魔两界的战争。   神都这方,云沧海代替百鹞守卫神宫,秋观云、娥依诺仍旧各司其位,一场大战始焉。   作为挑起这场战争的一方,魔界明暗筹备数百年,自是有一股破釜沉舟、倾巢而出的力量,安逸过久的神界各处准备不足,很快处于劣势。   各方败讯频传,织罗召集诸众商量对策。   “除了战神负责的北域,老狐狸所在的西方,以及我们这处,其他战区接连败北,很明显,对方是想调虎离山,将留在神都的我们引出一两个,令神都出现防卫缺口。”秋观云道。   织罗点头:“看来对方打得正是这个主意,法卡今天递来讯息询问妖界何时参与。依各位看,现在可到了这个时候?”   娥依诺略有迟疑:“妖界那边是我们的一张王牌,着实不宜过早掀开。”   秋观云一笑:“利菲斯是不宜动,但有一个可…… 不,是三个才对。”   织罗眼前一亮:“塞冬三兄弟?”   “他们总惦记着还我们一份人情,是时候了。冥河之神助冥王守卫冥界自不必说,沙漠之神与火山之神必定用场多多。”   “确实如此,可……”娥依诺面起霾色,“火山之神的破坏力非同小可,一旦发动,非力竭不能住止,每每启用,人界必生灾害,我们现在真的到了需要牺牲人类的地步了吗?”   秋观云一怔,蓦地站起:“谁说要牺牲人类?神的职责是保护人类吧?”   娥依诺无奈叹息:“不到万不得已……”   “没有万不得已!”秋观云断然道,“这是神、魔两界掀起的战争,不能因为人类力量薄弱,就成为被迫买单的那方!”   “观云,注意你的语气。”云沧海沉声道,“坐下。”   “……是。”她噘嘴,不情不愿地落座。   “神相大人。”云沧海转向娥依诺,“虽然我有这个沉不住气的孩子有失庄重,但她的话我还算赞成。这场战争与人类完全没有关系,如果启用火山之神意味着需要牺牲人类,那就不要启用吧。”   娥依诺抚额,半笑半喟:“在云首领眼中,我如此自私无情吗?不到非常那刻,我岂会走那一步?试想,神界一旦沦陷,喜欢吸食人类血髓的低级恶魔便再也无所忌惮,人界所遭受的荼毒更将难以估量。”   “什……”秋观云又欲爆发。   云沧海眼色制止,道:“火山之神的力量的缺陷即爆发时的不易控制吧?届时如果有外力加以引导,便可避免不是?”   娥依诺颔首:“是这个道理没错。”   “神宫的守卫可交由织罗,西神都局势已经稳定。我有控制自然之力,百鹞有归流疏导之法,不如我和他邀火山之神同往亟需挽救的战场共同施法。”   秋观云起身:“那还是我……”   云沧海摇首:“你有春神的力量,须与织罗一起坐阵神都。” 九二、你若恨我(2)   云沧海离开神都,与百鹞及火山之神泰炽在约定之地神域西南方会合。   神域西北方,沙漠之神塞冬也操纵飞沙堵塞住魔界的侵进之路。   神都内,织罗发动反击。查获作为昙帛的保镖,护卫她飞至神都上空,俯瞰魔军驻扎分布情形之后,设计了反击公式,神庙、神宫、神相府为基点,所有战斗天使织成一只巨网向魔军进攻,秋观云、织罗、娥依诺作为领头者,各自施力庇护所率天使不受侵害。由此,魔军遭受重挫,退离神都。   神域取得开战来最大的一次胜利。   过后,西北方的沙漠之神传来战报:在沙海层层递进的逼迫下,魔军节节败退,收复指日可待。   过后不久,西南方的好消息也到达:西南方魔军清理殆尽,收回神域领土,如今正在转战正南区域。   与此同时,妖界加入了战争,截住了魔界的济养输送,也挡住了他们增兵冥界的去路。   捷报频传,拂散了飘浮在神域上空许久的失败阴霾,诸神大为振奋,反击之战愈发得力。   事情正在向最好的态势发展开来。   “如今神都在昙帛的防护公式覆盖下,三神建筑的神力互作互用,形成了最坚强的防护网,魔军难以侵近一上,是时候调出部分力量支援各处了。”织罗道。   娥依诺表示赞成。   秋观云高举手臂:“我去支援塞冬,保住神域土地不被大片沙化。”   “还有我!”查获跳脚,“我去帮利菲斯打架!”   “帮就帮,别跳。”昙帛淡淡道,“你现在这么大只,不再适合走可爱路线!”   大只阿呆眼珠大瞪:“你这女人胡说八道什么?”   昙帛翻个白眼:“我说得是实话,戳到你的痛处了吗?”   “你方才与那只讨厌的老狐狸一个口声!”   “是你多疑。”   “是你堕 落!”   “你们两个停下!”娥依诺蹙眉浅喝。   昙帛噤声,查呆呆也住嘴。   娥依诺瞪了这对不知轻重的少年少女一眼,道:“依我看,观云去帮塞冬,查获和昙帛去帮利菲斯。而后将法卡调回神都,毕竟他是你的魔使,不能离开你身边太久。织罗看如何?”   织罗颔首:“如此很好……嗯?”   织罗怔,秋观云亦愣。就在方才,她们同时接收到了一个讯息。   “……是泰炽传来的?”   秋观云摇头:“我听得到的是我家母亲大人的声音,她说……”   “他们在南边遇到近百个高级高恶的伏击,如今陷入苦战。”织罗接口。   “近百个?”娥依诺震惊,“难道魔界将所有的高级恶魔全部派往南方了不成?那片区域有什么吸引他们?”   “来不及探讨恁多了。”秋观云站了起来,“大呆瓜和昙帛支援妖界,法卡支援塞冬,我去南方!”   她说走便走,与母亲定下区域位置,发动瞬移之术前往,及至双足落稳定睛望去,眼前的一切猝不及防——   一条火蛇正翻腾扑展着向四遭肆意曼延,泰炽伫立中央,面色赤红,双目炽若岩浆,似在忍耐无边痛苦。火蛇两端,一方是百鹞,一方是云沧海,他们双手平举,正在阻止火蛇的扩张。   火蛇的下方,是一个人界的村落,炊烟袅袅,灯光点点,正是晚膳时间。 九二、你若恨我(3)   “观云!”云沧海看到了女儿的来临,“泰炽被暗算,你快点打散困扰他的魔魅!”   魔魅?听嘉丽讲过的,魔魅本身无形无状,喜欢占据有形之体操纵行事。火山之神毕竟是神躯,是而正在与其对抗吧?但泰炽四遭满布火焰,如何接近?   “先设法分散对方的注意力!”百鹞喝道。   注意力?秋观云默念咒语,散出一个分身,分别从东、南两方向其靠近。   泰炽本是赤红的双瞳,如今有一只已然染成乌黑之色,疾声道:“快……点来杀死我……你敢动我,他与我一起死!”   一个声音,前后表达截然不同,那只魔魅显然已经成功入侵了一半。   “快杀死我!别让魔物控制了我的躯体!”泰炽陡然暴喝。   云沧海扬声:“观云,时间不多了,如今我和百鹞皆已经无法收手,你来做决定。”   “出手吧,迟一步下方几个村落都将化成灰烬。”百鹞道。   泰炽切齿,紧紧闭起一只乌黑之眸,嘶喊:“你再不杀了我,我们几个将同归于尽!”   “可是……”就算是她,杀死一位无冤无仇而且有过几面之缘的神,也是会犹豫的啊,容许她短暂的挣扎……“得罪了!”   突地,两个她一并奋身而起,一个直面火山之神,一个从其背后出击。   泰炽周围的火焰陡然暴长。   “风随焰动,焰随风行,随吾之意,风凝火停!”她画符施咒,令火焰凝结。   云沧海颦眉:“这个术法只会令火势暂时停止,你打算做什么?”   “娘和老狐狸不能趁这时候退开吗?”她问。   百鹞摇首:“一旦撤退,当火势再起时,下方必受殃及。”   “秽物其能,垢污其中,剥其行,遏其影,封!”言间,后方的她击中泰炽后心,前方的她食中两指并拢点其眉心,“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暂且将你封在火山之神的身体里,直到火山之神把你逼出体外。”   随着她封印落下,泰炽瞳内的乌意慢慢退去。他沉吸一口气,揖首:“多谢春……”   “观云小心!”   泰炽周身的火焰突然剥离本体,激增为一条庞然火龙,向秋观云袭裹而去。   云沧海、百鹞飞身相救。   就在此际,那条火龙一分为二,各自前来营救的云、百二者。   他们自是未防此着,本能甩出护身结界,但稍晚一步,火焰冲破未能成形的结界防护,直袭本尊。两人为避火吻,各自向后飞落。而他们身后,一个黑洞幽幽张开,等待着不支的猎物坠 落其内。   这是那只魔魅的垂死挣扎,在被封印前挣脱出一部分投身于火内,如今纵火行凶,依据魔物最黑暗的本能寻找最易得手的目标。   “把手给我!”秋观云与分 身各向两处,伸出手臂。   泰炽起身欲加入救援,体内的魔魅亟欲趁机冲破封印,不得不盘膝压制。   她牢牢握住两个至亲至爱的人的手。   但,那两截火龙并未善罢干休,熊熊烈焰噬扑不绝。   “放手。”百鹞道,“你的分身术无法支撑太久。”   “放手。”云沧海亦道。   “什么意思?这是我要我放开你们吗?”她美眸骇瞠,“怎么可能?”   “将损失压至最低是战争中最应做的事。”云沧海道。 九二、你若恨我(4)   “没有这种事!”她一手持剑击打那些火焰,一手紧握不放,“不管是娘,还是老狐狸,我都失去不起!我一定要救你们两个!”   泰炽边御气压制体内蠢蠢欲动的魔物,边道:“春神大人,如果您这样下去,将极为危险!”   百鹞有感来自后方的吸纳之力愈发巨大,似乎正将全身的力量抽走,道:“速将分身收起,专心救出云首领,再耽搁下去,只会将三人全部赔上。”   云沧海自是也感觉到了身后那个无底深渊的攫夺力量,道:“下方未必便是死路,你先将为娘放开,过后再与百鹞一起找我回去。”   她气极:“你们这是在说什么话?我……”   “快做选择吧,春神大人!”泰炽忽地喊道,   她厉声:“什么选择?”   “沧海大人和百先生消耗了大量灵力,如今那个洞口又正在汲取他们身上的力量,您必须收起分 身选择一位来救,不然三位将一起被吞噬,更多的魔魅也将被释放出来!”因为施封者如今力量分散,体内翻腾着的魔魅正与外界遥相响应,亟欲破印而出,泰炽不胜辛苦。   “闭嘴!”她回吼。   云沧海切声:“我的话你听到了吧?以为娘的修为,到任何地方都会有一线生机……”   “不要!”她坚拒。   百鹞淡道:“下方无非就是我们曾经来去自如的魔界,届时你若担心,来接我就是。”   “不要!”她力斥。   “你是想三个人一起死吗?”云沧海与百鹞异口同声。   “……”她哑口无言,心乱如麻。   “春神大人……”   “云儿……”   “观云……”   “原谅我老狐狸!”她嘶声呐喊,分 身回归,倾尽全身力气,抱着母亲离开那处深渊。   与此同时,百鹞被火吻身,继而坠 落,幽黑的洞口猝然阖闭。   秋观云回眸正见,全身血液瞬间凝固,脑中意识尽遭清洗一般,空茫茫难以自处。   云沧海反手将女儿搂进怀内:“我们会把他救回来的。”   她依靠着娇小的母亲,良久,才从空无一物的脑内寻到一句言词:“老狐狸会恨我吗?”   云沧海抚了抚女儿冰凉的脸孔,道:“不会。”   “娘怎么知道?”   “因为云儿放开的若不是他,我便不会。”   “我……”怎么可能放开娘?   她晓得自己没有选择,即使重来一次。可是,百鹞被黑洞吞噬的刹那,那双细长眼睛内散发的光亮,犹如万根针芒,穿过她的皮骨,直抵心脏。   “火山之神,你现在可以走动吗?”云沧海回身问。   泰炽站起,道:“封印已然生效,魔魅无力作祟,可以了。”   “阁下前往冥界寻找冥王,他是操纵死亡与黑夜的王者,对于扼杀魔魅那等污秽之物自有途径。”   “多谢沧海大人指点。”泰炽施礼,“可是百先……”   云沧海抬掌阻止:“这是我和云儿的事。你清除魔魅后还是要快点加入这场战争,就与令弟泰万联手,有他的冥河之水,你的火焰不致酿成灾难。”   泰炽再次称谢,作别离去。   “云儿,我们走了。”云沧海牵一手牵着六神无主的女儿,启步。   秋观云怔怔问:“走去哪里?”   “去找百鹞。”   “老狐狸吗?他在哪里?”她呓语。 九二、你若恨我(5)   云沧海挥起挥身结界,准备给秋观云大哭一场的机会。   然而,巫界恶霸面孔雪白,双眸湛黑,滴泪全无。   如此失魂落魄、活力尽散的女儿,作为生下并养大她的人,云沧海还是第一次见。按常理,倘若能放声痛哭,把胸中郁结抒发出去,反更易奋发振作,但女儿不哭,总不能打她屁股吧?   “我们首先找到查获,启用修罗界的定位搜索之术,找到百鹞所在。然后,我们一起将他接回来。”巫界首领抚了抚女儿的脸,“倘若落到那里面的是我,你也需要这么做,是不是?”   “娘……”秋观云只觉举步维艰,“他真的不会恨我吗?”   云沧海点头:“你也说过,这是亘古的难题,只是这一次遇上的是你不是他而已。易位而处,你也可以体谅他的吧?”   她呐呐道:“若是我,一定会的。如果是我眼睁睁看着他放开我的手救了另外的人,不管他要救的是小嫂子,还是他的娘亲,一定会恨他的。”   云沧海脚步一顿:“如果他恨你,你准备怎么办呢?”   她握拳:“求得他的原谅。”   “如果他不原谅呢?”   “那也是我应得的。”   “这不就结了?”云沧海蛾眉淡扬,“最坏的结果不外如此,你还担心什么?”   “这不是最坏的结果。”秋观云面现骇色,“如、如果他……死了呢?那我岂不是连求得他原谅的机会也没有了?”   云沧海容色沉静,道:“这也得我们确定过后才晓得。你想在那之前便把自己吓倒了吗?”   她委屈抿唇:“娘……”   云沧海抱住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大娃娃,道:“你一向坚强乐观,我和你的爹爹很少体会被你依靠的滋味,如今就当你回到幼时,依靠为娘一回如何?”   她点头:“嗯。”   “那我们去找查获?”   “嗯。”   “很好。”巫界首领一手握着她,一手挥退结界,“走了。”   ~   神庙内,所有人面色凝重。   因为,查获的定位搜索已经进行了三个时辰,毫无所获。   “……还是不行,找不到。”再度尝试后,查获睁开双眼,两目内血线遍布,面上大汗淋漓,再度徒劳。   云沧海蛾眉深颦,问:“多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找不到?”   查获边接过昙帛递上的软巾拭汗,边道:“一种,是目标所处之地与我不在一个时空;一种,是目标……”   “是怎样?”秋观云追问。   “目标……”在她迫切的逼视下,查大呆嗫嚅,“失去生命迹象。”   她眸光深幽,问:“就是说如果老狐狸死了,你是找不到他的?”   查获轻微点头。   “没有第三种情况?”   “……没有。”   她霍地站起。   “去哪里?”云沧海问。   “找老狐狸!”   “我知道你是去找他。”云沧海疾步来到女儿面前,“去哪里找她?”   秋观云两眸异芒闪烁:“魔魅来自魔界,不管那只东西打开了哪道门,不外是在魔界之内。大不了将魔界翻个十万八千遍,我一定找得到老狐狸!”   云沧海颔首:“走吧。”   她一怔:“走?”   云沧海扬眉:“我说过,我会和你一起把他找回来。”   她大力摇头:“那里是魔界,我不能让娘到那样的险境!” 九二、你若恨我(6)   云沧海掀眉:“你已经去过了不是?”   “上一次差点将小呆瓜的性命赔上……不,没准是已经赔上了,只不过是换回来一只大呆瓜。”她瞪一眼那只更费粮食更占地面的物什,“总之,娘不能去。”   云沧海坚持:“你去得,我便去得。”   她更坚持:“是我放开了老狐狸的手,我去把他找回来!”   巫界首领淡然反诘:“你是因为谁放开了他的手?”   “娘!”   “两位。”娥依诺出声,“这个时候,就不要再将时间用在争论上了吧?魔界是个危险的地方,无论谁独自前去都是一件危机四伏的事,如果是沧海首领和观云一起,便是强强联手,自是多一层保障。”   “说得对。”织罗出声附和,“如果观云独自前去,以你目前的状态,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的。倘使有云首领陪着,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最佳选择。”   查获、昙帛也连连点头。   “……”形势如此,少数服从多数,秋观云只有接受。   云沧海扯起她的手腕:“事不宜迟,走。”   “你们不能贸然出现在魔界吧?”昙帛弱声道,“现在两边正打得头破血流,你们稍一出现,就会成了对方的围攻目标吧?”   云沧海挑眉:“你有更好的主意?”   “我前两天写了一个隐身公式,虽然或者比不上你们的隐身结界那样可以全面封锁住自己的气息,但也不像它只能局限在某一区域。这个隐身公式可以让你们在任何时候都保持隐身状态,不过,对方能不能察觉,就要看施术者与对方力量的强弱。”在一干大神面前卖弄,昙帛略显底气不足。   “我一直知道你是一个被埋没的孩子。”云沧海抚了昙帛头顶一记,“把隐身公式给我呗。”   娥依诺瞥了女儿一眼,微笑道:“多谢沧海首领提醒,我已经意识到昙帛的闪光之处了。”   “如此最好。”云沧海拿了公式,扯了自家平日里金光闪闪今日星光黯淡的女儿,踏上征程。   ~   “你当真认为查获搜不到百鹞的行迹,是因为他已经死了吗?”   神、魔两界交汇处的中间之地,立在妖艳异常的耶和罗花中间,云沧海再问女儿。   秋观云唇线崩紧,不语。   “他可能受到了一些创害,也可能被围困在什么地方,但若说是完全的死亡,如他那样活了恁多年的,想自杀都不是容易达成的一件事。”云沧海眸光闪闪,“其实这一点,你已经想明白了吧?归根结底,你怕得是他因为恨你特意隐藏起自己的行踪。”   她闷闷道:“只要他活着,恨我也可以。”   “果真如此吗?”   她跺靴。   为母者叹息:“这下明白说与做是两回事了呗?无论寻常说得如何潇洒快意,轮到自己时即会有诸多顾虑。你怕百鹞恨你,更怕他体谅你后,却从此在你们心中种下一粒怀疑的种子,不知在哪一天便长成参天大树,令你们的爱情崩析支离。”   她默然多时:“娘这么说,因为知女莫若母吗?”   云沧海一笑:“还不如说因为我是过来人,我和你的父亲不是相识伊始便是这般钟爱与坚定,爱情里面的患得患失、恐惧猜疑我都曾经历。” 九三、物是人非(1)   “你和百鹞之间,虽然说也经历了一些事,但除了你被这边的爱神诅咒失去与百鹞相爱记忆的那段时间,你们更像是一对两小无猜你侬我侬的小儿女。某些事,无论提前设想过多少次,都不如实际发生一次,对你们来说,这不过是漫长一生中所可能经历的小小事故之一。不管你有多率性自我,喜欢顺其自然,至少你该明白,情爱这等事,不是只有撒个小娇赌个小气调个小情就能共度一生的,尤其是像我们这等拥有的时间不同于凡人几十载岁月的人。”   魔界边缘,云沧海将女儿揽至膝前,娓娓道来。   秋观云将头拱了拱,扎进母亲臂弯深处,闷闷道:“娘说得对极了,不亲自经历这等事,我竟不知自己还有这般怯懦的时候,居然会害怕去面对老狐狸疏离的目光,害怕他对我真正的冷下心肠。”   云沧海目光深沉,道:“你明白的吧?虽然无论他怎么对你,都是你应得的。”   她噘嘴:“明白的啊。”   “但,并不代表他可以伤害你。”   她一怔:“这是娘站在你家孩儿的角度上去说的吧?”   “纵使今日换成是他因为自己的亲人放开你的手,我也会对你说这句话:最坏的结果不外是分道扬镳,绝不能因此肆意伤害,抹煞掉过去所有的温情。”   她点头:“云儿明白了。”   “明白了就要真正上路了?”   “嗯。”   不愧是母亲大人,寥寥数句,她已豁然开朗:无论老狐狸能否原谅自己,无论他们之间存在着怎样不可预期的变量,承担与接受都是她当前的重要功课。   “开始吧,我们的魔界之行。”   ~   魔界。   嘉丽叩了横在面前的白墙一记,稍顷,墙上出现一道拱形大门,并随之大开。她忖了忖,抬足迈了进去。   “你把自己关在这里面已经几个小时,是遇到什么解不开的难题了吗?”   室内,魔王迪兹从累累案牍中的抬首,冁然:“嘉丽来关心我?”   “对。”嘉丽颔首,“尽管你并不领情。”   迪兹耸肩:“怪我吗?”   “是我咎由自取。”嘉丽容色平淡,“尽管如此,我不会讨好你。”   迪兹浅哂:“是骄傲嘉丽的作风。那么,你这次为什么事找我?”   嘉丽面不改色:“告诉你攻打神都的前后三拨魔兵都退了下来,顺便看看你是否健在。”   迪兹点头:“我活得很好,也知道了你的消息。”   “告辞。”嘉丽转身。   “慢。”迪兹身形快了一步,握住她一只手臂,“怪我冷落了你吗?”   嘉丽傲扬螓首:“我说过,我咎由自取。”   迪兹唇边流露温柔笑意:“我处理了眼前这堆东西后,去找你。”   “……需要多久?”   “两个小时?”   “我等你。”   嘉丽径直步出。她维持着强撑自尊的弃妇模样,在经过身边的魔宫男女的怜悯目光下,一路倔强地回到自己的寝宫,而后深闭门户,确定没有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婢女愿意过来伺候自己这个落魄主子后,方走回内室,掀开桌布,俯身望着其下一只雪白物什:“百先生,你好些了……还没有恢复原状吗?”   “实际来说,这才是我的原状。”那只雪色狐狸淡淡开口。 九三、物是人非(2)   “说得是呢。”嘉丽讪讪一笑:实在是太违和了好吗?那位气场强大的冷面百先生的原形居然是这么可爱的小生物,“迪兹再有两个小时就会过来,百先生还是不想我把你藏进壁橱内吗?”   小小只的狐狸撇首:“不想。”   “……”太太太可爱了!多想抱过来揉一揉捏一捏搓一搓,如果他不是那个百先生的话。   “魔王来之前,为了不使他察觉异样,我会进入休眠。”   “是吗?”这代表自己可以趁机做许多事了吗?   “在此前,我会躲到你屋顶的夹层内。”   “这样吗?”不能塞进自己的壁橱内,她起初有些沮丧,转而窃喜,“待迪兹离开,我再把百先生接下来是吧?”   “不必。”小狐狸很是沉定的声音,“他离开之际,即是百某清醒之时,届时只需要把天花板夹层的门打开就好。”   嘉丽恁是失望:就连变成狐狸也一定要如此滴水不漏不可吗?   小狐狸骄傲站起:“现在,请打开屋顶夹层的门。”   “好吧。”话说她要求不多,摸摸头揉揉耳搓搓那身蓬松柔软没有杂色的毛发而已好吗?难道自己将他从暗底之层带上来的恩德,不足以使他以身相报不成?   打开了天花板夹层后,她犹不死心,道:“我‘扶’百先生进到夹层怎样?”   “多谢,不必了。”小狐狸起身一跃,稳稳进得门内。   呜,观云,你家的这只不管小狐狸还是老狐狸,都是拒人于千里的类型呢,真真不好伺候。   ~   秋观云与母亲以昙帛的隐身公式,在魔界好一番游走。   从碧水青山的魔界表层,到千疮百孔的暗底之层,以及若干奇形怪状的洞穴蜗居,母女两个时而幻化成魔界生物,时而从旁观察,一连数日,却没有收获到一丝任何有关百鹞的讯息。   关于魔魅,他们探听到的消息仅仅是它们几乎遍布整个魔界,由魔界诸生的怨恨衍生而成,无形无影,只有成功侵占有形之物时,方可令人察觉其存在。   “看来,我们还是需要劳烦我们的魔界朋友帮忙。”云沧海道。   “法卡吗?”秋观云摇头,“如今娘、老狐狸还有我三个人一起消失,实在不能再分出法卡那样重量级的战斗力了呗?”   云沧海抬指弹了女儿脑门一记:“近来你全副脑子尽被百鹞的失踪占据了,不够用了?”   “不然还有……娘是在说嘉丽?”   “她不可以吗?”   她犹豫不定:“她如今专心陪伴在魔王身边,我不想再为她增加立场上的烦恼。”   “你为朋友如此着想是很好,不过,你们迟早有一日要成为敌人,不想在此之前与她见个面吗?”   “娘说得对。”如果神界摧毁魔界方可保存自身,自己早晚须与嘉丽诀别的吧?   随即,母女二人利用隐身公式进入魔王宫殿,而后变成宫殿中侍婢模样。嘉丽是魔王爱姬,是所居之处自是离魔王寝宫不远,她们往魔王寝宫方位赶去。   “魔王大人,您什么对嘉丽那样的纵容?她三番五次的背叛您,您不杀她也就罢了,还把她留在您的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前方廊道上,一位霓裳裹体、姿容艳丽的女子向身边男子委屈控诉。 九三、物是人非(3)   呃哦,貌似不小心赶上了别人家的争风吃醋时间?秋观云向母亲眼色示意,决定绕圈行走。   “你们两个,过来。”迪兹忽然向她们招手。   “……”这厮是命中缺打吗?恁多来来往往的役工婢女不叫,非找本大爷不可?无奈, 她只有谨小慎微低眉伏首地上前听命,“魔王大人。”   迪兹扫一眼她们托举着的果品酒馔:“这些是往哪里送?”   “禀魔王大人,这是嘉丽大人要的东西。”   “嗤。”艳丽女子忽地发噱,“她都沦落到那一步了,还有这个心思吗?真是……”   “她沦落到哪一步?”迪兹看向女子,眸线凌厉,“她依然是我的爱姬,这个地位很沦落吗?”   艳丽女子窒语。   迪兹语声冷峻:“我不知道你们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是如何欺负羞辱她的,但是,只须被我看到一次,这个宫殿再没有你们的立足之地,明白吗?”   “魔王大人,您……您偏心!”艳丽女子声泪俱下,掩面而去。   迪兹目光移回眼前婢女,道:“正巧,你们去告诉嘉丽大人,我或许要晚到一个小时,请她耐心等待。”   “是。”她温顺应声。   迪兹径直向前。   直到走出若干距离后,秋观云方喃喃道:“看来这魔王对嘉丽有几分真情实意呐。”   云沧海浅声回:“你也该看到他是冲着方才女子跑离的方向去了。这种男子天生多情,左右逢源,每一个都爱,每一个都不想伤害。”   “……”这种男人趁早去死一死比较好!   ~   “百先生,迪兹还没有过来,您不想先在下面这空气流通的敞亮地方和我聊聊天吗?”嘉丽坐在桌畔,仰首问。   小狐狸闭目养神:“有备无患。”   “不觉得上面憋闷?”   “还好。”   “阁下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观云呢?”   “……”稍加沉默后,“此刻她应该正在找我。”   第一个问题就这么自动忽略了吗?嘉丽抿了抿唇:“观云知道您在魔界吗?”   “知道。”   “照她的脾气,应该立刻杀到魔界要人才对。”   “她并非暴虎冯河之流。”   “什么意思?”   “她勇谋兼俱。”   嘉丽窃笑:“我知道,我只是在形容观云对您强烈的爱意而已。”   “……”   咦,没有肯定吗?嘉丽,才欲追问下去,“笃笃”响起叩门声。她一怔:迪兹喜欢的可不是这等彬彬有礼的绅士游戏:“谁?”   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嘉丽大人,属下奉魔王大人之命向您传个口信。”   “口信?”嘉丽蹙眉,“想爽约,却没有亲口说明的勇气吗?告诉他,我知道了。”   “魔王大人还命属下为您送来膳食。”   “不需要。”嘉丽冷冷道,“告诉你们的魔王,我是耶和罗花化成,有阳光和空气就可以存活。”   “魔王大人只是晚到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吗?”嘉丽意兴阑珊,“那么就郑重告诉他一声,既然公事缠身,就不必特意抽出时间到此一游了。”   门外人呶了呶小嘴:“没有魔王大人的陪伴,大人很寂寞难耐吗?”   嘉丽面色丕变,疾步走到门前扯开门锁,厉声娇叱:“你以你是在跟谁说话?”   “她跟谁都这样说话。”天花板内的小狐狸凉凉道。 九四、人狐殊途(1)   嘉丽瞪着那一脸诡异笑容的门外人:“你们是……”   “先进来说话吧。”婢女一手将她推开门前,径自迈进室内,另一婢女紧随其后,面色坦然得足够说明她们非同寻常。   嘉丽眼前一亮,讶声:“你是观……”   婢女之一回身眨眸。   “果然是你会做出的事。”嘉丽以魔法加了门锁,喜不自禁地上前把她握住,“我就猜到你一定会来!”   秋观云甩了甩脸儿变回本颜,挤眉探舌:“嘉丽这么思念我吗?”   “不是我思念你,是……”嘉丽伸指向顶头一指。   “什……哇啊,这是什么东西?”仰面对上一双栖伏在黑暗中的眼睛后,秋观云吓得一跳。   嘉丽表情复杂:“你确定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   云沧海叹息:“用点耐心,看仔细了再说话,免得过后用加倍的时间后悔。”   “诶?”她定睛,与那眼睛对视良久,眸儿倏地瞠大,“老狐狸?”   小狐狸俯视下方,端着冷淡的语调,道:“我还以为你第一眼便会认出是我。”   “可是,你怎么变得这么……这么……”她两手比比划划,“袖珍?”   小狐狸居高临下:“这是我的保命之道。”   “是喔。”她盯着那团毛茸茸雪白白的物什,恁是心痒难耐,“你不想下来吗?我们好歹也有许多日没有见面,你不想和我畅叙别情?”   小狐狸冷嗤:“连认也没有认出我的人,有什么别情可叙?”   呃……   就算体积变小,本性仍然不移吗?她堆起讨好笑容,道:“因为在我心中,老狐狸一直是光辉伟岸的高大形象,突然间反差至斯,难免不能对号入座。老狐狸大人大量,不与在下计较如何?”   小狐狸“哼”了一声。   她使力抿唇,不使自己大笑出声:无论怎么说,这个展开实在太过出乎意料了吧?小小一只的老狐狸,明明傲娇依旧,为什么可爱度就会爆表?   “亲亲小狐狸,快离开那个狭窄的空间,到下方来如何?这里不但有美貌的巫界恶霸,还有她慷慨出借的怀抱喔。”她伸出双臂,声中极尽诱哄。   小狐狸盯着她的面孔,眸中尽是思索,似在评估她的诚意。   于是,她愈发音容甜美,热情洋溢:“小狐狸,老狐狸,世上第一的美狐狸,我的怀抱为你畅开,我的目光为你徘徊,你还不快快到来?”   一道白色线弧划过,小狐狸落进了她的胸前。   “啊哈哈!”她紧紧抱住,“卟嗵”滚进嘉丽的睡榻上大肆翻滚,双手一气揉搓,“可爱啊,好可爱,可爱度可以杀死人了啊,小狐狸~~”   嘉丽羡慕不已。   云沧海则有几分啼笑皆非。此前,为女儿与百鹞的重逢预设过无数个情景,做了数套应对,决计想不到有当下这一步的发展。难道当秋观云遇上百鹞,注定要逃脱范例打破常理?   “你也适可而止,别忘了我们身在魔界。”巫界首领规劝处于疯狂状态中的女儿。   “我清楚,我明白,可是啊母亲大人,这只老狐狸实在太太口耐了啊!”因为激动太过,秋观云已然口齿不清。   云沧海掩面道:“正因为如此,你才该明白一旦被魔界发现,我们的逃脱将难上加难。” 九四、人狐殊途(2)   “而且,你应该明白,百先生会变成这个样子,不是因为他自己想变可爱,而是不得不变成这个样子的吧?”嘉丽问。   对呢,这中间还牵扯到两人间一桩前途未卜的公案,在此当头,实在不宜“色”迷心窍,忘了当做之事。秋观云整顿心情,敛起笑容,抱着小小只的狐狸起身,问:“是嘉丽把他带回来的呗,从魔魅手中吗?”   嘉丽一怔:“原来这事与魔魅有关?我在暗底之层发现百先生的时候,他已经是这个样子,若非一早就知道百先生的原身是狐狸,恐怕也很难认出如此形状的他。过后我提了许多问题,他只说自己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休养生息以早日恢复功力,并没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全的地方?”秋观云哭笑不得,“你把他带到了魔王的宫殿里呢,这是安全的地方吗?”   嘉丽嫣然:“不是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说法?况且百先生的到来并没有惊动魔界,藏在魔宫总好过其它地方。而且,我为了不使迪兹突然出现猝不及防,还特地装温柔扮多情地去探望了他一下,确定了他到来的时间。”   秋观云稍作沉默,道:“看起来,你已经重新适应了魔界的生活。”   “没有什么适不适应。”嘉丽耸肩,“我只是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罢了。在这里,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尽是我熟悉的一切。无论我选择哪一种生存之道,都可以如鱼得水。”   “即使……”魔王身边仍然有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来来往往也没关系?她很想这么问,但再不解事,也明白这句话颇为大煞风景。   “即使怎样?”嘉丽追问。   “即使即将与我们成为敌人也不打紧吗?”这是退而求其次的问题。   嘉丽轻摇螓首:“虽然我在回来之初想过我和你们或许就此成为敌人,但这许多天下来,我已经冷静。这不是非一即二的选择。我选择回来,是为了向愿意用生命拯救魔界的魔王致敬,不为了作为战士出现在战场。”   她冁然:“魔王知道你这样的立场?”   “他……”   突然间,门外敲门声起,伴有魔王的声音:“嘉丽生气了吗?竟然用术力将门封住。”   “你来做什么?”嘉丽扬声。   “果然是生气了。”魔王音内含笑,“我不是已经差婢女告诉我会晚来一个小时?难道那个婢女偷懒,没有把话带到?”   嘉丽轻嗤:“婢女没有偷懒,是你偷懒吧?你不想来,可以不来,何必敷衍塞责?”   “你这话是在冤枉我呢,可以让我进门后再来向你解释吗?”   嘉丽扫了秋观云一眼,道:“我已经睡下了,不方便。”   “说谎。”   “你……”嘉丽目瞪秋观云,朱唇翕动:怎么办?   秋观云抱着小狸狸,向母亲示意,两人发动隐身公式,隐去身形。   嘉丽暗舒一口气,将冷艳状态略加持续后,淡道:“你多日操劳,进门喝杯茶吧。”言讫,她挥手撤去锁上的魔力。   迪兹推门步入,笑意晏宴。   “怎么这么高兴?”嘉丽随口问。   “看出来了?”迪兹喜不自禁,“打败神界指日可待,很值得高兴吧?” 九四、人狐殊途(3)   “恭喜。”嘉丽语声平平。   迪兹回首,笑道:“还在生气?”   “只是累了。”嘉丽意兴阑珊,“等了这么久,以为你不来了,正在睡下,你偏偏又来了。”   “是我错了吗?”迪兹伸臂把她环入怀内。   嘉丽眉心稍颦。   “你这一次回来,我是当真高兴。”迪兹昵声道,“有你呆在这里,这座宫殿便多了一分温度,无论我来或不来,只要想到你在,心中便多了一份安稳。”   嘉丽语声闲凉,道:“既然来或不来心中都有安稳,何必要来?”   迪兹失笑:“你今日赌气的时间还真是久呢,需要我如何赔罪?”   “我只是抓你的语病而已。”嘉丽轻轻推开腰间的手臂,姗姗行到桌前,倒了一杯茶过来,“方才你说即将打败神界,是说着高兴的还是确有其事?”   迪兹矮身坐到软榻上,一手接茶,一手再将佳人揽进臂间,眉目间歆色盎然:“我和你分享的自然是真事。”   “距离胜利的日子不远了?”   “近在眼前。”   嘉丽淡哂:“如此,我当真需要恭喜你了吧?”   迪兹含笑摇首:“为什么恭喜我?这是我们共同的胜利,应该是恭喜我们才对。”   “我们?”嘉丽黛眉闲扬,“我和你吗?”   迪兹笑意舒展:“也只有你,才能分享到我的喜悦与荣耀。”   嘉丽覆睑不语。   那边,秋观云心头略起焦躁:请您莫再沉吟好吗,嘉丽美人?要么赶紧用你的美色将这位正在发 情的魔王大人勾 引得忘记今夕何夕,要么就高贵冷艳地及早把他打发掉,咱们这边也好得自由不是?   “我回来,不是为了分享你的喜悦和荣耀。”嘉丽道,“你身边有得是同伴和你共同经历繁华盛世,不少我这一个。”   迪兹眉峰一抬:“你……”   “又以为我是在拈酸吃醋了吗?”嘉丽掀眉莞尔。   迪兹默了默,道:“我反复的提起,一再的强调,无非因为你从不为我吃醋,我只有自己说得热闹。”   嘉丽抬眸,不知所云。   “最初,你因为记恨着我拆散你与法卡,不管在其后对你如何的疼爱、迁就、纵容,都没有办法打开你的心,我无数次的嫉妒住在你心中的法卡,嫉妒得发疯。你曾经数次向你的几位兄弟求援帮你逃出魔界,又数次因为担心他们放弃。你爱法卡,爱你的兄弟,惟独不爱我。这么多年来,你从未吃过我的醋,是我在吃你的醋。”   吼,这位魔王果然是左右逢源的情场高手,反观自己怀中的这一只,平日里奉行沉默是金,偶尔即使超水平发挥也绝说不出那样一番悦耳动听的情话吧?她捏了捏小狐狸的下颌,甚是不平。   “这个陈年往事到了今日还提它做什么?”嘉丽淡淡道,“你还有许多事要做,尽管去吧,累了便可到这里喝杯茶,我随时等你。”   迪兹稍怔:“在下逐客令?”   “就算是好了,在这个当口,我不想分你的心。”   “可是……”迪兹笑得邪气,收紧双臂,“我想为你分心,我想……”   喀嚓。一记细微却清脆的响动截断了魔王大人的绮思。   “什么动静?”他眸光猝生警意。   嘉丽颦眉:“哪有什么?”   “我听到了。” 九五、此情归处(1)   秋观云举着小狐狸,与其四目对视,对他突如其来的情绪甚是莫名其妙。   云沧海瞪她一眼,压低声道:“纵是在隐身公式外又加了一层隐身结界,你也莫做出太多动作,外边的毕竟是魔王。”   她以同样的声量:“可是这只狐狸的表情很奇怪,莫非……”她狐疑眯眸,“是在吃醋?”   “哪门子的醋?”   她扁唇:“嘉丽的醋。”   云沧海蹙眉轻斥:“你这没头没脑的说什么?”   她噘嘴:“就像雏鸟会将出生后第一眼看到的事物认成娘亲一样,老狐狸在变成小狐狸后第一个遇上的即是嘉丽,生出一两点情愫也不是没有可能嘛。”   小狐狸闭上眼睛。   “看看看!”她不胜的理直气壮,“他心虚了不是?”   “少胡说。”云沧海抬指敲她脑门。   “哪有胡说?明明是这只老狐狸在还返老还童之后见异思迁。”   “你根据是什么?”   “刚刚魔王抱住嘉丽的刹那,他打了一个嗝。”   “你可以再无赖一点吗?”   “娘为什么帮小狐狸说话?难道也是看他太可爱吗?”   “……”   小狐狸忍无可忍,拼力向外一跳,撞破了结界的同时,也将正处结界之外矗立于花架之上的一盆鲜花挂撞翻在地。   然后,这个发生在结界之外的“喀嚓”之声,自然就惊动了魔王的耳朵。   “这是什么?”迪兹步入内室,望着站立于案头的一团雪白物什。   嘉丽顿了顿,道:“猫?”   “猫?”迪兹摸着下巴,左右端详了一眼,“这只猫长得有点奇怪吧?”   当然奇怪。嘉丽向“猫”做了个奇怪的笑脸:“这是魔界,不存在不奇怪的生物。”   “所以,这是你近来的宝物?”   “算是。”   “方才是他踢翻了花盆?”   “不是他还有谁?”   “为什么?”   “……一只猫踢翻花盆还需要理由吗?”   “我想他是在生气。”迪兹含笑,“因为他最爱的女主人的目光被分走了,只有顽一下吸引回女主人的注意。”   嘉丽不置可否。   迪兹伸出食指:“奇怪的小东西,能够时时陪伴在美丽的女主人身边,比我还要幸……”   突地,那只奇怪的“小东西”扬起奇怪前爪,给了准备落到自己头上的手指一记利落的爪击。   看着伤处,魔王大人不免意外于自己的被击中:“嘉丽,这只奇怪的猫是什么来……”   “魔王大人!”外间传来紧迫之声,“古奇大人回来了,受了重伤!”   迪兹微惊:“他现在哪里?”   “您的寝宫前殿,说有重要的事向您禀报。”   迪兹为难地看向嘉丽。   后者颔首一笑:“快去吧,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前者抚了抚她的颊侧,快步离去。   “好一个知情识趣懂大体的贤内助哈。”秋观云撤了公式,拂去结界,施施然落座于嘉丽美人的香榻上,“还以为今晚有免费的活****可看,不想是这么个结束。”   嘉丽瞪她一眼:“即使没有这个意外,我也会将他打发走好吗?”   “就因为我们在旁边?”秋观云嘎嘎坏笑,“你不会以为当你们进行到必要阶段时,我们不懂得回避吧?”   嘉丽淡哂:“我没兴趣和一个身上带着其他女人味道的男人做太多的事。” 九五、此情归处(2)   “喔。”她点头。   嘉丽挑眉:“你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因为我们来的时候,正碰见魔王大人受理一位美人对你的投诉。”   嘉丽涩然:“见笑了。”   她不以为然:“别装忧郁了吧?你在准备回来的时候,不是已然料到会看到这一幕?毕竟你曾经陪了他数百年。”   嘉丽失笑:“对极了,果然瞒不住观云吗?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一个安慰的抱抱。”   “这个稍后再说。”她大眸儿霍霍扫向他方,“你变成这副四不像的样子有何打算呢,狐王阁下?”   原来,方才打破花盆瞬间,小狐狸摇身一变,变成一只四耳双尾猫脸生物,实在令人费解。   “我想,狐王阁下是为了不惹迪兹起疑吧?”嘉丽代答,“如果是一只纯粹的狐狸,迪兹作为魔王,很清楚魔界以狐为真身的魔物数量,很难蒙混得过他。倘若是这样一只在魔界俯拾可见的怪异物种,也就引不起他的警觉了。”   她觑向那只又在闭目养神的生物,笑容可掬:“是这样吗,狐王阁下?”   ……   耐心等待了三秒钟后,她道:“如果你再把本大爷的话当成耳旁风,信不信我这就把你全身的毛拔得一根不剩?你以为凭你现在的功力且刚刚进行了一次变身后还有几分余力能够反抗本大爷的‘疼爱’?”   奇怪生物倏地睁眼,点头。   她高扬下巴:“说话才能做准。”   “说什么?”   ……从一只形状怪异的生物口中听到百先生那个平淡无温的声音,竟然有一种诡异的协调感呢。秋观云无来由地精神大振,问:“你变成眼前模样的原因,当真如嘉丽所说?”   “差不多。”   “可以变回来吗?”   “需要等些时候。”   “哈哈哈……”她委实忍耐不住,捧腹大噱,“看到老狐狸有今天真是太好了,哈哈哈……”   奇怪生物再度闭目。   云沧海掩耳。   嘉丽转身走开,决定喝一杯花草茶滋润喉咙,顺便用魔力封锁了门窗,避免此间噪音外传。   “还有一件事。”秋观云也明白身处魔界不可放肆的道理,是而适可而止,“你爱上嘉丽了吗?”   “噗——”正在慢饮浅啜的嘉丽喷出了才纳进口中的液体,“你说什么?”   “和嘉丽没有关系,是这只狐狸的事。”她挑起正在缓慢恢复狐狸形状的生物的眼皮,两眸欺近逼视。   不得不张开双眼,小狐狸细长的眸同她对视许久,淡然启口:“我如果回答‘是’,你准备怎么做?”   “诶?”   “你总是如此率性而行,从不多想结果。”小狐狸道,“如果我的回答是‘是’,你有做好如何应对的打算吗?”   她静默须臾,道:“有。”   “怎么做?”   “如果你爱上嘉丽……”她唇角扬起了一个恶意满满的弧度,逐字逐句,“我会拔光你身上的每根毛,绝对光滑如镜,保证一根不留。”   小狐狸噤声。   “现在,请告诉我,你爱上嘉丽了吗?”她笑问。   “……没有。”   “魔王在时你为何表现得那般怪异?”   “想到了他所说的神界死穴为何物。”   “什么?”   “法卡。”   “不可能!”秋观云、嘉丽同声娇叱。   小狐狸轻嗤:“死穴不等同细作。” 九五、此情归处(3)   “什么意思?”嘉丽追问。   秋观云脑际灵光骤闪:“不妨直接到魔王身上寻找答案。”   “你想让我做你们的细作?”嘉丽扬眉。   她挑了美人下颌一记,轻佻眨眸:“你肯吗?”   “不肯。”嘉丽想也不想。   “所以,我不会请你做细作。”她似笑非笑。   嘉丽茫然:“那……”   “自从嘉丽回到魔界,我一直在寻找神界与魔界除了你死我活外的第二条路。”   “我也想过的。”嘉丽面露怅惘,“但这次不同于以往,魔界为了生存发动战争,要么胜利,要么消亡,故而和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她点头,莞尔道:“纵使魔界如愿摧毁神界夺得神力之源,也极可能造成时空崩盘,届时莫说这个魔界,连同人界、妖界也将一道消失,湮没于时空的洪流内。反之,神界摧毁魔界,这个巨大的阴影依然存在。”   嘉丽怔不能语。   “你回来是为了陪伴魔王最后一程,其实是认定魔界必输吧?如果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神界、魔界继续共存,你可想试一试?”   嘉丽将信将疑:“有这样的好办法?”   她眸光熠熠:“你相信我吗?”   嘉丽颔首:“虽然观云时常颠三倒四,但还算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她呲牙:“你前面那句话毫无必要。”   嘉丽耸肩:“可以说你的办法了。”   “尽管我先前一直苦思冥想,却毫无头绪,适才看到魔王大人走进来,想着如此美丽的事物倘若永远消失该是如何可惜,脑中似乎有什么光点一闪而过。”   她刻意停顿。   果不其然,小狐狸撇开的鼻孔内发出不屑嗤音。   她满意低笑,道:“而后,在老狐狸提到法卡,终于将所有点线串连起来。有魔王,有法卡,有我和织罗的复苏之力,再加上一个复原的老狐狸,一定可以改变事情既定的结局。”   嘉丽瞳心内燃起希望之芒。   秋观云抚摸着小狐狸光滑的皮毛,道:“老狐狸的复原交给我,魔王那边就需要嘉丽去游说。”   嘉丽神色迟疑:“我未必有这个力量。”   “这要看你对魔王抱持得是什么心情。”   “怎么讲?”   她捏住小狐狸的鼻头,道:“魔王或许不是一个专情的爱人,对嘉丽的爱却发自真心,你的嫣然一笑,比得过诸多美人的色彩缤纷。若是你爱他,只需要表达出来,便一定劝得动他。”   “我……”嘉丽垂首缄声。   小狐狸呼吸不能,吱唔抗议。   她松手,咭咭怪笑:欺负百家狐王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呐。   “方才,百先生说法卡是神界的死穴,是什么意思?”嘉丽突问。   小狐狸向旁边一跳,避开巫界恶霸的魔掌,道:“法卡来自魔界,因为与织罗的契约,可以行走在神界的任何一处。”   嘉丽恍然悟道:“他们想利用法卡的这一点,将他当成通往神界各处的桥梁吧。可是,法卡的魔力与迪兹不相上下,有谁能操纵得了他?”   “迪兹既然不惜耗尽魔力也要攻陷神界,自然不介意成为操纵法卡的先行军。他可以先与法卡互耗魔力,再由其他高级恶魔加入实施。”   “我会去劝迪兹。”嘉丽断声道,“无论何时,我都要保护法卡。” 九六、此心无痕(1)   保护法卡吗?法卡的存在,代表着嘉丽最快乐的过去与最纯真的梦想,是而,她不允许出现任何差池。不管她对魔王抱持着怎样的情感,法卡始终是她心灵上的一块绿洲,外间如何的山险水恶贫瘠困乏都不打紧,只要那块绿洲花草丰茂生机盎然,她便可现世安稳晴空万里呢。   秋观云抱着小狐狸,坐在嘉丽寝宫的后园台阶上,品味着嘉丽的心迹动态,摇头吁息。   “怎么了?”云沧海坐到女儿身边,问。   她闭眸,满脸陶醉:“我正在感觉嘉丽的坚强与脆弱。”   云沧海轻笑:“你在为别人担心之余,还是多想想自己呗。”   “你家孩儿很好啊。”   “你怀里的这只,你有办法令他复原?”   “当然。”她看一眼睡息安稳的小狐狸,意态痴迷,“虽然这个样子很可爱。”   这孩子的没心没肺又到了一个新的级别是不是?云沧海挑眉:“就算你恢复得了他的身体,可恢复得了他的心?”   “他的心怎么了吗?”她微微茫然。   云沧海对天长叹:“那个拉着我失措无助害怕至爱从此远离的迷途羔羊哪里去了?”   她讪讪赔笑:“娘不是也听见他没有爱上嘉丽?”   “你原本的担忧也不在这里吧?”   她一窒,抿了抿唇角,俯首盯着怀内生物。   “所有能够打起心结的事,都不宜搁置太久,早点把话挑明吧。”云沧海道。   她闷闷点头。   云沧海睇着女儿的表情:“还是怕吗?”   “怕啊。”   “怕什么?”之前已然剖析得足够透彻了不是?   “怕……”她犹犹豫豫地举起怀内物什,迟迟讷讷,“如果谈不拢,就不能抱着这么可爱的东西睡觉取暖晒太阳了嘛。”   “……”云沧海起身,“你同他好好说话,我去关注着四周。”   呜,该来的总须来,逃也逃不过。秋观云嘬唇,先在小狐狸的嘴上啄了一口,而后向其徐徐吹气。   “有事?”后者张眸,淡淡问。   真真真是太萌了!她心发咆哮,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等你复原后,可以时不时变成这个模样让我抱抱吗?”   “免谈。”   “没有商量的余地?”   “没有。”   “我拔光你的毛喔。”   “……偶而一次可以。”   顿时,她心花朵朵怒放:“又发现老狐狸变成小狐狸后的一大好处,很乖很听话!”   小狐狸满目戒慎。   她咭咭怪笑:“这么害怕吗?”   小狐狸冷哼:“你做得出来。”   她沾沾自喜:“这是自然,本大爷从来不发空口承诺。不过,本大爷更懂得怜香惜玉,对可爱的事物向来珍惜,不会……”   “咳。咳。咳。”来自巫界首领的三声平淡无奇的干咳,打断了巫界恶霸的夸夸其谈。   呃,几乎忘记了正务,美色误国当如是。她略作反省,道:“老狐狸,你确定以你现在的神智可以进行一场理智得体的对话吗?”   “至少比你理智得体。”   她对着那双淡漠的细眸,呲出一口寒光闪闪的白牙:“你怪我吗?”   “怪。”   “……不考虑一下?”   “对一个动辄以拔毛威胁我的人,需要考虑吗?”   她默了片刻,终究不能逃避,遂问:“在那时,我选择了母亲,放开了你,怪我吗?” 九六、此心无痕(2)   小狐狸没有说话。   她盯着那张小巧玲珑的脸,大眸儿瞬也不瞬。   “我以为你不会问。”许久后,他道。   她好奇:“为什么?”   “当初,我拒绝了那方天帝的提议后,你曾经佯作不知。”   她微笑:“那个事件并未经过我,这个事件是在你眼前发生。”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答案,我希望在我完全恢复之后。”   她掀眉:“因为那时候我听后即使火大也没有办法拔光你的毛了吗?”   “……”小狐狸甚觉无力。   “好吧,我等。”她是善解人意之王,拥有大海一般的心房,自是可以通融,“如此一来,于公于私,我都应该早日助你恢复功力呢。”   “不必。”   她眯眸:“什么意思?”   “我是因为坠入魔界导致功力全失,若想恢复,也须从魔界着手。”   “如何着手?”   “还没有想好。”   “所以,还需要本大爷拯救你是不是?”她心情大好,倏地跳起,单手托他,另手掐腰,“哈哈,你就等着本大爷的神力之手救你于苦难之中吧。”   小狐狸未置可否。   云沧海款款走来,道:“你如今虽是幼狐外形,智慧与语言却没有丝毫折损,足见你的功力不是消失,而是在坠 落魔界之时被四面八方涌来的魔力所压制,就如上了一把锁。想打开这把锁,还需有一把钥匙才行。”   小狐狸颔首:“我一直在寻找。”   云沧海忖思稍久,道:“魔王的腰带上镶着一颗珠子,貌似不是平常的装饰物。 ”   “的确,在他先前接近时,我也隐隐感觉到了那颗珠子携有非同寻常的魔力。”   “却不好贸然行事。不然,那颗珠子是我们所需之物倒也罢了,倘若不是又因此惊动魔王,得不偿失。”   “既然迪兹认为我是嘉丽的宝物,倘使是嘉丽携我接近,应该不至于打草惊蛇。”   “是个好主意……”   “停!停停停!”秋观云跳脚挥手,好不烦乱,“为什么你们知道的事,我不知道?”   云沧海美眸斜乜:“因为你当时的心思未放在魔王身上。”   “我的心思放在他身上做什么?”她煞感挫败,“照这么说,你们当时难道就有余力关注那只魔王?”   “我可以一心二用。”云沧海道。   “你呢?”她逼视小狐狸。   后者两眸半睁半闭,悠然道:“我从来都具有排除干扰专注于目标的能力。”   她笑得人畜无害和蔼可亲:“你所说的‘干扰’,难道是指本大爷?”   小狐狸顿了顿,道:“我没这么说。”   “算你识相。”她得意勾唇,“还是不要使嘉为难吧,本大爷代劳。”   云沧海微颦蛾眉:“怎么做?”   “就说我探望嘉丽,相信届时那只魔王一定会见我……”   “不行!”小狐狸断然道。   她回瞪:“理由呢?”继而咧嘴,“吃醋吗?”   “别搞怪了。”云沧海薄嗔,“说说你的计划。”   “没有计划,只要放出我来到魔界的消息,魔王自己就会送上门来不是吗?”她胸有成竹道。 九六、此心无痕(3)   秋观云所料一丝不差,当一封来自神界的书信送到魔宫,其上“秋观云”三字准确无误地搅动了魔王的多情神经。及至到了约定之日,百事缠身日理万机的魔王大人闪亮出现在嘉丽寝宫。   “你这么欢迎观云的到来,难道忘记当前正是两界交兵的时候吗?不怕她是来借机侦察魔界资讯?”嘉丽闲闲问。   迪兹冁然:“她若有心游玩,我不介意当一个称职的向导。可惜,如今的魔界外观上去与以往没有什么两样,只怕她一眼便腻了。”   “观云心有所属,你不会不知道吧?”   迪兹潇洒耸肩:“我从不介意公平的竞争,何况,即使她不爱我,并不妨碍我对美丽事物的欣赏。”   嘉丽无话可说。她晓得观云此举必有所图,然而该有的警告既然发出,属下的职责便已经尽了,由着他们各凭本事吧。   “观云到底什么时间到?”   “信中约定在三刻我与她呼应,为她开一道只限一人通行的门。”   该做的戏分还须做足,朋友的义务也须达成。约定时间来临时,嘉丽念决施法,窗口雾气氤氲,先露出一张玉雕雪琢的精致面孔,而后整个人迈了进来,一把将她抱住。   “嘉丽美人,想死我了!”   “你太用力了。”嘉丽静静提醒。   秋观云越发投入:“这说明我对嘉丽相思之情的强烈嘛。”   嘉丽吸一口气:“我已经充分领略到了,你松一点没有关系。”   “呜,嘉丽好冷淡~”   “嘉丽一向是位冷淡的美人。”迪兹悠然道,“但我这里有无穷无尽的热情把你们燃烧殆尽。”   秋观云抬眸:“阁下是哪一个?”   迪兹挑眉:“你也这么冷淡吗?”   她恹恹道:“我和嘉丽小别重逢,有许多话要说,你在这里杵着做什么?”   迪兹回之笑意晏晏:“我还以为你同我也有许多话要说。”   “你想太多了。”   “这是我的优点。”   “不想再增加识趣这个优点吗?”   “正因我知情识趣,才会在此等待观云的出现。毕竟,你既然来到我的世界,说明已经做好了与我相见的准备不是?”   “……”这厮的脸皮恐怕连神庙的墙皮也要自愧弗如。   “观云,到里面说话吧。”嘉丽挽起她的手走向内室。   魔王大人径自趋步相随。   “喂,你……”她瞠眸正要斥责,眼角余光看见了伏于嘉丽书案上的白色生物,一声欢呼扑了过去,不管不顾地抱在怀内,“这是什么?是嘉丽养的吗?这么多只耳朵哪一只听力最好?这两根尾巴哪一根是真身?”   “轻一点,他脾气不太……”好。   嗞呜——   那只四耳双尾的猫脸生物发出一记怪叫,挣脱束缚向前跃去。   跟在后方的魔王下意识躲避。   那团雪色的物什一头撞上魔王腰际,而后厉声痛呼,穿窗而出,几个蹿跳后形影不见。   “啊,逃走了。”秋观云恁是懊恼,“本大爷还想好好疼爱他一番来着。”   迪兹眉梢浅动,笑道:“我很愿意领教观云的疼爱。” 九七、此情无计(1)   秋观云嗤声:“本大爷的疼爱岂是随便一只就有福气领教的?”   迪兹愈发兴致高涨:“观云这么说话,就是人类常说的打情骂俏了吗?”   秋观云决定闭嘴。   嘉丽眉尖稍蹙,回眸道:“我和观云有许多女人间的体己话要说,魔王阁下可以回避吗?”   “嘉丽发话,我自然不会拒绝。不过……”迪兹笑语温存,欺近一步,“鉴于正值双方战争期间,行走不易,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我会嘱咐他们加强四遭结界,观云就安心陪伴嘉丽在此长住下来吧。”言讫,他扬长而去。   “原来他打得是这个主意。”嘉丽站在窗前,看着男人的背影,道。   秋观云目光四下搜寻小狐狸的去向,随口问:“什么主意?”   “他没有反对你的到访,是想你有来无回。”   “是这样吗?”   嘉丽浅笑:“这个多情种子遇上你,也算遇到了克星。”   秋观云不以为然:“他的克星是嘉丽你好吗?几百年的时间都不能使你毫无保留地爱上他,破坏了他‘情圣’的名号,也打击了他的自诩多情,快哉,妙哉。”   嘉丽眸光溢笑,道:“据我所察,如果不是百先生对你的坚持,你必定是女版的迪兹。”   “怎么可能?”她大不认同,“纵观宇宙洪荒,还有比本恶霸更专情专心专注的人吗?”   “多如繁星。”   她摇动手指:“小心哦嘉丽,你正在拆朋友的台。”   嘉丽老神在在:“我实话实说而已。”   “哪门子的实话?”她忒觉冤枉,“本大爷活了二十年,只品尝过老狐狸一个男人,已经是亏得不能再亏,为何还要受到嘉丽这等严重悖离实际的批判?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必须立刻为我恢复名誉。”   “恢复什么名誉?”有声问。   她振臂在:“本大爷乃天上地下独一无二集专情、痴情、深情于一体的专一情种!”   “这种话不好杜撰。”   “谁说是杜撰?本大爷……诶?”她移眸,顺着话声来源望去,正见一眉目清远的俊俏少年玉立当场,“你是哪一个?”   对方反诘:“你说呢?”   “这个声音……?”她心头一跳,两眸惊瞠,“老狐狸?”   对方淡扬长眉:“不然还有谁?”   “可、可是……”这张脸……不,是整个感觉,也太嫩了点吧?“你的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少年面相静若平摬:“功力正在缓慢恢复,不能一蹴而就罢了。”   “于是从小狐狸成为如此妖娆少年吗?”她忍不住笑逐颜开,“这个展开太令人喜欢了呢。”   少年冷哼:“你还敢说自己是专情的情种吗?”   她回哼:“你在闹什么别扭?说到底不都是老狐狸?”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她双手掐腰,“譬如说本大爷突然回到十年前的模样,难道你不会感觉新奇有趣吗?”   少年颈项直挺:“我没有恋童癖。”   “……对哈。”她重重点头,“你是恋妹癖。” 九七、此情无计(2)   噗哧。嘉丽掩口失笑:“两位的互动,不管到了任何时候都是这么别开生面呢。”   “谁和他别开生面!”秋观云睨了那个少年一眼,“小小年纪就如此狂妄,难怪成长为那样一个怪异的大人。”   “谁是小小年纪?”少年反唇,“此乃修至五百年时的样子!”   “是吗?”她轻描淡写,“那么,是你成熟的太晚,所以将这样的自己定义为儿童,进而指责本大爷是‘恋童癖’?”   “……”少年无言以对。   嘉丽再度忍俊不禁:“左右不管是哪个年纪的百先生,都拿观云没辄就是了。”   秋观云撇了撇嘴儿,眼角一再在少年前后左右瞄来瞄去,脚跟不着痕迹地靠拢上前,道:“这个年纪的老狐狸真是嫩呢,嫩得本大爷能一口吞进肚去。”   死性不改!少年暗叱。   她微微得意:“小哥没办法指责本大爷是恋童癖很痛苦吧?相信你不介意本大爷摸你一把吧?”   少年皱眉,痛恨且无奈着。   嘉丽笑得肚肠打结:这一对,实在太欢乐了呢。   “小哥哥~”秋观云不只是说说而已,手当真摸了上去,在少年嫩出水的面颊上流连忘返,“请问你这个五百年的造型可以保持多久?”   “……不晓得。”少年僵声道。   “怎么会不晓得?你不晓得还有谁晓得?”她筹措着毫无营养的言辞,借机大行揩油之实,“何时才能完全成人?”   “端看功力恢复的速度。”   “就是说如今那把钥匙已经打开了锁咯?”她越摸越是顺手,不亦乐乎,“我不介意你恢复得慢一些喔,小哥。”   少年眉蹙成川:“正事要紧。”   “本大爷的心情愉悦才是第一正事呢。”   “须在魔王发觉前将这枚珠子放回去。”   “好啊。”   “你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有听……”   “观云。”一道威慑十足的声嗓降临。   秋观云双手丕地顿住。   “如果闹够了,我们要谈正事了。”云沧海声线内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喔。”巫界恶霸化身乖乖小猫咪,撤身来到母亲跟前。   云沧海瞪她一眼,而后目觑少年,道:“你如今只有五百年的功力,不足以自保。”   “是少了点。”少年举高捏在掌心的那枚珠子,“这珠子应该是魔王用来寄存魔力的器具,所存魔力不足以令我一气恢复。”   云沧海沉吟道:“倘使一股脑的恢复狐王几千年的功力,势必引发极大的波动,暴露了行踪,如此就算歪打正着。”   嘉丽恍然:“原来你们设计这场戏,为得就是这样东西?何必如此麻烦,只需要告诉我一声就好了呀。”   秋观云做个鬼脸:“一则不想劳动嘉丽太多,二则是想借这个机会将我的存在转暗为明。如此一来,即使有一点两点的外来气息被魔界所察,也会以为是我。”   嘉丽嫣然:“那么,还这颗珠子也不想劳动我吗,即使我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她一怔:“嘉丽想说什么?” 九七、此情无计(3)   嘉丽的好主意,是欲利用归还珠子的机会进入魔王书房,从而复制一份魔界的有关魔力之源的图纸,借魔力之源使百鹞尽快复法力。   虽然,之前她不是没有踏进书房的资格,但自打返回魔界,为了清静自处,少有如此时候,久之,更不愿接近那个中枢要地,招来群魔侧目。   “今早婢女洒扫的时候,在桌下发现了这样物件,我记得它是你储存魔力的器具,如今你可少不得它。”书房门口,她将珠子举到魔王眼前。   迪兹纳物在手,促狭道:“嘉丽匆匆赶来,为得就是把它还给我?”   她眸光一闪:“不然呢?”   迪兹眸透揶揄:“难道不是想确定我今晚会不会因为观云再到你的寝宫?”   她眉梢稍动:“在这样的时候,即使是你,也很难这么奢侈的风花雪月吧。”   魔王大人泛噱:“嘉丽始终是最了解我的呢。”   她利落旋身:“物归原主,我该走了。”   迪兹伸手捉住佳人玉臂,道:“再陪我一下。”   “我不想耽搁你的正务。”   迪兹对着案头的那些积件苦笑:“我的确有些文件亟需处理,你陪在我身边就好。顺便在我举棋不定的时候,给我一点意见。”   嘉丽摇首:“不要。”   魔王软声央告:“我求你也不行?”   她浅斥:“你真是狡猾。”   他轻笑,拉着佳人步入书房。   ~   “看来,嘉丽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秋观云伏案,叹息道。   盘膝打座中的少年百鹞启眸,道:“这不是好事?”   “可是,这与嘉丽归来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吧?”她懒懒道,“果然一牵扯到法卡,嘉丽的立场立刻改变,无论下过如何坚定的决心,都抵不过‘法卡’这两个字的牵引。初恋真是可怕喔。”   少年百鹞眸际暗灭,欲言又止。   她大眸滴转:“想说什么?”   “没有什么。”   “明明有什么,硬说没有什么,难道……”她要笑不笑,“你是想问本大爷的初恋?”   少年百鹞把头别向他处。   “居然是真的想问这个问题?”她啼笑皆非,“这么吞吞吐吐欲语还休的,颇有一点情窦初开的青涩哈,小哥。”   他僵声:“别叫我‘小哥’。”   她不解:“小哥有什么不好,小哥?小哥。小哥!小哥~”   他面起薄愠:“你消停一下如何?”   她唇扬狡黠:“如果本大爷说我的初恋即是老狐狸,你又如何呢?”   “是……我?”   “尽管不是这个版本的你。”她补充说明。   少年眉间的霾色瞬间清空,淡淡道:“想怎么叫随你吧。”   她挑眉:“小哥也可以?”   “随便。”   她坏哂:“宝宝也可以?”   “……随便。”   她邪笑:“甜心也没关系?”   “你别得寸进尺!”   “哈哈……”她拍案,煞是欢畅,“我家老狐狸的可爱度果然爆表,,不管什么年纪,都很讨人喜欢呐!”   听着她如斯笑声,少年移向别方的视线内,温度悄然上扬。 九七、此情无计(4)   翌晨,嘉丽归来,将吸纳进掌心的地图投放于墙面。   秋观云与少年百鹞过目浏览,图样随即逝去。然后,他们开始准备按图索骥,寻到魔力之源。   “虽然早知道这处地方就在魔王宫殿的某处,因为从未见过,一直以为它应该处于魔王寝宫的下方。”嘉丽回想着图纸标示,微觉纳罕,“没想到,它竟然是在那样的地方。”   秋观云稍讶:“那样的地方是怎样的地方?”   嘉丽一笑:“云班的寝宫下方。”   “云班又是何方神圣?”   “你不是曾经见过她在魔王面前投诉我吗?”   “那位花枝招展的美人?”她好生意外,“魔力之源是先后宫寝宫的存在。不是魔王,不是他最爱的你,偏在那个地方的话,这只能说分配寝宫时,那位美人兴许正是魔王当下的最爱。”   嘉丽淡哂:“或者如此吧。”   云沧海蹙眉不语。   “小哥,我们可以走了吗?”秋观云招呼少年。   后者凝颜直视嘉丽:“你确定这张当真是魔力之源的图纸没错?”   “这是我在为迪兹整理书桌的时候复制到掌心的,除非是迪兹弄错,否则是它无疑。”   “魔王不会弄错。”云沧海缓声道。   秋观云听到母亲的口气,丕地一愣:“您有何见教?”   “与其在此猜测,不如眼见为实。”云沧海笑靥浅现,“你们去吧,如果魔王来了,我化成观云的样子蒙混过去。”   秋观云咧唇:“母亲大人只需要增一些高度就是观云了说,不过,那只魔王喜欢调 情,娘不可以应付得太过,不然我报给老爹……”   “少在此贫嘴!”云沧海低叱,“还不快走?”   她一径嘻笑不止,扯起少年百鹞隐没身形。   “沧海首领。”嘉丽面露困惑,“您明显有话未完吧?何以隐而不发?”   云沧海眉染翳影,道:“因为我有话想单独问你。”   “我?”   “如果这张图不是你无心拿错,应该也不是故意吧?”巫界首领声线稍沉。   嘉丽愕异:“什么意思?”   “不是无心,不是故意,便只有一个可能。”云沧海目含深意,“你明白吗?”   嘉丽迎接着对面的暗示,心头猝然疾跳,脱口而出:“您是说,迪兹骗了我?图纸是假的?”   云沧海颔首。   “不会!”嘉丽惶惶摇头,“迪兹怎么可能骗我?他并不知道我要去拿这张图的呀。再者说,您、您从哪里断定它是假的……我明白了,您是单凭魔力之源在云班的寝宫这一点是不是?这只是一个巧合啊,不足以成为质疑的证据吧?”   云沧海低喟:“你这么慌乱,意味着你也开始怀疑了不是吗?”   “我……不,不是这样,我只不过……可是……但……”嘉丽语无伦次,居然不敢深想,突地想起,“如果是假的,您方才为何没有拦着观云他们?”   云沧海拍抚着她的肩膀,莞尔道:“将计就计。”   “怎么将计就计法?”嘉丽面如苍灰,问。 九七、此情无计(5)   打击如此深重吗?云沧海沉颜未语。   “沧海首领您怎么不说话?”嘉丽急不可待,“倘若是假的,迪兹一定派重兵守在那边只等着观云入套。倘若发生任何不好的事,都是我害观云……唔?”   云沧海伸掌覆在对方唇前,温声道:“先深吸口气,冷静下来。”   “……”嘉丽依言行事,暂且稳住了满腔的紊乱,“请您指教。”   “对方既然设套给你……”   听到“设套”的刹那,嘉丽的脸色又是一白。   “观云和百鹞正好将对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利于我们这边行事。”   “可是,观云和百先生若使中了埋伏……”   “他们没事。”那一对活宝的心智都是顶尖中的顶尖,早早发觉到了异样,只所以欣然前往,无非是在配合自己的将计就计。   嘉丽仍然难以安稳,道:“您确定这张图是假的?您从哪里发现?还是仅凭云班那个巧合?”   云沧海暗叹,道:“百鹞前度潜伏于魔宫时,其实已经大致晓得了魔力之源的方位,你这张图与他之前所知悉的相差太远。”   嘉丽身子虚晃,步态颠踬:“我真的被迪兹下套了?”   “很难过吗?”   嘉丽摇首,再点头,默然良久,掩面抽泣:“是我咎由自取。”   “对呢。”云沧海一笑,“倘若你对他用了心计,耍了心机,就不能责怨对方投桃报李不是?不过,还是很痛苦吧?一个对你百依百顺极尽纵容的男人,突然有一天将他的多疑善谋用在你的身上,第一次尤其无法接受。”   嘉丽咬唇,回想起昨晚那个男人的殷殷笑语,炽炽情话,竟都是一场遮掩,继而苦笑: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出离,终于将他的耐心挥霍干净了吗?真真难为了他。   “你如果想安静思考,我可以自己前去。”云沧海道。   “在哪里?”   “魔王寝宫的下方。”   “果然是在那里?”   “也只有那里,魔王才可以随时守护监测。”   “我和你一道去。”嘉丽站起身来。   “你可以吗?”   “可以。”嘉丽扬首抚鬓,眉际一片清冷,“实则这样也不错,被他所恨所厌所利用,恰好可以为我减少一些愧疚。”   “不想告诉他你是为了魔界、为了他才走那一步吗?”   “不,不是,至少不全是。”嘉丽连连摇头,喃喃道,“如若不是因为法卡也被裹缠其中,我不知自己能否有那份动力与勇气。”   云沧海黛眉高挑:“求仁得仁,如此而已。”   嘉丽重颔螓首:“求仁得仁,如此而已。”   ~   秋观云拉着少年百鹞,在云班寝宫的上方进行了一番周游。几遭下来,坐在房子的最高处歇憩,遥望整个魔界的绮丽风光。   “如果仅仅是在上方活动,对方定然起疑。”少年百鹞道。   “当然不仅仅是如此。”她抬脚踹碎一块闪着青光的琉璃瓦,将其“哗啦啦”踢落下去。   下方守卫的魔兵纷纷起跃,却不见任何异影。   她冷笑:“那只魔王此刻一定守在下边等着我们,他守株待兔,我们就算要配合他撞到树上,也需要吊足胃口才行。他在等时,我们偏迟迟不出现;他想走时,我们就告诉他我们来了。” 九八、此愿非遂(1)   虽然的确吊足了胃口,但对方显然不想做那个死守树桩的待兔人。在秋观云踢翻第五块瓦片时,一阵阴风澹澹,魔王到达眼前。   “观云,我知道你在。”迪兹飘浮半空,负手扬声,“你隐藏得的确很好,可惜不该利用嘉丽,她在我的眼前从来藏不住任何秘密。”   秋观云支颐闲观。   “不出来吗?”迪兹扬眉一笑,“我实在不想伤到观云,可是,如果你执意与我捉迷藏,我也只能奉陪了不是吗?”   少年百鹞蹙眉:他怎么恁多废话?   咦?她煞是讶异:你已经可以与我密语传音了吗?   ……你把五百年的功力想得是有多低?   总比不过几千年的老狐狸吧?   这倒是。   “观云!”迪兹继续高声呼唤,“一味藏着是没有办法达成你的目标的吧?不打倒我,你如何完成此来目的?”   少年百鹞忒是厌烦:他不能安静一点吗?要打就打,何必如此多话?   秋观云撇嘴:他现在正在玩弄心理战术,想在打败我前先摧毁我的心理。   这是他的地盘,已经具有了心理优势,之所以如此聒噪,无非因为担心魔力之源的秘密已经被你所窥破,有所动摇而已。   是了,他不是说过会再三笑指认嘉丽吃醋,是因为嘉丽从不吃醋。   此刻,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自己的心虚。   “好吧,既然观云不愿接受我的友好邀请,我只有另想办法。”迪兹话落,手指捻动,一股黑色漩涡形成于指端,向四遭迅即扩展。   秋观云拉起少年百鹞,腾空闪避。   迪兹双手挥动,黑色漩涡如影随形。   她蹙眉:这是追踪术吗?   “观云,我见到你的刹那,便在你的身上设下了一个引力符,即使看不到你,却追得到你,很有意思吧?”   ……真的假的?   “不过。”迪兹冁然,“如果你正为此责怪自己,便大可不必。这里是魔界,是我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方,做起事来自然得心应手。”   秋观云翻一个筋斗,再一次避过那团漩涡的侵袭。   迪兹轻嗤:“真是倔强,还不准备露面吗?”   少年百鹞双手合击,一脉无形掌风直迎漩涡而去。   “砰”声撞鸣后,漩涡回到迪兹指端。   她皱眉:你不能用狐王剑砍它一下吗?   目前的功力无法驱动。   可操动得了隐身公式?   试试无妨。   她掌心扣在他的掌心,将隐身公式渡入:我们分开行动,那团漩涡找上我的刹那,你拆了这座寝宫。   少年百鹞点头。   两人劳燕分飞。   黑色漩涡卷土重来,果然进逼秋观云。   少年百鹞趁机施法,一爿重击落在楼阁之间。   轰——   墙倒屋摧之声不绝于耳。   迪兹面上挂起怫色:“观云,你玩得太大了。”   老狐狸,玩得更大一点!   百鹞翻掌拍在足下屋顶,震鸣之音大作,整座宫殿瞬间倒塌。   迪兹眯眸:“我生气了。”   嗤,怕你?   吼——   忽然间,一声兽鸣抨击耳畔。   她转眸看去,一只通体乌黑、身长数丈的大兽惊现于魔王身侧。   “如果你再不出来,这只可以吸纳万物的灵兽将会把你吞进腹内。观云太顽皮,虽然我会心疼,也只有忍痛割爱。”迪兹道。 九八、此愿非遂(2)   那是一只什么东西?她传音问道。   少年百鹞摇首:应该是魔王的座驾。   她白其一眼:这个不用你说本大爷也看得明白。   少年耸肩:是你问的。   她眯眸:你想吵架吗?   不想。   那就是想打架?   先与魔王打过之后吧。   她半笑半气:这厮还真想与本大爷打上一架不成?   说时迟,那时快。迟迟得不到回应,那边的魔王大人已然发飙,策动灵兽张开无底巨口,开始了气吞山河的磅礴攻势。   老狐狸,抓住我!她伸出手。   少年百鹞略有迟疑。   诶?她挑眉:你想怎样?   我想试试五百年功力能否抵挡得了这只怪兽。   “随便你。”她收回手臂,默念定身决,全力对抗对方怪兽喷吐来的吸纳之力。   “观云,对不起了!”迪兹陡然高呼,右掌霍地拍至灵兽脖颈某处。   嗥——   灵兽发出威震寰环的咆哮,洞渊般的喉咙内冒出三颗硕如圆盆的火球,继而合三为一,形成丈许巨球,向秋观云所站方位覆罩而来。   她飞身躲避,不想回眸惊见少年百鹞站原处动亦未动。   “你还不快些闪开!”她顾不得密语传音,娇喝。   少年百鹞掀足,仍未移身一寸。   她心头疾跳:“难道你动弹不得?”   少年百鹞点头。   “你——”她切齿:这小哥是在玩哪一出?“把手给我!”   “你……”少年面相淡漠,“你确定这一次不会放开吗?”   她的手臂僵在半空。   此刻,炽烈的火焰携带着融化一切的力量赫然逼近,眼看将他们席裹其内。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鞭影将两人缠绕卷起,带离险境。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设下阻挡结界,一气移身至百里之外,云沧海回身厉斥,“你们方才像两截木桩般杵在那里,险些就被烧成灰烬!”   秋观云抹了抹额头,喟然道:“原来这就是心有余悸,好险呐好险。”   云沧海觑着女儿脸上那一丝不甚协调的笑容,问:“你为什么不作躲避?”   “咦?”秋观云歪首,“明明躲了,只是躲不开吧?”   “那么你呢?”巫界首领看向另一个,“你也是躲不开吗?”   少年百鹞垂睑:“我是真正的力有弗逮。”   “你是‘真正的’?这么说有谁不是真正的……观云?”云沧海疑窦丛生,“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秋观云摊手,笑吟吟道:“我起初以为会有天大的事,之后以为没有什么事,现在看来,果然是有天大的事。”   云沧海大致晓得症结所在,蛾眉浅蹙:“应该是比天还大吧?不然你也不会吓得连逃命也给忘记了。”   “不是‘吓’,不对,确实是‘吓’,我被吓住了呢。”秋观云望向那位鲜嫩少年,“虽然迫不及待地想和你把话彻底说开,但的确要等老狐狸完全恢复呢。届时你才是真正的老狐狸,我也不算欺负小孩子。”   少年百鹞抿唇不言。   她笑靥胜花,道:“下面,就让我们直捣魔力之源,助老狐狸早日归来!” 九八、此愿非遂(3)   带着充满问题的两人,云沧海与嘉丽会合,到达她们先前寻到的魔力之源。   该物正处于魔王寝宫的地下空间内。空旷的底层世界,一个被环状有形结界隔离出来的白色光体,正在不疾不徐地向这个世界输送着不可或缺的营养。   “原来这便是魔力之源。”嘉丽仰首观望,目中几多感慨,“我曾经数次经过它,竟不知它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秋观云则极为讶异:“它居然是白色的呢,作为魔界的万恶之源,它不应该是一团黑暗到连乌鸦也自愧不如的状态吗?”   “所有超乎于自然的力量,都是的恩赐。”云沧海道,“所谓区别,不过是来自于力量拥有者的不同。人世间邪恶的灵魂堕 落成魔,不是因类邪恶才能成魔,而是因为只有魔界会接纳他们。从另一方面说,这是一个包容的世界。”   秋观云咋舌:“魔界知道母亲大人给予他们如此正面中肯的评价吗?”   “这个时候就少贫嘴了。”云沧海白她一眼,“还不过去看看如何才能借用魔力,帮助百鹞恢复功力?”   她做个鬼脸:“不用了。”   “不用了?”   她拿下巴指向前方:“他已经开始了。”   云沧海扭头看向兀自走到魔力之源的光柱前的百鹞,蛾眉浅颦,问:“你和他之间的问题终于凸现出来了吗?”   “是啊。”她怏怏道。   “难过吗?”   “有一点。”   “痛苦呢?”   “也有一点。”   “这样很好。”   “啊?”她受惊匪浅,“难道我不是娘亲生的女儿吗?”   云沧海瞋眸相对:“你这一点一滴的难过和痛苦,总比突然间被无从防备的大痛大苦击中要好不是?”   她稍加忖度后,点了点头。   “那么,从现在开始,想象他与你决裂的场景,每想一次,让自己痛一次,等那一日真正来临,就不会觉得有多痛了。”   “可是……”她微微费解,“这是自虐啊,母上大人。”   “不然,你想象你们冰释前嫌重归于好花好月圆。”   “为什么要这么极端咧?”   “因为这是你欠百鹞的。”   “……所以自虐吗?”   “自虐好过他虐。”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母上大人的话都是金科玉律呢。”   云沧海啼笑皆非:“你若认为我是在说笑就随你。”   “没有喔,云儿是在说……”   “嘉丽,观云,你们这样做真的可以吗?”她们身后,一道饱含笑意的声嗓凛冽欺近,“你们就如此想让我体会被自己所爱之人出卖背叛的滋味吗?”   嘉丽转身,迎向走来的男人一礼:“魔王阁下,日安。”   “哦?”迪兹一怔,“已经如此疏远了?”   嘉丽一身恭敬:“本该如此。”   迪兹若有所思:“什么原因导致这个变化?”   嘉丽浅哂:“魔王阁下既然早已心知肚明,何必再问?”   “不。”迪兹摇首,“我始终想不透嘉丽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人,既然已经选择回到我的身边,难道不是已经做好了与我共进退的准备?”   嘉丽愣了愣,颔首:“我的确是如此想的。”   “那为什么……”   “我想救你和魔界!”嘉丽斩钉截铁。 九九、心殇如是(1)   迪兹怔了数秒后,纵声大笑:“你想救我?还有魔界?你想怎么救?靠窃取魔力之源吗?”   嘉丽表情极是平静,道:“第一,我来此不是为了窃取它,只是借用一点;第二,这块地方已是即将枯竭之地,我窃它何用?”   迪兹面色丕变,视线瞬间降至冰点:“你知道什么?”   “全部。”嘉丽扬首,“如果我不知道,如果不是有感于你准备拿自己的的性命换取魔界生存的气魄,我不会回来。”   迪兹眉峰蹙拢成川,问:“那么,你此刻站在这里,是为谁借用呢?”   “那边。”嘉丽挑指一指。   迪兹移转目光,眸心猝然淬起两点寒芒:“你……你把他招了进来?”   “他”自是百鹞,在借用了魔力之源的些许魔力后,已然恢复原貌,低调回归,负手站在光柱之前。   “那只形状奇异的猫果然是他吗?”迪兹问。   嘉丽点头:“你早就料到了一切,为何没有早点揭穿?”   “因为我不想相信。”迪兹冷声,“我了解的嘉丽,纵是不会爱我,也绝不害我。纵是对魔界充满憎厌,也绝不背叛。我不想相信你已经变成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嘉丽。”   嘉丽顿了顿,道:“我感激于你的了解,也感慨于你的不够了解。你若当真知我甚深,就该明白我当真不会害你。你若了解得透彻,就知道我不介意背叛魔界。就在不久之前,我曾将你安插在神界的间谍信息传递给他们,就连你打算用观云与织罗血祭的计划,也是我冒死知会。因为,你威胁到了我最好朋友的性命。”   迪兹沉默良久,自嘲一笑:“多谢指教。”   “但是,你一次次接纳我回来,我很感动。”嘉丽低头,呐呐道。   迪兹冷嗤:“于是,你用更大的背叛来表达你的感动吗?”   “我说过了,这一次我是为了救你和魔界而来!”嘉丽扬首,“我知道就算最后你真的能够击溃神界得到神力之源,也需要拿自己的性命相博,我不想这样!”   “哦?”迪兹眸透讥讽,“如此一来,我岂不是要对嘉丽心怀感激?请问阁下,你准备怎么做这个救世主?”   嘉玉平心沉气,让自己不去理会他语声中的不屑与嘲弄,兀自道:“法卡和你,那边的百先生,以及观云和织罗,合力利用神力之源激发魔力之源的活力,使它再焕生机。”   “……这真是我最近听到的最大笑话。”   “你不相信?”   迪兹不怒反笑:“嘉丽认为到了今天,我还能相信你?你是在高估你在我心中的地位还是低估魔界在我心中的分量?”   嘉丽心际拧痛,倔强咬唇:“我都没有……”   “停,停,到此为止。”秋观云在这对男女的视线交会处拍手又跳脚,打断这幕爱恨交缠的纠结,“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魔王大人还是想想准备如何发落我们吧。阁下先前独自出现,是为了给嘉丽在魔界留条退路吧?现在这副情形,想必阁下心灰意冷,不打算再对她留情,不如早点决定:是撕破脸面打一场?还是放我们离去?”   “放你们离去?”迪兹冷笑,“你说得对,我受够了嘉丽的辜负,不想再留任何情面!” 九九、心殇如是(2)   话音落下,迪兹手臂扬起,一股黑色风暴形成于掌心,向着前方笼罩而下。   秋观云向母亲看了一眼,母女齐向魔力之源的光柱飞去。   百鹞更是省事,身子动也未动,等待那团攻击落到自己头上。   “卑鄙!”迪兹收回法力,恨恨盯着眼前这几人,“你们就这么笃定我投鼠忌器不敢在魔力之源面前发落你们?”   秋观云摇头晃脑:“不敢,你是魔王,这里是你的世界,你一个响指就可以把我们关进任何一个犄角旮旯,何必费这番气力。你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不想伤到嘉丽,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终究是没有办法置她于不顾。”   嘉丽咬唇,垂下螓首。   迪兹僵窒片刻,悻悻落下手臂,退后一步:“你们走吧。”   秋观云眉开眼笑:“真的网开一面吗?”   “把她也带走。”迪兹身形转向他方,手指扫向嘉丽。   后者一愕:“你……”   “带走。”迪兹沉声,“在我后悔前,你们把她尽快带走,不然我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因为她背叛魔界重刑发落!”   嘉丽倏地上前:“你不能这样,相信我,这次我的确……”   “好好好,你的地盘你做主,我们遵从就是。”秋观云一把捂住美人亟欲分辩的朱唇,向母亲和百鹞示意,“我们这就从魔王大人面前消失,请将阁下的耐心延长三秒,一,二,三……”走之。   迪兹没有回头,许久后,喉间挤出重重叹息。   ~   “你为什么拦着我?”又是两界交汇之地的中间地带,艳丽如火的耶和罗花中,嘉丽忿然回首,“为什么不让我对他把这一次的计划说清楚?”   秋观云耸肩:“说得清楚吗?”   “说不清楚也要说!”   她大摇其头:“此时的魔王认定你是个背叛者,你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你说上再多遍又如何?”   “可是,我们明明有了一个可以两全的计划,难道就这样放弃?看着他灭了神界或被神界所灭?不管哪一个结果,他都是死路一条啊……”说到此处,嘉丽声含哽咽,掩面蹲坐于浓郁花丛中。   秋观云眉梢挑动,随她矮下身去,道:“看来你对那个多情魔王也不是全然无情呢。”   嘉丽不予理会。   她鼓颊,拿指手点了点美人额头:“既然已经有了一个谁都不用死的计划,当然要执行,要完成,你不相信我吗?”   “你……”嘉丽缓缓抬头,将信将疑,“你想救迪兹?”   她颔首。   “你又不爱他。”   她冁然:“但我爱嘉丽啊。”   嘉丽唇角泄出一丝受用笑意:“我可以勉强相信你这一次。”   她恭首:“多谢美人恩赐。”   “那你想怎么做?”   “这个计划中少不了织罗和法卡,我们总须回去和他们商量过后再来执行,届时也少不得你的配合。”她拉起对方的手腕,“走吧。”   “我……”嘉丽脚步踟蹰。   她莞尔:“这么担心他?”   “他对我很好。”   “的确很好。”   嘉丽眸睑低垂:“他是魔王,我心中住着法卡,无法要求他的专一,心底某处却在希冀它的发生,这也是我那么多年矛盾与痛苦的症因。所以,你和百先生不要错过机会,蹉跎时光,不要步上我的后尘。” 九九、心殇如是(3)   “我和老狐狸吗?”秋观云瞥了那只一眼,自他恢复原貌之后,两人还没有机会交谈一字,“嘉丽认为我们有事?”   嘉丽抬头,朝分别站在两个方向的二人各投一瞥:“每次我见你和百先生相处,亲亲抱抱就像家常便饭。可这一次,百先生恢复功力这样大的喜事,你却没像以前那样扑上去放声庆贺。太过有违常理,不管是谁都会看出你们之间出现问题了吧?”   “是吗?”她耸了耸肩,“好吧,本美少年承认自己离着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还差得很远,找机会好生反省呗。”   嘉丽失笑道:“顾左右而言他,越发明显了呢。”   “啊啊——”巫界恶霸仰天长啸,“被嘉丽嘲笑了,好难过!”   “现在不是发疯的时候吧?”云沧海颦眉,“你的主意究竟是什么?现在说出来大家参详一下。”   她垮脸:“需要吗?”   “需要。”   “为什么啊?”   “织罗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春神,我需要知道你是否越界太多。你不再是小孩子了,纵使自作主张也该懂得何谓分际。”   “……好呗。”呜,不想长大,大人的世界好辛苦。   云沧海转首去招呼另一人:“你准备在那个地方站上多久?”   后者扬眉:“请指教。”   云沧海掀眉睨目:“我不管你和观云之间有什么问题出现,如果想现在解决,请立刻;如果还没有做好摊牌的准备,就暂时搁置,同心协力地面对我们正在面对的难题。你想怎么做?”   百鹞抬步走近诸人,问:“有什么计划?”   巫界首领好霸气!秋观云折服于母亲的强大气场。   “观云你来讲。”云沧海道。   她颔首:“母亲大人是巫界首领,法卡是暗黑之主,迪兹是魔界之王,老狐狸是狐界之王。织罗曾说过,欲驱动神力之源,需要三位主神共同协作的力量,织罗和神相是现成,我好歹也算上一个。如此一来,当……”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在原来初具雏形的谋算基础上充实丰盈,修正完善,一个已然趋于成熟的计划娓娓道来。   “……仍然需要我吗?”嘉丽问。   “当然。”秋观云咧开嘴儿,“嘉丽美人可是不可或缺的重量级角色。”   嘉丽苦笑:“我竟无法确定自己应该高兴还是悲伤。”   她嘿嘿一乐:“在确定之前,那就先高兴着点。”   云沧海沉吟道:“这个计划需要神相与织罗的共同参与,观云务须提前将这个计划对织罗和盘托出,由她去征得神相的认同。”   “女儿遵命!”她高声呼应。   这个孩子如此亢奋,是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吧?云沧海暗扫百鹞一眼,淡道:“百先生也是提议者之一,对这个计划可有什么补充?”   后者摇头。   “观云的设想如此完美?”   百鹞默了默,道:“不完美才好,正由神相与织罗予以完善。恰如云首领所说,她们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我们终归属于外来者。”   云沧海颔首:“这也是我要说的,观云须明白自己是早晚要离开的人。”   秋观云呶了呶嘴,讪讪不言。   百鹞凝眸直视:“不想离开吗?”   她唇角紧抿,点了点头:“老狐狸一个人回去,可会寂寞?” 一百、非战之罪(1)   百鹞微怔,默然未响。   她放唇线紧崩,硬撑了三秒后,终于破功,跺脚大笑:“哈哈哈……看你那脸色……还真信了……哈哈哈……也不想想本大爷几时……是那么矫情的人来着……哈哈哈……”   云沧海半脸黑线,抚额不语。   嘉丽哭笑不得。   “你真是……”百鹞甩身欲去。   “老狐狸。”秋观云强强收敛笑意,“现在不是处理我和你之间的那点纠葛的时候,无论怎样,先帮助我们的朋友度过难关,而后再来讨论我们如何?”   百鹞双足立定,虽未响应,聊算默认。   “协议达成!”秋观云欢呼,“我们出发吧,本大爷要征服神魔两界,吼——”   她雄赳赳气昂昂大踏步向前。   百鹞缓慢趋后。   看着前方那两道若即若离的人影,嘉丽不无担心地问:“沧海首领,他们两个不会有事吧?”   云沧海轻喟:“有事没事是他们自己的机缘和造化。”   嘉丽脸容苦垮:“为什么连最恩爱的一对也要出现波折?我们要不要替他们另外想想办法?”   “算了。”云沧海摇首,“作为亲友,我们能够感同身受,却无法替而代之,一切交由他们自己决定呗。”   是合,是分,是离,是聚……经历过恁多风浪之后,他们应该明白了最重要的东西和最计较的东西之间的不同,最后做出的选择也必定是深思熟虑之果。届时,作为母亲,她只需要提供温暖的怀抱与默然的陪同,或者为女儿准备一份出阁的嫁妆。   “母亲大人快一点,别想在后面诱 惑嘉丽喔,那美人是我的!”秋观云声音传来。   “……”云沧海想,所谓朽木不可雕也,指得便是自家孩子吧。   ~   “观云的计划很好啊,母亲大人。”织罗走进大殿,道。   娥依诺转头:“你都听到了?”   “恰好走到门口。”织罗施施然踱来,看着母亲不甚欢歆的面色,“您不喜欢这个主意吗?”   娥依诺蹙眉:“我以为你不是主和派。”   织罗淡哂:“您是在担心我们此举有向敌方示弱之嫌吗?”   “难道不是?”   “我倒认为恰恰相反。”   秋观云双肘支案,双手捧颊,一双叽里骨碌的大眼晴在这对母女间来回,忽然举手道:“我家母亲大人一再教导我将计划说出来后,就把话语权交给二位。可是,我实在忍耐不了,补充两句话可否?”   云沧海翻个白眼。   织罗莞尔:“观云请讲。”   “我记得织罗说过是各界的并行不悖方支撑起现在的这个世界,这意味着我们打败魔界后,也不可能将魔界从这个世界中抹煞去对吧?即使我们是胜利一方,也因为是神,不能对魔界进行大清洗般的屠杀吧?”   织罗点头。   娥依诺也点头。   “如果不管是什么情形,魔界都必须存在。我们为什么不做一个顺水人情,来向那群喜欢无事生非的恶魔表明神界诸神的伟大胸怀咧?”   娥依诺眉间稍紧,道:“我并非质疑观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而是魔界几度挑起战争,再几度和谈,将神界的慈悲当成软弱,倘使这一次计划只是给魔界又一次喘息调整的机会,我们怎么对得起那些为保卫神界死去的战斗天使?” 一百、非战之罪(2)   “可是……”一直当空气存在的昙帛期期艾艾地开口,“如果执意血战到底,会让更多的战斗天使死去啊。”   娥依诺瞪她一眼:“别张嘴胡说!”   昙帛噘嘴。   这位神相大人总想多给昙帛关怀,却仍然偏心得可以呢。秋观云耸肩,道:“诚如神相大人所言,自然不会这么轻易饶过动辄发动战争的魔王。我们那边的世界,有位名垂千古的诸葛老爷子为了征服一位对手,不惜七擒七纵,把对方调 教得心服口服不敢造次才肯罢手,对魔王不妨用这一招。”   “让迪兹屈服?”嘉丽咋舌,“观云对迪兹应该也有两三分的了解吧?你认为他会被谁降服?”   “你。”   “你?”   “不,是‘你’。”   “我?”嘉丽自指鼻尖,“你在说笑话吗?”   秋观云面色郑重:“我惟有这一刻是无比认真。”   嘉丽干笑一声:“最后分别的时候,你听到他对我说的话了吧?也看到他看我的眼神了吧?遑说就算没有那个变故,他也绝不可能被我征服,没有人可以征服他。”   “你可以。”   嘉丽无语片刻:“你对我为什么有这么不切实际的信心?”   “你是他心头的朱砂痣,也是他榻头的明月光。”   “啊?”什么云里雾里的?   “他想要你的心,想要你绝对的忠诚,而你从来不给,于是他得到了你,却从未真正得到。”   嘉丽柳眉微颦:“这又说明什么?”   “说明你在他心中有着特殊的地位。”   嘉丽翻个白眼:“需要我告诉你这个地位再是‘特殊’,也到不了征服他的地步吗?”   她咧开嘴儿:“嘿嘿。”   “呃……”嘉丽面露警戒,退了一步,“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眸线在在场者的身上依次溜了一遭,道:“这一次,每一位都上场,每一位都须各尽其力。我们每人当一回诸葛先生,主‘擒’,而嘉丽则是那个凄婉不胜的‘纵’,各位可明白?”   百鹞颔首:“我打头阵。”   “第二个。”织罗道。   云沧海举手:“第三个。”   娥依诺忖思少许,恍有所悟:“我做第四个吧。”   “那么,你们是第五个。”秋观云指向犹在怏怏不乐的昙帛与那个不时拿眼角瞄向对方的查获。   那一对全部茫然:“做什么?”   “擒魔王。”   “我们?”昙帛指了指那个依旧茫然的大只呆瓜,再指自己,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先别说我们,那个魔王是能够和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打成平手的狠角色,你们又是如何擒得住他?”   秋观云成竹在胸:“分工只是第一步,下面安排战略。每一次都推出一位主打者,但暗里其他人皆须参与。说得明白点,我们要以多欺少。”   “有点意思呢。”昙帛两眸放光,“你把我也算进去了吗?”   她呲牙:“你是我们不可或缺的战斗力量,怎么可能少得了你?”   少女欢笑:“我们参加,我们一定参加!”   好开心的昙帛。织罗握了握这个姐妹的手,道:“尚在妖界的法卡做第六个。”   “那么,本恶霸便是第七个。”秋观云利齿霍霍张合,“就让我们同心协力一起与那位有受虐狂潜质的魔王玩这个七擒七纵的游戏吧。” 一百、非战之罪(3)   第一擒,百鹞。   狐王大人不改狂傲作风,直接向对方发出一封挑战书。   当这封百鹞口述、昙帛代笔、措辞极尽轻蔑的书信送到迪兹手中时,才经历过被至爱背叛的打击且正在经受不得不与其分离痛苦的魔王,没有任何意外地怒了,比战书所约时间提前一个小时到达约定之地。站在耶和罗花之间,身后燃烧着黑色的火焰,尤其在对方迟迟不到后,那团火焰开始增幅,眼看就要将脚底那片色彩明艳的生物焚毁殆尽。   “魔王早到了吗?”白衣翩然,百鹞降临。   迪兹眸内寒镞点点,道:“狂妄而卑劣的外来者,连遵守时间的礼仪也没有吗?”   百鹞耸肩:“有劳久等。”   “这个地方不好。”神界与魔界的中间地带,那些盛开的花朵令魔王不喜,“随我来。”   “既来之则安之,就在此处吧。”狐王大人凉凉道。   魔王冷笑:“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把灵魂贡献出来吗?”   百鹞嗤声:“早到的是阁下,迫不及待的是阁下才对。”   “你成功惹火了我。”   “这就好。”   话不投机,手底见真章。   挑战书激其怒火为第一步,有意迟到损其耐心是第二步,在愤怒与狂躁的支配下,魔王漏洞频出,狐王占尽先机,再有隐藏在暗处的秋观云、织罗的故布疑阵,如愿将对方引入了陷阱。   “我还以为你至少是一个敢于公平决斗的勇士,现在看来你果然是一个丑陋无用的外来者!”身陷困锁结界之内,魔王破口大骂,“作为发起挑战的一方,你真让我看你不起!”   “阁下请便。”百鹞淡然相对,“我只想做胜利者。”   迪兹讥笑:“用这种伎俩取得胜利吗?”   “能够胜利就好。”   “你认为你这就算真正打败了我?”   “显而易见。”   “你真是可笑。”   “貌似一个陷于任人宰割处境的阶下囚,没有笑的权力。”   “任人宰割?任谁?你吗?”迪兹狂笑,“就凭你这种懦夫?”   百鹞当空一握,长剑赫然在手,缓缓走向魔王,道:“你大可以逞口舌之快,我只需要让自己笑到最后。”   迪兹眯眸:“你敢!”   “阁下何妨拭目以待?”他挥出一剑。   一道浅浅的伤口出现在迪兹的胸前,他恨声:“亏我之前还曾经高看过你……你不过尔尔!”   百鹞再挥一剑。   腿上又添伤处,迪兹切齿:“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否则……唔!”臂上续现新伤,“你到底想怎样?”   “羞辱你。”百鹞道。   “你……唔!”四肢无法自如行动,迪兹只有咬牙挺受那些接踵而来的利器划破体肤时的灼烈痛感。   “狐王阁下!”一道婀娜身影踉跄而来,直冲到百鹞身前,“请阁下手下留情!”   “嘉丽?”迪兹眉峰立若双刃,瞳心满布狂飙,“你来做什么?”   嘉丽没有回头看他,一径直盯百鹞:“狐王阁下,请您放了他。”   百鹞挑眉:“理由呢?”   嘉丽一窒:“我求您。”   “我与你不熟。”百鹞兀自举剑。   “狐王阁下,请您放他一马……”嘉丽双膝猝然跪地,痛哭失声。 一百、非战之罪(4)   “嘉丽?”迪兹愕然。   百鹞退后一步:“你为什么要如此?”   “是我先对不起他。”嘉丽伏首,“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向您发出请求,但还是请百先生看在我们曾经共在艰险的份上,放过他这一次,只这一次就好。”   百鹞沉颜:“他的目的是毁灭神界,甚至要拿观云和织罗血祭,她们都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呜……可是请您放过他……一次……一次就好……呜呜……”   “你这算什么?”迪兹目眦欲裂,“我是死是活什么时候轮得你来说话?轮得你用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替我求请?”   嘉丽对身后男人的咆哮听若罔闻。   百鹞眉峰依旧紧锁,脸色却明显软化了:“你起来说话。”   嘉丽摇首:“不……不,百先生不答应……”   百鹞目生不耐:“你救我一次,我还你一次,从此各不相欠,也好。”   “这么说……”嘉丽眸内射出希冀光芒,“百先生您答应了?”   百鹞挥袖,闪身隐没。   随即,迪兹手足上的束缚渐渐松驰。他满腔怒焰烈烈,对那个犹跪在地上的娇弱背影冷笑:“你以为你这么做……”   嘉丽消失。   “你……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迪兹跺足大骂。   数日后。   第二擒,织罗。   为了区分狐王大人的简单粗暴,织罗创造得是一场狭路相逢的偶遇。   及至动起手来,沙漠之神塞冬赶来支援,用铺天盖地的沙土牵制魔王的黑色火焰,给织罗争取出了布置藤阵的时间。个中,自然少不得那堆大咖的暗中出手。迪兹尚在惊愕于沙漠之神的实力时,全身已然被重重的藤罗缠绕。   织罗不似百先生那等的恶趣味,只命手下战斗天使将这个大牌俘虏押往神界大牢。   “织罗,我听说你抓着了迪兹,你准备如何发落他?”   亲自扣牢噬魔锁转身离去的织罗,在转角处与慌张前来的嘉丽碰个正着,后者焦躁不胜。   “先剥夺他的魔力。”   嘉丽颤声:“剥夺他的魔力之后呢?”   织罗忖了忖:“看是发往斯古拉山底层的岩浆牢还是极寒之地的冰牢,需要和诸神协商。”   嘉丽咬唇:“织罗……”   “有事请讲。”   “我从未求过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   “织罗……”   “他挑起了这场战争,为神界造带来灾难无数,我不会因为任何人放过这个战争的罪犯。”   “我们是朋友吧?我帮过织罗的吧?为了向你们传递消息,我自己撞上查获的刀锋,差一点便彻底消失,你还记得的吧?”   “嘉丽在挟恩图报?”   “算我如此好了!只要这一次,请织罗答应我这一次就好,求你了。”   “你和他已经情断义绝,为何为他做到这一步?”   “我欠他太多,这一次就算偿还。”   “放他回去一次,等于再给他一次屠戮我神界诸生的机会,你认为我该这么做吗?”   “我求你,求你放过他这一次!”   “你?你……跪下做什么?”   “只这一次就好,这是我欠他的,求织罗成全,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在嘉丽无以数计的叩首声和哀求声中,织罗终于软化:“我还没有报告母亲大人,这事就当从未发生。” 一百、非战之罪(5)   嘉丽千恩万谢,却自始至终不曾现身于魔王眼前。   迪兹只闻其声不见其影,想象着她再度的梨花带雨与凄婉央告,心头充斥着烦躁之气。   织罗履行对友人的承诺,以传送结界将魔王送抵两界交汇之地。   “魔王大人,这不对啊,那个百鹞来魔界两次,在您面前从无压倒性的优势,更别提那个冒牌的春神,他们如今怎么有实力将您擒住?”随从问。   “第一次,我中了百鹞的激将法,暴露了太多破绽。”想来最为懊恼,“第二次,沙漠之神随在那个春神身边,他的沙子可以牵制我的魔焰。”   随从疑窦犹存:“就算是这样,以您的力量,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给她擒住?”   “那个差点成为我们合作伙伴的沙漠之神有着非同寻常的实力,个中会有什么玄机吗?”   “属下帮您查清楚。”   尽管如此,魔王大人的脑海里,嘉丽的哭求声始终挥之不去。   属下很快送来消息,沙漠之神寒冬酒后失言——   依靠两个兄弟的暗处帮忙,打败魔王,成为神界的大英雄。   迪兹杀气凛冽:“他此刻在哪里?”   “也只能是在他的沙漠里,而且他两个兄弟已经回到各自的辖区,如今他独自一个……”   “三个都在又如何?”迪兹冷嗤,“若无那个冒牌春神在,也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本魔王这就去会会这个神界大英雄!”   于是乎,第三擒到来,“行经”此处的云沧海见沙漠之神面临危机,遂“拔刀相助”,借用自然之力,诸位明暗相济,再度使魔王身陷囹圄。   这一次,嘉丽不是哭求,而是私放,窃取了钥匙,潜进关押魔王的牢间,打开了魔锁。   “你放了我,他们会饶过你吗?”随在带路的嘉丽身后,迪兹问。   嘉丽冷冷道:“废话莫说,你的魔力被魔锁折损恁多,快回到你的魔界补充给养吧。”   “你——”   “魔锁开了,魔王跑了,快去禀报神相大人!”当牢卫噪乱声起时,嘉丽猛推迪兹一把,使其坠入一个隐秘通道。   待迪兹启眸,已身置两界中间地带。   第四擒,娥依诺.   第五擒,查获与昙帛。   第六擒,法卡。   每一次之间都有长短不一的间隔,每一次擒获,嘉丽或跪地哀告,或窃行私放,给他自由。最后一次,刚刚将迪兹领出牢间,神界卫士发觉,一刀斫中她的手臂,鲜红的血液浸透半身,她举起血手将魔王推进提前预设的通道内,而后用整个后背承接刀锋,以阻挡神卫的追赶。   迪兹近乎疯狂,到达中间地带后,非但没有返回魔界,反涉足神域,直奔神都。   “你这个把危难留给女人的缩头乌龟还敢出现在本大爷面前?”秋观云从天而降,“本大爷正要去掀翻你的魔王窝,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迪兹不怒反喜:“嘉丽怎么样了?”   “你还敢问?”秋观云怒吼,“这一次事发,大家稍经串连才晓得一直为你求情及私放你逃走的是嘉丽,如果不是她伤势沉重,现在早被关到斯古拉山底层的岩浆牢内!”   迪兹面色丕变:“伤势沉重?”   秋观云切齿:“她是恶魔,恶魔被神界的利器砍伤,难道会毫发无损吗?” 一O一非爱之过(1)   迪兹自愿随秋观云来到神都,踏进结界严密的神相府。   在看到奄奄一息的嘉丽的刹那,不可一世的魔王当即气势枯萎,执着心爱之人的素手,如同一座石雕般坐了许久。   秋观云斜倚窗外,看着那个不介意以身涉险,置身抑魔符包围中的男子,第一次对他改变了一些看法。   “你的第七擒这么省事吗?”云沧海出现,问。   “是有点省事。”她嘻笑,“对孩儿我羡慕嫉妒恨呗?”   云沧海随着她的视线,道:“你在什么时候确定他对嘉丽有着如此深刻的感情?”   她撇嘴:“从来没有确定。”   云沧海颦眉:“原来你的七擒猛获只是冒险一试?”   “非也。”她食指摇摇,“我原来只想在这种游戏中透过他最爱的女人眼泪、哀告以及所感受到的屈辱,一点点击松对方的心理防线,迫使他那颗高扬的头颅微微低下,而后才有可能听进本大爷的双利共赢计划。可是,没想到他对嘉丽的爱情深刻到这种地步。这么一来,压轴出场戏份最重的本大爷,就成了跑龙套的一个,不知是该悲伤呢?还是该惊喜呢?”   “该在适当的时机出场。”云沧海淡淡道。   “怎么讲?”   “大家按照你的设计已经走完了前场,这场谢幕戏如果你不能合格的话,便是前功尽弃。”   她噘嘴:“母亲大人,孩儿一点也不介意给予孩儿一些充满正面能量的鼓励。”   “正面能量吗?”云沧海朝她身后睐了一眼,“给你正面能量的人来了。”飘然而去。   她回头,恰见白衣如雪的百先生安步当车地到来,站在她身畔,观望室内情形。   “老狐狸对这个场面有何感想?”她问。   百鹞淡哂:“不奇怪。”   她微讶:“不奇怪吗?”   “能够无限度的容纳一个从不曾放下初恋的女人来来去去,即使确定对方背叛自己时亦无法痛下杀手,原因自然只有一个。”   她撇了撇嘴儿:“我是没有怀疑过他爱嘉丽,可是,他曾经当着嘉丽的面向本大爷示爱,更莫提还有一个那个庞大的后宫。是而,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他爱嘉丽,但只是爱而已。”   他挑眉:“这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   她眯眸:“什么意思?”   “男人的心中可以装下许多种感情,纵使轻重有别,深浅有度,女人仍不会领情,执意认为男人只该将所有目光和情感投放于一己之身。嘉丽想要魔王专一而不得,惟一的武器便是紧紧抓住过去的恋情不放,藉此逃避无法独占魔王的痛苦。没什么对与错,只是对感情的要求不一样。”   她默了默,问:“老狐狸什么时候修炼成了情感专家?”   “嘉丽曾经对着变成狐狸的我说了一些话。”   她点头,重重点头,问:“如此,老狐狸的心中也装着不同的感情吗?”   “你该知道的。”   “嗯?”她恍然,“对小嫂子的,对雀儿她们的,对你家母亲的,自是许多。这么说,我也一样。”   “我知道。”   她缄声良久。   他亦然。   “老狐狸。”   “嗯?”   她深吸一口气,问:“你准备好说话了吗?”   他颔首。   “那么……”   “你们在外边吗?”迪兹敲打边窗,扬声。 一O一非爱之过(2)   “说吧,你们想怎么做?”   “诶?”秋观云茫然,“你把我们叫进来,却问我们想怎么做,这是魔王的逻辑吗?”   迪兹冷笑,扬眉便要发作,但当目光触及榻上气息微弱的女人之际,遂强忍怒气,道:“你们用了那么多阴险卑劣的手法把我一次次擒住,还将嘉丽逼到这个程度,难道是为因为吃得太饱闲着无事吗?”   秋观云拍手欢笑:“让您猜对了,魔王阁下,本大爷正是因为闲得太多吃得太饱。”   “你……”   百鹞唇角上扬。   “说到底,这场战争还不是你挑起来的?”秋观云脸色一变,冷若冰霜,“男人挑起来的战争,女人来承受后果,再对也没有了。你认为把嘉丽逼到这一步的,是我们,还是你?”   迪兹面色僵硬,眸线幽凉,道:“我现在已经在这里任你们发落,还不够吗?”   “够了。”她双手抱肩,“接下来,在本大爷让你说话前,你只需要提供两只耳朵听着就好。”   迪兹眉峰厉蹙,唇角紧抿,竭力忍耐中。   “当初嘉丽把我们引到你的魔力之源衣,是为了给老狐狸恢复功力不假,但目的终归是为了帮你和魔界。”   迪兹掀唇,被她眼色制止。   “我们都知道:第一,你的魔力之源即将枯竭;第二,你之所以大举进犯神界,是为掠夺神力之源,只需要三位主神的力量,即可使它为你所用;第三,你也需要因此付出全身的魔力甚或生命。”   迪兹闭眸。   “那时我在魔力之源走了一遭,感觉到它未必是真正的枯萎,只是到了疲惫期,只需要一个外力激发,它仍然会有源源不断的魔力滋养你们那个世界。”   迪兹丕地张眸:“真……”   “我还没有说完。”她螓首高扬,“这个外力,仍然是神力之源,以神力之源策动魔力之源重新焕发生机,施法的人选已经定好,你也算一个。不同之外即在于,不需要大规模的流血和死亡,更不必你舍生取义。”   迪兹神情惊疑不定,攒眉深思良久,问:“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对你,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她耸肩:“嘉丽不用左右为难,不必陪着你去死,这算不算不好处?”   “你做那么多,仅是为了这个原因?”   她眼角斜睨:“本大爷为了朋友,就是可以如此尽心尽力,热情似火,有意见吗?”   迪兹沉默。   “好吧,给你思考的时候。”她转身,“但别太久,本大爷耐心有限。”   “等一下。”迪兹发声。   她侧身。   “我答应和你们合作。”   “咦?”她向百鹞诧异望去,“老狐狸,你会不会觉得有诈?这只顽固不化的魔王怎会如此轻易相信并答应了?”   后者淡哂:“他许是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她不解:“什么关键?”   “倘若你真心想击溃魔界,只需要放出魔力之源即将枯竭的消息,势必引发魔界的恐慌,说不定还将引得一干魔众对所余不多的魔力之源的争夺大战,到时不必任何一方出手,魔界必亡。”   她双眸亮亮晶晶:“老狐狸分析得好透彻,人家好崇拜……”   “两位省省吧。”魔王忍无可忍道。 一O一非爱之过(3)   “我没有担心你们将魔力之源枯竭之说宣扬出去,因我相信嘉丽。”   “啊?”秋观云啼笑皆非,“您因为不相信嘉丽的话,将她赶出魔界不是吗?”   迪兹轻轻执起佳人柔荑,在自己唇下一吻,道:“嘉丽是我的爱侣,我相信她不会害我,但不相信围绕在她身边的你们。我赶她离开,是为断绝你们利用她获取魔界信息的渠道,同时也坚信嘉丽一定不会让你们守着魔力之源的秘密。”   秋观云撇嘴:“我们不可以强行公开吗?”   “你们视嘉丽为真正的朋友。”   怎么听来听去,这只魔王的嘴里全是道理?她蛾眉蹙拢:“阁下准备几时说到正题?”   “我愿意与你们合作。”   她嗤:“别用那么不可一世的语气,追根究底,这个计划的最大获益者是你。”   迪兹耸肩。   “你若不想合作,本大爷把你宝贝魔界灭了就是。”   迪兹眉峰骤挑:“你确定?”   “确定又如何?”   一时间,火花噼啪四溅。   百鹞淡淡道:“谈判破裂吗?打还是不打?”   秋观云神色倨傲。   迪兹冷颜不语。   忽然,榻上的嘉丽微微“嘤咛”一声。   “嘉丽!”秋观云倏地上前,“伤口在痛吗?等我一下,这就为你缓解。”她握其腕脉,缓缓渡入春神的疗愈之力。   迪兹眉心收紧。   “如果你想离开,这是个好机会。”百鹞道。   迪兹乜眸:“这是神界的神相府。”   他浅哂:“神相和织罗都不在府中,能阻拦你的只有她和我。她没有时间,我不想拦你。”   迪兹半信半疑:“原因呢?”   他表情平静,语气安详:“我想毁灭得是你及整个魔界,不想走那一套所谓和平之路。”   “……”这只狐狸其实是真正的恶魔吧?   “老狐狸,轮到你了。”秋观云起身。   百鹞取剑在手。   迪兹目光一紧:“轮到他做什么?”   “用他的狐王剑吸取腐蚀嘉丽的神力。”秋观云凉凉道,“我们就是这么一群闲着无事吃得太撑把所有时间浪费在朋友身上的闲人。”   “……”迪兹挺颈,僵声,“谢谢。”   她充耳不闻。   “我愿意与你们合作。”   她眉尖动了动:“语气尚可。”   “我愿意与你们合作。”   她展颜一笑:“这就对了。”果然,坏孩子就是需要一点点调 教,一点点驯化的呢。   迪兹眸线胶着在嘉丽脸上,一字一句:“只要她活着。”   她冁然:“无论你答不答应,我都要救嘉丽。但在启动神力之源激发魔力之源的计划前,你必须与神相签定和平协议,用你的魔王印落章施咒:当有一****撕毁协议,便是整个魔界的灭亡之日。”   迪兹攒眉颔首:“可以。”   这一次,嘉丽的危弱,令他忆起她曾经的死亡。那一刻,他万念俱灰,将自己流放到炼狱的最底界,任那些异形生物撕咬分割。魔界,他不能看它毁灭;嘉丽,他无法容忍再一次失去。   “我这就下谕,命各处魔众退兵。”他道。   谁成想,魔王谕旨下达的第二日,一大部魔众豁豁逼近神都,为首者立于黑云之端,向城内放话——   “魔王大人,云班知道您是受着挟迫才发下那样的谕旨,云班来救您了!” 一O二非汝之错(1)   魔王的后宫之一云班竟成为这个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这是包括魔王本尊也不曾想到的意外——   一直以来,一个除了偶尔娇蛮外温顺得如一只白兔的女人,怎会突然有一个如此始料不及的爆发?   “唉,男人们呐,千万不要低估女人因爱生恨因妒成仇的后果,那可是足够摧毁一个世界的能量。”站在神庙广场上仰望云端,秋观云对那个先前连真面目也不曾看清的女人致上三分敬意,就是要如此才对,想在男人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想使他们晓得自己不只是一个会发声的装饰物,尤其是那些自诩甚高目空一切的男人,就须有这等破釜沉舟的魄力。   “你会这样吗?”织罗站在她身后,问。   “我?”她自指鼻尖,“不会。”   织罗挑眉:“不是要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春神大人又在和自己心有灵犀了呀?她呲牙:“本大爷有很多可以得到乐趣的方式,不必做这么劳力的事情。”   “那么,你认为魔王会不会因此改变主意?”   “不知道。”她摇头。如这等完全计划外的展开,对方又是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对象,着实无从预料,只有静观其变,“倘若不是我们期待的结果,只有兵行险着,走最后一步。”   织罗忖了忖,点头:“我去安排吧,期待最好的结果,做最坏的打算。”   她们这边才做下决定,听得上空一声轰雷般的炸响。   继而,百鹞身影倏现,从高空回到平地,道:“迪兹没有说服他的属下。”   “那声动静是怎么回事?”秋观云问。   “是魔王发威!”随去看热闹的查获也跳了回来,喜孜孜道,“迪兹用魔王印震殁了一群想要围攻上来的低级恶魔,霸气!”   织罗若有所思:“一群低级恶魔就要用到魔王印,看来迪兹的魔力亟须修复。”   秋观云亦有同感,问:“魔众内难道没有一个愿意追随他的吗?”   查获颇有些幸灾乐祸地坏笑:“那个女人很会煽动,一开始还哭着哀求魔王回心转意,不要被嘉丽迷惑,后来见魔王执意不改,立刻就变了脸色,指魔王为了一个女人不惜将魔界出卖给神界,不配为王。那些没脑袋的魔众立刻便炸了锅,这下魔王众叛亲离了哈。”   百鹞淡淡道:“跟随对方前来的必定是是其心腹,对她的话自然遵行不悖。”   “喂!”查获煞是不喜,“老狐狸怎么帮着魔王说话?”   百鹞眉眼不抬:“实话实说而已。”   “你……”   “停。”秋观云手臂隔在两人中间,“现在本大爷没时间理会二位的官司,你们是想咬破对方喉咙还是撕掉对方头发,都请避开本大爷的眼如何?”   “哼。”查获撇头,“本大爷才没时间和这只阴阳怪气的老狐狸一般见识!”   秋观云掀起足尖朝其脑壳一敲:“您大人有大量,大爷。”   “为啥只打我?”查大获吱哇怪叫,“巫界恶霸偏心!”   “偏……”心?秋观云一怔,眼前倏亮,冷不丁跳起脚对着大型阿呆的头发一气蹂 躏,“做得好极了,小呆瓜。”   “诶?”   她兴奋满载,振臂高呼:“让我们一起帮魔王大人夺回江山吧,兄弟们!” 一O二非汝之错(2)   秋观云记得,当日与母亲一起闯荡魔界时,曾亲眼目睹那位云班爱姬向魔王撒娇控诉“偏心”。而倘若没有查获这只大只最爱撒娇的阿呆,这点插曲兴许就忘了。   “你让我去勾 引云班?”迪兹问。   她点头。   “你没什么事吧?”尽管早就断定眼前这个女子是惊奇与震撼的化身,但这次还是离谱得太过了,“你应该知道我与云班的关系吧?”   她重重点头:“当然知道啊。”   “知道你还……”   “不就是奸夫淫 妇?”   “……”魔王大人成功断电。   百鹞面无表情,眼尾的些许璀璨泄露此放的心情不坏,道:“还是赶紧将你的策略仔细说一下吧。”   秋观云为了吸引诸人目光,“噌”地跳上桌案,道:“尽管云班带来的魔众多是是其亲卫队,但中间总有个把站在魔王这边的吧?总有一两个是持观望态度的吧?我们只要利用魔王大人的美色,与那位美人略加勾搭,诱使她吐露之所以如此愤慨,出于对嘉丽的嫉妒及‘明知你做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魔界’之类,如此,拥护魔王的魔众晓得云班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一己私怨,而他们的王并没有出卖魔界,。”   迪兹总算稍有领悟,颔首道:“这样的话,如果到最后仍难免一战,魔界内总算有一拨相信我的力量。”   “不。”她断然否之,“你要利用云班的嘴使你的信众相信,一旦开战,魔界将陷入前所未有的灾难之中。我知道你不想暴露魔力之源的秘密,那就编一个足够令人信服的理由,带领你的信众远离战火。”   迪兹拧眉深思稍久,点头:“值得一试。”   然后,魔王大人再次面对神都外的那支魔众队伍,一改前时的狂怒之态,面对爱姬,眸光深情款款,语声磁性低沉。   云班的表情几乎立刻便发生改变,从盛气凌人骤至娇羞含情,小鸟依人般扑进魔王怀抱。   “你并不了解这个女人,如何肯定她一定会吃魔王这一套?”旁边的隐身结界内,百鹞问。   她耸肩:“我不了解这个女人, 但了解被情所困的女人。这种女人一生都在等待独占心爱男人的那刻,当渴望中的幸福来临,很难拒绝这个诱 惑。就像如果凌茗、冯珍,如果有一日她们对你兴风作浪,老狐狸只要摆出这等深情姿态,管保她们立刻缴械投降。”   百鹞低声一嗤。   她嘻笑:“不相信吗?要不要回去后我挑唆她们与你反目成仇,试上一试?”   “别拿她们的心情开玩笑。”他沉声。   “我讨论事实,几时开玩笑来着?”她语声凉凉。   “如果她们属于为情所困一类,你和嘉丽、织罗这等时时处于左右男人心情地位的女子,又属哪一类?”   咦?她一呆,眼晴眨眨,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消化完这个信息,丕地一笑:“老狐狸是在说,本大爷时时能够左右你的心情吗?”   后者反诘:“你以为呢?”   她明眸璀璨生辉,问:“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百鹞冷哼:“这话还为时尚……”   狐王的傲娇气场尚未释放完毕,听得那方声声痛彻心扉的呐喊——   “魔王大人,你骗我?你为了嘉丽那个丑女人骗我?” 一O二非汝之错(3)   有秋观云的主意作为大纲,迪兹稍加发挥,即成功诱出了云班的心底话,也的确使得一部分观望者倒戈,毕竟,谁也不愿意跟随在一个因为嫉妒便将他们推上反叛王者的道路上的女人身后摇旗呐喊。   而魔王的死忠之士借机发声,拥护魔王剿除叛逆。   魔界的内战由此而起。   这场战争并没有持续多久,法卡率妖界介入,合力将云班一族局限在妖、魔两界预先设好的结界内。   “你是在帮我的忙吗?”当一切落定,迪兹转身看着身后的法卡,问。   后者眉眼不抬:“显而易见。”   还为以这厮会傲慢无比地声明所做一切俱是为了帮他的女人,几时变得这么坦诚?“我以为你是最想我灰飞烟灭的那个。”   法卡点头:“的确。”   迪兹暗中切齿:“为什么帮我?”   法卡挑眉:“被我帮忙,你很不甘吧?”   “什么?”   “你要永远记住欠我一次,可以不还,但要永远记住,我喜欢这种感觉。”法卡淡淡道。   “……”这厮是有多欠揍?   作为旁观者,秋观云不胜感慨,对身边织罗道:“还以为即将迎来大团圆结局,这一对宿敌相逢一笑泯恩仇,握手言欢兄弟情,果然是我太天真了吗?”   织罗一笑:“只要结果好,不就行了?”   结果好,不就行了?织罗在什么时候得到了如此豁达的人生观?秋观云煞是费解,及至看到了她走向法卡的背影,纵是不见表情,仍能使人捕捉到到脚步间的烂漫青春,瞬间领悟:爱情的力量果真伟大呢。   然后,最后的一刻来临。   秋观云、织罗、娥依诺,作为三位主神,打开了位于神庙底层的神力之源的守护结界。   “当看见魔力之源是纯洁无瑕的白色时,还曾想神力之源要圣洁成什么样子才行。现在又是一个意外呢。”秋观云围着那柱光体缓步,叹道。   织罗淡哂:“神力之源是万物的造就者,是所有力量的起源,故而包罗万象、色彩斑斓。似乎是在告诉人们,无论善与恶、黑与白、神与人,人与魔,启始都在一处。”   神力之源的光柱,正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彩虹之色,由看不见起源的深处氤氲而起,不疾不徐的向上延展。   娥依诺看向秋观云,表情复杂,目光深沉,道:“观云,执行这个计划是你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痕迹,可对?”   “呃?”她讷讷难语:为什么在这当口非要掀起一点离愁别绪来?   “是。”百鹞代答。   她明眸大瞪:“你凭什么替本大……”   “应该是了。”云沧海道。   “……”母上大人这么说,只有听着。   “那么,观云。”娥依诺捉住她一只手,“让我和最后一次和优昙罗联手,拯救这个世界吧。”   织罗握起她另只手,三人身体飞升,浮至神力之源向外输送的出口处,呈三角之势鼎立。   百鹞、云沧海、法卡、迪兹,作为一方界主,各守四方。   娥依诺开口长诵:“神的圣光,万物的滋养,各界诸生的仰望,今吾等以……”   “这是我的世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瓜分?”加持了结界的大门訇然大开,站在门口的,赫然曾这个世界的主宰。 一O三心之魔障(1)   来者,天帝擎释是也。   身后跟随着的则是死忠之士赫什。   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令一桩事关未来的计划中止姑且不说,如此无声无息的逃出潘雅湖底的结界才是曾参与彼时行动的每人的心头重事。   “阁下不在潘雅湖喂鱼,跑到这里大煞风景,有何贵干?”秋观云落到这位闯入面前,双手掐腰问。   “观云。”百鹞、云沧海同时出声。   她眼珠一转,顷刻会意,回身笑道:“织罗,你不想过来见见我们的天帝大人吗?毕竟,我们的灵魂还时刻会回想起潘雅湖底的时光。”   织罗与她眼神交汇,互相参悟此时心迹。   百鹞眸尾扫向法卡,后者与他虽没有彼此恋人间的那份心有灵犀,但此时此刻,不必详细揣摩,即能领会彼此所想——   保住她们。   “既然你们如此思念潘雅湖底,不如此刻回去重温旧梦?”擎释盯着面前的两个女子,瞳底迅速卷积而起的黑暗似乎在下一刻便将她们侵吞殆尽。   那边的魔王迪兹啧啧称奇:“隔了几个世纪不见,这位身上发生了什么有趣的转变?这份黑暗气息恐怕连我也要自愧不如了呢。”   娥依诺睐其一眼:“阁下最好隐藏一下自己,不然很难收场。”   迪兹耸肩:“本魔王隐藏了自己,你们就很好收场了吗?我一直想晓得你们的天帝身在何处,此刻看来,他并非你们所对外宣扬的那般一直在不知某名的享受一个悠闲假期吧?”   娥依诺皱眉。   云沧海淡哂:“他说得也不无道理,神相。事情到了这一步,鱼若不死,网必破,瞒不住的不必再瞒。”   娥依诺目光明灭:“听沧海首领的话声,是已经有了应对眼前状况的办法吗?”   “没有。”云沧海摇首,“但我知道我们的相同和不同。我们都想保护好自己的女儿,但你还有这个世界需要拯救。”   娥依诺眸线投往前方女儿的身上。   “但,若想保住观云,只有不使你们的天帝重掌这个世界,所以,无论是我们这两个母亲,还是前面那两个男子,我们想保住的东西都是一样。”云沧海解开手上的自束咒,自来到这个世界,为不干预太多,一直收敛着自身力量。可是,空前强大的敌人出现在眼前,她必须为自己最珍爱的全力迎战。   娥依诺朗声一笑:“沧海首领说得对呢,现在,我们也只有放手一搏。”言间,她话音丕转,“魔王阁下,眼下这场战争,无论你想不想,都必须参与进来了,因为在我们取得胜利之前,你将无法走出这个地方。”话讫,神相大人双掌合击。   顷刻间,隆隆巨响打四面八方次第涌来。   正与秋观云、织罗对峙的擎释闻声眯眸,锐若尖镞的的眸光扫向娥依诺:“神相做了什么?”   “关闭神庙的四方结界。”娥依诺无畏迎视,“神庙的结界天帝是知道的吧?一旦关闭,须有一位晓得开启口决的主神以命相祭才打得开。天帝既然来了,咱们就在这座供奉着先任天帝与历届战争中献出生命的各位主神的英灵的神庙内,将这桩千年恩怨做个了断。”   擎释扬眉:“听神相此话的意思,不死不休吗?” 一O三心之魔障(2)   娥依诺昂首:“天帝此来难道不是抱着将我等赶尽杀绝的念头?”   “这倒未必。”擎释目光徐徐从每一在场者脸上抹过,“或者有更好的处置方式。”   “比如再压在哪座湖哪座山的最底层关个千百年吗?”秋观云问。   擎释回之意味深长的浅笑:“有什么不可以?”   “我有问题要问。”她竖起三根手指,“第一,你是如何离开那个地方的?”   “给我回答你的理由。”   “回不回答是你家的事,问不问是本大爷的事。”她兀自收了一根手指,“第二个问题,阁下仅带一位死忠之士闯进神庙面对恁多对手,有几成的胜算?”   擎释好整以暇:“第三个问题呢?”   “没了。”她三根手指全灭:谁规定问题一定要问三个,即使竖起三根手指?   擎释对她的逻辑早有防备,不受任何影响地道:“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娥莱与卷轴。”   娥依诺抽息。   “神相已经参到了。”擎释微笑。   “什么?”秋观云满头雾水,“是什么谜语的迷面吗?”   “娥莱是神相夫家之妹,织亚之母,这位天帝阁下曾利用对方对自己的迷恋通过一幅卷轴开启封印,可惜失败了。”百鹞简言述之,省却长篇累牍。   秋观云连连点头:“原来中间还有这段曲折。”   “你这个外来的妖孽闭嘴!”赫什痛斥,“那一次只是天帝的一次演习,为了试探你们的实力,降低你们的防备!那幅卷轴除了隐藏着开启封印的公式,还附着传递信息的公式,你们每次打开卷轴,即是对它的启动。神相与外界妖孽的谈话,尽被我一字不落地听进耳里。就算你们过后便将它束之高阁,但先前获得的消息足够我提前安排。”   娥依诺面色微愠。   百鹞依然面无表情。   秋观云摇首:“照你们的说法,那位娥莱只是天帝的一枚棋子,用来试探敌人实力降低防备,不是太可怜点了吗?”   赫什一叹:“娥莱大人是心甘情愿这么做的,她了解天帝大人的计划。”   娥依诺眉目间火光隐隐。   百鹞倏地轻笑。   秋观云一怔:“怎么了,老狐狸?”   “在湖底时,营救失败后的娥莱拼命嘶喊,不像是在演戏。可见纵使她对天帝阁下的计划有所了解,也并非全部。等不到天帝英雄救美那一刻,她一定失望至极。”百鹞悠悠然然道,眼尾隐含轻蔑,“不管到了何时,阁下擅长的,果然还是欺骗女人。”   “胡说,你这个满嘴谎言的外来妖孽!”赫什目眦欲裂,“不准你亵渎娥莱大人对天帝阁下的忠诚!”   经百鹞如此一提,娥依诺恍然:“娥莱那时拼命叫喊,我只当她是失败后的胡言乱语,现在仔细回想,她那时除了骂我和优昙罗,还喊过一句‘天帝大人快来救我’之类。”   百鹞耸肩:“阁下不止利用娥莱帮你混淆视线,还诱哄她将自己的功力输送给你便于你瓦解封印吧?”   娥依诺喟然:“难怪她最后的眼神绝望而疯狂,想来是悟到了自己被你白白利用。”   这对全新组合配合好默契。秋观云咭咭怪笑:“仅第一个问题便引发恁多讨论,天帝阁下可愿提供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一O三心之魔障(3)   “有何不可?”有备而来,胸有成竹,天帝阁下表现恁是慷慨大度,“第二个答案,如果十分是满分,自是十分;如果百分是满分,自是百分。”   秋观云倒吸一口气,看向织罗:“你听到了吗?我们是不是又要被放回潘雅湖底了?”   后者浅笑:“也许。”   赫什看不惯这两人毫无畏惧的从容,冷哼道:“你们以为天帝大人是在和你们开玩笑吗?天帝大人是这个世界至高无上的主人,是诸神之王,你们以为你们的结界能困得住无所不能的天帝多久?”   “请问。”秋观云抱拳,“你们天帝所说有十分百分的胜算打败今日所有的在场者,就是因为有你这个坚若磐石信仰狂热的崇拜者吗?”   “你——”赫什气结,脱口道,“天帝大人打开封印之后,即赶到先任天帝诞生之地沐浴神光,如今不但恢复神力,还拿到了先任天帝的神剑,拥有了先任天帝的力量。你们如今可是同两位天帝作战!”   娥依诺、云沧海、百鹞,乃至法卡、迪兹,皆明白这句话隐藏的杀伤力,倘若站在他们面前的天帝当真拥有了两位天帝的力量,那么,今日必定……   “好!”秋观云拍掌欢呼,“我们这边有两位春神,你们有两位天帝,打起来就不算我们欺负你们,本大爷喜欢!”   “……”诸人被她这份不着边际的的乐天主义给逼迫得坠入诡异沉默。   “春神大人显然没有想到另一点。”赫什很想尽快从这群冒犯天帝的罪人脸上读到恐惧与战栗,“拥护天帝大人的天神不只有赫什,战神、火神、雷神、风神几位大人正向此地赶来。”   娥依诺遽怔:难道天帝选择在这个时候,正是因为神界与魔界战争的暂停,各主神已然能够自由分 身?   秋观云歪头:“正在赶来?”   “对!”赫什掷地有声。   她挑眉大噱:“那就是还没有赶来咯?”   赫什一呆。   “那么,兄弟们,我们就在诸神赶来之前拿下天帝吧!”   百鹞细眸内笑芒隐隐。   擎释淡哂:“好大的志向。”   “对啊。”她不遗余力地点头,“已经实现过一次的志向,只有努力实现第二次。”   “你认为我会如何发落你?”   “悉听尊便。”她痞痞道,“对不对,织罗?”   后者莞尔:“随时恭候。”   擎释倏然扬掌。   “小心!”百鹞、法卡异口同声,各自攫住心爱之人的腰际分往左右瞬移撤离。   原地,两团烟火状的物什璀璨升起。   秋观云美目惊瞠,后怕不已:“老狐狸看到没?本大爷和织罗差一点便被串成烧烤!”   另个方向的织罗哑然失笑:“倘若真是如此,说不定我们就会灵魂合一。”   她嘎嘎坏笑:“虽然我很愿和织罗成为一体,但他们两个怕是不太乐意,届时如果因为不好瓜分打得头破血流怎么办?”   “……”百鹞、法卡俱保持着最高品质的面瘫。   擎释对这个场景显然不甚喜欢,右掌成拳骤击而出。   “是神王之拳。”秋观云怪叫连连,“老狐狸,我不想被打成肉泥,快点跑啊快点跑——”   如此说话的当儿,她轻巧翻身立在百鹞身侧,两人齐头并进,两柄剑锋直抵而上。 一O四其心如诛(1)   织罗与法卡亦同时发起反击。   娥依诺欲飞身过来相助,被云沧海拦住。   “神相大人,如若那些主神真如对方所说正在赶来的路上,我们需要让他们走一些弯路才好,至少在我们控制住局面之前。”   “沧海首领提醒我了,纵是神庙的结界难以突破,最好的方法还是使他们不来突破这个结界。”娥依诺神思稍定,觑向正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某闲者,“魔王阁下,借你的魔幻之术一用。”   “要我帮着打你们的天帝吗?”迪兹兴致勃勃,“我是无所谓,还请你们在看见贵天帝被本魔王痛扁的时候心情不要太复杂……”   “你想太多了。”娥依诺正颜,“等下我会试着定位几位主神的形踪,一旦确定之后,你利用魔幻之术,配合沧海首领拖延他们的脚程。”   “啧。“迪兹表示很无趣。   娥依诺将角落里扮演围观小人物的查获、昙帛唤来,一个实施定位术,一个编写公式加强效果。   那边,天帝的“神王之拳”遭到两对男女的抑制,遂开拳为掌,十指幻化为刀锋剑芒,分割困锁四人的联结。   “老狐狸,你去了哪里?”秋观云回眸看不到百鹞,问。   “别分心。”触目所见尽是刀光剑影,百鹞沉声道。   “织罗?”法卡出声。   “我听得到,专心对敌。”织罗回应。   四人遂明白,这位天帝因为不愿见到他们成双成对秀恩爱,遮蔽了四人的视野。   观云。   织罗。   共用春神萌发之力,排除眼前干扰。   赞同!   顿时,藤叶枝蔓影平空而现,一粒种子足以掀翻一方巨石,更莫说千万粒种子同时发力。横扫一切刀光剑影,恢复清明的四人站在一条巨藤上,与立于同等高度的天帝对视。   神庙真是一个充满玄奇奥妙无穷的地方,看似有限的空间,却可以无限扩展,任他们肆意发挥,尽情施展。   擎释看着这四个人,眉心缓缓现出一道立纹。   “哇喔,不妙呢,兄弟们。”秋观云惊叹,“天帝大人的两眉之间涌现主张杀戮的纹路。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有一个曾经做过人界几十年帝王的老爹。”   百鹞轻嗤:“那又如何?”   “喂——”她美眸圆张,“老狐狸,你不怕我家老爹吗?”   狐王一身傲岸:“怕他何来?”   “好胆色!”她高竖拇指,“回头我便将这话原原本本告诉阴谋家老爹。”   他蹙眉:“你告诉他作甚?”   她沾沾自喜:“为了助你得到老爹的热情招待嘛。”   他不以为然:“你总说我是妹控,难道你不是恋父?”   她大颔其首:“对啊,不然本大爷如花似玉的好年华为什么找你这只活了千万年的老狐狸?”   “……”狐王成功消声。   织罗噗哧失笑。   连法卡淡漠的唇角也微微上扬。   擎释眉宇内戾气喷张:“赫什,把剑给我!”   赫什稍有踌躇:“天帝阁下,神剑一旦出鞘……”   “给、我。”   “是!”赫什张口,一把雪色三刃宽剑如蛇般钻出,跃至擎释掌内。   秋观云瞠目结舌:“你竟拿自己最死忠侍从的身体为鞘?”   织罗闭眸叹息:“优昙罗竟认为这种冷酷是男人的魅力,活该她亲自品尝到冷酷的滋味。” 一O四其心如诛(2)   以身躯为鞘,当神力被汲取枯竭时,即灰飞烟灭。   擎释冷笑,瞳仁内闪烁的冰芒与剑锋上的寒光相映成辉,道:“优昙罗对我若有赫什一半的忠心与信心,就会乖乖在湖底等到我去迎接她的那日,而不是用那种愚蠢的方法逃离,将自己的灵魂四分五裂,化成如今丑陋的模样。”   “丑陋吗?”秋观云摸了摸自己的脸,“话说天帝大人,我见过优昙罗的真容喔。虽然只是躯壳,仍美得惊天动地。为了纪念那样的美丽,我和织罗做了一件大事,要不要听?”   擎释不语。   她亦无意得到对方的应承,径自道,“我们把她变成一股青烟,融化在蓝天里了呢。”   擎释眯眸:“什么?”   “咦,很难懂吗?”秋观云煞是费解,“我们把优昙罗的身体一把火烧了,明白否?”   擎释倏地迈前一步:“你们……”   织罗淡哂:“那是我们灵魂曾经的宿主,没有谁比我们更有权力处置。”   秋观云连连点头:“天帝大人留着优昙罗的躯壳,是为了缅怀那段两小无猜的初恋时光吧?可惜,我们不解风情,打破了您多情的梦境,抱歉。”   擎释一声充满暴戾之气的长啸,神剑猝然离手,向四人扫来。   四人飞身躲避。   神剑陡然增长,并自形弯曲回环,将四人所去方向截断,并朝中间包拢威逼。   咔嚓——   法卡与之相触的剑应声而断。   呛啷——   狐王剑亦一分为二。   “连狐王剑也断了?”秋观云面色一紧,“老狐狸有没有受伤?”   “不妨。”百鹞边将断剑的两端收拢入袖,“别与那把剑碰上。”   两对伉俪前路被断,退路也即将告罄。   秋观云与织罗四手交握,锋利的荆棘蓬勃而起,层层堆叠,在四围形成墙壁,抵御神剑进击。   神剑锋利,“嚓嚓”割裂声不绝于耳,好在荆棘滋生的速度为寻常的双倍,勉强可以保住他们的立身之地。   法卡锁眉,道:“三界惟一可以抵挡神剑的器具即是暗黑之遁,但此处是神庙,我无法召唤它的到来。”   百鹞目光一闪,道:“如果暂时移入另个空间呢?”   法卡颔首:“是可行。你有办法?”   百鹞扬声:“查获,将修罗刀掷往高处!”   查阿呆被云沧海再三告诫严禁靠近这边,终究心有不甘,一双眼睛密切关注,听得这声呼喊,拔刀直抛:“就知道你们离不开本大爷!”   百鹞甩出断剑,果断相击。登时气流震荡,一个时空豁口将他们吞进时空夹层。   法卡掐指计算,摇头:“此处存在的时间太短,只怕召唤到一半便会关闭。”   “乾坤扇啊老狐狸!”秋观云疾喊。   百鹞顷刻领会,从袖囊内取出宝物,道:“我用它来造就另一时空的假象为你拖延时间。”   他默咒施法,法卡结印召唤。   神王剑切割阻碍,摧枯拉朽般前进,在这个时空夹层即将被挤迫消失的瞬间,暗黑之盾降临,抵住了神王剑的致命一击。   秋观云拍抚着卟卟跳个不停的心脏,道:“暗黑之盾也是可以自如变化形状呢,果然是神剑的克星。”   “你们本可以荣耀的死在神王剑下,现在只会在最污秽的世界腐烂。”擎释冷冷道。 一O四其心如诛(3)   他们脚下突然塌陷。   魔王在魔界玩这套,神王在神界也玩得起?秋观云一手抓住百鹞,一手甩出藤蔓勾住顶层梁柱。   织罗也是如此自救及救助法卡。   “放手。”百鹞道。   “呃?”不会在这个时候玩死我保你情深不寿的虐心戏码吧?   百鹞想也知道她脑子里又在转什么不着边际的念头,晃了晃另只手臂,道:“捆仙绳。”   “喔。”她抬眼一扫,确定捆仙绳那端盘绕梁上,方松开五指,“记住,这一回是你自己要本大爷放开,事后别找本大爷的麻烦。”   百鹞来不及做任何评论,头顶上方即有巨石坠下。   四人齐齐扬掌,巨石化为乌有,聊算再次避过一次危机。   秋观云气得咬牙切齿:“这么一味的被动挨打,真真不是本大爷的风格!”   “观云。”云沧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如果你们不想死,就将你们所有的力量全部拿出,否则所有人一起陪葬!”   她一惊。母上大人说得是,管他是可以摧毁万物的神剑,还是拥有两个天帝神力的天帝,岂能因此就暗存了一份畏忌之心造成多方束手束脚?   一念至斯,她仰天大吼:“本大爷不发威,你就不知道谁才是暴君吗?”   烈焰焚腾中,她飞身而起。   百鹞趋身随后。   “织罗,从现在开始,我不再与你做心灵感应,我们都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歼灭敌人。”身悬半空,她朗声道。   “可以。”织罗平静回应。   “但是,不代表我们不可以配合。”她高扬螓首,“狐界之王,暗黑之主,春之神,加上巫界恶霸,今日是我们可以毫无顾忌地拿出全部力量的时候,错过今日,后悔终生,你们不想知道自己的真正高度吗?”   百鹞唇角扬起浅意:“说得好。”   织罗冁然:“的确如就让我们来探测一下自己的极限吧。”   “你们的极限,是永远腐烂于黑暗的地狱!”擎释抬掌击落。   秋观云不再躲藏,一手画抵御结界,一手画符,高诵:“烈焰之魄,飓风之魂,互辅互佐,燃烧奔腾——”   织罗也不迟疑:“春生万物,万象成林,次序更迭,循环往复——”   百鹞双掌交叠,淬出气流如刃,驭其直迎劲敌。   法卡化身为烟,寄于织罗催生而起的林木间,排山倒海般倾覆而下。   轰——   各方力量的交汇与撞击,散发出震撼天地的巨响,以及滚滚不绝的热量。   秋观云从空跌落,唇角血丝崩现。   百鹞闪身将她接住,自己亦发簪散乱,半边发尾被齐齐削去。   法卡与织罗相拥摔下,臂上皆现伤痕。   “他们……”娥依诺面色泛白,“都受伤了。”   云沧海点头:“必要时候,神相用四季轮替之术助我集结风雨尘雪。”   正实施魔幻之术的迪兹扬眉:“确定不需要我帮忙吗?”   “此时若那些主神到了,情势才是不可挽回,阁下只管专心将他们拖进迷阵。”娥依诺道。   迪兹喃喃道:“我还从未见过她那么狼狈的模样。”   她们晓得他所指何人——   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巫界恶霸,此刻正经历人生第一场失败。   “本大爷来也!”然而,她眼神炯炯异亮,全身激奋昂扬,战斗热情空前高涨。 一O五春时来临(1)   屡战屡败,却越战越勇,秋观云呈现出一种近乎于疯狂的状态。   百鹞的情形也不遑多让,即使散发褴衣,仍然执着进攻。   织罗与法卡不知是受这两个同伴的感染,还是气氛使然,亦是不知疲倦,一往无前。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四人仿佛陷入一种永远不知停歇的循环。   初始,擎释很享受在他们身上增加伤口的乐趣,宛若指点江山般从容施法,不疾不徐地摧毁着,破坏着,等待着他们崩溃臣服那刻的到来。   然而,当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开始陷入单调的重复,他终是厌烦了。   “你们这么做毫无意义,伏地求饶或者还能自己和朋友获得一线生机。”再一次把四人打出后,他道。   那四人听若罔闻,依然故我。   擎释眸内杀气凛冽:“赫什,召神剑回鞘!”   “是!”赫什张口。   “而后出鞘,斩杀所有反叛者!”   赫什一震:“天帝阁下,神剑倘若见血,便是一场不可挽回的杀戮……”   “他们一心求死,天帝慈悲成全,有什么不可以吗?”擎释目底的黑暗卷土重来,阴霾聚集,永无散日,“听命行事。”   赫什称是。   百鹞瞳心光点一跃,出声:“正是此刻!”   秋观云驭火出动。   织罗催生荆棘,法卡以魔使之身附着于上。   当神剑出鞘,即抹煞所有攻击。   “斩杀。”天帝唇内挤出如是字符。   “暗黑之盾。”法卡回声。   剑来,盾挡,四人再度勇往直前。   天帝戾吼:“赫什,速与神剑合一,摧毁暗黑之盾!赫什!赫什?”   四人攻势又至。   一个无尽的循环开始。   百鹞跳出圈外,看着那方已然独立于此的结界,道:“直到他放下屠刀,将一直陷身其中,无停无歇。”   “不愧是天帝,本大爷必须承认打其不过。”秋观云抹去唇角血渍,“你们还好吗?”   织罗瞄一眼法卡和自己身上的伤口,忍痛淡哂:“如果考虑到对手是两个天帝,我们付出的代价算是微乎其微。”   百鹞颔首:“的确已经是最少的代价。”   秋观云捂着疼痛不已的肋下,道:“第一步为激怒,使其出手便是最强烈的攻击,把我们逼入死角;第二步化身拼命三郎,反复纠缠,使其不胜其烦;第三步,寻到一个关键处,作为乾坤幻术的切入点。不管哪一步,稍有差池,我们中便可能有人付出生命。”   真真是一场恶战呢。四人心同此语。   织罗斜眸觑往那个方向,淡淡问:“他会放下屠刀吗?”   秋观云耸肩:“谁知道?”   “放下屠刀,即可结束幻境,这个突破点会不会设计得太容易了点?”法卡问。   “看似容易,恰恰却是最难的。”娥依诺沉稳踱来,“放下,意味着释怀。放下屠刀,代表天帝需要释放掉所有的杀意,而天帝阁下一旦发现自己进入循环,只会增生更多的戾气与怒火,也只会陷得更深。”   查获忒是好奇:“万一他一时想不开,真的放下怎么办?”   云沧海一笑:“放下意味着释怀,若有一天他真的愿意放开手中剑,抛弃胸中杀意,便不再成为大家的威胁,有什么不好呢?”   迪兹翻个白眼:境界那般超然,真的好吗? 一O五春时来临(2)   “超然的各位,拯救世界行动可以开始了吗?”魔王大喊。   “在此之前。”昙帛指着角落内的某道身影,“他怎么办?”   赫什。此刻直如一个无主的孤魂,形凋影枯,无所归依。   “随他自己想怎么办吧。”娥依诺叹道,“他忠诚于天帝没有错,想尽所有办法营救自己的王也没错。”   织罗忖思须臾,向对方走去。片刻后,赫什走到神力之源前,张臂闭目,状似引颈待戮。   昙帛大惊:“他这是要以身祭主慷慨赴死吗?”   “要想切断天帝亲自建立的赫什与神剑的联结,非借助神力之源不可,织罗是不想他早晚被神剑吞噬,故而说服他释放神剑吧。”   迪兹抚额呻 吟:“为什么你们一定善良到令我认识到魔与神的分别不可?”   “错。”秋观云回嗤,“其实,神才是宇宙内最自私最无情的存在。织罗善良,只是因为她是织罗。”   魔王惊叹:“哇喔,你这句话深得我心,我又重新爱上你了怎么办?”   百鹞冷笑:“看来阁下的魔界不需要任何帮助。”言讫,他牵起秋观云的素手径直向外行去。   “诶?”魔王忒是傻眼,“这样就吃醋了吗?吃醋就走了吗?有话好好说啊,打败天帝的英雄们~”   远了只知他是一个逞凶恣恶的魔王,近了才知还是活宝一只,可见了解与理解是有多重要。娥依诺啼笑皆非:“他们都受了伤,只有痊愈后才能助你施法。”   “那这段时间我这个魔王只有坐在这里干等吗?”处处神光,忒不舒服的说。   “不妨前去帮助那几位困在沧海首领和你的迷途阵内的主神,让他们晓得先前放出天帝回归消息的,是魔界那些不肯安分意图分裂神魔联盟的反叛分子。”   迪兹瞠眸:“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之前一直打不过你了。”   娥依诺浅笑吟吟:“魔王客气。”   那方,赫什在织罗施法下脱离剑鞘身份,步履蹒跚走来:“我可以助魔王去告诉几位主神大人,证实神相大人所说。”   迪兹淡哂:“背叛你的王吗”   赫什虚弱叹息:“天帝大人困在幻境,也是困在自己的心魔之中,在他归来前,我一定要帮他保住神界的安宁。”   “好感动。” 迪兹干巴巴一笑,“走吧,死忠之士。”   此间事了,云沧海移步前往偏殿,看望女儿、女婿。   “老狐狸。”   “嗯?”   “方才我们都差点死了呢。”   “嗯。”   “这么说可能对不起爹和娘,但方才我当真想,就算是死了,能和你并肩战斗而死,也是最最幸福的事情呢。”   云沧海撇嘴。   “不能死。”百鹞平淡乏味的声音,“即使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也不会让你死。”   “这么爱我吗?”   “对。”   “嘻嘻,不傲娇的老狐狸也很可爱……呀!”   “疗伤的时候,你就安分点吧。”   “香一个先?”   “你啊……”   再听下去只怕儿童不宜,噙着一抹笑意,云沧海转身走开。   四季轮回春为先,春天终于到了。 一O五春时来临(3)   转化神力之源之事进行得极为顺利,无论是得到了补充还是激励,魔力之源重新焕发生机,迪兹惊喜过后,携带嘉丽返回魔界疗养。   “嘉丽真是烈性,为了逼迫魔王合作,当真把自己撞向刀锋。”神庙广场间,送别好友之后,秋观云恁是感慨。   织罗心有同感,低叹道:“她也不是第一次这种事,这就是她与众不同的特别之处。”   “是呢。”她喜笑颜开,“而我和织罗最大的特别之处,就是我们曾经拥有一个灵魂。”   “但,你要走了。”织罗眸光潋滟。   她澄澈迎视:“对,终须一别。”   织罗沉默良久,颔首,问:“与百先生之间也没有问题了吗?”   “这个嘛。”她莞尔,黛眉飞扬,“问题肯定随时存在,因为我就是问题的制造者,可是,有问题了,解决就是,关键是我们很确定一点:除了彼此,谁也不行。”   织罗淡笑:“观云总是如此的。”   她歪首:“你和法卡又如何呢?”   “我和他……”织罗点漆般的瞳仁一转,“你介意参加完一场婚礼后再离开吗?”   “啊?”她怔愕片刻后,蓦地放声欢呼,“太好了,我的另一半终于嫁出去了,哈吼——”   神庙之顶,俯瞰四方的云沧海与娥依诺被此声吸引,忍俊不禁。   “总是活力十足的观云,我会想念的。”   云沧海微讶:“神相终于愿意真正放手了吗?”   娥依诺点头:“她为我与这个世界,做得已经够多了,以后就让她在自己的轨迹内尽情欢笑,替优昙罗活出别样人生吧。”   “多谢神相,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想向你要一个人。”云沧海道。   下方,查获和昙帛追打戏闹,行经百鹞身边时,被他一掌拍中脑勺。   “老狐狸你敢打我?”查获怒目直眙。   “打了又如何?”狐王淡然反诘。   查获倒抽一口气:“你是在欺负我吗?”   “是又如何?”有高你一等的本事,就是这么任性。   查获僵窒片刻,倏地转身大叫:“巫界恶霸,巫界恶霸快来,老狐狸又在欺负我!”   “什么?”秋观云柳眉倒竖,跳脚向这方奔来,“老狐狸你欠扁吗?”   百鹞气结:还以为这只呆瓜有点长进,敢情是换汤不换药,换了皮囊没换骨头,仍旧是那个爱找大人出面的小鬼?于是,他问昙帛:“他这么喜欢告状,你也不在意吗?”   “为什么在意?”后者嘴儿撇撇,“方式不重要,有效就好,不是吗?”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也。   云沧海要带走的,正是昙帛。   “神相对昙帛的忽略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不经意间就可以带给她伤害,致使她每次面对你时,总是充满不确定的忐忑。如今她心有所爱,神相就当把她嫁入我的家里,让我带她到另一个世界施展才华,如何?”   娥依诺思虑一 夜,反省自己对这个活在多位姐妹光环下的女儿的种种,将她叫到自己卧室促膝长谈,终于决定放她远走异界——   倘若连弥补也将成为一种伤害,不如给她一片天空展翅飞翔。 一O六春暖花开(1)   织罗与法卡的婚礼在神庙内举行。   秋观云释放所有的恶搞天分,极尽欢谑嬉闹,将这场婚礼变成大家庆贺胜利的盛会。而后,她抱住新妆初成明艳夺目的织罗,恋恋不舍地将她的手儿交给法卡,自己则扑到百鹞怀里泫然欲泣。   “真的要哭吗?”百鹞牵着她,在稍显僻静的走廊内缓缓徜徉。   她提了提鼻子:“有一点。”   他笑而不语。   “我想,我可以多少能够体会老爹将我嫁出去时的心情了。”她嘟嘟喃喃道。   他扬唇:“到了那日,他定然不会让我好过。”   她破啼为笑:“知道就好。”   他摇首叹息:“我忽然很佩服你那位姐夫,**凡胎也敢迎娶令姐。”   她咕咕怪笑:“待你全部了解了我家老爹的本事,才会晓得娶他的女儿需要具备多大的勇气,姐夫胜在脸皮够厚,骨头够硬,百折不挠,越挫越勇。”   他忖了忖,问:“等我将你和令堂送回去,也算是为他救回妻女,会不会因此有所改变?”   她一怔,呆呆盯他半晌:“老狐狸是认真在问吗?”   他亦怔:“不然呢?”   “你……”她黑白分明的大眼晴里,浮现些许惑然,“虽然对织罗说过极为潇洒的漂亮话,但是老狐狸,我仍然有句话想问你。”   他点头。   “那件事,你真的可以释然了吗?”   他眸尾溢笑,抬指挑起她鬓边一根蓬乱的青丝,道:“我还在想,你到底要在什么时候问出这句话。”   “答案呢?”   “不是释然,而是接受。”   “嗯?”   “你说过,换成你,决计很难原谅,对吧?”   她重重颔首。   “那么,我很庆幸这一次是发生在我身上。”   她嘴儿抿起。   “你有疼爱你的双亲,我也有母亲与一群敬爱我的妹妹。当危机来临,我们都很难保证对方是我们第一要救的人。我们的生命中不只有彼此,这是事实,尽管不想被你舍开,但那个刹那,你别无选择,换成我,恐怕亦然。既然爱上,必须接受。”   她瞳内熠起星芒点点。   “可是,这也是我们需要庆幸的事。正是因为你在疼爱中长大,才如此阳光明媚。若我的生命中那群需要照顾保护的妹妹,也不会为了打跑那些觊觎之流逼着自己变成妖界中的最强。”   她笑靥盛放:“虽然我爱上老狐狸不是因为你是最强的狐王,但是,我的确喜欢极了你保护小嫂子时的模样。”   他浅哂:“我们爱上的,是我们至亲之人造就的我们。”   她嫣然:“如果因为爱上彼此就要舍弃他们,那样的爱情,我不要。”   他低语:“所以,我接受那时的你。”   她扬声:“如果有一天,小嫂子面临危机,我一定也如你一般豁出全力保她平安。”   他长叹:“我希望永远没有那一天。”   她眼珠滴转,倏地跳到他背上:“老狐狸,变成那只美丽骄傲的狐狸好不好?我要骑!”   他愕然:在如此灯光美气氛佳的时候,不是该有两情缱绻的一吻才算应景吗? 一O六春暖花开(完)   她软语央求:“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不好,老狐狸~”   他无奈:“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此次姑且称心如愿,下次另当别论。   狐王大人默念咒语,刹那间,光华濯濯,如玉如雪。   “哇吼,世界上第一美丽第一风华的狐王大人,我喜欢!”如此遥不可及的梦居然有实现的一天?她把头脸埋于那团蓬松的雪色毛发内,全身的细胞都在激动呐喊。   “你适可而止。”狐王淡淡道。   她手臂高举:“老狐狸,我们去这个世界走一遭吧?对这个世界做一次告别,如何?”   “这个样子?”他问。   “对啊,就这个样子!”   “坐稳。”他道,身形跳跃,从窗口穿出神庙,奔向广阔的原野。   “哇呜,我来了,这个世界的万物,你们好吗?我来向你们辞行了!”   耳闻背上的欢声笑语,狐王细长的眸内温情融融,春暖花开。   然后,别离的时刻来临。   相比于诸人或多或少的离情别绪,最乐不自禁的便是查获:心上人愿意跟随同往,免受相思煎熬,岂不幸哉喜哉?   织罗挽住昙帛的手,问:“想清楚了吗?”   “嗯。”昙帛表情甚是坚定,“我知道织罗对我一向很好,母亲心中对我也有关爱,但是,在这里,我永远会觉得自己是母亲那个最平庸乏味的女儿,无论有多努力。你可以明白我吗?可以祝福我吗?”   织罗含笑:“只要昙帛幸福快乐,无论你走去哪里,我都会祝福。”   “放心啦,织罗。”秋观云在旁安慰,“我会替你罩着昙帛,小呆瓜敢欺负她,我剥了他的皮给昙帛做皮靴。”   查获一缩脖子,不敢再笑。   “那边也安排妥当了吗?”娥依诺问。   云沧海点头:“昨日通过神相大人的指引阵与那边通上了消息,有一位神力高强的飞狐仙子接应。”   娥依诺微笑,伸手:“那么,多加珍重,从此不见。”   云沧海执手相握:“多加珍重,从此不见。”   织罗伸臂,将秋观云与昙帛一并抱住:“多加珍重,从此不见。”   秋观云笑颜灿烂:“织罗想我的时候,就在梦中相见吧,我们的灵魂总是相通的。”   百鹞与法卡简言话别后,走到诸人近前:“时辰到了。”   受邀前来助阵打开时空之门墨斯本是一直负手旁观,这时忽然走到秋观云面前,执其手道:“永别了,优昙罗。”   后者稍怔。   “过去,我为了你的自由,把你送到那个世界,你终归获得了快乐。”   秋观云迟迟点头:“我会一直快乐下去。”   “这就好。”墨斯欣慰浅笑,旋身面对娥依诺,“开始吧,我们再次联手将她送走。”   娥依诺点头。   时空之门启动。   秋观云最后一个迈进,临行回眸一笑:“冥王大人,优昙罗有你这个朋友,是她一生的幸运,不相信的话,问织罗吧。”   时空之门关闭。   一手握着母亲,一手握着百鹞,感受着时空的震荡挤迫,秋观云满心歆然。   当震荡停止,挤迫消失,她甫睁开眼,即遽然跳起,一个虎扑狼跃——   “爹爹,我回来了!” 番外之百小臻(上)   秋观云最近很生气。   虽然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自从成婚来,老狐狸依旧是那张俊美无俦的面瘫脸,也依旧愿意跟在自己身后收拾烂摊子,观之美观,用之实用,她对于自家的老公倒没有什么不满。   她的怒气,来源于正从榻下不遗余力地爬上来、并奋力向她胸口前进的别人家的老公。   “百小臻,你这个无耻小人滚下去,我还没有和你恢复邦交!”她吼。   无耻小人者,实为无齿也,姓百名臻,乃爱孙心切的祖母命名,取自“百福俱臻”的吉祥话。此刻,他正张着无齿小嘴,对着近在咫尺的一对美丽胸房垂涎欲滴。   “啊卟,饿,吃,啊卟!”   “想得美!”她撇嘴,“你想吃就吃吗?为什么本大爷想让你做的事,你从来不配合?”   “啊卟!”   “你还‘不’?”秋观云气得坐起,瞪着那个坐在自己肚子上的小生物,“你再给说一次,看老娘不打烂你的屁股?”   “啊……”纵是来到这个世间尚不足半年,百小臻毕竟身兼狐、巫两界的纯正血统,天资非同凡响。他深知,自己的“卟”字只须稍一出口,眼前这个崇尚暴力的美丽女人必定给自己屁股上留下脆亮回响……怎么办呢?好饿,好想吃。   秋观云对他的心理活动不感兴趣,她执着于自己的问题:“你真的不肯变成一只小小狐狸吗?你知不知道在你出生前,本大爷是如何热切期盼着生下一只小小只狐狸玩具?可你为什么如此喜欢人形?明明小小只的狐狸最可爱了啊。”   “饿!吃!”百小臻对自己的目的也很执着,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内满载渴望。   “变成小小只的狐狸就给你吃!”更大一号的大眼睛内也是渴望满载。   “吃!饿!”   “都说了要变成小小只的狐狸!”   “饿!吃!”   “都说……”   “你想饿死你儿子吗?”百鹞阔步走进内室,张臂抱起嗷嗷待哺的生命,将之塞到其母胸前。   “吃!吃!吃!”百小臻小脑瓜拱来拱去,希望早一时亲密接触到幸福的源泉。   秋观云浑无好气,边隆恩大赦地解开两颗扣得死紧的衣结,边嗤道:“别以为本大爷是在对你妥协,百小臻。下一次你家这个护短的老爹不在时,本大爷一定把你逼出原形!”   百鹞蹙眉:“你要看狐狸,前几日我不是才给你变过?”   “你是你,你儿子是你儿子!”她从不连坐的好吗?   “他出生不到半年,你何必急于这一时?”   “本大爷是不想着急来着,可三天前他明明就变了呀,还在太阳顶下打滚晒肚皮,怎么本大爷把他抱起来,就立刻恢复成这无趣的样子?”   百鹞失笑:“你应该看得出他这样子与你一模一样吧?”   “那又如何?”她煞是不为然,“本大爷若是想自恋,照镜子好不好?”   百先生无言以对。   “老狐狸,你说他如果生得像你,会不会天生就是一只狐狸了呢?”她问。   “谁晓得?”百鹞耸肩:这是他们母子的战争,少参与为妙。   “所以说……咦?”   “啊卟~”百小臻突然抬起伏在母亲怀内奋战的小脑瓜,照着母亲美丽的下颚啄了一口,“啊稀饭!” 番外之百小臻(中)   “稀饭?”她眨巴着大眼睛,依据理解,翻起来自小儿国的文字,“喜欢?”   “啊嗯。”百小臻点头。   她指着自己:“喜欢?”   “啊嗯!”百小臻努力点头。   她唇角泛起一个难以控制的笑:“百小臻喜欢娘?”   “稀饭!”   “哈,算你识货!”她噘起薄唇,在眼前更薄的小唇上香了一记,“比起你家这个护短的老爹,你更喜欢娘吗?”   这是在和自家儿子比幼稚吗?百先生嗤之以鼻。   “啊嗯!”百小臻答得干脆,“稀饭良~”   “……”有奶就是娘,这个小东西是忘了谁为他争取吃奶的权益了吧?   “啊吼吼!”秋观云心花怒放,抱起自家小宝贝跳到榻下转圈圈,“虽然你是个不听话的无齿小人,但为娘还是喜欢你喔,非常喜欢~”   百小臻张着小手,呲出已经参差冒出两颗小牙尖,尽声欢笑:“嘎嘎哈,稀饭良,稀饭~”   嗤。百鹞着实看不下去,转身走出走室,留给他们二人世界。   不过,百小臻也有落单的时候。   这一日,秋观云外出,狐王府只剩父子二人。   窗内,百小臻在自己的小榻上呼呼酣睡;窗外,百先生坐在廊下对着一块木头左雕右琢,似是在打发无聊时光。   窗内,百小臻打个小滚,揉揉眼睛,醒了。   “良?”他四处望望,不见那个暴力美人,很是委屈,小嘴撇撇刚想放声,转眼看到窗外身影,情绪随即平复。   窗外,百鹞正自聚精会神,一只软软胖胖的小手攀上脚踝。他转眸,看见匍匐在脚下的小小生物。   “……”他扬了扬眉梢。   “嘎。”百小臻咧开小嘴。   哼,来这套?是你家那个娘亲玩剩下的好吗?他淡然相对,不置可否。   “嘎哈!”百小臻两只胖手抱住老爹精壮的小腿,而后两只胖腿蹬蹬蹬,一点一点向上爬去,不多时攀上老爹膝盖,小脑瓜几经钻探,挤进两只强壮的臂弯内,找了个最舒适的位置将息安放妥当,成就感非凡,“嘎哈~”   百鹞下覆的眼尾内,淌过软软波流。   “嘎哈?”百小臻看着老爹手中的物什,抬起小脑瓜。   百先生浅哂:“你认为这是什么?”   “嘎哈哈?”   “不是。”   “哈嘎?”   “不是。”   “呜。”   “等做完你就知道了。”   “臻?”   “是,给你做的。”手中正在雕琢的小木马已见雏形,百先生有条不紊。   “嘎哈。”百小臻手舞足蹈,“稀饭,稀饭节节!”   百先生毫不领情:“你不是最喜欢你家娘亲吗?”   百小臻扬臂疾呼:“稀饭节节!”   百先生淡嗤:“墙头草。”   眼看自家老爹不好收买,百小臻小脑瓜忽尔甩甩,一团雪光过后,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小狐狸出现在百先生怀内。   百鹞唇角上扬:“用这招吗?”儿子能够随时化成狐形,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事情,为了不刺激妻子,是而选择隐而不发。   小小狐狸拿鼻头拱拱:“吱嘎吱嘎。”   他点头:“好,我相信了,你喜欢爹……”   “老狐狸——”一声暴喝从天而降,“这是什么?” 番外之百小臻(下)   秋观云抓狂了,暴走了。   人都说一个已婚妇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来自丈夫的欺骗,但从来没有说过,当受到丈夫和儿子联手欺骗时,带来的不是双重的悲哀,而是无边的愤怒。   在这份愤怒的支配下,她以摧枯拉朽之势把整个狐王府掀个底朝天,而后离家出走找朋友。   面对满目的断壁残垣,百鹞自也不是没有火气,因此没有阻拦她离去的脚步,闲若无事般抱着儿子看星星。   但,一天,两天,三天……   第五天的头上,他犹在忍耐,在心中说服着自己不可一二再、再二三的纵容蛮妻之际,百小臻首先破功,哭得歇斯底里:“臻要娘……饿……吃……呜哇哇……”   百鹞递上一块奶酪,此乃皇家专用,必属出品。   “啊卟!”百小臻挥起小臂挥打开去,“臻要良良……呜哇哇……”   “是你把她气走的。”百先生淡淡道。   “啊卟!”   “是你。”   “啊卟!”   “是你。”   “啊卟!”百小臻蹬着小腿跳脚,“节节坏……要良良……呜哇哇……”   百先生嘴角抽了抽,道:“她这次是真的被气到了,不会轻易回来。”   百小臻哭声暂歇,小脸上挂几颗晶莹大泪珠:“嘎?”   百先生点头:“想她回来,须想个办法。”   “哈嘎?”   “不行,你当你家娘是那么好哄的?只是变成狐狸是不能打动她的。”   “嘎哈?”   百先生沉吟道:“你必须让她知道,为父之前并不晓得你能够随时变换形体,你那日也是第一次在为父面前变成狐形。”   “……”   “你这是什么眼神?”   “啊卟,嘎哈哈嘎!”   “随便你,左右饿得是你,想她的是你,为父不急。”   自从儿子生下,父子两个即能无障碍的沟通,也因之私下达成了共同欺瞒的协议,为得是父子间共享秘密时的惬意。现在,为了找回暴走的妻子,百先生决定出卖儿子,百小臻自是不肯依从,谈判破裂。   “呜哇哇……臻要良……呜哇哇……”继续大哭。   百鹞切齿:“别哭了。”   “呜哇哇……”   “别哭了!”   “呜哇哇哇……”   他额头青筋一跳:“再吵,你一人在这里,为父也离家出走!”   “嘎。”百小臻哭声丕止。   “听着。”他双臂抱肩,俯视榻上的儿子,“要么按为父的提议,要么你独自哭个昏天黑地,怎么做,快点选。”   百小臻小嘴撇撇:“臻要良。”   “那么……”   “倾节节。”   “这就对了。”听爹爹的话有奶吃。百先生一手抱起儿子,一手将狐王府恢复原样,走之。   不出所料,他们在飞狐城城主府内找到了正抱着灵儿起腻的秋观云。   “啊良,稀饭良良!”一见母亲,百小臻即迫不及待地表达爱意,奋力爬去。   “哼。”秋观云把头扭开。   “节节欠良良,臻卟倾,气鼓痛痛!”   “咦?”秋观云明眸大睁,“你是在说是爹爹逼你一起骗为娘,如若不听,他就打得你屁股痛痛?”   百小致高举小手:“哈嘎!”   百鹞脸黑半边。   “很好。”秋观云把儿子抱进怀内,嫣然笑语,“老狐狸,我们母子要回家了,在本大爷允许前,你就在外面给我流浪到底。”   “嘎哈!” 百小臻与查呆呆(上)   百小臻很讨厌查呆呆。   查呆呆也不喜欢百小臻。   原因是……   “他们许是认为彼此是威胁自己地位的存在。”站在窗外,昙帛望着窗内那对彼此瞪视了若干时间的大小号娃娃道。   “什么地位?”坐在树下小案上嗑瓜子饮茶水的秋观云问。一个才直立行走的小不点,一个曾闯过异界的大修罗,彼此有什么不可协调的利益需要横眉怒目?   昙帛笑:“在你心中的地位。”   秋观云嗤:“随便。”   昙帛深以为然:“这种时候,放置不理是最好的办法了。”   秋观云觑着这个新婚小妇人,似笑非笑:“这么有心得?”   昙帛大方点头:“这是我的驭夫之道。”   “不错喔。”她喜欢这个自信明朗光彩照人的昙帛,与之前那个总是躲在角落的神相府小姐判若两人,“什么时候你也生一个小修罗来玩?”   昙帛噗哧一笑:“我以为就算这世上所有嫁人的女子劝人成婚,所有生子的女子劝人怀妊,只有你不会呢。成为母亲这么幸福吗?”   “你想太多了。”她嗑过一枚瓜子,喝下一口茶水,“我劝你生子,是不想只有我自己忍受这份痛苦,多一个同受折磨的同道总是好的。”   “……”母爱的力量没有想象中的伟大呢。   她掰着手指,列数不肖子罪状:“百小臻贪吃、贪玩,惟独不贪睡,稍不如意就哭,太过高兴就叫,本大爷醒着的时候,他不睡,本大爷睡着时候,他更不睡,精力好得连本大爷也自愧不如,动不动就‘抱抱’‘抱抱’……啊啊,真希望他赶紧长到和查呆呆一样大小。”   昙帛深表同情:“是啊,惟有他长大,你才能解脱。”   “非也。”她摇晃手指,森森冷笑,“到那时,本大爷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敢跟本大爷叫板,打到他忘记自家老爹是谁,哼哼……”   昙帛转而同情百家小臻:有这么一个母亲,未来的路程必定云诡波谲,难以预期。   “啊啊啊,你很嚣张呢,小子!”窗内,查获忽大喝一声。   “嘎哈哈,哈嘎哈!”百小臻回吼。   昙帛听得困惑:“臻小弟在说什么?”   “你很吵,大傻个。”秋观云闲闲道。做母子做到超过半年,总算能够顺利对话。   “哈嘎哈,哈哈嘎!”   “这次呢?”昙帛问。   秋观云翻个白眼:“傻大个,大傻个。”   “真的假的?”昙帛叹为观止。   “哈嘎哈嘎哈哈嘎!”   “这次不用说我也知道。”昙帛忍笑,“大个大个大傻个?”   “不。”秋观云双手捧颊,懒懒道,“是傻瓜傻瓜大傻瓜。”   昙帛吃吃闷笑。   查获怒不可遏,环眼暴眦:“你这只小狐狸和那只老狐狸一样可恶!”   查小臻蹬着两只有力小腿,扶着小榻的围栏站起,高举一只肉胖小拳,大瞪两只漂亮眼睛:“节节对号,哈嘎卟咚!”   “这是……”昙帛再度迷茫。   秋观云眯眸,扔了瓜子,放下茶盅:“爹爹最好,傻瓜不懂。”   哇喔,百小臻大意了,失言了,触及你家母上的爆点了。昙帛好生同情。   秋观云施施然走了进去:“爹爹最好吗?哪里好?面瘫脸还是无口症?”   查获大笑:“小狐狸,你也有今天!” 百小臻与查呆呆(中)   百小臻 大眼珠子骨骨碌碌,小嘴儿张张合合:“良良~”   再可 爱也没用!她高扬下颌,道:“你这无齿小人,本大爷把你生出来,结果是你家爹爹最好吗?”   百小臻奋扬小拳:“良良对号!”   “晚了,你在你家老爹不在的情形下为他歌功颂德,当着本大爷的面说什么也不顶事,我生气了。”   “嘎?”百小臻耷下小脑瓜。   秋观云击掌:“小呆瓜。”   查呆呆精神大振:“在!”   “给你。”她举着肉团子般的儿子塞进他怀内,“从今天开始的三天之内,他归你了。”   “诶?”查获目瞪口呆。   “啊卟卟卟卟!”百小臻更是反应激烈。   秋观云嗤:“由得你说不?小呆瓜,带他走。”   “去哪里?”   “随便你去哪里,只要不要让我看见他。”   “可是……”   “可是,臻小弟要吃饭的吧?”昙帛陪笑,“小孩子说错话而已……”   “带着这个。”她再塞一盒奶酪过去,“我数三声,三声后大的小的都要从我眼前消失,不然……”   大的小的倏忽不见。   非常好,因为她还没有想到如果他们仍然在眼前的话该如何惩戒。   那边,大的抱着小的狂奔一气,直到筋疲力尽方停下来歇息。   “哈嘎?”百小臻转着脑瓜看着身后,略有惊恐。   “放心,我跑得够远了!”查呆呆气喘吁吁。   “嘎哈?”   “巫界恶霸只是赶我们走,不会追上来。”   “哈嘎。”   “我说……”查呆呆盯着那张小几号恶霸脸,“为什么你只发这几个单纯字符,我也听得懂?”   百小臻呲开无齿小嘴:“嘎哈哈嘎嘎。”   查呆呆两眸大瞪,吓得不轻:“你在夸我聪明?”   “嘎哈!”   “你被巫界恶霸抛弃吓傻了吗?”   “哈嘎!”   “你才是傻瓜!”   “嘎嘎哈!”   “你才是个大傻瓜!”   百小臻怒了,大眸儿凶恶瞪起,两只尖牙钻出颚下,瞬间化成一只雪色狐狸跳到地面,对准这只不解事的修罗呜呜低狺。   查呆呆也不示弱,做一个奇丑无比的修罗鬼脸:“来啊,谁怕谁?”   一大一小正在对峙,忽听得身后响起两声惊喜的呼叫——   “哟哟,看看这是什么?这应该是一只纯种小狐狸吧?”   “不见得是纯种,但看着血统就珍贵,一定符合我们洞主炼丹的需求,带上走吧。”   炼丹?带走?查呆呆目眦欲裂,回头怒吼:“哪里来的兔崽子,敢打小狐狸的主意?”   对方是两只半人半獾的小喽罗,笑得嚣张得意。   “你还是把小狐狸交给咱们,省得搭上你那条命。”   “咱们大王是无底洞洞主,你没福气见上总该听过这鼎鼎大名,现下正需要狐狸心炼丹入药,你若把小狐狸献上,咱们饶你一命不说,还在洞主面前替你说两句好话,把你收归到门下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这厮正说得口沫横飞,一拳飞来,将之打到九宵云外。   查呆呆对着拳头吹了口气,再找准另一个。   “嘎!”雪白的小狐狸突如其来,拦在他面前。   “怎么了?”   “嘎嘎哈哈嘎。”   “啊?”他大摇其头,“不行,万一……喂!”   百小臻猝地跳到那只小喽罗肩头。后者面无表情,载着他转身就步。 百小臻与查呆呆(下)   有其母 必有其子啊,误上贼船啊,真心爽啊啊啊啊!   将不 知第几十小喽罗打趴在地后,查获的兴奋值飙至顶点:小狐狸恁小一只,已经能够操纵小喽罗带他们来到这贼窟内,真不愧是巫界恶霸的儿子,哈哈哈.   “你们是什么来历?竟敢摧毁本尊洞府?”无底洞洞主眼见自己精心打造的坚固堡垒被摧毁殆尽,恨怒交加地叱问。   查获掐腰昂首,睥睨道:“爷爷我的来历不需要告诉这无名小卒!”   “吱嘎!”百小臻声援。   洞主目露凶光:“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本尊这就教你们明白什么是害怕!”   “害怕?”查获跳脚,“我好害怕,好害怕,这样吗?”   “吱嘎嘎,吱嘎嘎,嘎哈?”百小臻有样学样,又蹦又跳。   “小的们,给他们尝尝蚀魂销骨阵!”洞主咆哮。   众妖听命,刹那烟雾弥漫。   查获伸手去抓近在咫尺的小狐狸,不料空空如也。   “臻?”他惊,“你在哪里?”   “……”没狐应声。   他当下大急:“臻……”一口浓烟呛来,咳嗽不止。   无底洞洞主大笑:“现在知道本尊了得了吧?害怕了吧?本尊正需一味狐狸心入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本尊笑纳,哈哈哈……哈?”洞主口舌大张,忽然有异物钻入喉咙,不及反应已经咽了下去。   “吱嘎嘎吱~”   一团毛茸茸柔蓬蓬的东西跳进怀内,查获当下抱住,几乎哭出声来:“你吓死我了,小臭臻,你要是出什么事,我怎么办啊?”   “吱嘎~”   “做得好,我们走吧……呸呸呸,什么蚀魂销骨阵,摆明就是黄鼠狼的臭烟,幸好本大爷百毒不侵,呸,满嘴的臭味,要漱几天口才行?”   查获嘴里骂骂咧咧,手里抱紧小狐狸,回归地面。   “吱嘎嘎。”   “对,我们全身都是臭的,先去洗个澡最好。”   “嘎吱吱。”   “去飞狐城的温泉?太远点了吧?”   “嘎吱。”   “好好好,你说去就去,正好我也有些日子没泡温泉,嘿嘿……”   “嘎。”   听到下人来报,秋寒月飞身而至,看到自家温泉池中一小狐一大人正在自在遨游,当下气咻咻点起香烛,召来秋观云。   “咦,这两只怎么会出现在寒月哥哥的家里?”秋观云摸颌望着池中物,问。   秋寒月皮笑肉不笑:“这是我想得到答案的问题”   “岂有此理!”秋观云跺脚,“两个小鬼忒会享受,为什么不叫上本大爷一起?”   “什么一起?”闪身而来的,正是狐王大人。   “呶。”她以下巴示意。   “……”狐王眯眸,“他们感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   但见得温泉池内,大只查获四肢伸展仰泳其上,小只狐狸俯于其胸,两只的状态皆为惬意舒适。   “小臻臻,你给那个洞主到底吃下了什么东西。”查获问。   “吱嘎。”   “哇,你竟给他吃老狐狸的头屑,那不是要毒死他了?”   “嘎。”   “话说老狐狸很脏吗?有那么多头屑?”   “嘎。”   “恶~”查呆呆嫌弃发声。   百鹞脸色全黑,气道:“查小臻,乱造为父的谣是怎么回事?”   “嘎嘎~”谁教你撇下臻臻独自去玩?   “不肖子!”   “哈嘎!”   温泉水暖,又是美好一天。 狐王大人的日常(上)   卯时, 狐王大人张开双眸。   自从 百臻出生,他们便搬到了人界,尽管家址选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小镇,他为入乡随俗,仍按凡人的作息规律定时打坐调息。   他先看了看身边,还好,今日安分呆在了家里,遂起身下榻。   “嘎,节节。”绵软的地毯上,一个胖胖小肉团已经等待多时。   “你早就醒了?”他一手将之抱在胸前,一手梳理发髻,而后走出内室。   百小臻拍着肚肚:“臻饿,节节饭。”   “咸肉粥?还是蛋羹?”小家伙已经长到一岁,不再只依赖于母亲的哺喂,尤其在其母亲大人尚在睡梦中的时候,很识趣的不敢打扰。   “右右井。”   “在咸肉粥和蛋羹之间选择了肉羹?”他一双细眸瞪着儿子那张越长越肖似其母的脸,“谁教得你如此挑剔?”   百小臻呲出两颗小小的门牙:“节节~”   他嗤:“为父几时教过你这个?”   百小臻继续咧嘴卖萌:“节节~”   “……”这招很有效。他点头,“稍等片刻。”先把小胖孩放在特制的高脚小椅上坐定,洗手做羹汤。   卯时三刻,狐王大人烹制完成一碗香气扑鼻的肉羹。   “要我喂吗?”他问。   “啊~”薄薄的小嘴大大张开。   哼,为父才不相信你这个灭了一条黄鼠狼精的会吃不好一碗饭!他心中如是嗤着,仍然轻轻舀起一勺羹泥放在唇下细细吹凉,慢慢递进那张嗷嗷待哺的嘴巴内。此间,他不时拿一条软巾拭着小嘴周边不小心溢出的汤汁   喂完肉羹,他取来一杯百果露,“喝完这杯水,先静坐片刻,而后按我教你的吐纳呼吸,晓得么?”   百小臻点头。   卯时五刻,狐王大人服侍百小臻享用早膳完毕。   他把儿子转移到廊下蒲团上。   “节节,臻吐吐?”百小臻黑白分明的大眼晴专注仰望着高大的父亲,歪着小脑瓜问。   “对。”   “节节吐吐?”   “为父……”   “老狐狸?”   辰时,狐王夫人醒来,狐王大人前往侍奉。   狐王夫人自理能力甚强,穿衣、洗濑自是不必他去过问,只需呈上早膳。   正辰时分,他将两素一荤三道小菜并一碗素粥端到夫人面前。   狐王夫人美眸半阖,在半梦半醒之间用完这顿饭,而后道:“我再去睡会儿,午膳好了叫我。”   他淡应,目送着那道慵懒身影一路迤逦返回内室,唇角浅浅上扬。   娇 妻爱子,一日三餐,是他梦想中的幸福。为最爱的人烹汤煮食,打理一切,是他甘之如饴的重负。   自从情生意动,他便在为这一日的到来做足准备。尽管在她失去记忆的那段时日,他曾以为这份幸福永远不会到来,却从不曾怀疑它的存在。   “老狐狸,百小臻呢?”秋观云问。   “在廊下练习吐纳。”   “拎过来,我要抱着他睡。”   “……”狐王大人皱眉。   “快点喔。”   哼。狐王大人来到廊下,当真拎起儿子后领,大步直奔内室。   百小臻煞是困惑:“臻不吐吐?”   “别问为父。”他声线僵硬。   “嘎?”百小臻脑瓜歪歪,直到看到榻上的娘亲方恍然大悟,“节节吃臻粗!”   “谁吃你的醋?”   “嘎嘎哈!”   辰时三刻,狐王大人接受到来自儿子的嘲笑。 狐王大人的日常(中)   巳时三 刻,狐王大人练剑完毕,沐浴更衣。   他换 了一身干净衣袍才出浴室门槛,又见那只胖胖小肉团仰着头巴巴等待。   “怎么出来了?”   百小臻扬起双臂:“节节抱。”   虽然仍记着不肖子的嘲笑之仇,他仍弯下腰将小肉团抄在怀内,问:“不陪你娘亲了吗?”   “臻陪节节。”   “不是你娘亲比较好吗?”   “良良号,节节号,臻号。”   他嗤。   “臻饿。”   “……”   午时,狐王大人开始为儿子制作午膳。   两刻钟后,特制的水晶小包子、蜜汁鸡腿、四蔬汤,摆在儿子专用的小桌上。   “节节对好!”美食当前,百小臻奋力欢呼。   他唇角上挑:“吃。”   “啊~”小小薄唇再度张开。   他摇了摇头:“自己吃。”   百小臻呶起小嘴:“节节~”   “装可爱也没用。”他套用妻子的话。   “节……”   “哥哥~”另一个嫩嫩软软的小嗓儿加入,“好香喔,是鸡腿,灵儿要吃鸡腿!”   他讶异回头,接住幼妹娇小的身子,看向她身后的男人:“你怎么来了?”   午正之时,狐王大人有客来访。   “灵儿想来,只有来了。”秋寒月懒懒道。   他挑眉:“还特地用我给你的消隐符隐藏气息?”   秋寒月老神在在:“放着也是浪费。”   “听过死性不改这句话吗?”   “看到阁下就明白了。”   “看来灵儿需要在此小住一些日子。”   “兄长大人。”秋寒月立时堆起一张面具般的笑脸,双手将带来的伴手礼奉过头顶,“小弟不才,一心向往兄长高风亮节,趁此月明清风之际特来拜见,并奉薄礼一份,望请笑纳。”   若是之前,对方的那个威胁不足为惧,因为那时灵儿万万不会离自己太久。但,自从这只老狐狸升格为父亲,居然摇身一变,十八般武艺俱全,其中又以蜜汁鸡腿堪称一绝,牢牢抓住了妻子的小胃。如今,只须他说上“鸡腿”两字,灵儿立刻倒戈,绝无二话。   百鹞便将锅里的鸡腿盛给幼妹,边拿眼角乜了对方手中一眼:“带来了什么?”   秋寒月赔笑:“一本古棋谱的孤本,两盒皇家女子专用的美容养颜膏。”   “孤本留下。”   “这个不要?”秋寒月指着那两盒物什,“灵儿不需要的原因不必多说,但观云未必呢。巫界的女子并非永葆青春,只是她们有着比凡人更长的寿命,也因为有巫力加持,容貌自然也老得慢些。”   百鹞淡哂:“我有更好的办法。”   秋寒月耸肩:“现在我很想将你过去问我的话还给你。观云纵然可以活得比凡人要长久,但与你无穷无尽的岁月比起来还是要短暂得多,她又有一个特殊的灵魂,地府和天界都不会放过,如果……”   “没有如果。”   “可是……”   “没有可是。”   秋寒月悻悻道:“好吧,本城主承认你是法力高强睥睨诸神的狐王,但这与大家一起抢夺灵儿不同,到了那时,也许我家婶娘早已不在,飞狐仙子未必肯为你援手,其他凡人更不必说,你要单枪匹马对抗地府或是天界吗?”   百鹞扬眉:“那又如何?”   这厮忒狂妄,秋寒月正待反唇相讥,听得那边——   “节节有臻,嘎哈!” 狐王大人的日常(下)   秋寒月 瞅着那张小小号的观云脸:“你?”   百小 臻一边大嚼酥软鸡肉,一边猛点小脑瓜。   话说,这孩子出生才一年吧?正在长牙不是吗?这根鸡腿吃得毫无难度,难道果然是骨骼清奇?“你能做什么?”   百小臻奋声:“臻爱良良,臻包良良!”   “爱娘娘,保娘娘?”鉴于家中也有个小人国成员,秋寒月尚懂得举一反三,不过,盯着那张小脸,不由得就想起秋观云素日的恶行恶状,霎时逗弄心起,“你又要怎么保护你家娘娘?用你手中的鸡腿?还是你碗里的粥……”他话音未落,疾速闪身。   一团火光随之追赶。   秋寒月边躲边喊:“老狐狸,快喊住你家儿子,恁小一只就如此暴力,这还了得?”   百鹞负手旁观了一些时候,才挥手将火光湮灭。   秋寒月气喘吁吁,恨恨道:“我再次确定他是观云生出来的没错。”   “嘎嘎……”百小臻呲牙坏笑。   “我实在不明白。”秋寒月面朝狐王,不看那张小人得志的小脸,“虽然我知道你和观云是不打不相识日久生情,但你是在什么时候爱观云爱到如此地步?”   “并没有特定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已经是非她莫属。”   好冷。秋寒月委实没想到这张面瘫脸上冒出这样一句话,险险无所适从,嗤道:“本城主不信你没想过和她分离。观云那个以自我为中心的性子,最容易使人产生挫败感。何况,她曾经失去和你相爱的记忆,还曾经在生死之间把你放弃,你真的没有一点介意?”   百鹞一笑:“灵儿长年如一日的天真纯稚毫无成长,你可想过放弃?”   “那怎么一样?”秋寒月理直气壮,“灵儿激得起男人的保护欲,观云却比许多男人还要强大太多……”   “不是没有介意。”他忽然道。   “嗯?”   “在她被抹去记忆后对我笑得毫无负担时,被她在生死之间放开双手的刹那,我都曾经介意过。”   “结果呢?”   “结果,我只是放在了天平上,好好掂量了一番。”   “呃……”秋寒月拱手,“请说得直白些,兄台。”   “一边是介意,一边是失去。把那些介意的痛楚和失去她的痛苦相比较,确定了轻重高低之后,便再无难事。”百鹞眼尾瞄着猫在窗下的那道影子,道。   秋寒月再也无话。   未时,狐王大人送客离去。   他抱着儿子回到内室,看见扔拥被好眠的妻子,淡笑:“明明早就醒了。”   “不拆穿会死吗?”秋观云横声问。   “不会。”他把怀内的小肉团塞了过去,“他睡着了。”   她拧眉看着儿子小脸:“这到底是只小狐狸还是小猪?”   “我很确定自己是只狐狸。”   “……”停顿须臾后,她暴吼,“你这只闷 骚老狐狸敢暗骂本大爷?”   未时过半,狐王大人遭受夫人追杀。   足足一个时辰过去,狐王夫人犹不息兵,狐王大人舍命陪同。   再过一个时辰,夫妻两个如胶似漆,避开儿子亲热去。   “老狐狸,本大爷饿了。”   戌时来临,狐王大人为夫人烹煮夜宵。   一日的时光,缓缓落幕。   一生的时光,不疾不徐。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妮拉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